何穗参加过几期跑男:忠诚与背叛

来源:百度文库 编辑:偶看新闻 时间:2024/04/30 20:24:17

 

忠诚与背叛

 

 

 


作者:何建明,编者:厉华,出版社:重庆出版社

小说《红岩》根据重庆解放前夕国民党反动派对共产党人和革命志士进行残酷镇压和屠杀的史实,以及狱中共产党人坚强不屈同敌人展开斗争的经历而完成的一部优秀文学作品。这部作品在20世纪60年代面世后,迅速引起轰动,此后一版再版,被誉为是“黎明时刻的一首悲壮史诗”,“一部震撼人心的共产主义教科书”,红岩精神激励了一代又一代人。随着白公馆与渣滓洞历史档案的细节越来越多地被公布于世后,真实的“红岩”革命斗争史里所发生的故事,远远超过小说《红岩》的精彩与深刻、生动与悲壮,且意义也更加深远……《红岩》毕竟受限于人物塑造等文学创作和文学文本自身的影响,远没能更广阔、更深刻和更真实地全貌反映出重庆解放前夕敌我之间那种交错复杂、纠结而又残酷的殊死搏斗和人物形态,尤其对敌我两个阵营在力量悬殊、环境特殊的条件下,彼此所表现出的卑鄙与崇高、背叛与忠诚、狼性与人性方面的那种丰富与生动、精彩与深刻的历史本来面目。

 


第1部分 第一章血染红岩 当人民法庭审判他们的时候,更不能为他们的甜言蜜语或卑贱的哀恳所哄过!“以血还血”,这是天经地义的事!我相信我的同志们一定会以同志般的忠诚来满足我--一个追求共产主义的革命者的愿望! 血染红岩 请转告党,我做到了党教导我的一切,在生命的最后几分钟,仍将这样……希望组织上务必经常注意整党、整风,清除非无产阶级意识!

  我们的生命,是国民党反动派在人民解放军就要到临的前夕,穷凶极恶地杀害了的!他们既然敢犯罪,他们就应当自己承担后果!不管他们逃到天涯海角,都不能放过这些杀人犯!当人民法庭审判他们的时候,更不能为他们的甜言蜜语或卑贱的哀恳所哄过!“以血还血”,这是天经地义的事!我相信我的同志们一定会以同志般的忠诚来满足我--一个追求共产主义的革命者的愿望!

  “11·27”大屠杀,是中国现代史上极其黑色而悲壮的一幕,它是国民党反动派残暴本性的一次赤裸裸的表现。而在白色恐怖下的中共重庆地下党组织,为什么会受到这么大的损失和牺牲?

  1949年,北京和重庆出现了巨大的反差。同是秋日,前者早是旭日东升,霞光万丈。

  而后者却迷雾重重,阴气压天,到处笼罩在惊恐与血腥之中……而就在这一年,一个垂死的政权--国民党反动政权欲借西南一隅,企图进行最后的挣扎。另一个新生的红色政权犹如初升太阳,将温暖洒遍神州大地。

  经过全面的较量,蒋介石军队彻底失去了抵抗能力,已开始向台湾落荒逃窜,留在大陆的残余部队及特务们则在执行报复性的破坏与屠杀。

  “就是统统失败了,也不能让共产党得到一点点油水!”绝望中的蒋介石红了眼,对那些心存一丝“留后路”的部下,拍着桌子厉斥道:“谁对共产党多一分宽容,谁就是对自己多一分残忍!”

  生死决战的“试验场”选择了西南重镇--重庆。

  “快动手吧,不然连机会都没有了!”蒋介石如热锅上的蚂蚁,当毛人凤将毛泽东已派周恩来夫人邓颖超到上海接孙中山遗孀宋庆龄“北上”参加建国政治协商会议的情报递给蒋介石时,老蒋冲毛人凤歇斯底里地吼道。

  “过去就是因为杀人太少,以致造成整个失败局面。”在罗家湾19号“漱庐”何龙庆公馆,毛人凤对张群、杨森、王陵基等在重庆担任防守任务的国民党军政要员转达了蒋介石的“对共党的一分宽容,就是对自己的一分残酷”的基本精神
        国民党反动派对重庆的大破坏和对共产党人及革命志士的大屠杀计划从这一个月正式进入实施阶段。迷雾笼罩的山城,似乎从此一天比一天令人窒息。

  “委座批示要先杀杨虎城。”毛人凤刚刚向张群、杨森等通报整体破坏方案后,又找来国民政府西南长官公署二处处长兼保密局西南特区区长徐远举(即小说《红岩》里的“徐鹏飞”原型),具体部署这个得力的刽子手实施大屠杀。

  “关押在渣滓洞二处看守所的犯人,其中40来人已由徐(远举)先生决定先执行,其余的,一部分拟第二批执行,一部分行为较轻的,拟感化教育。请示毛先生,这样做是否适当?”徐远举的下属、二处课长雷天元这时毕恭毕敬地问上司。

  毛人凤轻蔑地瞟了一眼雷天元,说:“我们打胜仗的时候,可以做感化教育。今天打败仗了,感化教育还有用吗?”

  “您的意思是……全部杀掉?”

  毛人凤连眼睛都没眨一下,扭头便登上汽车。在消失的车子后只留下一句硬邦邦的话:“这事你同徐先生商量吧!”

  “真要全部……”雷天元看着毛人凤的车子远去之后,回头向徐远举做了一个“杀戮”的手势,问道。

  “笨,还用说嘛!”徐远举不屑一顾地从鼻孔里哼了一声。

  杀杨虎城是件大事。“西安事变”时,张学良和杨虎城二将军顺应民意,靠一场兵谏,将不想抗日的蒋介石软禁,最后在中国共产党的配合下,促使蒋介石本人和国民政府不得不公开主张抗日,从而揭开了中国全面抗战的新篇章。然而“受辱”的蒋介石怀恨在心,一直在寻找机会企图除掉张、杨二将军,只是迫于国内外的压力,不得不暂时先放手。进入1949年后,“下野”的蒋介石听说“代总统”李宗仁要释放张、杨二将军,心头怒火顿然生起,铁心要除掉张、杨二人,尤其是杨虎城。“太坏,他中共产党的毒太深了。娘希匹,不杀不足以解我心头之恨!”老蒋咬牙切齿地对毛人凤说。

  显然,人民解放军日益逼近西南,加之“代总统”李宗仁已经放出的“释放令”令蒋介石加快了除掉杨虎城的行动步伐。戴笠在世时,蒋介石曾密令过暗杀杨虎城,后来国共有过一段“合作”,这事便被耽搁下来。随着国共斗争的形势发生根本变化,蒋介石认为杨虎城不会安然站在他国民党的一边,所以借机干脆将杨虎城彻底关了起来。此刻的杨虎城其实并不在重庆,而是被关在离重庆几百里远的贵州黔灵山的一所监狱里。

  “要不我派人到贵州那边把杨虎城干掉得了!”徐远举曾向毛人凤请示过,但未被批准,毛人凤说:“那里不安全,一旦出了差错,我们都没法在委座那里交代。”

  “那校长的意思是……?”徐远举当年曾是黄埔军校武汉分校的学员,所以他自称是蒋介石的学生。他希望毛人凤把除掉杨虎城这样的大事交给他办,这样可以表明自己对校长蒋介石的忠诚。
“要不,我们在把他从贵州提回来的路上干掉!”徐远举见毛人凤摇头,便出一招道:“川黔公路两边都是荒山野岭,半道上我们把杨干掉后找个地方埋了谁也不知道。”

  毛人凤想了想,说:“不行。如果半路上遇到共产党的游击队怎么办?一不保密,二不安全。还是提回重庆来吧。”又说:“我让周养浩到贵州提人,这边的事你负责。”周养浩是保密局在西南的另一个重要特务,原任贵州息烽监狱监狱长;1948年调重庆,任徐远举手下的西南特区副区长。这个“笑面虎”会说能道,经常陪杨下棋、喝酒,博得了将军的好感。毛人凤知道杨虎城的脾气,让周养浩去骗杨虎城入圈套自然会容易些。

  “是!”方案定下后,周养浩就挑选了西南特区特务组织里的几位骨干组成特别行动小组,准备杀害杨虎城。

  毛人凤对此项任务格外重视,除了亲自布置整体方案外,对具体实施细节都一一检查。9月1日,周养浩带着亲信一行前往贵州息烽监狱去骗押杨虎城。9月2日中午,毛人凤接见了徐远举带来的几位准备参与“干掉”杨虎城将军的特务。

  “要各位来,是要完成一项密裁任务。”毛人凤朝徐远举瞥了一眼,意思是绝对不能告诉执行者具体的细节,即不能让这几个知道他们杀的是什么人。徐远举会意地点点头。“此任务特殊,执行时不能有声响,也就是说不能用枪。”毛人凤抬了抬眼皮。

  行动组长熊祥“啪”的一个立正:“报告长官,我们已经作好了准备。”说着,他从身上抽出一把寒光凛凛的匕首,向毛人凤示意:“我和队员们已经商量好了,就用利刃解决问题。”

  “这行吗?”毛人凤有些怀疑。“行,绝对有把握。”熊祥回答得很肯定。

  徐远举插话道:“局座放心,这几位都是我西南特区的干将。执行这样的任务已经不是一次了。”

  “那好。”毛人凤站起身,用皮鞋在地上画了个圈:“密裁地点在松林坡的'戴公祠’和下面的警卫室,汽车一到就执行。”特务们都知道这“戴公祠”就是当年戴笠在世时的公馆,是歌乐山的一尊风景优美的别墅。毛人凤安排在那里杀害杨虎城,其目的也是为了蒙蔽将军。

  “现在你们向委座宣誓……”毛人凤突然一个立正,转身面向墙上的蒋介石画像。

  “保证完成任务,绝对保守秘密,如有违犯,甘愿受严厉处分!”熊祥等特务们举起右拳,齐声宣誓。

  “去准备吧!”誓毕后,徐远举朝手下特务们示意了一声。待喽啰们走后,悄声问毛人凤:“杨身边一直有只小皮箱,里面有英镑、美钞和一些珠宝怎么处理?”

  “充作给弟兄们的奖金呗!”

  “是。”徐远举和毛人凤一起笑了。
再说到贵州骗接杨虎城的周养浩等人到达目的地后,借蒋介石要与杨虎城谈西北问题之由,欲接其到重庆。杨虎城毕竟经历多年磨难,也了解口是心非的蒋介石,所以没有马上答应,反问周养浩:“瞎扯!西北问题为何要找我杨虎城?”周养浩一再表示是“真的”,杨想了想,说:“住几天再看看吧!”周养浩等人不敢来硬的,只好应允。

  9月5日,杨虎城答应可以回重庆。周养浩立即密电毛人凤:“6日晚达渝。”

  从贵州到重庆路程并不远。杨虎城将军抱着夫人的骨灰盒(谢葆真是几年前被特务害死的,自此,杨将军一直将其夫人的骨灰盒带在身边),携儿子杨拯中、女儿杨拯贵、秘书宋绮云和夫人徐林侠及其9岁幼子宋振中--《红岩》中的“小萝卜头”、副官阎继明、勤务兵张醒民,在特务的三辆车子押解下离开贵州,向重庆方向行进。

  杨虎城将军在离别那一刻,回眸了一眼囚禁他多年的这座监狱,心头百般滋味。但他没有想到的是,等待他的是一场早已精心策划好的血腥屠杀……

  6日晚,车队抵达重庆歌乐山的松林坡,那“戴公祠”就在山腰上。杨虎城毕竟是身经百战的军人,他问:既然蒋介石接见他为什么跑到这山上来了?特务们立即用早已准备好的骗词回答道:“总裁说让您先在此休息两天,然后再接您到城里去谈……”并指指山上的明亮处,补充道:“不信您看,这公馆里灯火通明,是我兄弟们早就为您的到来准备的。”

  杨虎城瞄了一眼黑暗中明耀耀的“戴公祠”,再也没有说话。将军彻底被骗了……

  汽车在松林坡停车场停下,特务张鹄先跳下车为杨虎城将军打开车门,便引杨虎城一行上山。按照预先的安排,杨虎城与儿子杨拯中被先带上山去。

  黑暗中,身材魁梧的杨虎城将军走在前面,其19岁的儿子杨拯中双手捧着母亲骨灰盒紧随其后。等父子俩出现在戴公祠的“会客室”,早已等候在此的特务们佯装笑脸地向杨将军父子介绍:“这里有两间房子,随你们住哪间都行。”话音刚落,杨虎城的儿子抢先往里屋走去。这时,躲在门后的特务王少山迅速举起匕首,一个猛子冲到拯中的身后,朝他的腰部就是狠力的一捅。“爸--”受到突然袭击的杨拯中大喊一声,立即惨死在血泊之中。杨虎城感到情况不妙,刚回头,只见眼前几把贼亮的屠刀已经向他袭来。腰部先进刀的杨将军“哎呀”一声大叫,特务杨进兴立即用一块毛巾蒙住其嘴。随之,杀手们一拥而上,朝将军身上一阵乱捅。一代英雄在毫无防备的情况下被一场预谋已久的暗杀结束了宝贵的生命……
 将军的秘书宋绮云一家和将军女儿杨拯贵的车子晚到两个来小时--其实也是特务们事先安排好的。他们一到,特务们便带他们向“戴公祠”的警卫室走去。此时已凌晨2点多,歌乐山一片漆黑。宋绮云的妻子徐林侠拉着杨将军的幼女杨拯贵在先,“小萝卜头”宋振中被父亲领着随其后一起往有灯亮的地方走去。

  “这里有三间房,你们在里面休息吧。”宋绮云一行人刚到,警卫室的特务们便再次拿出骗杨虎城的方法来骗宋绮云等人。宋绮云的妻子徐林侠往屋里走去,她想为丈夫和孩子们安顿房间,哪知躲在门后的特务们一见她出现立即举起匕首在她要命的地方猛扎几下。宋绮云见状大叫“林侠--”,可没等他喊出第三个字,特务熊祥和杨进兴已经将两把匕首刺进他的胸膛和腰部……

  这时,正在一旁玩耍的宋振中和杨拯贵惊呆了,小振中一边喊着“爸爸”“妈妈”,一边拼命地朝里屋冲去。“小兔崽子,让我来!”特务提着血淋淋的匕首一把拦住小振中,将其按在地上。随其而来的特务杨进兴上前就将挣扎之中的9岁男孩活活地刺死了。与此同时,杨虎城的幼女杨拯贵则被特务安文芳硬是用双手卡住脖子给憋死……几个小时后,特务们将杨虎城将军等人的尸体分别埋在“戴公祠”的花坛底下和警卫室预先挖好的坑内,刽子手们怕走漏风声,几天后又在上面打上三合土,看起来天衣无缝。

  6条人命,在1949年9月6日那个漆黑的夜里,就这样被一群国民党反动派的刽子手们活活屠杀!

  重庆大屠杀事件应该是从杨虎城将军等6人的被害正式开始的。因为就在9月6日这一天,毛人凤命令徐远举在飞往昆明执行“九九整肃”之前,将关押在白公馆和渣滓洞的川东地下党、《挺进报》事件和华蓥山武装起义人员中的陈然(小说《红岩》中“成岗”原型)、江竹筠(小说《红岩》中“江姐”原型之一)等42名共产党员及“民革”川康组织负责人周从化等人名单承签,并报毛人凤送蒋介石批准后,准备一并“枪决”。“一定要有法医在场拍照核实。”毛人凤死盯着整个大屠杀过程的每一个细节,可见,蒋介石对重庆地下党等革命志士的屠杀行动是何等重视,同时又流露出他在蒋家王朝即将灭亡时的恐慌之心。

  10月1日下午三时,重新装饰一新的天安门广场上早已是锣鼓齐鸣、彩旗招展的欢乐海洋。穿着一身新式呢制服的毛泽东走到天安门中央的麦克风前,用洪亮而浓重的湖南口音向全中国、全世界庄严宣告:“中华人民共和国中央人民政府今天成立了!”

  广场上万众欢呼,震天动地。接着,毛泽东按动电钮,在《义勇军进行曲》的旋律中,中华人民共和国国旗--五星红旗徐徐升起,如初升的太阳光芒四射……

  10月7日,重庆歌乐山下的白公馆看守所。

  关押在楼下二室的罗广斌(《红岩》作者之一)放风时从楼上的一位难友那里得知了中国共产党领导的中华人民共和国已经在北京成立的消息,而且还知道了中华人民共和国的国旗是五星红旗,国歌正是抗战时期风靡的《义勇军进行曲》。

  七天了,新中国的红色政权已经成立七天了,被囚禁在重庆国民党反动监狱里的共产党人才知道这个喜讯!是迟是早,同志们根本没有顾得上去想。第一个得到这消息的罗广斌此时激动得心都要跳出来了。原本每天只有十来分钟的放风时间,对难友们来说太短促了,但今天却觉得放风时间太长,太长。好不容易耐着性子挨完了放风时间,罗广斌便三步并作两步赶回牢房中,急着想把这消息告诉同狱的难友们!
“真的?已经成立啦!”当同狱的难友们听得这一喜讯后,个个兴奋得像孩子似的又拥抱、又低声欢呼:“中华人民共和国万岁!中国共产党万岁!”意犹未尽的难友们甚至在囚室里互拥着倒在地上连连打滚--在特务的监视下,大家用独特的方式来庆祝中华人民共和国的成立。末后,罗广斌同狱的全体难友又面朝北方,肃穆低唱:“起来……把我们的血肉,筑成我们新的长城……”

  夜已很深了,可难友们都为新中国的诞生而激动得不能入睡。大家围在一起,悄声交换着各自的心得,议论着国徽、国旗的形状、式样。他们是那样的激动,那样的自豪。坐在一旁的罗广斌眼见这般热烈的情景,忽然闪出一个念头,他动情地对大家说:“同志们,我有个建议:我们也应该做一面五星红旗,我们要扛着这面红旗冲出牢门去!”

  “好主意!”难友们齐声赞同。

  曾和罗广斌同关在平二室,后又与罗广斌一道脱险的毛晓初回忆彼时的情景说:

  当时听了罗广斌的建议后,大家马上都举双手赞成。老罗扯下他的红花被面(他被捕时带进监狱的),陈然拿出一件旧白布衬衣,拟作五星。当时大家还不知国旗上的五星是黄色的,我们以为星光是白色的,五星也就应该是白色的。另外我们也不知五星如何排列,所以大家就悄悄议论,最后一致认为应当放在旗中央,形成圆圈。囚室内没有剪刀,也无针线,因此我们完全靠一把铁片磨成的小雕刀,你一刀、我一线地接连来完成这五个星子,然后再用剩饭粘在红绸上。经过通宵奋战,一面五星红旗终于做好了。罗广斌和陈然把红旗平整整地放在囚房中间,大家围着红旗,低声欢呼,轻轻哼着国歌,又是跳,又是互相拥抱,那情景无法忘却……

  小说《红岩》里的江姐带着姐妹们绣红旗,其实是没有的,而是作者罗广斌把男囚室的这次“绣”红旗创作到了江姐身上。

  红旗做好后,大家把牢房里的楼板撬开一小块,将红旗叠起来,小心翼翼地藏进地板里面,期待着解放的那一天,高举着红旗冲出去。

  我们有床红色的绣花被面,把花拆掉吧,这里有剪刀。拿黄纸剪成五颗明亮的星,贴在角上,再找根竹竿,就是帐竿也罢!瞧呀,这是我们的旗帜!鲜明的旗帜,猩红的旗帜,我们用血换来的旗帜!美丽吗?看我挥舞它吧!别要性急,把它藏起来呀!等解放大军来了那天,从敌人的集中营里,我们举起大红旗,洒着自由的眼泪,一齐出去!
这首题为《我们也有一面五星红旗》的诗,是罗广斌在制作好红旗后,一气呵成的。

  “重庆解放的第三天,我和罗广斌等脱险同志重新回到白公馆。那天罗广斌带着我撬开楼层的木板,取出了那面他们制作的五星红旗,这旗后来交给了组织。”另一位在“11·27”大屠杀中幸免于难的郭德贤这样对我们说。

  10月28日一早,徐远举指挥下的特务警卫团的士兵们荷枪实弹地开着囚车,先来到渣滓洞,先后提出川康特委委员华健、中共万县县委书记雷震、华蓥山游击大队队长楼阅强、中共梁山垫江特支书记蓝蒂裕和与蒲华辅属一类人物的袁儒杰。

  “蓝蒂裕!七号房的蓝蒂裕还磨蹭什么?快下楼!”渣滓洞监狱的楼下,几个特务向楼上的男囚室嚷嚷道。

  “蓝胡子,他们又在催你了!”第七囚室的一位难友走到正在整理自己衣物的蓝蒂裕身边,提醒道。

  “让他们喊魂吧!”蓝蒂裕由于入狱后一直留着长长的胡子,加之33岁的年龄在狱中的共产党人中也算是个“大哥”级人物了,所以,大伙都叫他“蓝胡子”。

  蓝胡子可不是一般人物,虽然《红岩》小说里几乎都没有提到过他,然而这位坚强不屈的共产党员却在渣滓洞的真实革命斗争中有过一段传奇的故事。

  贫苦家庭出身的蓝蒂裕,1941年因被敌人发现在看《新华日报》而被捕,后来蓝蒂裕成功越狱。1948年又因叛徒出卖,蓝蒂裕再次入狱。起初他被关在梁平县监狱。急于得到这一地区共产党组织名单的敌人虽对蓝蒂裕百般拷打,然而始终不能从蓝的嘴里得到半句话。

  蓝胡子爱唱善诗,在与敌人斗争中,他带领囚室的同志们唱《古怪歌》--

  往年古怪少啊,今年古怪多啊,板凳爬上墙,灯草打破锅啊。月亮西边出哟,太阳东边落哟,天上桫椤地下栽,河里的石头滚呀滚上坡。半夜三更里哟,老虎闯进门哟,我问他来干什么,他说保护小绵羊哟。清早走进城哟,看见狗咬人哟,只许他们汪汪叫,不许别人用嘴来讲话。田里种石头哟,灶里长青草哟,人向老鼠讨米吃,秀才做了强盗哟。喜鹊好讨苦哟,猫头鹰笑哈哈哟,城隍庙的小鬼哟,白天也唱起古怪歌……

  《古怪歌》不仅词古怪,而且调也古怪,当敌人折磨我革命同志时,蓝蒂裕就拉着他那古怪的嗓门,哼起古怪味的调子,让敌人又气又恼,常常不能为所欲为。这种方式让囚友们觉得是对付监狱敌人的好法子,于是打这以后,一旦特务们欲在狱中做些让革命同志们无法忍受的事时,囚友们便同蓝蒂裕一起轮番高唱《古怪歌》。此时,整个渣滓洞都会变得“古怪”异常,令特务们浑身起鸡皮疙瘩。
蓝胡子坚强不屈的革命意志和风趣幽默的斗争精神,在狱中深受同志们的爱戴。而由于他又善作诗吟唱,便成了大家格外尊敬和喜爱的人。

  “子弹穿身身方贵,血染红旗旗更红。”这当年狱中最为流传的革命诗句之一,便出自蓝蒂裕之手。

  “七号室的蓝胡子,你还有啥子'古怪’的事干嘛?快点下来!”楼下的特务又在叫嚷着。

  七号囚室,蓝蒂裕将身上的物品分别交给那些并肩在敌人监狱战斗的囚友们,最后将一张皱巴巴的废香烟纸塞给身边的囚友,悄悄说:如果可能,或把它交给我的耕儿,或者念给他听……

  放心吧胡子。囚友们含泪过来握住蓝蒂裕的手,大家清楚这是最后的诀别了。“永别了同志们!”在同志们面前,蓝胡子其实并不“古怪”,他总是一腔热血,革命斗志格外高昂。

  那天,渣滓洞留下来的囚友们全都拥在铁窗口,向他们尊敬的华健、雷震和蓝蒂裕等同志告别,那一刻,《国际歌》响彻监狱上空……

  押解蓝蒂裕等人的囚车刚走,七号牢房里就响起了一阵高亢的诵诗声--

  你--耕荒,我亲爱的孩子;从荒沙中来,到荒沙中去。今夜,我要与你永别了。满街狼犬,遍地荆棘,给你什么遗嘱呢?我的孩子!今后--愿你用变秋天为春天的精神,把祖国的荒沙,耕种成为美丽的园林!

  这就是蓝蒂裕在行将走向刑场前留给儿子耕荒的一首着名的“狱中诗”--《示儿》。这首诗是由后来在大屠杀中脱险的同志带出来的。蓝蒂裕共有一儿两女,大儿子耕荒在蓝蒂裕入狱时年仅4岁,而两个女儿当时还是牙牙学语的小娃娃,她们甚至连父亲的模样都记不得。儿子长大后一直以父亲《示儿》的遗训勉励自己。

  10月28日这场屠杀,是蒋介石亲自授意的。11月14日又有30人被集体枪杀。《红岩》中“江姐”原型之一的江竹筠等人就是在此次屠杀中牺牲的。

  为什么特务们选择了11月14日这一天,重庆市民们其实并不清楚,监狱里的“犯人”们更不知这一天是他们告别世界的黑暗日。

  因为这一天,蒋介石又一次飞到了重庆。毛人凤、徐远举等效忠于老蒋的特务头子们很会办事,他们要给节节败退、灰心丧气的“委座”打点气,给个“见面礼”。所以,这一天的大屠杀是毛人凤、徐远举等特务精心策划的。 进入11月份,我人民解放军二野部队已经突破川黔防线,11月8日的鄂西战役,我军歼灭宋希濂部2万余人。12日黔江解放。贵阳解放也已近在指日(蒋介石到重庆的第二天贵阳就解放了)。蒋介石已经知道西南形势对他的国民党残余力量极为不利,所以,仓促之中决定再次亲临重庆。

  同日随蒋介石而来的毛人凤,一到重庆,即饬令保密局西南特区将关押在白公馆和渣滓洞、“新世界”看守所的“案犯”造册送核。徐远举随即命令手下分头行动。下午4时,毛人凤到林园谒见蒋介石,到底说了什么史料上没有记载,不过有一点可以肯定的是:毛人凤必定要让主子获得一份舒坦的心情。所以,他才会有一下飞机便立即吩咐徐远举等特务分子“马上行动”的屠杀计划。

  “什么时候动手?”徐远举请示毛人凤。

  “天黑前吧。”毛人凤说完补充道:“动作快一些。完事后你到我住处还有要事……”

  “是。”

  徐远举接受毛人凤指令后,迅速命令手下:“立即行动,分头将要毙的人集中起来,再分批押到电台岚垭刑场给灭了!”

  关于此次大屠杀,徐远举后来有一段交代材料上这样说:密裁齐亮、江竹筠等30人的计划,是由西南特区拟具,送西南特区代区长廖宗泽核定后在电台岚垭执行。主持屠杀的刽子手有雷天元、龙学渊、熊祥等特务。具体是:由雷天元及渣滓洞看守所所长李磊将要杀的革命人士以转移关押的名义,从渣滓洞骗出,随后一一捆绑押至刑场,再由熊祥、徐贵林、王少山等特务用卡宾枪扫射“解决”。在刑场外围,由交警大队及西南长官公署警卫连进行严密警戒。屠杀完毕后,将他们的遗体拍成照片,报台湾备核。

  根据红岩革命历史博物馆保存的国民党特务机关遗留下的档案,当年特务机关对残害江竹筠等30位革命志士的大屠杀是作了充分准备的。下面是国民党保密局西南特区关于此次密裁的具体行动计划的部分原始档案记载:

  奉令密裁匪谍三十名一案,遵照指示会同二处课长雷天元同志、警卫组组长漆玉麟同志、第二看守所所长李磊同志、本区行动组组长熊祥同志等,研究商讨乃于本(11)月7日先赴造时场实地勘察并即研究执行技术问题,谨将研商结果与意见分呈于后:

  一、执行主官拟由本区二处课长、组长共同负责主持。

  二、执行地点经实地勘察结果拟以造时场山后岚垭(即前本局电信总台)为最适宜,该地区无人居住,仅有卫兵二人,事前可先调离,由挖坑组人员驻守,以保机密。

  三、执行工具拟用手枪予以击毙。


四、执行时间拟于挖坑工作完成后之次日开始执行。为便利拍照起见仍以白天执行为宜。

  五、执行布置与准备:1.拟设挖坑组,由警卫组派警卫六名,本区派警卫二名,以出公差名义携带行李,事前不告知其任务与地点,由熊组长祥偕事务员易大清率领,赴指定地点开始掘坑工作。在工作期与外界隔离,食宿由区负担,膳食由易大清同志负责办理(购炭米自办)。挖坑三个,每一方丈宽,二丈深,预计二日至三日完成。2.拟设执行组,派熊组长负责,以本区行动组六人、警卫组二人担任执行。3.摄影工作拟由张法官界担任,为免照坏慎重起见,借备相机两部,并购备胶片,每机对匪尸连拍两次,以免冲洗不清之虞。4.拟分三批执行,以10人为一批,于一日内完成密裁任务。5.拟请发购置挖坑工具、相机、胶片、膳食等费用五百元,并拨卡车一辆,事后报销。6.拟于工作毕后,会同二处签请核给奖金。

  从这份“密裁令”上可以看出毛人凤、徐远举等刽子手们在屠杀共产党人方面表现出何等冷血,又何等周密,他们甚至连杀人后如何分发奖金等问题都考虑得如此详细。据徐远举后来的交代材料上讲,毛人凤还非常“周到”地安排这些参加杀害共产党人的刽子手们一旦完成任务后,可直接派飞机送到台湾,以免被人民解放军捕捉后受到人民的严惩。这也使得那些沾满革命烈士鲜血的刽子手们少了后顾之忧,所以一旦接受任务后,表现得异常残暴,完全丧失人性。其实在对付共产党人方面,国民党反动派从来都是残忍的,犹如畜生一般,无半点儿人性。

  “五室的唐虚谷!磨蹭啥子嘛?快出来!”特务仍在不停地催促着。“老大哥也要走啦!”特务的一声“唐虚谷”,使监狱内的“囚犯”们心头异常沉重起来。43岁的唐虚谷,就是《红岩》中所描述到的“老大哥”的原型之一。

  人称“老大哥”的唐虚谷,四川渠县人,17岁前名叫唐成瑞,18岁时自己更名叫唐毅,直到转战下川东工作时,又正式更名叫唐虚谷。1921年,13岁小学刚毕业的唐成瑞,并不完全自愿地服从了他老爹的安排,只身到渠县县城一家杂货商店当学徒,“学做生意”,开始了他人生中独自闯荡的生涯。让人意想不到的是,他在那杂货店的五年栖身的日子里,得到了非常大的收获。一个是,他经过偷师学艺学到了做生意的一系列知识和方法;第二个是,经过四年时间的自学,他读完了中学的文史课本,几乎将自己的文化水平提高到了中学的相应水平;第三个也是最不简单的是,他有一个在外地读大学的哥哥,给他买回来了大批诸如《通俗唯物论》、《通俗辩证法》、《国家与革命》、《共产党宣言》等马列主义革命书籍,他像着了魔似的读啊读。一遍、两遍、三遍……反复地读,并且带动远房表妹张静芳(后为他的妻子)一同读那些书,并一起联系思想和时局深入讨论,进而两人共同树立起了愿意为共产主义而奋斗的伟大理想,并成为一对革命伉俪。
聪明好学的唐虚谷,通过刻苦自学,最终以一个小学生的文凭直接考上大学,而且先后进了三所大学学习。抗日战争初期,他从上海带了五大箱马列主义革命书籍回到渠县,立即组织“爱知读书会”,将知识青年凝聚在一起,一方面学习马列,另一方面培训骨干开展抗日救亡宣传活动。1938年暑假期间,为将“爱知读书会”成员的政治理论学习引向深入,他在清溪分会举办了一个名叫“哲学进门七日通”的讲座。有一百多个青年教师和学生参加,七天时间里,每天上午都由他讲课,他深入浅出地将辩证唯物论和科学社会主义的基础知识讲述得十分透彻。再经过每天下午的讨论消化,师生反映效果很好。

  1948年6月的一天,唐虚谷和妻子张静芳因叛徒出卖,在万县龙驹镇“安普客栈”被捕。他们的7岁小女被张静芳巧妙支走而幸免入狱。充满斗争经验和斗争艺术的唐虚谷在入狱后与敌人的斗争中更是显现出他超凡的意志与智慧。

  夫妇俩被捕后押至万县县城。唐虚谷发现他们并没有被送进警察局,而是关在一家旅馆里。这是为了什么?唐虚谷立即警惕起来。晚上,“迎风招待”他“盛宴”的是老虎凳。才加到两块砖,不愿在敌人面前示弱的他却偏偏大叫起来:“哎哟!你们把我的腿骨都弄断了哇!好痛啊--!”

  “不许叫!”特务怕秘密抓捕共产党的行动会惊动左邻右舍,被唐虚谷这么一叫反倒紧张起来。

  “哎哟--!”唐虚谷不管这一套,在加到第三块砖时,叫得更响了。其实他是借故在敌人尚未掌握自己的证据之前,死咬住“守法生意人”的口供不变,并趁机大叫示警。显然这个战略很有效,他在这摸索中的第一场斗争取得完全的胜利,心里十分放松,觉得“这一群笨蛋,并不怎么可怕嘛!好对付!大不了受点皮肉之苦”!

  这时,突然一个熟人进来了。唐虚谷心头顿时明白了:自己被人出卖了。

  “唐先生不会认不得这个人吧?”敌人指着刚进来的人问道。

  “他么!认是认得,那时他是个人,不过此时却变成一条狗了!”唐虚谷连头都懒得抬。

  “现在你还有什么话说呢?还是主动交代的好,免得再受更大的皮肉之苦哇!”

  “既然那条狗落在你们手里,又还在你们掌握之中,他知道的你们也都必然知道了,何必多费口舌再来问我呢?不过我得告诉你们,休想从我口中得到半点那条狗所不知道的东西!”这回唐虚谷抬了一下头,冲打手们硬了一句:“我这把骨头还顶得住,不信你们把什么招数使来试试。”

  打手当然不信,接连用刑,且越用越重,而唐虚谷也确实做到了--他真的像是骨头越来越硬。无奈的特务们又想从唐虚谷的妻子张静芳身上打主意,可女共产党员也很硬,来回就那么两句老话:“我是一个字都认不得的家庭妇女,丈夫做的事,我不晓得。”
特务们没有再给唐虚谷早“吃”厌了的老虎凳、吊鸭儿浮水酷刑名。“吊鸭儿浮水”是把受刑者手脚反绑在后面,面朝下横着吊在半空中,底下烧上炭火,受刑者身上的水分被烤干昏死过去后,再用冷水泼醒。等老“菜谱”,而是搬出更古怪和“高档”的大菜--干竹笋撬熊掌,即用竹筷夹手指毒刑。

  “怎么样,唐先生,味道还不错吧?”特务们像耍猴似的一边行刑一边讯问。“你是说呢?还是继续给你加道'菜’?”

  “随便!”被折磨得满身大汗的唐虚谷,毫不含糊地回答道:“小小竹筷算得了什么?告诉你们:共产党人的骨头是钢铁做的,不怕!”

  “那好!撬开他的嘴!”领队的特务恶狠狠地怒吼起来,于是只见两个彪形打手立即上前脱掉唐虚谷的衣服,随即举起铸满铁钉的钢锤重重地击在了唐虚谷的背上。一锤,再锤……唐虚谷疼得大汗淋漓,但就是不说一句敌人想要的东西。

  几天后,审讯无进展,唐虚谷和另一批被敌人抓捕的“政治犯”一起被送往重庆。

  那时万县到重庆要坐一天时间的船。江中行驶的船上,既没有刑讯,又没其他干扰,善于思考的唐虚谷便集中精力思考和总结了几天来与敌人斗争的全过程,他想起了毛泽东《论持久战》中的哲学思想和“知己知彼”的战斗艺术,并认真对比了时下的形势:“彼”方,力量雄厚,既武装到牙齿,又有凶残的刑具;有组织严密的特殊队伍,有经过特别训练的特务头目,并始终掌握主动权。而“己”方,力量单薄,徒手空拳,单打独斗,始终处于被控制的被动地位,又不能组织起来形成强大战斗力的队伍。这是局部范围内的敌强我弱态势。然而,从全国大范围看,国民党反动派却处在我强大的人民解放军和广大人民群众的包围之中,那又是我强敌弱的态势。而就是在这局部小范围内讲,我方,仍然有胜敌的优势。从几天的斗争情况可以看出大家信仰坚定,意志坚强,都能够忍受皮肉之苦,像这等特殊材料制成的人,敌人是没法战胜的。

  想到这里,唐虚谷坦然一笑,仿佛浑身的皮肉之疼也变得轻松了一些。

  唐虚谷知道,等待他的将是更加漫长而复杂的对敌斗争。下一步,该怎样继续斗争?显然,敌人是不会罢手的,更不甘心一无所获,他们会使些什么新招呢?旧刑加重,刑具或许还会出新,这是他们的基本信条,“共产党,不怕死,我偏不让你那么快就死去。就叫你欲死不能,叫你受够活罪,长麻吊线地同你磨,我就不信你不开口!”所以,得作好打持久战的准备。敌人还可能耍别的手段,比如,软的“规劝”,欺诈行骗以及其他引诱等等。而我们的同志中,水平不一,对那些经验不足的必须帮助。这帮助又如何去进行呢?敌人是不许我们互相接触的,但也并非莫得一点碰头的机会,因此,如何做到用最简练的语言快速点拨和有效实施帮助,有必要精心设计。当然,自己更是要重于“言传身教”中的“身教”。想到这里,唐虚谷猛然意识到:在那特别的黑牢中,那些散乱的人群并非不能被凝聚起来,结成牢不可破的战斗群体。因为他们本身就是经受过共产主义教育的坚强战士,信仰坚定。特别是难友中有一大批像自己一样的理论基础雄厚、斗争经验丰富的骨干,只要大家齐心,实施这个凝聚的计划是完全可能的。
唐虚谷越想越觉得有意思,突然他兴奋起来,既忘记了身上的伤痛,也忘记了自己是被押解的囚犯身份。“静芳--!”他站立起来,大叫了一声。

  被惊动的特务立即呵斥道:“干什么?不许说话!”“哈哈……我是在说梦话呀!难道梦话也不许说?”唐虚谷的一句幽默笑话,把押解他的警兵都逗笑了。

  到渣滓洞后,“政治犯”们被分别关进各个牢房。唐虚谷进了楼上的男囚五室。在这里,他意外地见到了一个地下党的熟人、垫江县委交通员刘德彬(渣滓洞的脱险志士、《红岩》小说创作的重要参与者),其余都是生面孔。

  在熟悉和了解监狱的基本情况后,唐虚谷首先意识到在监狱这特殊的战斗环境中,囚友们的“修身”尤为重要。为了让同志们明白这件事的重要性,他决定身体力行。于是,唐虚谷每天在室内散步,早晚做两次“八段锦”,紧靠墙壁直着脚打坐。

  有人问:“老唐,你为啥子那么长时间地打坐呀?”唐答:“为再坐老虎凳作准备喽!”其实,唐虚谷明明知道像老虎凳这类的刑罚不可能再轮到他这样的“老顽固”,他的目的正是要给别的战友做示范。果不其然,没多长时间后,全室的难友都跟着他锻炼起身体来了。

  接着是“养性”。他双目微闭,一动不动地闷坐着。如果再加上盘腿就会像一个参禅打坐的和尚在修行。囚友刘德彬过来关怀地问:“老大哥,你的伤口还痛不?”

  唐答:“痛,怎么会不痛呢!”

  “可我一点也看不出来,你的忍耐力真令人佩服呀!”

  唐抓住时机道:“如果愁眉苦脸能将伤痛减轻点,那我一定会愁得很凶。相反,你心情放松、高兴些,伤痛反而会轻一点。这是真的,我有体会。何况我们更应该让特务们看出我们并没有被他们的酷刑所吓倒,你们说是不是这样?”

  囚友们纷纷点头赞同唐虚谷的观点。有人好奇地问:“你刚才闭目深思,就是在想这个问题呀?”

  “还不只是这点,我一直在反复回味我们的远大理想和为理想所做的许许多多的胜利斗争,当然还不断地展望即将到来的全国解放。这么一想,也便自然会感到那里面有我们的一份贡献和牺牲,而这份贡献和牺牲中当然也包括了我们身上的这些伤口、剧痛和鲜血……一想到这些,所有的私心杂念,痛苦烦恼通通都被扫得一干二净。你说,我的伤痛是不是已经减轻了一半?”唐虚谷的一番话,深深地打动了全室囚友,大家似乎一下都精神了起来。

  “老唐,你真是老大哥啊!你一来,我们同敌人斗争更加有信心了!”囚友们对唐虚谷的这份敬意是从心底里涌出的。

  入狱时间一长,唐虚谷想得更多了:要知道,按党组织的规定,从被捕入狱时起,每个共产党员便与党组织割断联系。这样一来,狱中同志间的组织关系自然也就没有了,然而在这个特殊环境里又多么需要有党的组织来领导大家同敌人开展更残酷的斗争啊。唐虚谷冥思苦想起来……终于他记起了当年在与党失去联系后,自己曾用组织“爱知读书会”这个党的外围组织来凝聚知识青年的办法。这经验为何不借鉴?唐虚谷想到这里,顿时感到一股精神的力量--他决定在监狱里成立“学习会”这类党的外围组织。

  于是,第五囚室便成了唐虚谷成立“学习会”的试验点。他发起建立了“学习会”,名叫“铁窗读书会”。有同志开玩笑说:“应该叫'铁窗背书会’,因为我们哪有书可读呀?只有背书嘛!”
 “背书会也挺好。我来给大家讲,你们就背……”这对唐虚谷来说是驾轻就熟的事,早年他学习的《政治经济学》、《资本论》等马列着作,几乎都能倒背如流,没想到在这监狱里真成了“无课本”课堂上的教材。

  从此,唐虚谷每天俨然像大学教授一样滔滔不绝地讲授着,“学生们”则聚精会神地听着、背着……五室的经验后来被推广到渣滓洞各个囚室。

  丰富的革命斗争经验告诉唐虚谷,在监狱这个地方,所有被关进来的共产党人和革命志士,他们面临的困难和考验是前所未有的,因此,唐虚谷在授课时非常注意将政治理论学习同眼下大家的思想联系起来,目标明确而集中地解决信念和气节问题。在“学习会”一室一室推广后,唐虚谷便想:全监狱应该有个“联合会”,而且各会的“头儿”便是这“联合会”的“委员”。当然这个“联合总会”就由他这个发起人来担任“会长”,只不过用不着去公开它,免得敌人起疑和紧张。监狱的秘密组织就这样建立起来了。

  自“学习会”建立起,监狱内出现了另一番景象,同志们情绪高涨,斗争意识大大提高。此时的唐虚谷认为时机已成熟,可以开展一次更大的斗争活动了。而这时,监狱的看守和特务们对政治犯的迫害也越来越疯狂。“必须改善眼下的基本生存方式。”于是,唐虚谷又想到了狱外搞工人运动中常用的“罢工”武器:我们可以搞“绝食”!对,用绝食来让敌人向我们低头。很快,“刀已磨快,立即绝食”的倡议,在两天内传遍了渣滓洞监狱各牢房。绝食斗争最终取得胜利,它既震慑了敌人,又大大鼓舞了难友。

  “老大哥”的威信在同志们的心目中再次提高,而特务头子徐远举则恨透了他。

  “听说唐先生博学多才,而且对你们的政治经济学很有研究。我们打算办一个'经济研究所’,请唐先生来负责,担任所长,充分发挥你唐先生的特长,不知怎么样?”一天,徐远举把唐虚谷“请”到老街--特务二处办公所在地。

  “这样的时候,这样的地点,再加上你们这帮人,想办什么'经济研究所’,能研究出个什么名堂呢?如果你一定要办,那你另找别人,我可没兴趣当你的什么所长!”唐虚谷一副鄙夷的样子。

  “唐先生先别急于拒绝,慢慢思考几天,如何?我可是为你好哇!”徐远举假心假意地试探道。

  “没有必要再考虑!”唐虚谷斩钉截铁地回答。

  “没关系,可以给你些时间好好考虑一下。考虑好了再回答我。”这回徐远举显得很有“修养”。

  两个月,唐虚谷在老街一住就是两个月。这两个月他不仅吃得好,睡得舒适,而且没有人对他用刑。敌人以为他在软化,哪知唐虚谷利用这个机会每天不停地看报打听外面的消息……

  “怎么样,唐先生想好了没有?经济研究所所长这份工作可不是所有的人都可以担任的,你意下如何?”徐远举终于等不住了,亲自过来询问。

  唐虚谷又是一副漫不经心的样子回答道:“你那个什么所长,我是绝对不会当的。不过,你徐先生愿意让我在这儿待下去,我还是情愿的。”

  “没这么好的事!”徐远举不再掩饰他丑恶的嘴脸,对手下的特务们一声吼道:“把他拉回监狱!”

  回到渣滓洞监狱,五室的同志们欣喜若狂,像迎接凯旋的将军那样为“老大哥”开了个庆功会。有人问他在老街两个月得到什么收获时,老唐诙谐说道:“我呀,倒是有个特别的感受,就是到老街去打了个转归来后,才明白什么叫'洞中方七日,世上已千年’。”
“什么意思?”有人不明白。

  “知道我从他们的报纸上看到多少好消息吗?”唐虚谷卖了个关子,只见他弓了一下背,道:“整整一背箩哟!”

  “哈哈……”狱室内,爆发出异常欢快的笑声。

  除了“学习会”之外,监狱里还有另一个地下组织便是“铁窗诗社”。如今我们读到的许多从渣滓洞和白公馆传流下来的着名“狱中革命诗篇”都出自该诗社。

  “铁窗诗社”建立以后,像一团熊熊燃烧的烈火,迅速燃遍整个牢房。在入狱的共产党人中就有许多是青年学生出身的同志,他们平时本来就怀着满腔革命热情,尤其是在白色恐怖下,“愤怒出诗人”使得这些革命者几乎都不同程度地当上了“诗人”。

  “我们坐在牢里,首要的就是要有斗志,常言道:诗言志,今天我把一首《宣誓》奉献给大家,算是抛砖引玉。”在狱中的一个联欢会上,当难友们自编自演的节目一个接一个、高潮迭起之时,一群“诗友”悄悄地溜进了楼下一号牢房。激动而兴奋的诗人们聚集在一起,曾任《挺进报》编辑的古承铄抢在第一个说道,只见他将长长的头发往后一甩,一派诗人气质地吟诵起来--

  在战斗的年代,我宣誓:不怕风暴,不怕骤雨的袭击。一阵火,一阵雷,一阵狂风,一阵呼号,炙热着我的心,脑际胀满了温暖与激情。我宣誓:爱那些穷苦的、流浪的、无家可归的、衣单被薄的人民;恨那些贪馋的、骄横的、压榨人民的杀戮真理的强盗。我宣誓:我是真理的信徒,我是正义的战士,我要永远永远,为人类的自由幸福而战!

  “好,写得好。古兄的《宣誓》代表了我们所有人的宣誓。现在人民解放军节节胜利,蒋家王朝的统治不会太长了,虽然我们不能直接参加人民解放战争,但在这个特殊的战场上,我们要以最大的努力去投入战斗,毫无愧言地去迎接革命的胜利,所以我写了一首《迎接胜利》给大家听听……”何雪松说完立即朗诵起来:

  乌云遮不住太阳,冰雪锁不住春天,铁牢--关不住战士的身子,关不住要解放的心愿。不怕你豺狼遍野,荆棘满山,怎比得,真理的火流,革命的烈焰。看破晓的红光,销铄了云层,解放的歌声,响亮在人间。用什么来迎接我们的胜利?用我们不屈的意志,坚贞的信念!……

  “好--!”

  “雪松兄的这首诗写出了'不屈的意志,坚贞的信念’,很有力量。现在敌人对我们威逼利诱,党内出了叛徒,我们更要坚持到底,必须要解决为谁坐牢和怎样坐牢的问题。我写了一首《把牢底坐穿》的诗,给大伙念念,希望大家提提意见。”

  为了免除下一代的苦难,我们愿,愿把这牢底坐穿。这是混乱的日子,黑夜被人硬当作白天,在人们的头上,狂舞的人享福了。在深沉的夜里,他们飞旋于红灯绿酒之间。呼天的人是有罪的,据说,天是不应该被人呼喊,而它的位置却是在他们脚底下面,牢狱果真是为善良的人们而设的吗?为什么大家的幸福被少数人强夺霸占?我们是天生的叛逆者,我们要把这颠倒的乾坤扭转!我们要把这不合理的一切打翻!今天,我们坐牢了,坐牢又有什么稀罕?为了免除下一代的苦难,我们愿,愿把这牢底坐穿!

  “好诗!这样的好诗应该让所有的同志都背诵,我们就会以另一方式对付敌人!”
“真想再出一期《挺进报》,把你敬平兄的诗发表出来,让大家一起学习、欣赏……”

  “诗会”越开越激昂。

  “铁窗诗社”后来一直活跃在牢中,成为鼓舞革命者斗志的重要阵地。而且诗友们还发明了狱中的“文房四宝”,并在牢房里流传开来。纸,便是监狱中靠大家节约下的“如厕手纸”;笔,是从厕所篾竹墙壁上扳下的一块块篾片,没有刀便用嘴咬破后再磨尖,然后做成“笔”;墨水的制作可费了些劲,想了很久他们才找到设计方案:从破棉袄里扯出一团棉花,再在油灯上点燃后丢进饭碗内,等它燃烧完后变成一团黑灰,再加进水,这样“墨水”便制作成功了……

  “铁窗诗社”先后共创作新旧体诗50余首,大部分毁于“11·27”大屠杀中,留下来的只有20余首。诗社成员除屈楚后被营救出狱,以及傅伯雍在大屠杀之夜侥幸越狱脱险外,其余全部在黎明之前倒在了敌人的枪口之下。他们的诗连同英名永远地留在中国共产党的革命斗争史册里。

  “李青林、江竹筠!你们两个收拾好自己的东西,也快点出来!”特务又在叫名字,这回叫的是女牢中的两位。女牢内的江竹筠,听见叫喊着自己的名字时,毫不慌张地首先将默写出来的《新民主主义论》递给了难友黄玉清,然后脱下囚衣,换上自己的阴丹士林布旗袍,外面罩着红色的毛衣,又细心地梳好头发,目光沉毅地同难友们一一握手告别……

  “'老大哥’叫走了,李大姐和江姐也叫走了!这回反动派是要真杀了!”监狱内气氛越来越凝重,难友们刚刚看着唐虚谷、齐亮、杨虞裳、蒋可然、何忠发和拐着腿的王敏等集中到监狱的院坝中,现在又见敌人在催促他们心目中的两位女英雄、好大姐,顿时一个个心头格外沉重。

  关于江竹筠,即《红岩》里的江姐形象,过去几十年来因为有太多的戏剧和影视作品的宣传,我们似乎都很了解她了,本书将在后面的章节中对她进行细述。过去并不为人们所熟知的另一位“江姐”式人物李青林,其实也是小说《红岩》中的“江姐”原型之一。

  此刻,囚友们看到的李青林,虽然蓬头垢面,衣衫破旧,双腿踉跄(她的膝盖因为被特务在审讯时使用老虎凳而折断后一直没有治愈),但她仍然保持着高昂的斗志。李青林是整个渣滓洞和白公馆中受敌人用刑最重的一个女共产党员,被捕前她是万县县委副书记。

  “七七事变”后,已经在一个中学任教的李青林立即以满腔的爱国热忱,组织发动师生团结抗日,亲自带领学生进行抗日宣传。在街头和一些集会上,到处都可以听到她那激动人心的“团结、战斗”、“抗日救亡”的讲演。她的进步行动,得到了党组织的认可,1939年1月,她被吸收为中共党员。之后,组织上指派李青林担任战训同学支部书记,其公开职业是泸县小市陈公祠小学的教员。在中心县委的领导下,她负责妇运工作。

  1947年8月,通过当时下川东地工委书记涂孝文的关系,李青林被调来万县,担任万县县委副书记职务。这时,我地下党在重庆秘密发行的《挺进报》被敌特破获,党组织遭受严重破坏。川东临委副书记兼下川东地工委书记涂孝文因叛徒出卖被捕后自己也当上叛徒,招出了包括在下川东工作的江竹筠和万县县委书记雷震、副书记李青林等20多人。
李青林被捕后,叛徒曾无耻地向特务头子雷天元献策说:“我们这次来万县,雷、李、江都抓到了,下一步就只能从李青林身上来榨油了,因为李是万县实际的共产党负责人,乡下的关系是她发展和掌握的。”于是,雷天元立即决定,当晚在特委会突击审讯李青林。令特务们没有想到的是,李青林竟然是个异常坚强的女共产党人,什么话都不会从她嘴里问出来。

  “我在学校教书,备课上课很忙,很少和校外人来往。哪个姓江的?我不认识她,她也不会认识我。”李青林连自己是共产党员都不承认,更不要说交代党的组织了。

  “加砖!再加砖!一直加到她服输、吐实情为止!”雷天元气急败坏地命令特务们一而再地给李青林施毒刑。后来,他们硬是在老虎凳上把李青林的膝盖折断了。然而,李青林始终未向敌人吐露半点党的秘密。在《红岩》小说里,有个情节:敌人用尖利的竹签插十指,李青林确实受过此大刑。

  关进渣滓洞监狱后,李青林与江竹筠等同在女一室,时间长达14个月之久。在狱中,李青林又屡受重刑拷问,加之腿骨被折断,无法治疗,皮肉溃烂,行动十分困难,但她忍受疾痛,一直顽强地坚持同敌人斗争。尤其是她与叛徒的一次斗争,成为了一则“经典故事”,流传至今--这是一名叛徒的自供:

  在杨家山,有一天特务忽然把涂孝文押到渣滓洞去,叫他与李青林“对质”。原来李青林不承认自己是共产党员。涂孝文“对质”回来后对我说:他到了渣滓洞,特务张界当着他的面“审讯”李青林,但李仍然否认自己是共产党员。张界叫涂孝文“对质”。没有等涂孝文开口,李青林就痛骂涂孝文,说在泸州时,他二人在小学里面教书,只是同事关系。当时涂追求她,她拒绝了,有一次涂竟强迫与她接吻,她打了涂一个耳光,涂从此怀恨在心,所以要报复她。说到这里,李青林理直气壮地斥问涂孝文:“你说,是不是这样?”涂面红耳赤,低下头说:“是。”这幕“对质”的丑剧就此收场,没有达到特务预期的“效果”。涂孝文还向我说,当时他感到羞愧,鼓不起“勇气”去证明李是共产党员。

  在监狱与敌人的斗争需要特别坚强的意志,36岁的李青林以一名党内“大姐”的身份,不仅以身作则,更是用极大的精力与毅力鼓励年轻同志。她虽腿骨残废,却总是跛着腿积极参加狱中同志们举行的一些如春节联欢会、追悼会等大的活动。平时她双腿行动不便,于是就坐在那里为难友们缝缝补补,照看婴儿与伤者,还为男室难友做了五件棉背心和绣了许多花枕头等,将同志间的友情与温暖传递到难友中间,深得同志们的爱戴。

  现在,敌人就要枪杀这位亲爱的革命大姐了。当李青林在江竹筠的搀扶下走出女囚室时,整个渣滓洞响起此起彼伏的一声声亲切的“李姐”“江姐”的呼喊声……

  “不许嚷嚷!”端枪的特务则在一旁气势汹汹地制止囚友们说话。但此刻的渣滓洞已经失去了平静。

  “同志们再见了!再见!”

  “再见了同志!替我们报仇吧--”
李青林与江竹筠手挽着手,转头向楼上楼下的各囚室的同志频频招手告别。

  “来,你这个跛子,我拉你一把吧!”上车时,一个特务见李青林行动不便,伸出手想拉其一把,却被李青林一把推开,她凛然怒斥道:“不用你拉,我自己走!”

  “同志们,再见了!”囚室内外,一片难分难舍。

  “走!”刑车在特务的吆喝声中,带着李青林、江竹筠、唐虚谷、齐亮、王敏等29人(敌人又从白公馆提出一名共产党员)离开了渣滓洞,驶向预先设好的刑场。

  此时,暮色已近。歌乐山在晚霞的照映下,血色一片。敌人的刑车正驶向电台岚垭刑场……那是一片长满野草的荒地,李青林、江竹筠和唐虚谷、齐亮、王敏等是被分三批押至“执行”区域的,在那里,另一批特务们在几小时前已经挖好了一个尸坑。

  “快快,往前走!别停下--”李青林、江竹筠、唐虚谷等是这样被特务们赶着往尸坑前走去的,他们并不知道这片荒地将是他们告别这个世界的墓地……突然,他们的身后响起密集的枪声--

  “突突……”

  有人中弹后踉跄倒下。有人一听枪声便转过身,来不及半点犹豫,就振臂高喊起来:

  “打倒国民党反动派!”

  “中国共产党万岁!”

  “中华人民共和国万岁--!”

  “突突突……”子弹更加密集地射来。更多的人倒下了……

  先倒下的人中有人突然站了起来,带着浑身的鲜血,举起拳头,使出最后的力量在高喊:

  “打倒反动派!”

  “中国共产党万岁--!”

  “突突突!”“突突突……”更加密集而猛烈的枪声。

  “共产党……万岁!”

  “毛主席……万--岁!”

  “突!”“突突!”“突……”没有人再从地上站起来,断断续续的口号声、呻吟声是从地面传出的,声音小了,甚至有些含糊不清。特务便向这些仍在发着声音和扭动肢体的人补枪……
歌乐山变黑了。太阳躲进了黑暗中。敌人趁着黑色夜幕,将烈士的遗体仓皇地推入尸坑。

  重庆解放的第二天,无数革命群众和那些死难者的亲属纷纷来到这块敌人残害革命志士的地方寻找、凭吊亲人。

  1949年11月14日在歌乐山电台岚垭壮烈牺牲的30名志士中,除了李青林、江竹筠、唐虚谷、齐亮和王敏外,还有杨虞裳、徐也速、蒋可然、吴奉贵、陶敬之、黄楠材、陈以文、朱麟、周成铭、石文钧、何忠发、袁尊一、明昭、张文瑞、张泽浩、张远志、左国政、游宗象、尹慎福、谯平安、李群、邓致久、胡有猷、盛超群和从白公馆提出的邓兴丰。

  敌人的大屠杀如此丧心病狂,没有人性!

  就在杀害李青林、江竹筠等共产党人的当晚七八点钟,大特务头子毛人凤回到他所住的嘉陵新村6号。这时,手上还沾着共产党革命烈士鲜血的徐远举等特务已在此恭候。

  “局座,任务已经完成了。”徐远举毕恭毕敬地向上司汇报道。

  “处理干净了?没留下什么痕迹?”毛人凤看了看徐远举身后的几个特务,问。

  “非常干净。同志们干得很利索。”徐远举补充道。

  “好,你们都先回去领赏吧。我跟徐先生还有事。”毛人凤对特务们说完,便往里屋走。徐远举示意手下的人离开此地,自己则跟着进了里屋。

  “辛苦了,徐先生。”毛人凤一屁股坐在沙发上,对徐远举说:“刚才我已经在委座那里报告了你们今天处决30名要犯的事,老头子很满意。”

  “那委座说什么时候对其余的案犯动手呢?”徐远举迫不及待地问。

  “唉--恐怕得先放一放了。”毛人凤突然懊恼起来。

  “怎么回事?”徐远举摸不着头脑,有些着急地问。

  片刻,毛人凤终于说话了:“形势对我们非常不利,委座说了,要先考虑如何解决重庆炸城的问题。”

  “这……其余的案犯们就不杀啦?”一天不动手杀害共产党似乎就要手痒的徐远举有些失望地看着上司,不知其意。

  “你不知道,上个月广州撤退时,我们的广州空军在广州机场存放了几千吨物资,结果共军打过来时,我们的人根本没有按预先安排的给破坏掉,最后倒好,全给了共党!委座气不打一处来,将空军司令周至柔叫去狠狠地骂了一通。这回重庆如果再出现类似的情况,委座非得把你我革职查办不可!”毛人凤瞟了一眼徐远举,喘着粗气,阴声阴气道:“你们先去把爆破大队的人给我找来。记住:这是我们当前最首要的任务。”

  “是。”
同是1949年11月14日这一个夜晚,白公馆楼下的第四室牢房里,听着难友们轻轻的鼾声,一位名叫宣灏的“老囚犯”怎么也睡不着。晚上八九点钟,一个监狱看守悄悄告诉囚中的难友们:关在楼下二室的邓兴丰已同从渣滓洞提出的其他29人在电台岚垭被秘密杀害了。另外一个消息是,人民解放军已逼近四川,重庆马上就要解放。得知这两则消息,这位当年误入军统训练班,后又一心想参加新四军,在九年多的铁牢生活中每晚都有“狱中写作”习惯的江南青年,一夜无法入眠。

  此时此刻,宣灏想到了自己将和其他难友随时都会像邓兴丰一样被拉出去“制裁”。对于死亡,宣灏并不害怕,并且早已做好了准备,让他感到遗憾的是,由于自己的特殊身世与经历,一直埋在他内心追求光明的理想却还没有机会告诉革命同志,特别是还没有机会告诉同室囚友他朝思暮想加入中国共产党的愿望。时间不多了,该向同志们表白了!想到这里,宣灏毅然找出偷偷收藏的纸和笔。他决心抓住最后的时机,写下自己要对中国共产党说的话,如果万一有机会带出去,此生无憾矣!

  白公馆内外,此时异常静寂,只有远处偶尔的狗叫声传入耳边。借着牢房门栏间隙透进的微弱光线,宣灏的深度近视眼几乎贴在纸上,他吃力地一笔一画地写着开头的第一句话:

  亲爱的朋友,思想上的同志--请允许我这样称呼你。从何说起呢?从今天下午老邓的走(还不清清楚楚地摆着么:他们是完结了啊),我想,你们的案子是结束了,你和老刘的生命也许是保全了;但从另一方面,我们得到确息,我们这批从贵州来的同志,已于十日“签呈”台湾,百分之八十是要完结的了;因此,在临死之前,我想向你说几句我久想向你说,而没有说成的,请你了解我,并为我和其他的同志报仇!

  写到这里,宣灏感到极有必要向党梳理清楚自己的人生轨迹:

  我是江苏江阴人,父亲是一个鲜鱼小贩,因为家庭穷困,十一岁母亲逝世后,我一面帮着父亲挑担作生意,一面在小学读书。小学毕业后,曾在初中肄业半年,十六岁,到无锡一家水果店学生意。但我异常厌恶那种狭小而庸俗的生活,希望求取知识,到更广阔的世界去活动。我知道我的家庭是不能满足我的这种希望的,于是我便逃到扬州一个驻防军里去当兵,大概干了三个月,我就被我的父亲找来领回家去了。

  在家里,上午我帮着父亲挑担作生意,煮饭烧菜。下午,便独自躲在光线暗淡的小室里学画,读当时新兴的小说和浅近的社会科学书籍。我没有相好的朋友。因为,即使有钱人的子弟愿意与我交往,他们的父母也讨厌我到他们家去玩:“你看他身上穿得多破烂,多肮脏呀!朋友多得很,为什么独独要找他,给人家看了笑话啊?”我的孤僻矜持的性格,就是从那个时候开始形成的;同时,那样的生活也给我带来了坏影响:求点知识,学些本领,我将来要往那些有钱人堆里爬--现在想起来,当时的心理是多卑劣,多无耻啊!
到我十八岁那年的秋天,我的一位有钱的远亲,把我介绍到上海东南医专的解剖实习室去当助手和绘图(解剖图)员。

  除了规定的工作而外,我也可以选择很多和自己工作有关,或感到有兴趣的功课,随班听讲。两年半时间,使我懂得了一些生物学和别的自然科学的知识,幽静的实习生活,也养成了我沉默而不管时事的个性。

  二十四年年底,上海学生为了“何梅协定”事件,赴京请愿抗日,我也参加了那些伟大的行动;从那以后,我忽然又感到自己生活的狭小无味和前途的黯淡了。我到处托人活动转业,后回到家乡小学里当了教师,接着又当了一学期小学校长。这样我的生活是“独立”了。因为职业关系,也得到了少数人的尊敬。但我应当说,我是一直在个人主义的道路上横冲瞎撞而已!直到抗战爆发,因为接触到了一些新的人和新的事物,我才开始意识到要为人类作一点真正有意义的事业,但可惜的是:我走进了一个反动的军队,还认为他们是为民族谋利益的阵容(营)。因为想学一点军事知识,三个月后,我考进了这“团体”的“息烽训练班”(他们是以“中央军校特种训练班”的名义来招生的)受训。但因当时不明其性质和纪律(那时是缺乏政治常识和经验的啊!)我照常和外面的朋友通信,照常读我爱读的书籍,因此,不到四个月,我就被捕了!

  在监禁之初,我的情形是并不很严重的,他们只要我表示悔过,并想利用我的亲笔信去诱捕与我通信的在贵阳的朋友--“读新书店”经理--就可以放我,可是朋友,我这时已经明白了他们所谓“团体”的政治性质,我是真正的人民之子呵,我怎么能入于这些狐群狗党之流?怎么能出卖我敬爱的朋友,以换取一己的荣华富贵?于是在那个暗黑的微雨茫茫的夜晚,我从禁闭室里冲出来,想跑到我所憧憬的新天地--驻有人民队伍新四军的皖南去,然而由于自己的幼稚无识,在十里之外,我又被捕了!

  宣灏被捕后,先后被关押于息烽和白公馆监狱。在狱中,他接触到了真正的共产党人,如罗世文、许晓轩、谭沈明、刘国、罗广斌等,在这些共产党人的影响、帮助下,宣灏懂得了怎样才能为人类做一点真正有意义的事情,懂得了只有中国共产党才是为民族谋利益的,他的思想从对革命事业的朴素感情,上升为对共产主义理想的执着追求。曾与宣灏同在白公馆被关押过的脱险志士毛晓初在回忆材料中记载了宣灏说过的这样一段话:

  革命啦,讲起来不是易事,干起来更不是易事。起初,我只管叫打东洋鬼子叫革命,关起来后,老谭、老许给我许多教育帮助,才懂得一齐革命,所以我就说革命讲起来也不是易事。干啦!就不要怕杀头,众多的人都跟共产党,一个心愿,脚步齐,这就更不易了。现在我明白,不管能不能出去,跟着共产党,跟着老谭、老许他们干就是了,出去了,不用说更要跟着共产党干革命了!

  因此,宣灏继续写道:

  虽然不是党员,但我对共产主义和人民的党的诚信,也像你们一样,用行动来保证了的,在九年多监禁期中,我不断地读书和磨练自己的文笔;我郑重地发过誓:只要能踏出牢门,我仍旧要逃向那有着我自己的队伍中去!
现在,窗外已透进黎明的气息,黑暗虽拼死抵抗,但显得那样无力而步步退缩。宣灏站起身来,走到窗前,虽然长期的狱中生活严重地损害了他的视力,但他仍感到远方的天空已明朗起来,他双手伸出窗外,试图拥抱那光明。此刻,他多想冲进重庆秋季的晨雾中,去尽情地享受即将来临的曙光啊!然而,黑暗将把他吞噬在这铁窗之内。宣灏为自己没有机会为党做一些有益的事情而深感遗憾,但他并不后悔自己的选择,也没有丝毫的恐惧,心中充满了对反动政权的仇恨。他要告诉党,革命胜利后革命者应该做的事情:

  一次次难友的牺牲,更加强了我这心愿:我决定,只要我能活出来,我要运用我熟悉的工具--笔--把他们秘密着的万千的罪恶告诉给全世界,做这个时代的见证人!可是朋友啊,我的希望将要付之流水了!我是多么可怜自己,替自己惋惜,替自己哀悼啊!

  朋友,我们的生命,是国民党反动派在人民解放军就要到临的前夕,穷凶极恶地杀害了的!他们既然敢犯罪,他们就应当自己负起责任来!朋友,请你牢牢记住:不管天涯海角,不能放过这些杀人犯!当人民法庭审判他们的时候,更不能为他们的甜言蜜语或卑贱的哀恳所哄过!“以血还血”,这是天经地义的事!

  我相信革命党人对死难朋友的忠诚,一定会满足我上述的希望,使我含笑九泉的!

  灏弟上言

  最后落笔时,宣灏看到了东方的鱼白云彩已经露在监狱的窗户上,于是他工整地写上“11月15日”这个时间。

  这封信写成后,不日,宣灏便寻机将它交给了同室的共产党员罗广斌,当时在白公馆的难友中,大家普遍认为以罗广斌的家庭背景,是可能逃脱被“制裁”的厄运的。而罗广斌本人却不这样看,他已作好了牺牲的准备。当宣灏将要求入党的信交给罗广斌时,他庄严地点点头,紧紧握住对方的手,表示只要有机会,一定向党转达,然后将宣灏的信悄悄叠好,藏进地板下的一个秘密地方。后罗广斌侥幸脱险,宣灏的这封充满革命激情的书信才重见天日。罗广斌等人创作《红岩》小说时,还以宣灏为原型塑造了“胡浩”这个人物形象。

  在白公馆的宣灏疾书“最后的要求”之时,同是11月14日这一天夜晚,渣滓洞所受到的震动和影响无疑是更加巨大的。这一夜整个渣滓洞可以说无人入眠,电台岚垭的枪声虽然传不到这里,然而囚友们的心头是清楚的,李青林、江竹筠、“老大哥”他们出狱后的命运肯定凶多吉少,尤其是解放军进军大西南的脚步离重庆越来越近时,丧心病狂的敌人对我共产党人绝对不会心慈手软。
敌人的阵营乱了阵脚。宋希濂部队昨晚已经撤到乌江西岸。“危急时刻,只有儿子才是最可靠的。”15日这天早晨一醒来,蒋介石就把儿子蒋经国叫到床边,将一封亲笔信交给他后这样长叹了一声。蒋介石在信中对宋希濂打气道:“励行总理遗教,服膺黄埔校训……就在川东战线上,抱有匪无我,有我无匪之决心挽狂澜既倒贮计日以待。”这封信两天以后才到宋希濂手上,蒋经国跋山涉水,吃尽苦头才完成任务,可此时宋部已大势所去,根本无力为老蒋挽回残局。

  15日当天,重庆卫戍司令总部颁布了恫吓百姓的《紧急维持治安办法》十六条:

  一、阻扰政令,与匪勾结者杀;二、窝藏匪谍不报者杀;三、供匪枪弹、文件者杀;四、造谣者杀;五、扰乱金融者杀;六、操纵物价者杀;七、纵火者杀;八、抢劫财物者杀;九、暴动者杀;十、以文字为匪宣传者杀;十一、报道不正确军情、影响治安者杀;十二、煽动工潮者杀;十三、煽动军人叛逃者杀;十四、泄露军机、刺探军情者杀;十五、私造军火、运军火者杀;十六、阴谋破坏军事工事、交通者杀。

  老蒋是穷凶极恶了,这“十六杀”几乎除了他自己和身边的人可以放心不杀外,其他的差不离统统都在“备杀”之列,这也从另一个角度看到他和他的国民党残余在垂死时的内心之恐慌。

  11月16日。

  毛人凤奉蒋介石之命,在嘉陵新村24号召开保密局西南特区、西南长官公署二处课长以上头目及公开单位的主管、副主管会议。此时,国民党的川东防线已被解放军全线突破,酉、秀、黔、彭已解放。会上,毛人凤强装笑脸,在给“弟兄们”作了一番“苦撑待变”的低调讲话后,由杨元森具体布置了国民党潜伏特务的“西南游击任务布置”和“游击行动纲领”的报告。

  下午,“破坏大王”刘笃伦飞抵重庆。随之,国民党破城技术总队人员住进市中区江家巷养正别墅。

  次日上午,刘笃伦一行到市区观音岩兵公署警务处办公地,由廖宗泽事前通知各兵工厂警务组员来秘密引导各厂熟悉爆炸目标环境,大厂去2人,小厂去1人,两天内完成拟要爆炸破坏掉的全市相关工厂的勘察工作。之后随时听从“炸厂”命令的下达。

  11月18日上午,毛人凤在嘉陵新村6号再次召集保密局在重庆的各条块的头目会议。“现在已经到了决战时刻,委座要求全体保密局的同志准备在必要时要用生命来保卫党国的尊严。”会上,毛人凤再度强打精神,借蒋介石的话激励部下。但会议最主要的还是商定“破厂”的具体任务。决定:

  一、成立重庆破厂办事处,由廖宗泽任处长。破厂办事处对外称临时指挥部,由重庆卫戍总司令杨森任总指挥,廖宗泽和卫戍总司令部参谋长范埏生任副总指挥。

  二、破厂办事处下设参谋组、技术组、运输组和总务组。参谋组负责指挥联络和破厂部队调遣。技术组负责破厂技术工作。运输组负责爆破器材运送。总务组仅有办事人员。
三、为配合军事行动,由毛人凤、徐远举负责与国防部、西南长官公署、重庆卫戍总司令部接洽联络事宜。

  四、破坏计划由廖宗泽拟具,经费预算由郭旭拟具,需银圆券5万、硬洋1万元,呈请蒋介石核定。破坏重点为重庆各兵工厂、空军机场的设备与库存物资器械、重庆电力厂、自来水厂、国际广播电台和公路桥梁、交通要道。

  五、由交警一旅、重庆卫戍总司令部警卫团、兵工署警务处所属各警卫大队担任破厂掩护,由临时指挥部统筹调配,并严厉镇压工人护厂。参加破厂人员酌发奖金。

  六、保密局在重庆的公密单位要全力协助破厂工作,并保证完成任务。

  七、各兵工厂的破坏程度,以一年内不能恢复生产为度;库存物资应尽量烧毁。所需炸药及运输工具卡车10辆,吉普车1辆,请国防部四厅和兵工署器材总库拨发。

  破厂办事处一成立,即陆续抽调保密局在重庆的编遣人员严达等20余人担任内勤,加上保防处、警察局、第五区公路稽查组、交警总局和西南长官公署二处的特务共30多人组成工作班子,在嘉陵新村24号成渝铁路警务处处长曾晴初寓所办公。

  毛人凤还“面谕”西南特区火速布置20个潜伏台;加强西南支台,增加富林、盐源、会理、宁南4个特务组,组成情报网,所需报务员由重庆支台当日妥派,19日训话,20日派出。20日,渝支台的报务员杨德川等9名报务、机务和器材修理人员出发赴西昌。到1950年4月7日西昌解放,西昌支台成了保密局指挥四川各地的潜伏台枢纽之一。

  同一天,西南特区在毛人凤的授意下,以“百万火急”密电台湾保密局主任秘书潘其武、电讯处长杨振裔:“顷奉领袖面谕,兹遵照领袖谕旨,为扩大川康黔情报潜伏布置,需要CMS电台20部,配发4至6个月电池,派员乘空军专机,飞送来渝。彭水已失,不可延误……”

  山穷水尽的蒋介石及其走狗们在作最后的挣扎。

  1949年11月20日上午,毛人凤在嘉陵新村24号召开了更高级别、更多方面人员参加的联席会议。徐远举、廖宗泽、杜长城等头子,二十、二十一、二十四、二十五、三十、五十等各兵工厂警务稽查组长和十、五十兵工厂警卫大队长,以及技术总队人员均出席了会议。会议一直持续到下午5时才结束。

  为便于指挥破坏工作,毛人凤等研究后划定了11个破坏地区,派保密局西南特区行动总队长张振武为江北二十一兵工厂破厂指挥官,警察八分局局长刘桐为江北猫儿石十兵工厂破厂指挥官,交警总局专员唐方儒为鹅公岩二十一兵工厂分厂破厂指挥官,交警总局少将督查室主任陈海初为大渡口二十九厂破厂指挥官,交警总局专员杨谦为南岸铜元局二十厂破厂指挥官,交警十六总队副总队长刘士魁为南岸三十、三十一厂破厂指挥官,警察六分局局长宣善屿为大溪沟重庆电力厂破厂指挥官,交警总局专员王荫松为小龙坎国际广播电台、磁器口军械总库破厂指挥官,交警中队长陈宣璞为长寿资源委员会水电厂、二十五兵工厂破厂指挥官,交警总局专员韦贤为磁器口二十四厂、詹家溪二十厂第一分厂破厂指挥官。破厂掩护部队以交警第二、十、十三3个总队为主,会同各厂警卫大队,由交警总局副局长彭自强和廖宗泽指挥,大厂1个大队,小厂1或2个中队。进厂时间按临时指挥部命令行动。所需运输车辆及联络暗号、通行证,由唐伯岳与周养浩洽拨。毛人凤发给杜长城500元美金,用于购买雷管、导爆索,并向国防部四厅厅长赵桂森和兵工署各洽领炸药20吨。

  陆坚如令于海文、张绍良:“先烧掉已处理的案件档案,待处理的案件档案等处理后再烧。”

  技术总队另一批技术人员从台北飞抵重庆,住进民族路会仙大旅馆。
“看来党国在重庆的日子不多了,不是明天就是后天了。”从台湾派来的破厂专业技术人员与在重庆的特务们搭讪时窃窃私语道。

  “可不,你们来了一干活,整个重庆都成了一片火海和废墟,我们哪儿还有日子过嘛!”特务们悲情难掩。

  其实,此时在敌人监狱内的革命者们也在想着同一个问题:“我们的日子也不会多了,不是明天就是后天……”敌人要被人民解放军彻底消灭了,消灭之时的垂死挣扎也是必然的。

  “死,是早晚的事。”到了11月20日前后,监狱里的所有难友心里都在这么想,只是他们有的流露在脸上,更多的人则深藏在心头。不想是不可能的,想后坦然的,是真共产党人;想后有些紧张和害怕的依然也是真共产党人;想都不去想的人也有,因为想也没有用,这是许多看清了敌人嘴脸,又不屈从敌人淫威的共产党人的共同想法。

  死前有所准备,死后毫无后悔,才是多数囚友们的想法。

  面临死亡,共产党人能想些什么呢?当然他们想到了组织,想到了同志,想到了亲人,想到了自己的家……

  此刻,组织在何处?组织能为他们这些被禁囚在大牢之中即将被结束生命的人做些什么?当然,组织从来没有放弃过营救这些在特殊战线与敌人作顽强斗争的革命志士的计划和准备。只是重庆国民党军队和特务机构对白公馆和渣滓洞等关押共产党人和革命志士的几个地方把守得极严;同时,由于叛徒的出卖,重庆地下党的力量几乎受到了毁灭性的打击,狱外的营救显得那么薄弱和无力。然而,一切可能的营救计划其实从来就没有停止过,越是到了最后时刻,这样的营救计划越显得紧张和周密地在组织之中……

  在现今的红岩革命历史博物馆里有一份据说是狱中党组织通过特殊渠道向当时的重庆地下党组织写的“最后一份报告”,从这份报告可以见得,不管是狱中还是狱外的党组织事实上一直在尽一切可能实施营救计划。这份“报告”写于“11·27”大屠杀前的6天,内容这样说:

  10月28日,歌乐山难友公开枪决10人后,11月14日又秘密于白宫即白公馆。附近电刑房内烧死50人,竹姐亦在其中,我们无限沉痛。又闻所内传说即将结束,除了17人决定释放外,其余还有第三、第四批或将处决,每个人都笼罩着死亡的阴影。蓝先生归来又带给我们一线生的希望。妹,这就全靠你与朋友营救我们的努力了。第三批传命令已下,可能周内办理!

  我们是第二看守所,与二十四兵工厂连界,现住有200余人。十之八九都是经过长期革命工作的锻炼,在敌人面前表现忠贞亮节的人。看守我们的人有三个团体:一个是直属长官公署二处的管理兵有十二三人,交警队五人,连上官兵百余人。他们最近见敌(人)迫害我们,表示深厚同情与愤慨。对共军即将到来感到惶恐,都想逃亡。我们亦争取到个别分子,想掉头转向我们,但时机未成熟,力量太薄弱,监视重重,无法发挥力量。而且与我们关系较深的是连上士兵与交警。他们近日进行作战演习,行装已准备好,等待命令,即行出征。管理官员亦有部分遣散,蓝亦在遣散之列。希你找朋友定为他解决职业及经济问题,留他在渝呆过这段时间,以便我们之间之后必要的联络。
 其他有关我们的处境情况,他可详细告你。

  其次提供我们的意见,作营救我们的参考。公开争取切实保障政治安全,秘密谈判方式,以保障张群及徐远举将来优厚待遇,作为将来交换条件。将来如点交政治犯(确数蓝可告知),阻止屠杀,徐于执行命令有大权。可以拖延处决,等待大军到来。

  此外,希望派人到禁区工作。我们侧边有一炭厂,是私人经营;同时我们尽量争取监视我们的友军,等局势紊乱,内部时机成熟时,盼外面朋友,亦设法布置抢救我们。我们即积极进行了解周围情况,有充分了解时,再设法通知你。

  蓝此次见你时,定将外面情况,对政治犯处理消息,组织上的准备,以及盼望我们在这里进行的事项,详细告知。不日他将离所,不能再带你的回信与我们了。

  以后万一蓝先生离开,我们必要与你接头又有妥当人时,我们代表人(用)“周梦华”名称。

  第二批人是秘密处决,可慎重。不必要说即不说,以免引起朋友麻烦,但对组织上可作秘密谈判材料……

  吉祥

  “吉祥”是狱内部分地下党员用的化名,执笔人是女共产党员胡其芬烈士,收信人为狱外的地下党员况淑华。据说况淑华在接信后立即向有关组织作了汇报,并在短短几天内准备实施一项劫狱计划,不料敌人抢先屠杀,整个营救计划落空。信中提到的“蓝先生”指的是渣滓洞监狱的看守黄茂才。这位黄茂才出身贫苦,因躲壮丁出来,在渣滓洞做一般看守。经过狱中地下党同志对他的有力争取,决心弃暗投明。黄曾冒着风险,先后从狱中为革命志士们带出信件近20封,并带回一批书报、药品,这条极其宝贵的秘密渠道一直是渣滓洞内的共产党员们获得同外界联系的重要途径。这也足以证明党组织对身陷“人间地狱”的战友们的命运尤为关心,并在千方百计想办法营救。

  然而,敌我在西南地区的战局变化太快了,快得敌我双方都有些估计不足--当然形势是朝我军节节胜利并比预期快得多的伟大胜利的方向迅猛发展的。

  面对胜利与死亡,敌我双方都在想着各自的命运。历史在此刻已经清楚地告诉世人:灭亡的一定是蒋家王朝,胜利的一定是中国共产党人和中国广大百姓。然而正是这种已经明摆着的命运,使得即将胜利者更加渴望胜利,使得行将灭亡者更加垂死挣扎。

  反动的和正义的,虚伪的和真诚的,无耻的和磊落的,此刻皆在历史的舞台上淋漓尽致地表演着。而在所有的这些表演中,人的生命呈现出异常可贵或异常低贱的形态,因为人的生命在敌我交战的时刻,变得那么脆弱、那么不值钱,可同时又那么珍贵、那么坚强。

  这时,革命者的表演是:宁死不屈,斗志高昂,等待胜利。

这时,反动者的表演是:虚伪百出,凶残无比,等待灭亡。

  1949年11月22日。《中央日报》还有模有样地登载了重庆市参议会议通过的《保卫大重庆方案》,内容大致如下:

  重庆为战时首都,西南重镇,举世瞩目。奠定戡乱胜利基础,必须确保重庆。……无论军事、政治、经济必须痛下决心,彻底改善,重新做起,犹未为晚,谨就军事、政治、经济三方面改善势在必行,分列如次,送请政府立即实施。

  军事方面:一、改善官兵待遇,增强作战能力;二、减少行政费用,补充前线;三、严禁克扣军饷;四、军令统一……

  政治方面:一、动员人力物力支持前线;二、实行裁员减政;三、实行五户联保……

  经济方面:一、维持币信,以安人心;二、大量抛售黄金……

  其实,这时的国民党重庆政府已基本处于瘫痪状态,能做的也只是纸上工夫了。但在灭亡的最后时刻,他们也没有忘记将仅存的一点儿力量用来对付共产党,以及同他们有个人阶级恩怨的革命志士。

  杨森杀害自己的亲侄女便是典型的一例。

  11月23日,一手执掌重庆生杀大权的杨森一边忙着奉蒋介石之令,到处杀人放火,一边仍然不忘“借刀杀人”。这一天中午,他突然想起自己的一个“仇人”还没有杀掉,于是,立即命令手下的宪兵“干掉她!”而且末后又恶狠狠地补了一句:“不留任何痕迹!”

  “是!”

  宪兵特务们立即从杨公馆将女共产党“要犯”杨汉秀带走。

  这位女共产党“要犯”,就是杨森的弟弟的女儿。她是位典型的封建家庭叛逆者,曾受朱德同志的影响,弃家奔赴延安,在着名的“鲁艺”学习过。后受组织派遣,回到重庆从事地下工作。这样一来,总与当国民党“重庆市长”的伯父杨森唱对台戏。杨森本来就对弟弟的这个“不孝女”恨之入骨,偏偏因为1949年9月2日在朝天门发生了一场大火让杨家和这个不共戴天的“共党”分子结下了死仇。

事情是这样的:这年8月下旬,蒋介石逃来重庆,让杨森兼任国民党重庆市党部主任委员,接着又先后委任他当了川东保安司令和重庆卫戍司令。受蒋介石“厚爱”的杨森,此时官迷心窍,歇斯底里地对付共产党和镇压人民,竟然决定在9月3日这一天,要在全市组织“反共大游行”,其目的是要请蒋介石、蒋经国和所谓的盟邦使者前来检阅。蒋介石听说后很高兴,说支持这事,还为此次组织游行活动拨了专款。9月2日上午,获释在家的杨汉秀进城去看市面情况,当她看到市民们对第二天要举行的“大游行”漠不关心、毫无兴趣时,心中暗暗觉得好笑,说“杨森大人”在老蒋面前吹了这么大的牛皮,看他明天怎么收场吧!就这样,她便独自放心去看电影了。没有想到看罢电影出来,朝天门一带已经是火光冲天了……这就是在国民党总崩溃前夕,发生在重庆的震惊中外、惨绝人寰的“九二”大火灾。面对火光冲天的灾情,杨汉秀奋不顾身地冲到现场,观察情况。她听说火头几乎是从几个地方同时发生的,火势正在向朝天门蔓延。朝天门处在长江、嘉陵江汇合处,三面环水;一面起火,风助火势,火借风威,很快就形成了一片炽热的火网,封锁了所有陆路。旧重庆的朝天门一带人烟最为稠密,一家接着一家的银行、钱庄、商号、货栈和鳞次栉比的棚户、捆绑房屋,在突然袭来的火灾面前顷刻间化为灰烬。成千上万的百姓为了逃生,摩肩接踵拥挤在这块狭窄地带,有的涌到码头,跳上各色船只。想不到的是沿江船只也起火了,“砰砰”“嘭嘭”汽油桶接连爆炸,逃难的人们只好往江中跳。江面上,顿时到处漂浮着呼救的人头,以及满江散落的物品和燃烧着的汽油……大火越烧越猛,消防车根本派不上用场。朝天门的岸头、江上……一片狼藉。如此特大火灾,让杨森等重庆政府的头面人物们慌了手脚,为了逃脱责任,他们在大街上随意抓了9个无辜百姓,诬以“共党纵火”的罪名,不加审讯地就枪杀在大街之上。

  身为市长的杨森对此次火灾大为恼火,一方面是因他不能在第二天为老蒋举行原先说的“反共大游行”,另一方面是由于在国民党日薄西山时自己的领地上又让老蒋亲眼看到了如此狼狈的景象。

  “肯定是共产党又跟我过不去!”杨森连一秒钟都没有多想,他一下把矛头指向他仇恨的中共分子们。果不其然,9月3日的《中央日报》上反共文章频出,说什么:“渝火”除了共党分子放的不会再有人干这事。

  杨汉秀见报后无比愤怒,当着杨森的家人断然指出:“这是有意纵火,是希特勒'国会纵火案’在山城的重演。是杨森军阀成性,在崩溃前对重庆市的大破坏!大暴行!”她的严正厉辞,吓坏了杨森的几个姨太太,她们声嘶力竭地警告杨汉秀:“你这样招凶,市长听到了,要活剐你的呀!”杨汉秀不怕,声言她就是当着“市长伯父”的面也会这么骂他,末后她还满腔蔑视地加了一句:“哼,究竟谁剐谁?要到了沙场上才晓得!”

杨森因为“九二”火灾激起的民愤太大,也急需借一个有影响的人头,方能欺骗舆论,转移视线。回家一听说侄女“赤共”杨汉秀如此痛骂他,这令他恼羞成怒。“好嘛,老子正好要借个人头解解恨。就她了!”杨森气不打一处来。

  9月17日深夜,杨汉秀在飞来寺被自己的“市长伯父”第三次抓捕,而执行杨森这一阴谋计划的全是他的心腹爪牙。

  在杨汉秀身上,杨森本是有“一石三鸟”的打算。只要能用任何办法使她同“九二”火灾联系起来,他就可以用她杨汉秀是从延安回来的这一身份,将共党分子公开枪杀。这样,上可以在蒋介石处邀宠,下可以为“九二”火灾卸责,同时也算除去家族中的心腹之患。哪知在审讯中杨汉秀誓死不开腔。拖了一段日子,在毛人凤着手清理政治犯,准备分批密裁之时,杨森想到了这位与他势不两立的“共党侄女”,于是咬咬牙,嘱咐特务张明选将杨汉秀秘密杀掉。

  “密裁令”下得仓促,而对于如何密裁杨汉秀又成了一个问题。刑警处的高级官员们曾做过密商,有过几种方案:一是在牢中扼死,以狱毙报案;一是雇小船推出长江,半夜后勒死推下江去。但由于杨森要看已处死的照片,还得同时向保密局西南特区呈报,最后特务们策划的方案是:弄到郊外荒僻处勒死,照相后再盖土复命。

  刑警处的这次行动搞得十分鬼祟。先是出动两辆车在郊外找地方,几经周折选定了金刚坡--一处松林阴森,附近没有人家的破碉堡里。特务临时在碉堡里挖了个浅坑,还派出便衣特务在路上当游动哨,之后,才在重庆大华饭店租了一辆黑色轿车,以转移为名将杨汉秀骗上车,由副处长宋世杰,刽子手谢春浓,看守所长项正邦随行押解。

  黑色轿车到达歌乐山下,已经有一部吉普车等候在此。由特务宗慎之交了一根绳索、一幅白绸给项正邦之后,令其“过了歌乐山街上就动手”。当车辆驶入树林荫蔽的黑影中时,这两个特务猛地向杨汉秀扑去,迅速用白绸蒙上她的头,然后死死地把绳索套到她的脖颈上去。杨汉秀尽管套着手铐,还是拼死反抗挣扎,于是车上出现了一阵激烈的肉搏……特务项正邦被折腾得使不上劲,便又改为由他来抱住杨的双脚,谢春浓抓住时机,绞勒上面的绳索。这样,两人才把杨汉秀勒闭了气。

  “快扔车下埋了!”

  轿车停到破碉堡前,特务们慌忙地将杨汉秀的尸体往下扔,不料发现杨汉秀还未断气。“快补枪!补一枪嘛!”特务们慌乱地又拔枪补射。随后,特务刘怀琦对尸体照了相,众特务再将尸骸抬到碉堡中掩埋。当时凶手们特别紧张,除谢春浓从杨汉秀手指上抹去了一枚带血的戒指外,在给杨埋土时竟顾不上把手铐取走,而且土也只盖了极薄一层,便驾车速速逃跑了。

  此时,身陷渣滓洞、白公馆监狱的革命志士们虽然已经隐约能听到解放军的先遣部队开向山城重庆的阵阵炮火声,却没有完全预料到垂死的敌人已经开启了屠杀他们的具体行动--

  11月24日上午,按照毛人凤和徐远举的指令,白公馆看守所所长陆景清“面谕”文书组,将看守所全部档案、员兵、人犯名册和图书室书籍焚毁,并相继开释了保密局在押的违纪人员曾宜南、杨伯清、刘若水、李树等。

同日,毛人凤当面指示周养浩:清理丙种会报的积案,速列表呈送杨森核批。

  “一下枪毙这么多人,杨市长会不会有异议?”周养浩接过名单,脑子里闪出一个念头:在国共生死决战的关键时刻,像杨森这样曾与共产党的总司令朱德共事过的国民党高级将领会不会“反水”?于是,这位忠诚于蒋介石的特务突然小心翼翼地问了毛人凤一句。

  毛人凤冷笑了一声,说:“他连自己的侄女都不留情面,那些关在白公馆、渣滓洞里的共党分子跟他有什么关系?放心吧,委座已经给他许多好处了,谅他不敢这么忘情负义。”

  “那就好。”周养浩说。

  注意:毛人凤指令周养浩交杨森审核枪毙的“丙种会报的积案犯人”,并非是关在白公馆和渣滓洞的那些革命志士,而是关在另一处叫“新世界”的所谓“案犯”,共32人。

  25日,杨森很快批准了周养浩送来的这份枪毙“要犯”的报告。周养浩从杨森处领取“核审”的报告后,即向毛人凤作了汇报。

  “别忘了梅园那边还有两个人……”毛人凤阴阴地说。

  “杨虎城的副官和勤务兵?不是说不杀他们了嘛?”周养浩一听,有些疑惑起来:9月份杀杨虎城时,他曾经专门为杀不杀杨的副官和勤务兵还特意问过徐远举,徐当时明确说是“上面”没说要杀这两个人。现在怎么又要……

  “你去处理。总之,委座对留这样的人是不感兴趣的。”毛人凤又说。

  “明白了。”周养浩知道怎么干了,他回去后就忙着这事,因为后面他还要做“更大的事”,而且时间已经没多少了。

  于是,也有了当日下午4时左右,特务小头目杨进兴派白公馆看守杨钦典,杂工陈紫云、李大富到梅园下马路边挖坑。晚8时,杨进兴和白公馆看守组长安文芳以“坐飞机到台湾”为由,将杨虎城将军的副官阎继明、勤务兵张醒民骗出杀害。应该说,阎继明和张醒民是在完全没有准备的情况下被杀害的。他们两人有这样的理由相信老蒋不会杀他们,其理由是:9月6日那天,如果老蒋已经下决心要“斩草除根”的话,那天晚上在杀杨虎城一家和其秘书一家时,连他们两个一齐“根除”还不容易?如果想杀,又何必要等到四五十天后的今天?阎、张,毕竟太天真了,他们哪里能知道老蒋对“西安事变”之痛恨!不杀张学良,其实也非他老蒋的真实愿望,只是迫于各种太多的压力而已。杨虎城是必死的,与杨虎城相关的人也是必死的,这两点他老蒋心目中一直十分清晰和坚定。对此,老蒋手下的人也是非常清楚。所以,现在杀杨的副官和勤务兵就是必然的。

蒋介石和那些追随他的国民党反动分子就是这样的人。他们才不会心慈手软呢!阎、张被杀后,由特务陈紫云、李大富草草掩埋在梅园下马路旁事先挖好的坑里。

  “我不想看到重庆留给共产党一砖一瓦,更不想看到那些共党分子在毛泽东的军队进城后那种欣喜若狂的样子!”早在前两天,听说贵阳“失陷”时,蒋介石就咬着牙关对毛人凤这样说过。

  “所以,该杀的都杀!该炸的都炸!”蒋介石又发狠地补充了一句:“早动手比晚动手要好。”

  “是。”毛人凤对主子的指令从来不含糊。

  现在留给毛人凤的就是最后两个问题了,即什么时候动手?怎么个动手法?

  “从目前时局看,共党的军队至少还有十天八天才能打进重庆城来吧!”毛人凤掌握着“一线”的绝对军情,他在嘉陵新村6号的住所里不知掰过多少回手指,算来算去,共军进城至少也是在12月初吧!

  根据这个时间表,处决白公馆和渣滓洞及“新世界”的二百多名共党“要犯”也是有足够的时间了--每天三十来个,七八天就够了。杀人魔鬼毛人凤盘算杀共产党人就像在玩麻将牌一样,轻松又惬意。

  “从白公馆和渣滓洞先提30来个最不能留的要犯!”毛人凤正式开始启动了震惊中外的“11·27”大屠杀的行动令--

  25日午后,特务徐钟奇来到毛人凤办公室楼下的房内列表核签白公馆处决名单。周养浩走进徐的办公室,看到处决名单中有关押在白公馆的王振华、黎洁霜夫妇的小孩小华、幼华时,有些惊诧地问徐:“怎么,连这两个娃儿都要处决?”徐答,“是局长的命令。”

  周养浩不再说话了。这时,楼上的毛人凤正好从办公室出来,听周、徐的对话后,冷笑着对周养浩说:“你们自己的小孩都难保,这些小孩留下来还有什么用?”

  “明白了,局座。”周养浩立即毕恭毕敬地说。

  “局座。关于处决白公馆要犯的审核名单和渣滓洞的名单都在里面。”特务徐钟奇向毛人凤递上一个厚厚的档案袋。

  毛人凤点点头,“这里面有黄显声、许晓轩、刘国等要犯,得请委座亲自核批。”说完,他向门外走去,突然又折身回头对周养浩说:“你通知徐远举处长,明晚让他到我这儿来一下。”

  “是。”

  敌人的屠刀已经拔出……11月26日晚,已从嘉陵新村移居“漱庐”何龙庆公馆的毛人凤,将渣滓洞大屠杀名单交徐远举执行。在此之前,徐远举已通知“乡下”公产管理组保管主任何铭组织人员挖埋尸坑。何铭动员交警二总队机二中队在松林坡挖了三个坑。事后给了一笔钱买来猪肉、香烟和柑橘,以示犒劳。

  “妈妈,妈妈,我饿,饿……”这是另一所“人间地狱”里发出的一声声细弱的童声。这童声来自那座异常阴森的白公馆。

妈妈没有回答。妈妈看了一眼瘦得皮包骨的两岁儿子没有回答,只是把头扭到了一边,顿时妈妈的眼泪像断线的珠子……

  “爸爸,我饿,饿!”童声转向一旁的父亲。父亲轻轻地抱住儿子,将其裹在怀里,轻轻地安慰道:“好儿子不叫,等天亮后爸爸一定给你弄点吃的呵!现在你睡,睡了就不饿。”

  “可我睡了会更饿的。”儿子很不情愿地躺下,嘴里嘀咕着。

  “哇!哇--!”突然,另一个婴儿在妈妈和爸爸中间大哭起来。

  “不许出声!”铁窗口,特务的手电光射进楼下的那间孩子哭叫的囚室内。

  “你没看是孩子饿了才哭的嘛!”爸爸和妈妈一边护着孩子,一边生气地回敬特务。

  “等明天会有'好吃的’给他们的!快睡觉,不许出声了!”特务凶狠地说着。

  “听见了吧,明天爸爸妈妈一定会弄点好吃的给你们的。好,现在儿子们都睡吧,睡到明天天亮……”父亲抱起才八九个月的小儿子,嘴里轻声哼着:“宝贝,宝贝--你爸爸妈妈在天亮后一定给你们弄到好吃的……”

  父亲唱着自编的摇篮曲,哄着儿子进入睡梦。而一旁躺着的妈妈则不停地颤抖着低声抽泣……

  这是白公馆里一对特殊的患难夫妇,这是一个特殊的狱中患难家庭。

  王振华和黎洁霜的大儿子,叫王小华,两岁。小儿子才几个月,叫王幼华。年轻的夫妇俩都不是重庆本地人。丈夫王振华,又名王树本,1909年生,黑龙江省哈尔滨市人。“九一八事变”后,东北一百多万平方公里的锦绣河山沦陷于日寇之手。当时正在北京大学经济系读书的王振华,立即投入了东北流亡学生的救国运动之中。王振华串联一批学生到南京请愿,结果被北大开除学籍。此后热血青年王振华转到上海,继续从事宣传抗日救国的活动,后因触怒了当局,遭到国民政府逮捕,关押了两年多。“七七事变”后,国共两党促成的全国抗日民族统一战线形成,王振华被释放出狱,赴香港短期停留并继续从事抗日活动,撰写了《沪港两地组织的争论》等文章。这时候,他与留港寻求抗日救国途径的广西苍梧籍女青年黎洁霜结识,两人相互倾慕,遂为知音。不久,这对恋人一同来到广西梧州,小住一段时间。随后王振华应重庆《新蜀报》的邀请,只身前往重庆当记者。后王振华又与几位青年知音创办了进步报刊--《工人呼声》,并公开在一些学校和工厂中散发,鼓动工人罢工。这一系列举措引起了国民党反动派的强烈不满。1940年5月,王振华再次被国民政府逮捕入狱。经过严酷审讯,认定他为重犯,关进白公馆监狱。

  王振华入狱时,他的恋人黎洁霜正在重庆国立女子师范学院读书。国民党特务在逮捕王振华之后,很快在搜查其住处时发现了黎洁霜寄给王振华的信件和照片。正在寻找王振华的黎洁霜就这样也被敌人逮捕。被捕后的黎洁霜,为了尽快与日夜思念的恋人见面,便声称她已和王振华结婚。这样敌人才把她一起关进了白公馆。

  之后,敌人把王振华作为“重犯”转移到贵州息烽集中营长期监禁。息烽集中营,是抗日战争初期蒋介石反动派为了镇压共产党人和抗日爱国革命人士而设立的一座人间魔窟,位于息烽县城南不远的朗阳坝。这里地势险要,四面环山,碉堡林立,随山坡起伏,有三层城垣式的围墙。围墙之中又分三层,层层围住“忠、孝、仁、爱、信、义、和、平”八个所谓的斋房。许多共产党员和抗日爱国志士都曾在这里被长期囚禁。

  抗日战争胜利后,蒋介石迫于全国人民的压力,被迫签订了《国共双方代表会谈纪要》,即“双十协定”,国内处于暂时和平时期。在中国共产党提出取消特务机关、释放政治犯的情况下,不得已撤销了息烽集中营。然而,敌人所认为的“危险人物”和“重犯”们并没有获得释放。王振华和黎洁霜等人被转押至重庆白公馆继续监禁,关在楼下的一间阴暗潮湿的小牢室内。

 这对革命的恋人在敌人的监狱里举行了他们的婚礼。

  1947年,黎洁霜生下了第一个儿子王小华。狱中生活异常艰苦,做妈妈的黎洁霜没有什么奶水,所以孩子长得格外瘦小、畸形,头大身小。特务头子徐远举见此情景,觉得有机可乘,多次假惺惺地表示关心和同情王振华夫妇,以劝其写“悔过书”为条件释放他们全家,但当场遭到年轻妈妈黎洁霜的断然拒绝。对此,王振华骄傲地称妻子是“有骨气的巾帼女杰”。1949年初,黎洁霜又生下了第二个儿子取名为王幼华。残暴出名的刽子手杨进兴足下没有儿子,见到刚生下来不久的王幼华乖巧又可爱,便威胁王振华把小幼华抱走作他的儿子。王振华知道了杨的这个无耻企图,不予理会。黎洁霜则愤怒地骂杨进兴,并告诉他:“宁肯把孩子掐死,也不会给你这样的王八蛋作儿子!”

  笔者在写作此书时,多次到过白公馆,也多次看过王振华一家四口住过的那间阴暗潮湿的牢房,每每在此停留,心头都会隐隐作痛:一对年轻的革命者,为了追求真理,他们双双入狱,又在暗无天日的牢房里结婚、生育,靠每天喝半碗发霉了的稀粥养育两个幼儿,而凶残的敌人在最后时刻竟然会对这样的一家四口采取了“斩尽杀绝”……

  “大屠杀的那天,刽子手们最先把王振华一家从牢房里押出来。当时我们所有白公馆在押人员都以为再凶残的敌人也不至于将两个幼儿一起杀害,所以有人就喊了起来,说把孩子放下。可是特务们根本不听。我的牢房正在王振华一家的上面,下面的声音听得一清二楚。这时,只听敌人在催着王振华夫妇'快走快走’,王家的两个小孩子吓得哇哇大哭。他们的母亲黎洁霜这时就向特务们乞求道:'你们枪毙我们可以,给我们多打几枪,可把孩子留下来,他们还小呀!’谁知特务恶狠狠地回答她:'不行!小崽子一起枪毙!’黎洁霜忍不住悲愤地痛哭起来。'不要哭!跟这帮狗日的国民党反动派有什么条件可讲的?’只听王振华大声喝住妻子。后来,敌人就在白公馆外的松林坡将王振华一家全部活活地枪杀了。重庆刚刚解放,我和罗广斌等脱险同志到遇难烈士的被埋地现场,看到王振华一家四口死的惨状:夫妇俩各抱一个孩子,孩子的小手都是搂在大人的脖子上,子弹穿过孩子的胸部,小腰下全都被打烂了……那情景惨不忍睹。”笔者在2009年采访当年从白公馆脱险的郭德贤老人时,她这样回忆道。

  黎明前的黑暗如此黑暗,黑暗中的黎明啊你如此叫人悲愤!悲愤--!刽子手们对革命者的凶残屠杀丝毫不会因王振华一家的悲惨命运而慈悲手软,相反,他们举起的屠刀更加溅满了血腥……

  这一天早饭后,单间关着的黄显声将军照旧起来理了理他那刚硬的头发,然后挺起胸膛,做了一个深呼吸,又重新开始他每天坚持的“狱操”。所谓“狱操”,就是在狭窄的牢房里来回转圈走动。这也是将军被关10余年能够保持身体健康的秘诀。

  1938年2月2日,在蒋介石指令下,特务们设下圈套,在武汉将黄显声将军逮捕。黄显声被捕后不久,被转移到湖南益阳,1939年又转移到贵州息烽集中营。

  囚禁在息烽集中营的政治犯,过着非人的生活,通常都是十几个人被关在一间小黑屋里,特务们还美其名曰“斋房”。此牢房几天不倒一次马桶,室内臭气熏天,蚊蝇蛆虫成堆,每人以一尺宽的地板当床。一天两餐饭,每餐不超过两小碗霉饭烂菜。凡是蹲过这个监狱的人都不同程度地会患上肠胃病和瘫痪、风湿、浮肿、夜盲症等疾病,甚至活活被折磨致死。然而,在息烽集中营里的难友们在狱中地下党领导下,依然进行坚强不屈的斗争。后来敌人才答应每隔一周或两周“放风”一次。这里“放风”是用竹子在靠近“斋房”的平地上编成一个笼,把“囚犯”一批一批地赶进竹笼,让他们在里面走走,稍微活动一下又关进监狱。站在这个竹笼里只能抬头看天,其他什么也看不见。凶残的敌人想用这种惨无人道的法西斯手段来磨灭革命者的意志。
黄显声看着这个惨无人道的集中营,心中充满了悲愤。面对敌人,他大义凛然,毫无惧色,并经常对难友们说:“咱们坐牢也要做一个'虎入笼中威不倒’的硬汉,咱们是不怕这些狗看守,只有让他们怕咱们才是!”黄显声自己首先说到做到。监狱里生活条件极其困难,可黄显声总是昂首挺胸,从不垂头丧气。他声音洪亮,步履刚健,时时表现出一副标准的军人风采。

  1943年3月,蒋介石发表了一本臭名昭着的小册子《中国之命运》,伪造和涂改中国历史,贩卖反动法西斯毒素。息烽集中营特务头目周养浩却奉若“新约圣经”,布置全监“政治犯”不仅必读,还要写读后心得。周养浩出了邪招:每月向“囚犯”们发笔记册两本,逐日收回,审查内容。黄显声对此极为愤慨,冲周养浩等特务说:“一个丧权辱国的人还能写什么书?”黄显声拒不写心得,并把发给他的笔记本作大便纸用了。周养浩又恼又没办法,最后也只好作罢。这年周养浩又弄出个“生产组”的名堂。四组组长郑星槎,是个军统成员,原在国民党海军任舰长,由于触犯军统纪律被关押,在息烽集中营是个受优待的犯人,周养浩很器重他。因此,郑星槎便仗势欺人,对同监难友随意使唤,稍不如意就张口骂人。有一次,郑星槎来三组要文具纸张,却不遵守领物手续,反而破口大骂组员尚承文,黄显声再也压不住胸中怒火,举拳将郑星槎痛打一顿。周养浩十分恼火,认为打狗要看主人的面,这是打奴欺主。于是,周养浩便在星期一的纪念周会(国民党搞政治说教的一种形式)上,宣布黄显声违犯监规,要他当众承认错误,赔礼道歉。黄显声根本不吃这一套,在众目注视下,他以压倒敌人的气势,迈开矫健的军人步伐,昂首阔步走上前台,挺胸直立,目光炯炯地怒视着周养浩,最后迫使周养浩不得不就此罢休。

  1944年冬,军统息烽训练班送来一批表格,这是一种五人连环保的指纹表,规定每人在表上盖十个指纹,再填五人连环保。全监狱难友都很气愤,认为这是侮辱人格的做法,但又敢怒而不敢言,大家都把希望寄托在黄显声身上。黄显声拿着表格直奔营部办公室对周养浩说:“我是不填这种表格的,也不盖什么手指纹印子,你们不放心,可以把我送到斋房去。”周养浩自知不是黄显声的对手,只好连忙解释说,这个表格并非监狱所制,是训练班送来作实验的,不填就算了。此事最后也就不了了之。

  硬的不行,敌人又施展软的办法,企图软化黄显声。这年冬,重庆送来一批旧棉军衣,说是发给被关押的“修养人”御寒,集中营的职员则每人发一套新棉军衣。周养浩特意叫总务组为黄显声发了一套新棉衣,试图拉拢。黄显声拿到新棉衣后,立即到总务组保管被服处换了一套旧棉衣。周养浩看了很奇怪,问黄显声:“我叫他们发新的给你,你为什么还穿的是旧棉衣呢?”黄显声说:“我坐牢就应该穿旧的,这件棉衣虽然破旧,经我洗净补好后,穿在身上从心里感到干净利落,新棉衣不合我身份,我穿不惯。”周养浩碰了一鼻子灰,只得悻悻而去。集中营生活组卷烟部,除生产一般纸烟销售外地,还生产一种“四一”牌优质香烟,赠送特务首脑或其他军政人员享用,集中营内只有周养浩一人能吸这种烟。黄显声吸的烟都是在“四一合作社”购买的一般香烟。有一次,周养浩指着黄显声吸的香烟说:“以后吸烟就到卷烟部去拿优质的'四一’牌,不要到合作社去买了。”黄显声当即拒绝说:“那种烟我吸不惯。”为了避免周养浩再来找麻烦,他干脆托人在贵阳买来烟丝、卷烟纸、香料,并用木板自造了一个木卷烟机,自卷自吸。这个卷烟机后来一直带到重庆白公馆。黄显声对难友黄彤光说:“吸烟本是一个小节,但不能因此玷污了我的人格。”
黄显声为人豪爽侠义,就连那些杀人不眨眼的特务们,也对他十分敬畏。他被转移到重庆白公馆监狱后,被许可在管理人员陪同下到狱外散步、游泳。因为囚禁的时间久,同其中一些特务有些交往,可以到特务家里玩。重庆解放前夕,国民党反动派要对白公馆被关押的政治犯下毒手,这件事黄显声事先已有所闻,知道自己也免不了一死。黄显声的朋友和部下为了营救他,设计了越狱方案,甚至买通了看守。在这生与死的关头,黄显声考虑的不是自己,而是全狱的囚友,他说:“假如我逃走,狱方事后发现,必然加强警戒,那么其余的人一个也逃不出来,而且更会加速把他们统统杀掉。所以我不能一个人逃走。要逃,所有的囚友应当一起走。”

  这就是黄显声。一个爱国将军,一位共产党的挚友。

  1949年1月底,辽沈、淮海、平津三大战役胜利结束,国民党军队主力基本被消灭,全国已处于革命胜利前夜。黄显声根据人民解放战争进展情况,曾向白公馆的“政治犯”、看守特务做过种种分析,他预言上海可能在端午节前后解放,重庆可能在年底前后解放,这些科学分析表明了黄显声卓越的军事眼光。

  1946年秋,国民党军统局改组为国防部保密局后,贵州息烽集中营被关闭。黄显声被转移到重庆白公馆监狱。

  白公馆关押的政治犯是敌人认为比较重要的人物。他们多数来自贵州息烽、重庆望龙门、石灰市等监狱,黄显声、宋绮云、许晓轩、许建业等都被囚禁在这里。黄显声被关押在二楼靠左边的一间屋子里。有一天,黄显声突然发现身边有个又瘦又小的男孩,那孩子身体特别细弱,圆圆的头,一双纯真的大眼睛,身上穿的衣服虽是旧的,但很整洁。这个孩子就是共产党员宋绮云、徐林侠的幼子宋振中,《红岩》中“小萝卜头”的原型。宋绮云夫妇在白公馆关押期间,一家三口住在一间阴暗潮湿的地下室里,宋绮云在牢房关押时间太久,身体十分虚弱,无力教育自己的孩子,“小萝卜头”六岁时,父亲曾乞求特务让孩子出去读书,特务回答“这是不可能的事”。“我来当'小萝卜头’的老师”,黄显声知道后主动提出。从此,黄显声就成了这个刚满六岁的囚中学生的老师。他第一课教“小萝卜头”的是:“我是一个好孩子,我爱中国共产党。”黄显声对“小萝卜头”每天的学习安排是:上午学习语文和算术,下午学习俄语和图画。“小萝卜头”在黄显声培养下,学会了简单的俄语会话,遇到特务监视他们,一老一小就用俄语交谈。后来“小萝卜头”就是用这种敌人听不懂的俄语给狱中地下党传递信息。

  “小萝卜头”和父母及杨虎城将军被特务分子用极端残忍的方式秘密处死的消息,黄显声是知道的。毕竟数回与老蒋斗争,黄显声知道重庆在中国共产党领导下获得解放之前,他和数十位在白公馆被关押的“要犯”不会有什么好的命运,因此,前些日子,黄显声准备了一把自卫的武器--匕首。从已有的历史档案和敌我双方相关人员那儿获得的材料中,还没有见过白公馆、渣滓洞两处监狱里的革命志士手中有过比一把匕首更重要的自卫武器了。

  27日下午,时针刚过四点,白公馆突然里外三层被荷枪实弹的国民党特务宪兵团团包围着。

  “黄显声先生请出来!”看守长杨进兴跑到楼上的第二牢房,装做很客气的样子,叫道。

  “什么事?”黄显声预感是敌人有“大动作”,便佯装不知,询问了一声。
“所长请黄先生谈话,马上走,李副官也一道去。”杨进兴这样回答道。

  “谈话?”黄显声一听,便知凶多吉少,于是他趁戴帽子的机会,把珍藏在铺盖下的匕首迅速放到身上,然后走出牢房。他的身后,是追随张学良将军多年的副官李英毅,两人一齐跨出牢门。黄显声将军走到白公馆院坝中间,以军人的特有姿势,向牢中的难友们挥手“再见”。

  “再见!黄将军走好……!”难友们深情而悲愤地目送黄显声和李副官走出白公馆,只见他俩迎着北风,向溪边的步云桥走去。

  这是一座年久失修的破桥,当黄显声的脚刚踩上桥面的一块枯朽的木板时,特务杨进兴迅速从腰间拔出无声手枪,朝黄显声的背上连开两枪,罪恶的子弹一颗打穿左臂,一颗打穿后背。受到袭击的黄显声猛地摇晃着身子,踉跄地朝前迈了两步,艰难地站住后,缓缓转过头来……只见他满嘴吐着鲜血,愤怒地使出全身力气,冲特务们骂了一声:“你们这些国民党法西斯……!”便应声倒在了血泊之中。这时,站在杨进兴身旁的另一特务也举枪向李副官射击,中枪者“哎呀”一声,横倒在黄显声身边。特务杨进兴似乎还不解恨,上前一脚踏住已经断气的黄显声的颈子,从死者手腕上扒下一只自动表,又随手捡起掉在地上的黄将军的礼帽。“他身上怎么会有匕首啊?”突然,杨进兴从黄显声的腰间摸到了一样东西,让他大吃一惊。“干完了吗?”这时,驾着摩托车的陆景清正好从毛人凤那里回来。神魂未定的杨进兴举着匕首,跳上车子后对上司说:“事倒做完了,没想到黄的身上会有这东西啊!”“要小心点,要犯们厉害着呢!”说着,两人乘车一同回到白公馆,准备实施他们的第二批屠杀……

  特务们自然不知道,其实就在大屠杀开始的前两天,监狱里的临时地下党支部便作出了决定:在敌人很快实施杀人计划时,作为共产党员的狱中同志,必须做到临危“脸不变,心不跳”。当敌人行暴时,可以呼口号、骂反动看守和特务们,以鼓舞斗志和士气。地下党支部的决定给了难友们极大鼓舞和教育,因此,每当敌人押走一批同志时,狱中留下来的人会自觉地呼口号、骂刽子手们,而且轮到自己被敌人拉出去枪毙时,依然面无惧色,表现出共产党员和革命志士的本色,这些都在敌人阵营里引起巨大的恐慌和紧张。

  屠杀仍在疯狂地继续……

  就在这时,素有“杀人魔鬼”之称的西南长官公署二处二课课长雷天元带着另一批特务出现在白公馆,他们是奉徐远举之命,专门来处决由特务组织的西南长官公署二处看管的一批共产党“要犯”……

  新的更大一轮的大屠杀又开始了--

  “丁地平!”

  “谭谟!”

  ……

  敌人在一个个点名提人。
 “同志们,再见了!”牢房内,难友们相互握手告别,有的则忙将身上仅有的物品留给狱中的同志。

  “刘国鋕,出来!”敌人走到楼下二囚室,冲里面吼道。

  那个被点到名的年轻共产党员,就是《红岩》里“刘思扬”的原型刘国。“急什么?等我把诗作好了嘛!”蹲在地上的刘国不紧不慢地这样回答牢门口持枪的特务们。

  “要得你个刘国鋕啊!”特务们怎么也想不到会有人这样蔑视他们的“枪决行动”,顿时吼道:“都要枪毙你了,还作他妈的啥子诗嘛!”

  “走!”几个特务趁势上前将刘国揪起便往牢房外走。

  “再见吧!同志们,我先走一步了!”刘国突然用力甩了一下胳膊,回头对同室的同志罗广斌等说:“记住同志们:如果哪一位同志能活下来,一定要把这些刽子手今天的凶残屠杀向人民公布!”说完,昂头走出白公馆。

  “打倒蒋介石反动派!”

  “人民就要胜利啦!”

  “中国共产党万岁--!”

  刘国鋕一路高喊口号,一路大声背诵着他刚刚写就的诗句:

  同志们,听吧--像春雷爆炸的是人民解放军的炮声,人民解放了人民胜利了!我们--没有玷污党的荣誉!我们死而无愧……

  “神经有毛病!死了还不后悔?快快去死吧!”恼羞成怒的刽子手们早已不耐烦了,端起枪杆,连续向刘国的头上、身上扫去……

  “你们……不得好死!”倒在血泊中的刘国鋕没有立即断气,当他最后睁开眼睛时,仍冲着刽子手们愤怒地骂着。

  “看你的嘴还能动不--”一个刽子手举着手中的枪杆,用刺刀猛地捅向刘的嘴里……刘国鋕再也没有动弹。而就在这时,另一个刽子手似乎依然不解恨,举起枪托又朝烈士的头上砸去……几天后,解放军大军在挖开敌人残害烈士的“万人坑”时,刘国鋕的弟弟看到了自己哥哥的惨状:“他的头被打扁了,眼珠子流了出来,肚子被打穿了,嘴唇都被刺刀割掉了……”刘国鸾:《为革命先烈复仇》,原载1951年3月19日重庆《新华日报》。

  “老许!老许也被点名了……”这时,监狱的楼上楼下,不断有人在这样说。

  老许在白公馆的名气实在是太大了。因为他是这座“人间地狱”里共产党的秘密地下组织负责人,又是坐了9年多敌人监狱的“老资格”,加上他是狱中少数几个公开承认自己的共产党员身份和党内职务,每天戴手铐脚镣的“要犯”,所以,无论在特务眼里,还是难友心目中,他老许是个了不起的人物。

  许晓轩被捕前曾任中共川东特委青委宣传部长、重庆新市区区委委员,是位具有卓越才干的青运工作的组织者和领导者。1916年10月,许晓轩生于江苏省江都县仙女庙镇,童年的他是在颠沛流离中度过的。父亲因欠债、失业、流浪,忧郁而死得早,这给小晓轩的心灵烙下了永难忘却的印记:“为什么有的人住高楼大厦,吃山珍海味,过着灯红酒绿的生活?而有的人一年到头辛辛苦苦,却吃不饱,穿不暖,住在不能避风挡雨的破棚烂屋?”一连串的问题在他的脑海里翻腾着,穷人的活路在哪里?这不公平的世道怎样改变?随着年龄增长和在参与进步的工人运动中得到的洗礼,他懂得了革命道理,有了远大理想。1938年5月,许晓轩加入了中国共产党,从此走上一条职业革命者的道路。他先后在银行和工厂从事党的地下工作,是位富有经验的工运领导者。1938年5月,按照党的指示,许晓轩参与了川东青委机关刊物--《青年生活》的创刊,他是该刊的主要编辑和发行者。这期间,许晓轩不仅全身心投入到了办刊发刊的具体工作之中,而且还写了不少激扬的革命文字,对教育青年产生很大影响。

1940年4月的一天晚上,许晓轩到大溪沟二十一兵工厂分厂参加一个地下活动时被捕。这位重庆重要的工运组织者和青年运动领导者的突然“失踪”,让同志们和他的家人异常担忧,后通过狱中的秘密关系传出消息,才知他被关在重庆望龙门22号军统的一个秘密监狱里。

  “我出世八个月的时候,爸爸就被敌人抓了起来。当时爸爸被抓到什么地方,我们家里一点也不知道。”许晓轩的女儿许德馨回忆自己牺牲的父亲时这样说,“一开始只有我伯父知道我爸爸失踪了。因为他们在重庆市里工作,我和祖母及妈妈都住在乡下,我伯父怕祖母和我妈妈受不了这沉重的打击,所以一直瞒住家里人。事过半年,我们才得知爸爸被关在重庆望龙门的一个秘密监狱里。爸爸被捕以后,我可怜的妈妈承受不住精神上的打击,便病倒了,在床上一躺就是3年,瘦得不像人样。爸爸在监狱里知道后,托人秘密送回一封信--其实只是在香烟壳子上用铅笔写的四个字:'宁关不屈’。据后来越狱出来的同志说,敌人对我爸爸硬的软的都用,强迫他在烈日下做苦工,戴重镣,并罚他绝食,每天只给他一点水喝,还常用严刑拷打他,但却休想从我父亲嘴里挖出一个字。硬的不行,敌人就改用软的,假装要释放他,说给我爸爸自由,企图用甜言蜜语来让我爸爸在悔过书上签字,我爸爸断然拒绝,并直截了当地说:'要枪毙请便,要我签字休想!’他对党、对革命事业的坚定和忠诚,鼓舞了许多难友,难友们都很尊敬他,亲热地称他为许大哥。”

  许晓轩后来从白公馆被转入贵州的息烽监狱。在这座臭名昭着的集中营的院子里,有一棵核桃树上刻有“先忧后乐”四个大字,那便是许晓轩的杰作。他那刚劲有力的刀法,不仅显示了他的雕刻艺术才能,更展示了他“先天下之忧而忧,后天下之乐而乐”的共产党人的精神世界。许晓轩在狱中威信很高,难友们都十分尊敬他。他是个异常爱学习的人,每天早上天刚亮,便开始学习外文。晚上,他利用走道上透进来的微弱光线读书,天天如此。狱中两三年下来,许晓轩不仅能翻译一般的俄文,而且还能用英文读《孙子兵法》。有难友好奇地问他:“为什么连这样的书都看?”许说:“既然敌人把我们关在监狱里出不去,那么就既来之,则安之,要充分利用时间学习,为将来有一天出去更好工作打基础。”

  1946年7月,军统息烽监狱撤销,许晓轩和罗世文、车耀先、谭沈明等“要犯”重新回到白公馆后,他与共产党员谭沈明、韩子栋等同志组成临时支部,许晓轩任支部书记。在许晓轩的领导下,他们一直在策划狱中的革命志士们的越狱计划。经过一段时间的周密考察和分析,许晓轩认为韩子栋有机会逃走,因韩当时在狱中小卖部和伙食团干些杂活,有机会逃出魔掌。“能越狱一个人,就走一个人。”这是临时党支部的决定。越狱计划开始了:先由韩子栋利用跟监狱看守一起出去干活的机会,画一张道路、壕沟、岗哨、四周环境的简图回来,再由狱中支部的同志们详尽商量。1947年8月18日,在许晓轩的亲自指挥下,韩子栋利用与看守一起到磁器口街上买菜的机会,趁特务们在茶馆打牌之时,终于逃脱,并历尽艰辛到达延安。解放后,韩子栋担任贵州省政协副主席。《红岩》中的“疯子”就是根据韩子栋的传奇经历塑造的人物,给广大读者留下深刻印象。

 此次韩子栋的越狱成功,让特务们一下提高了警惕,他们要许晓轩带头保证不越狱逃跑。许晓轩断然拒绝,因此被罚戴重镣和在烈日下做苦工。然而,敌人的阴谋无法消磨许晓轩的革命意志。

  有一天,狱中发生一件意外事:一位无辜的青年难友遭到敌人毒打。“快说,这纸条上的消息是从哪里来的,是谁写的?”特务们一边用鞭子抽打这位青年难友,一边逼着他“交代”。

  “住手!那纸条是我写的!”突然,一个洪钟般的声音从楼下一室牢房传出。

  “又……又是你啊!许晓轩,你给我出来!”特务又气又恼地吼道。

  牢门开了,许晓轩昂首挺胸地走出牢房,坦然地说:“有什么事可以问我。”

  “这纸条的字是你写的吗?消息从哪里来的?”特务问。

  许晓轩轻蔑地看了一眼特务手中的那张纸条,说:“消息是你们提供的……”

  “不可能!”特务叫了起来。

  “那可不!”许晓轩镇静地解释道,“有次放风的时候,我看见你们的办公室的门开着,我便进去从你们的报纸上看到了这消息。”

  “你,你敢!”特务听后气得快跳起来。当罪恶的皮鞭正要落到许晓轩身上时,整个监狱响起了“不准打人”的怒号。这声音让特务们胆战心惊,只好当即宣布:“算了算了,今天停止放风。”

  许晓轩表现出的这种临危不惧、舍己救人的高贵品质,使监狱里的难友们异常感动和敬佩。

  有难友在放风时问过许晓轩:“如果有一天敌人要枪毙我们的时候,你老许有什么要求?”

  许晓轩拢了拢尖尖的下巴,笑笑,说:“真如果在我临死的时候,敌人问我有什么要求,我就说要看当天的《新华日报》。看完后我死无遗憾了。”

  “许晓轩!出来!”这是1949年11月27日夜晚白公馆内特务的叫喊声。这一天,被狱中难友称为“许大哥”的许晓轩将被特务们拉出去枪毙。此刻,许晓轩没能实现他最后想看一份当天《新华日报》的愿望,然而他却以一个忠诚的共产主义战士的名义,向有可能留下生命的同志转达他用十年牢狱之苦铸炼出的一个带血的心愿:“……请转告党,我做到了党教导我的一切,在生命的最后几分钟,仍将这样……希望组织上务必经常注意整党、整风,清除非无产阶级意识!”
说完这句话,许晓轩轻轻地将身上的一件棉衣脱下,然后深情地披在一位难友肩上:“亲爱的同志穿上吧,它会对你有用的。”随即他大步跨出牢房。

  刑场上,许晓轩一双蔑视的目光像两把利剑,刺向对他举枪的敌人:“你们这些狗东西也活不了几天,人民必将审判你们!”

  革命者在狱中一直注意琢磨狱方看守人员的情况,平日很注意观察看守人员的一举一动,伺机进行策反工作,以争取其在关键时刻能提供帮助。狱中策反是狱中斗争的一个极其重要的内容,与公开的对敌斗争相比,它更需要讲究斗争策略和斗争方法。看守们长期受到当局的洗脑、教育,对共产党人和革命者怀有本能的敌对情绪,没有经过水滴石穿、铁杵成针的艰难过程,是达不到目的的。在对敌策反过程中,稍有不慎,即会造成巨大的损失和牺牲,这方面是有着惨痛而深刻的教训的,如许建业烈士被捕后,看守陈远德的欺骗手段给地下党组织造成的破坏。

  杨钦典表现中的细微点滴,都没有逃过狱中革命者的眼睛,他被列为争取教育和策反的对象。一有机会,革命者就给杨钦典谈形势、讲政策,鼓励他立功赎罪、弃暗投明。特别是陈然,对杨做了大量工作,影响至深。陈然是河北人,杨钦典是河南人,都是北方人,陈然就与杨拉北方“大老乡”关系,从谈乡情,拉家常,到讲社会为什么贫富不均,进而讲我党的宗旨、方针和政策。经过长期的循循善诱,再加上陈然的性格直爽刚烈,很为杨钦典敬佩,所以杨对陈然的话深信不疑,同时感到自己接触到的共产党与长官所宣传的共产党完全不一样,大都是好人、是汉子。除了陈然之外,罗广斌也是杨钦典很佩服的人。罗广斌家里很有钱,但他参加了共产党,甘愿过苦日子,徐处长几次让他只要签字就可释放,但他都不签,也是条汉子。在狱中革命者的感召下,杨钦典从心底里愿帮助这些革命者,他值班看守时,有意延长放风时间,见政治犯在传递消息,也视而不见,后来他还甘冒风险给难友们转达消息,从狱外带回药品、食品等。特别是陈然的牺牲,对杨钦典触动极大,他觉得陈然这么好的人,政府都要杀,这个政府、这个社会真是太坏了!在这次大屠杀中,他想躲避不参加,但又怕特务组织的疑心和残忍,稍有不慎,自己也会人头落地,只好跟着杨进兴行动。在屠杀现场,他总是装出一副被吓坏的胆小样子,经常连枪都掏不出来,气得杨进兴大骂他是个废物。

  杨钦典在解放后的交代材料中这样写道:“我和罗广斌、李荫枫、陈然最好,开始我对国民党是不满,爱发牢骚,看见国民党腐败、做事不公开,常吹牛拍马的就吃得开,不这样干就吃不开……经常和罗广斌、陈然、李荫枫等在一起,看到他们思想正确,一切谈话都是有条有理的,比方说,法官叫罗广斌写悔过书等,写好就放他出去,他都不写,'你要放就放,我是不写’。陈然也经常说他们革命不是为私人,一切为后代,我们讲话一般在放风、散步及我当值日时,因为上面叫了解犯人的思想情况,谁调皮呀,谁捣蛋呀,都要报告,所以当值日的时候多一些,都是年轻人,又是北方人,能说得来。上面要放罗广斌出去,他都不出去。我看共产党是有办法的,他们不是为了私人,为了私人他还不出去?这些事情都感动我……”
在谈起当年白公馆大屠杀后的情形时,他这么说:“雷天元带着便衣们到渣滓洞去后,白公馆这边就乱了,也没有我们的人了,大家都在愁,说这咋办呢?我们几个看守很恐慌。狱中的那些人又在紧张地问我们咋解决,'是杀,是放?’我只能说只有听候命令,罗广斌他们就说:'杨班长救了我们吧,开开门我们一起走吧!’又说:'你只要把我们救出去,保证你没啥问题。’我说,'天还早呢,我不敢走,慢慢等吧。’大约十来点钟的样子,我告诉警卫把东西收拾好,就到楼下和罗广斌他们定了个计:我说到时我出去把岗撤了,我们看守的人先走,我再把锁打开,把白公馆的院门闭好,然后把锁锁好挂在门上--其实是假锁着。我再到楼上蹬三下脚,你们听到这一暗号后,再等上十几分钟我们的岗哨撤了你们就出去,顺便把门上的锁扔了,各跑各的。我当时心里想,如果有雷天元方面的人看到了,一看锁是扔掉的,就会认为是监狱里的犯人把锁砸开的,这样我的责任就轻了。计谋定下后,罗广斌、李荫枫对我说,'你出去后千万别跟国民党的部队跑,如果那样,你走到哪里也跑不了。’李荫枫还说,'你出去到我家里住,解放了我们会再见的。’我说,'中,我坚决不跟部队走。’说完上面这番话,我就出去和三班长安文芳把哨岗撤了。这时,我又假装拿东西,到楼上蹬了三下脚。出来后我和三班长一帮人就往市里跑。一路上,有的人爬上汽车,往成都方向去了。我没有走。11月30号,解放军部队就到了重庆市里。又过了一天,我在街上看见解放军贴出的布告叫我们这些国民党的散兵残余去登记,我就到军管会登记了,当时还交了一支美国左轮手枪,后来在街上碰见罗广斌、杨其昌、周居正他们,还有那个女的和她的两个小孩,他们说叫我到脱险同志联络处去登记。我又去了。再后来我就回了河南老家当农民,接受改造……”杨钦典的问题在罗广斌等同志的证明下,得到了政府的正确处理,他也成了一名自食其力的劳动者。

  另一位被地下共产党人争取过来的李育生,是四川绵阳人,贩过大烟,开过铺子,还当过土匪、袍哥,因为盗卖军统物资,1946年被捕入狱关进白公馆。他为人仗义、豪爽、热情、肯帮忙,平时最喜欢同“政治犯”们交往,狱中革命者也经常给他讲如何做人的道理。李育生被关押一年多后,就被安排在白公馆内做杂工,有半自由身份,煮饭、购物什么都干,利用这些机会,他为难友们做了些传书带信的工作,大家都非常喜欢和信任他。大屠杀之前几个月,狱方要他取保释放,但黄显声、谭沈明等都劝他不要走,将来一起出去,他就借口找不到保人留了下来,继续暗中帮助难友们。

  听了杨钦典说的情况后,罗广斌他们乘机给杨钦典做工作,劝他不要跟国民党部队走,把这19个人救出去立功赎罪,解放后保证为他证明,并为他解决工作。经过激烈的思想斗争,杨钦典终于把门锁打开,但未取下。为了稳妥起见,杨钦典与罗广斌约好,他和李育生先上楼观察动静,下面的人听到楼上跺脚三下的信号就把锁取下跑出去。
牢房里的16个人,个个屏住呼吸,静静等待着生死攸关的信号。突然,楼上传来“咚、咚、咚”三下响声,几秒钟的沉寂后,牢房里出现了一阵骚动,大难不死的难友们紧紧拥抱,泪飞如雨。在这紧要关头,罗广斌站出来宣布:“我是共产党员,同志们听我指挥。越是紧要关头,越是要沉着冷静。”紧接着,他把突围的路线告诉大家。并按身体强弱搭配,分编小组,指定周居正、李荫枫上楼照顾郭德贤母子三人。他要求大家团结合作,一齐冲出死牢。

  魔窟的大门打开了,难友们在夜幕掩护下,相互照顾着向监狱外跑。未料,刚跑到监狱离公路一半距离时,亮着明亮车灯的汽车从渣滓洞方向驶过来,在车灯的照射下,车上的特务发现行人,“什么人,站住!”紧接着是拉枪栓的声音。“二处的,不要误会。”机警的人回答道。“口令!”没想到特务会问口令,当然答不上来。“哒哒哒”,特务开枪了,密集的子弹飞过难友们的身旁,划过一道道耀眼的弧线,尖厉的枪声在死寂的夜里回荡。难友们迅即掉头,向白公馆后山跑去。黑夜中,视线不清,方向难明,乱石满山,杂草丛生,难友们不顾一切地在树林草丛乱石堆中摸爬。由于特务的惊扰,一起跑出来的19个人,此时被冲散了……

  在刚刚经历大屠杀的残暴恫吓之后,又经过这场惊心动魄的大逃亡,这对每一个亲历者来说,都是永生难忘的记忆。

  让我们来听听几位脱险志士的回忆吧--

  脱险志士杜文博这样回忆他从白公馆逃出的经过:“1949年11月27日下午四点左右,敌人先在白公馆各牢房提出了几人,我们同室的有刘国、谭谟(受伤后未死),说是转押别处,以后事实证明是被杀害了。当晚,又把其他牢房的一些人集中在我们牢房,大概有十五六人,看守杨钦典来告诉我们,说他们立即要到渣滓洞去,现在有机会可以冲出去,他愿意帮助我们。(据说此人是由王朴、陈然、刘国、罗广斌利用特务内部矛盾争取过来的,解放后曾由当时市委或军管会送给路费,遣返回他原籍。)并设法给我们一些枪支弹药,后又在我们牢房外向我们说,枪弹没有,他设法找一斧头给我们打开牢房。又说,除罗广斌一人押运台湾外,其余的人都要处决,并与我们留有暗号,在楼上跺脚三下,你们就冲出去,没有跺脚声就不要动。这时我们就听到渣滓洞那个方向有密集枪声,判断那边一定出了事。深夜,我们听到楼上三响跺脚声,罗广斌立即对我们说'我是共产党员’,他带队去前头,一个年轻的人照顾二三个老年人,排成单行走出牢房。……刚走出大门,就听到坡下的人问'什么人?’不知是谁答复的'二处的’,又问口令,就没有人答上了,立即从坡下就有人开枪向我们射击,我们十几人在黑夜里被打散了。……我在一个山洞里躲了两天。29日晚上我才从南开中学走到沙坪坝我一个远房兄长那里。”

  杜文博又回忆说:“27号前几天,我们从特务的行动,如清理图书、档案,神色慌张,并把我们的头发剃光、不放风等现象,以及从杨钦典手里给了罗广斌一点报纸,和他给我们透露的一些消息中,知道重庆不久快解放了,我们曾公开向另一位姓宋的特务说,要他协助我们出狱,他答复我们'上面叫我怎么办,我就怎么办’,我们向他担保以后负责他的生命安全,但没结果。解放后,此人被捕枪决。杨钦典是承认帮助我们的,此人遣返回原籍后,就不了解了。解放后几天据看守杨钦典告诉我们,原来特务的计划是要陆续处决白公馆的人,再处决渣滓洞的人,时间比较长。因听说解放军从各方面包围了重庆,才恢复原先的计划,因渣滓洞的人多,所以要集体屠杀,后又用汽油毁尸,27日晚上,因他们要赶快在渣滓洞处决二百多人,所以有这个空隙时间,我们才脱险。”

  解放后杜文博长期在民革重庆市委工作。他为宣传烈士精神做了许多有益的社会工作,还与刘德彬、郭德贤、孙重在重庆与第29中学的老师一起共同开展了“红岩班”的创建活动,广受群众欢迎。
另一位脱险者毛晓初这样回忆他及罗广斌等人脱险的经过:“1949年11月27日晚上……杨进兴等看守所的特务到楼下各处巡查后也出去了。当晚值班看守的是杨钦典,一直没有离开楼下,记得杨进兴等出去了一段时间后,只见罗广斌走到二号房门口找杨钦典悄悄地谈话,我的位置距风口较远,事先杨又叫喊:'大家不能动。’我听不清他们谈些什么,但是又不知道把大家集中到二号房到底要干什么,我想他们的谈话,对于到底怎样处置我们会有关系的,出于打听点他们谈话的心理所驱使,我慢慢地向风口移近了些,还听到罗广斌对杨说什么:'你要想坐飞机跑台湾,根本没你的份,搞那么多年,你还不是个上士,只要你设法能救出一个,把今晚大屠杀公诸社会各界,你就算立了大功,你要相信共产党的政策’等语。(我在向风口移动时,记得郑业瑞也在动)记得杨当时未吭声,又听到罗说:'你要想办法嘛。’杨仍未吭声,我不禁就叫:'能给我们搞到枪就好了,我们能打出去就打出去。’记得郑业瑞在后边也附和了几句,杨见有人插话,又叫喊起来:'各人坐回自己的位置,不准乱动,谁动了就打谁。’我回到自己的床位上,但不久见杨出去了,谁也不知从哪儿传开了说:'能出去的只有罗广斌了,坐飞机到台湾,其他的都要集体被枪杀了。’当时我也信以为真,就跑到罗的面前说:如能出去,给我家里带个信(记得我向罗说了自己家的住址,叫我妈不要伤心,叫我老婆自处,她还年轻),记得郑业瑞,还有好几个围着罗都叫给自己家里带信,罗发急了说:'我一个人不能出去,要死大家就要死在一起,信也带不了。’杨不久回到楼下,大家的叫嚷停止了,各回原位,杨与罗又悄悄在风口谈什么,之后,杨又出去了一趟,回到风口处,杨给了罗一把钥匙,杨就匆匆出去了,这时罗就向大家宣布什么:'杨钦典答应了把通路的门先打开,二号房的钥匙给了我,他有信号!在楼上蹬足三声就表示通路的门打开了,过了十分钟我们才能打开二号房冲出去。’并宣布什么:'冲出去的路线是向后山坡,老幼互相照顾,三人一个小组’,他还临时指定杜文博、周居正、郑业瑞、毛晓初及他本人,各照顾一个组,扶持老人。罗一宣布后,大家就忙着准备,我赶紧换了衣服(把囚衣脱下,换上进狱时自己身上穿的衣服,又换上自己穿的皮鞋,皮鞋底下藏有文泽烈士的诗稿,那是原先彼此交换的诗歌)。也有换衣的,也有打小包袱的,乱作一团。突然,听到楼上蹬足三声,这时见罗就拿钥匙打开二号房的锁了,大家匆匆忙忙往外冲,我见有两个老头就扶他们一起走,临时互通姓名,才知一个是周绍轩、一个是尹子勤,我们刚到白公馆看守所的厨房后面,就听到山下有人问口令(往山下有条较宽的大路,到山底有个固定岗哨,出来的人有的往山下跑了)。接着,我们就听到密集的枪声,我把周、尹扶进乱草丛中后,叫他们各自分散走,我就单个一直向后山冲。黎明时,我看清了地形,才鼓足勇气跑上歌乐山的师范学校后面的那座山顶(未被捕前,我有同乡同学在师范读书或工作,曾到学校玩耍过)。到了傍晚,我进了师范学校,在同乡康顺天处住了一夜。29日,我又到北碚乡村建设学院在肖立、杨家珍处住下来,直到1949年12月2日,我才回到重庆市内,那时到处是解放后的新景象……” 毛晓初,被捕前是重庆大学的进步学生,解放后长期从事学校和科研单位的教学与研究工作,是当年白公馆与罗广斌一起制作那面“五星红旗”的难友之一。

  在这场大逃亡中,最艰难的当数郭德贤了,因为她的身边有一个4岁的女儿小波和2岁的儿子小可。当时郭德贤的牢房在二楼,2009年3月8日,笔者在重庆红岩村有幸与这位大屠杀中英勇脱险的女性见面并听她讲述那段惊心动魄的脱险经历。

  当时84岁的郭德贤老人这样说:“……27日那天晚上,我看见一批批同志分别被敌人拉出去枪毙的情景,我知道自己肯定是免不掉一死了。当时最紧张和害怕的是我的两个无辜的孩子,唯一心存的念头是敌人不至于将他们也一起杀掉吧。可老实说,又很害怕,因为就在几小时前,敌人不照样把王振华、黎洁霜夫妇的两个小孩都杀了吗?我女儿与儿子,一个4岁,一个才2岁,这么小他们就没得活命……这么一想我紧张极了,可又无可奈何!敌人是疯了,一群疯了的人你能想象他们干出什么呢?到了天黑,我给孩子们把衣服脱掉,让他们睡下,并在每个孩子身边放两块糖--这是平时难友们通过各种秘密渠道送进来的。然后,我又写上他们两个的姓名、出生年月和一些经历,用一个小盒子装好,放在小波的大衣口袋里。当时我想,这一夜我早晚会让敌人拉出去枪毙的。我死后,他们两个第二天醒来时,吃了糖后见我不在了,就会自己走下楼的,走到外面也许被什么人发现,如果碰上好心人可能会收养他们……这一夜,白公馆里面随时听到各种声音,有特务打人骂人的,也有难友们高喊口号和打招呼与我们'再见’的,还能隐约听到断断续续的枪声。说不害怕是不可能的,可害怕又有什么用呢?我们既然是革命者、共产党员,又困在敌人的牢房里,只能面对死亡。于是,我独自坐在安睡着的两个孩子身边,望着可怜的孩子们,想到他们马上就要失去妈妈关爱的情形时,心里像刀刺一般。大约到了深夜两点钟的时候,突然听见有人在敲门,我以为是死期到了,可忽然听到的是小罗(罗广斌)的声音,他叫我赶快走。罗广斌是共产党员,我跟他熟。他急促地对我说,他们都撤退了,让我马上带着孩子跟他们一起逃出去。我一听,赶忙叫醒孩子们,慌忙地给小波、小可穿上衣服后带到楼下。这时,周居正过来帮我背小波,我就自己背上小可,然后跟着大伙一起往外逃生。哪知刚逃到白公馆的石梯,警戒线外的卫兵还没有完全撤走,对方一声:'口令’,我们一个也没能答出来,于是,机关枪像雨点似的扫射过来,我们十几个人便一下子四面散开奔跑。我背着小可拼命地向山坡上逃,身后只听机枪子弹'嗒、嗒……’地乱响,那时啥也顾不上了,一个劲地背着小可跑回到白公馆监狱的厨房后面那个石梯上,在这里见到了另一位逃生的李荫枫先生。他问我:'伤着了没有?’我摸了摸小可,又摸自己,说没有受伤,但就是双脚软得迈不开步子。正在这时,好几只电筒光,还有机枪声又跟到了我们身后。我带着孩子又和李先生只好向山上逃命。跑到半山时,我实在是跑不动了。李先生便说:'你和孩子就躲在那草丛里休息一下吧!’说着,他把他的大衣脱给了我。就在这时,后面的电筒光又追来了,转眼间李先生也不见了,我按住孩子躺在那草丛里不敢出声……幸好追来的特务未把我和孩子搜到。片刻,我突然听到女儿小波在附近叫'妈妈’。我又高兴,又紧张,想答应她,可又不敢答应。后来再也没有听到她叫了,我担心得要命,怕她出事了,又心想:或许是背她的周居正同志捂住了她的嘴。要不,如果我出声答应了女儿,或女儿再要叫妈的话,可能我们都得被追赶来的敌人发现用乱枪打死了。这一幕好悬……就这样,我搂着儿子小可在草地里躺了好一会儿,听见特务们的汽车匆忙地在山下疾驶的声音。直到东方发白,我直起身子,往四周看--见渣滓洞那边的火光映得漫天通红。心想那边一定出大事了。于是,我马上背起小可往渣滓洞相反方向的歌乐山上跑,走着走着,脚底感觉特疼,一看是双脚光着的,也不知道什么时候鞋子掉了。那个时候,逃命第一,啥都顾不得。后来我们翻过了几重山,跑着跑着,看到了公路,我认得这条路是通往成都的老成渝路。这时天有些亮了,看得到路上逃难的人很多。我心想,现在已经逃出白公馆魔穴了,谁都不会认识我,再看看自己的样子,也很像个逃难的人。在监狱里,平时只有穿囚服,27号晚上,我知道自己要被敌人枪毙了,就干脆换了入狱时带进来的旗袍,所以现在逃出来后,觉得这身衣服让我更像是个富家的逃难者了。这时,见路边有个茅舍,便想进去歇一下。走近一看,里面有位老婆婆,我告诉她,自己是做小的--就是富人家的小老婆,男人是做生意的,现在重庆在打仗,没处跑了,想在这儿住一宿。老婆婆一看我带着孩子,不像个坏人,便说,你就住嘛!又说,她只有红苕吃。我忙说没关系,啥都可以。老婆婆不仅让我和小可住了下来,还给我娘俩各找了一双鞋。睡了一天,第二天是29号,我看到公路上的解放军,便疯了似的跑过去大喊:'解放军同志,敌人在大屠杀,你们快去救救我们的同志!’说着就瘫倒在地上……”
郭德贤后来带着儿子住进脱险同志联络处,得到了很好的保护。可是,她的女儿小波却走失了,是特务在追搜时,原先背着她的周居正与她失散了。29号那天,同是从白公馆脱险的罗广斌再见到周居正时,却没有看到小波。知道原因后,罗广斌立即组织大学和中学的学生们到歌乐山上去找,然而几乎翻遍了歌乐山,也没找到小波。当罗广斌将实情告诉郭德贤时,郭一听便昏了过去。

  十几天后,小波终于找到了。郭德贤喜出望外。事情原来是这样的:大屠杀那晚,周居正背着小波逃生时,遇上追赶来的敌人,一慌神,两人一跤跌倒在山坡上,背上的小波被摔出好几米远。这时,四周漆黑一片,周居正爬起来四下摸了摸,没有摸到孩子,又不能呼喊,便独自藏了起来。4岁的小波一时也被吓蒙了,当她爬起来看身边空无一人时,惊恐地躲在农田的小水沟里不敢动弹。这时,特务们的车灯从她身边一晃而过,她顿时害怕了,叫了声“妈妈”,见没人应她,便再不敢吭声,加上又吓又累,便一头睡倒在田坎边。当她醒来时,天已大亮。一队国民党士兵从她睡的田坎走过时,她招手说:“叔叔,拉我上去。”一个士兵以为她是哪家百姓的孩子,伸手将她拉了上来,并问她:“你去哪?”她说:“你们去哪,我就去哪。”国民党士兵们觉得这个小女孩挺有意思,便将她拉上车,拉到了他们要去的地方--重庆市中心的“精神堡垒”处,即现在的解放碑一带。到了那里,国民党士兵们把小波丢在了马路上。可怜的小波不敢远行,只得在路口游荡。天黑时,饥肠辘辘的小波蹲在了一个水果摊旁。摊主是位女的,叫王素珍,她早就注意到这个没人管的孩子,便问小波:“你住哪?”小波马上回答说:“我住白公馆。”王素珍是个老百姓,也不晓得白公馆是干什么的,只知道能住公馆的必是有钱人家,可眼前这个小姑娘为何穿得这样破呢?收摊时,小波无处可去,王素珍便把她领回了家。到家后,夫妇俩给小波吃饭,洗澡,换衣服,把她当作女儿养起来。王素珍家意外得了一个“女儿”,喜气洋洋;这边的郭德贤可是整天为失去女儿哭得要死要活。党组织和政府对她的事异常关心,派人四处张贴寻人启事,悬赏寻找一个穿着红毛裤的女孩。不久,一个市民提供线索:11月28日凌晨,在“精神堡垒”附近,有一群国民党士兵,从军车上抱下一个穿着红毛裤的女孩。这说明小波肯定还活着,党组织立即派人到重庆的《大公报》上作广告。说来也巧,一张登有这则广告的《大公报》正好贴在王素珍的水果摊旁。王不识字,但读报人的议论引起她的注意。她便请人把报上的字读一遍,当知道报上要找的孩子正是自己身边的这个女娃时,激动地搂住小波,喊了起来:“波儿,你的妈妈找到啦!”王素珍这对好心的摆水果摊的夫妇,立即抱起孩子,直奔临江门脱险同志联络处。

  “妈妈!妈妈--”

  “波儿!波儿--”
郭德贤母女抱在一起,悲喜交加。4岁的小波在流浪十几天后终于回到了母亲的怀抱。

  至此,关于白公馆的这场大屠杀的叙述可以作一暂时的落停。此次国民党反动派对白公馆革命志士的大屠杀,共计有罗广斌、周居正、毛晓初、郑业瑞、任可凤、段文明、贺奉初、杜文博、杨其昌、周绍轩、尹子勤、王国源、李荫枫、江载黎、李自立、秦世楷、郭德贤、郭小波、郭小可等19人,在杨钦典、李育生的帮助下成功越狱脱险。另加死里逃生的谭谟,共20人是幸存者。现在仍在世的只有郭德贤、郭小波母女了(郭小可解放后意外死亡)。

  现在,我们可以把镜头对准“11·27”大屠杀的主场--渣滓洞了。时间逆推到27日下午4点多。

  就在白公馆的陆景清给杨进兴打电话下达屠杀命令的同时,刽子手雷天元、龙学渊率熊祥、王少山一行,坐车来到五灵观一号保密局公产管理组副组长张秉午家,雷天元亲自召集李磊和看守长徐贵林开会,研究渣滓洞的屠杀办法。对一些准备释放的人,他们觉得因分别关押各囚室“无法清理”,也拟全部处决。为此,这些特务们共同写了一份“愿负事后一切责任”的具结书,算作向上司交代的证明。同时他们决定,屠杀的现场周围由交警大队、西南长官公署警卫团五连严密警戒。雷天元让特务何铭带头,找交警队二连连长杨英杰商量,派10名年轻力壮的士兵去完成屠杀现场的掩埋任务。于是,杨英杰叫值班分队长孟繁义派班长夏登禄带了9名士兵去了刑场,忙着一件事--挖坑。这是敌人为即将处决的烈士们准备的最后一个“动作”……

  8时左右,渣滓洞监狱内外突然警力大增,荷枪实弹的武装人员和便衣特务皆到场了。

  又一场大屠杀开始了--

  只听看守所李福祥拿着一张名单,如头饿狼似的在楼上楼下各囚室点着名:

  “刘石泉。”

  “邓惠中。”

  “蔡梦慰……你们24人,要换地方了,快准备走吧!”随之,刽子手们跟着从一个个囚室内赶着点到名的“囚犯”。

  “同志们,敌人的屠杀开始了!再见!”

  “中国共产党万岁!”

  “起来,不愿做奴隶的人们……”

  监狱内,顿时口号声、歌声和告别声,交融在一起,悲愤而壮烈。敌人一下慌了,大声吆喝着:“不许唱!唱什么呀!”还散布些假象:“快上车!上车了就有好日子过!”

  第一批24人被分别拉出去杀害后,渣滓洞内出现了短暂的平静,这是因为看守所所长李磊觉得牢里还有那么多人,照刚才一批批拉出去枪毙的速度,到第二天(28日)白天都说不定“处理”不完,于是,他打电话向正在白公馆的雷天元求援。

  那边的雷天元接到电话后,便带着便衣特务们和警卫部队往渣滓洞赶。这当口,渣滓洞才有了短暂的“平静”。

  此刻,夜已深。雾气浓浓地笼罩在渣滓洞监狱的四周,老天还下着蒙蒙细雨。渣滓洞的牢房里,不管是反动派的看守,还是关押在牢房内的革命志士,此时此刻,每一个人的内心都十分紧张,敌我双方都在密切注视着监狱内外的一切动向。
敌方以“马上转移,要办移交”为由,强行用枪将所有在押人员集中到楼下的八间牢房,他们的意图很明确,一旦动手,“解决”得快些。“他妈的,要来接收白天又不来,深更半夜怎么移交嘛?楼上的人都下来,让那些龟儿子来点名。”为了掩盖真相,李磊装模作样地在监舍外破口大骂道。等所有“囚犯”下楼后,特务们分头将楼上的“男犯”集中到楼下1-7室,“女犯”则集中在楼下8室,然后逐一把牢房的门锁上。至于什么时候动手,得听上司的命令。特务们时刻等待着上面的命令……

  “雷长官,你总算到了!怎么样,马上行动?”这时,李磊见雷天元带着大队人马已经来到渣滓洞,顿时来了精神,他问。

  “都把人赶到楼下了?”雷天元一边巡视各囚室,一边问李磊。

  “对,都在楼下,只要长官一声命令,我们就……”

  “雷长官,你的电话。”突然,看守所的值班人员过来报告。

  雷天元进值班室接电话。“是老杨啊,有什么事?”雷天元一听对方是杨元森的声音,听着听着,雷的脸色一下难看了许多。“明白。转告徐处长,请他放心,我们一定完成好任务后马上撤!”雷说完,放下电话。

  在这个电话里,雷天元知道了徐远举通过杨元森向他转达的最新情况和新的指令:徐远举从罗广文部情报处长林茂口中得知,解放军已打到重庆市郊的南泉了。国民党川军司令官罗广文已经下落不明,所以,渣滓洞的警卫部队必须在28日一早就要撤走,处决渣滓洞的“案犯”一事因此要提前到拂晓前办完。“越快越好,事不宜迟,这是徐长官的命令。”

  “何铭,你马上给我调4箱子弹来!”雷天元放下电话,就像一条疯狗似的开始上蹿下跳着指挥身边的特务。他让手下准备2000发子弹,就是为了“彻底干掉”关在渣滓洞内的这些“案犯”。

  “雷长官,徐处长又给我亲自打了电话,说马上要行动了,否则没有时间了。”李磊这时提着枪也慌忙地跑到雷天元面前。

  “牢房门全部关好了?”阴森的灯光下,雷天元的一双眼珠闪着贼光,他问。

  “全部锁好了!”李磊答道。

  “集合警卫连和交警七中队的全体人员!”雷天元一声吼叫。

  “集合--!”敌警卫连的几十号人在三排长刘建的哨子声中,迅速排成两行。“弟兄们,共党的军队已打到南岸罗家坝了。奉上司命令,今晚我们要把关在这里的共党分子处决完,原准备分批拉出去,现在来不及了,所以我命令你们:每两人守一个监舍门,然后听枪声一起行动,要彻底干净地处决完所有犯人,不得有误!完成后长官有赏!弟兄们,行动吧!”

  敌警卫连的士兵立即端着机枪、卡宾枪,快步站到楼下各个监舍的前后门窗口。随即,一把把罪恶的枪对准困在狱中的我中国共产党员和革命志士们……

  “同志们,敌人要大屠杀啦--!”
“冲啊!跟他们拼啦!”

  “打倒国民党反动派!”

  “中国共产党万岁……”

  狱中的共产党员们一看情况不对,知道这是最后的时刻了,于是,骂声、口号声、《国际歌》声和拳打脚踢门窗的撞击声交织在一起,监狱顿时沸腾起来。

  “打--”特务徐贵林第一个开枪。紧跟着敌人的枪从四面八方伸向监舍的门窗口,如雨点般地射进各个监舍,狭窄的监舍内,挤在一起的难友们,个个赤手空拳,根本无力抵抗,当即纷纷倒下。

  “狗日的,你们算什么本事!有种把门打开,老子来吃你的子弹!来,往我这儿打--!”共产党员何雪松从血泊中站起来,将身子紧贴在窗口,想极力保护身后的难友。“突突……”敌人连打三梭子弹,何雪松的双手依然紧紧抓住窗口不松手,像钉子一样死死地钉住牢门。

  “突突!”

  “突突……”

  “突突突……”

  这是最为暴力的一幕:刽子手们采用的屠杀手段极端卑鄙无耻,他们按照预先制定的枪杀方案,将枪架在囚室前后的门窗口,然后对准赤手空拳、毫无准备的共产党员和革命志士们进行突然袭击……十几平米的监舍内原本关押十多个人,挤得整天鼻子碰鼻子;屠杀前,特务们将监舍合二为一,监舍内更成了煮饺子似的。此刻,当罪恶的子弹从前后窗口射进监舍时,几乎没有人能逃过。有人在第一声枪响时便倒下了,有人的脑袋和身子被子弹打得蜂窝一般,有人在第一轮袭击时倒下后没有断气,刚有一丝抽动,便有更加猛烈的子弹扫射过来……血溅满了监舍墙壁,飞扬到舍顶后又往下直流,再从监舍的门缝中流淌到院坝内,然后汇成河流一般涌出渣滓洞……

  “你们这些畜生!不得好死!”头部已经连中三枪的共产党员陈少白从血泊中站起来的那一刻,像个血人一样。当他无比愤怒地张嘴痛骂刽子手时,“突突突”的又一梭子弹将他的一双眼睛打得稀烂,惨不忍睹。

  具有丰富武装斗争经验、在战火硝烟中身经百战的共产党员周后楷躲过刽子手们的第一、第二轮子弹的扫射后,他从战友的尸堆里跃起,将一块床板猛地砸向窗口,然后用身子堵住敌人的枪口。“突突!突突……”不想,他身后的卡宾枪又响起,周后楷的身子顿时被打得血肉模糊……

  “突突突……”

  “突突!突突突……”

  一番疯狂的扫射持续了十来分钟后,整个渣滓洞各监舍似乎一下寂静了下来,只有偶尔的痛哼声和低声的哭泣从死人堆里发出……“把牢房门打开,一个个检查!”雷天元和李磊命令道。
于是,提着卡宾枪和手枪的刽子手们又闯进牢房内对那些仍在抽动或者他们认为还可能有气的“犯人”补枪射击。死不瞑目的共产党员屈懋修因为愤怒的双眼还在注视着来犯的敌人,于是又一梭子弹将他的双眼打成两个淌着血水的黑窟窿;牙牙学语的“监狱之花”--小卓娅在尸堆里哭喊着妈妈,一梭子罪恶的子弹竟将小娃娃的她打跳了起来,然后重重地摔在床铺底下,再也没有吱一声;刽子手们补枪时,双脚受伤的陈作仪,突然愤怒地站起来吼道:“不要打脚,现在你们冲着我的头打好了!”当他身中数弹时,仍在高呼着“打倒国民党法西斯”的口号……

  渣滓洞的枪声终于停了下来。此时已值28日凌晨3点多钟。

  “今晚李所长和兄弟们干得好!”满脸溅着血迹的雷天元拍拍李磊的肩膀,夸奖了几句,随即登上汽车,说:“我要回城向徐处长汇报,你们在这里看好现场。”

  雷天元刚走,刽子手们便争先恐后地冲到楼上的监舍,拼命地争抢着“囚犯们”留下的各种值钱的物品和衣服。

  抢劫尚未结束,另一伙带着汽油和酒精的特务们又到达渣滓洞。“别抢了!快把木柴堆到楼下的监舍,然后再倒上酒精和汽油……”李磊觉得自己手下的行为太丢人,便挥着手枪,骂骂咧咧地赶着特务们忙乎最后一桩要办的事--焚烧屠杀现场。

  “噗--!”一根火柴划破了漆黑的夜空,渣滓洞顿时火光冲天……

  “快走吧!共军天亮就要到这儿啦!”

  “啊!长官,那我们去哪儿呀?”

  火光中,惊慌失措的特务们开始有组织地撤离。

  火光中,监狱的铁门断裂了,监狱的墙壁也在倒塌……这时,死人堆里有人在艰难地往外爬……

  1个,2个……

  5个,10个……共15人在这场惨无人道的大屠杀中幸免于难。

  他们是:肖中鼎、刘德彬、孙重、傅伯雍、周洪礼、杨纯亮、陈化纯、杨培基、刘翰钦、周仁极、杨同生、钟林、李泽海、张泽厚,还有一位叫盛国玉的女同志。

  关于大屠杀的最后时刻那一幕,只有这些人是清楚的,下面是几位脱险幸运者的回忆--

  刘德彬:“……敌人机枪开始扫射时,自己的心里还是很害怕的。我当时和陈作仪坐在床上,立即倒下。由于门口堵塞的同志较多,自己未中弹,这时扫射的子弹在一、二室打得密些,我们五室打得少些。这时已有个别同志中弹后高呼口号和骂特务的声音,自己当时还是想表现得勇敢,因为想到反正是死定了的,但也存在侥幸心理。因此,在敌人扫射的间隙,黄绍辉同志拉我一把,我们就从床上卧倒在屋的正中。因为屋的四周都挤满了人,特务的扫射也集中在四角。正在这时,我右臂中弹了。当时鲜血直流,昏迷了过去……接着听到特务把门打开进来补枪,幸未中弹。后来房子着火了,这时我爬了起来,接着另外受伤未死的钟林、杨培基,还有一个贵州人,我们一起冲到门口,但牢门被锁了,冲不出去。这时我发现门的下面有缝隙,于是我们几个人就把木门扳开了,冲了出去……”
盛国玉:“11月27日的那天晚上,我们都睡了,突然听到特务喊:起来,起来,马上办移交!我们不知道是往哪里办什么移交,等穿完衣服走出来,特务就把我押到底楼的第八室。大家不知道是怎么回事,正在这时,只听见一声哨子吹响,听有人喊:'开枪!’还有一队跑步的声音向我们的牢房跑来。'哒哒哒……’随即子弹声乱响,我立即趴倒在窗边的床下。一会儿,听见特务开门进来说:'还有活的没有?’我不敢动,只听到那几个娃儿在哭叫,特务说:'斩草除根!’枪声立即又打响了,以后再也听不到娃儿的哭声了。其他声音也没有了。特务又到牢房的后面补枪。又听特务在喊:'有活的没有?要放火烧了!’过了一会儿只感到牢房被烧了起来。我感到腰上有人压着,是个活人,她已经感觉我也活着,便轻声地说着:'张大,快点起来跑!’我听声音是胡芳玉,原来她把我当成了张静芳,因为平时我们叫张静芳是张大,她年岁大些。胡芳玉这时就站起来出去了,可突然又听到两声枪声,胡芳玉再也没有声音了。我心里十分紧张,不敢动。后来我看到门口起火了,心想:反正都是死了,与其在里头被烧死,还不如出去被一枪打死痛快些!于是就往外爬,爬出火堆时连鞋子都掉了。在地上爬了一阵,我就往厕所方向爬去,我想那里肯定不太容易被人知道。刚进厕所里面,就发现那里已经有人了。当时天冷,里面又臭又湿,我卧在里面不敢动了。过了好久,听见有人在说话,是两个女人在说话:'还有活的没得?打你们的人走了,快点起来跑呀!我们是兵工厂的家属!’我一听原来是来救我们的人,赶忙抬了一下手。她们就过来拉起我,说:'这个还活着。快抬出去!’后来她们就把我抬到她们家里,我就这样被救了出来。”

  刘翰钦:“我在敌人枪杀的时候卧在床上,装死不动,敌人打枪未打到。后来敌人用火烧牢房,把牢房门柱子烧了,我和肖中鼎用床架子把门柱捅断了,出门就跑……我走在后面,听到外面又在打枪,便退回牢房里待了一阵,才想起渣滓洞脚下有个煤洞,可在那里躲藏。因此,我就往打米室跑(即上楼的那个角旁的房子下面是个洞口),跳下洞子里去,见前面有个人往里面跑,我跑近一看才知是傅伯雍,他也是难友。我原先不知他的名字,后谈起了知心话,才说出自己的名字,那时他很年轻,是学生出身。11月28日那天中午,一些特务又回到渣滓洞进行搜查,我们发现后,赶紧躲进洞子底的黑暗处,特务们没有发现我们。我们一直在里面等到第二天的天亮才走……”

  28日黎明前的渣滓洞,已如一口化为灰烬的棺材,焚焦的死尸味和酒精味、汽油味混杂在一起,异常难闻。浓浓的烟雾冲天而起,将东方的霞光掩得严严实实,只有一群乌鸦在那里低声地呜鸣着……
“11·27”夜,仅渣滓洞一处,反动派一下残杀共产党员和革命志士及其他人士180人。他们是:

  章培毅、汪进仪、古承铄、程仿尧、李泽、易仲康、张现华、刁侠平、胡其恩、黎功顺、陈诗伯、黄位贤、郭俊铎、胡剑峰、胡小咸、王树林、郑继先、廖瑞卿、傅立志、李犹龙、伍时英、邓积玉、蔡梦慰、薛传道、毛锡霖、杨翔、赵家麟、郑寄松、邵文征、史德端、黄宁康、廖模烈、吴正钧、文学海、陈少白、陈邦文、张朗生、陈贻、潘仲宣、唐玉琨、郭重学、苟悦彬、程谦谋、何懋金、高天柱、刘笃君、伍大全、陈尧能、邓诚、唐征久、郝跃青、蒋开萍、李健民、周殖藩、丁鹏武、屈懋修、张学云、刘石朱、何柏梁、艾文宣、粟立森、周后楷、卢秉良、杨子龙、蒋启平、盛腾芳、陈丹墀、冉思源、陈柏林、周显焘、颜昌豪、段定陶、荣世政、廖忠良、白深富、曹文翰、刘祖春、李仲弦、刘振美、沈君实、唐茂传、陈子金、余祖胜、张永昌、刘德惠、张孟晋、涂鑫源、韩秉炀、马正衡、王钧、王屏、张力修、张德明、张鹏程、唐文渊、张守正、何敬平、丰炜光、王锡敏、陈本立、王德伟、蒲小路、向成义、师韵文、张文江、张铭新、刘文蔚、唐建余、张光伟、高精益、李承林、周鸿钧、陈鼎华、李明辉、黄绍辉、荀明善、赖德国、李铭山、夏惠禄、潘鸿志、唐慕陶、胡作霖、陈作仪、沈迪群、韩子重、邵全安、杨华友、杨泉新、席懋昭、吕英、周致钦、陈用舒、黄铁材、杨积超、陈俊卿、李怀普、李仲炳、李维邦、傅绍裔、周尚文、李维田、何雪松、李子伯、张兆琦、陈仲书、许盛清、赵时衡、张国雄、朱镜、杨光沛、袁德朗、聂滨、叶正邦、李惠明(女)、黄玉清(女)、马秀英(女)、彭灿碧(女)、荣增明(女)、左绍英(女)、胡其芬(女)、张静芳(女)、陈继贤(女)、朱世君(女)、罗娟华(女)、邓惠中(女)、胡芳玉(女)、卓娅(幼女)、苏菲娅(幼女)……

  未定性人员张泽安、陈世林、邓华朗、张健、李君、赵金声、杨绪藩、胡子韩、周柏芝、刘干,及叛徒陈永福、任达哉。

  28日一早,徐远举又命令保密局西南特区副总队长钟铸人将二处看守所的5人立即处决掉,并说:“尸体要处理好,不让共党拍照宣传。”在旁的雷天元递上卷宗,徐远举在李宗煌、高力生、司马德麟和欧治光、朱荣跃的姓名上打了圈后,钟铸人转身命令一旁待命的行动员肖光炯等人执行。肖光炯等打开后门,将李宗煌等5人枪杀于离看守所50米远的一个防空洞内。关在同一监舍的董务民、陶宜昌、杨亮西、贾子谦、雍国都等10人,乘机破窗脱险。

  同是28日下午3时许,周养浩接到上司杨森对关押在新世界饭店的杀人签批后,令徐善谋:“限令当天处决完毕。”徐善谋将批文和名单交保防处行动组长廖雄执行。廖雄原是交警一旅五中队队长,11月份才到保防处当行动组长,他刚到任不久,又无大批处决人的经验,加上解放军已攻占南温泉花溪河五洞桥南面一带,国民政府人员都纷纷逃命,行动组人手短缺,便请求抗战时的特务团老手、原警察局刑警二股股长邓培新协助。邓是上午刚上任的保防处专员。

  下午4时许,廖雄和邓培新召集行动组书记金刚,原交警一旅十中队队副、1949年11月由廖雄介绍任行动员的马相时和临时拉来的南岸稽查所服务员李家骅、稽查处朝天门检查所服务员饶振邦、稽查员麦育平、王燕开会。另外,周养浩还从“乡下”调来交警总局直属大队七中队副队长王跃彩任行动组副组长,另加一个杨进兴。他们在“新世界”底楼看守所的库房内开会,讨论屠杀地点。由于时间紧迫,会上众说纷纭,有的提议就在“新世界”防空洞内处决,但又怕枪声会惊扰军警,误认为共军已进入市区;有的提议押到大坪处决,但这无异于公开杀人;有的提议押往化龙桥、小龙坎一带的防空洞里密裁,但也怕造成误会。最后,周养浩、邓培新、廖雄商定29日一早在白公馆附近执行,邓培新负责组织押解。会后,周养浩即通知“乡下”留守人员负责在刑场挖坑。
1949年11月29日。

  一早,交警直属大队七中队黄光书等7名队员奉中队长陈国清、副中队长王跃彩之命赶到新世界饭店。廖雄派王跃彩和杨进兴、李家骅、马相时、黄光书先到屠杀现场布置;廖和看守所长王汝璧点名并指挥特务将32名“政治犯”一一上绑,并押上一辆从街口临时抢来的大客车。

  “你们想干什么?”这时,“政治犯”们一边上车,一边疑惑地责问特务。

  “送你们到法院去解决问题。”特务只好扯谎。“走走!快出发!”廖雄紧张地命令车子马上开向刑场。随后,大客车在饶振邦、麦育平等的押解下离开新世界饭店。

  车子进入大营门,经过白公馆,直奔通往松林坡的右侧山坡。

  “下车!快下车!”屠杀开始,第一批四人,第二批十几人,他们刚被押到敌人事先已经挖好的土坑旁,还没有来得及停下脚步,罪恶的子弹便从不同方向扫射而来……第三批的十几个人听到枪声,见战友们纷纷倒下,知道敌人下毒手了,立即高呼口号:“中国共产党万岁!”“毛主席万岁!”他们面向敌人,愤怒地向前冲,却被敌人无情的子弹猛烈地扫射着……

  “狗日的,你们的死期不远了!”

  “反动派不得好死--!”

  “中国共产党万岁--!”

  悲愤的怒吼伴随着咆哮的松涛和凛冽的山风,顿使那些平常飞扬跋扈、冷酷无情的特务们那一双双握枪的手不住颤抖……

  年仅27岁的钟奇,是《和平日报》的采访主任,1949年10月他带电台准备去黔东南参加武装起义时,于11日晚不幸被捕。一个多小时前,他离开新世界饭店时,急匆匆地给妻子写了一封遗信:“亲爱的:不要哭,眼泪洗不尽你的不幸,好好教养我们的孩子,使他比我更有用。记住,记住!我最后仍是爱你的。还有一宗,你一定要再结婚。祝福,我至爱的贤妻!”此刻,他中弹后仰天倒下,那双不瞑之目却死死盯着苍天。

  年仅21岁的女青年黄细亚,是一位美丽而充满热情的姑娘,她先后在《西南风晚报》和保育院幼稚院工作,并一直在地下党领导下从事对国民党部队的策反工作,1949年9月13日被捕。她在被捕前送给同学的一首《一个微笑》的诗中这样表达她的人生志向:“……以自己的火,去点燃别人的火。用你笔的斧头,去砍掉人类的痛苦;以你诗的镰刀,去收割人类的幸福。牢记着吧,诗人!在凯旋的号声里,我们将会交换一个微笑……”现在,她在敌人的枪口下实现了自己的诺言,当鲜血浸红了她的衣衫的生命最后时刻,姑娘的脸上依然充满了胜利的微笑。

  血泊中倒着的单本善,他用手指着特务怒目而视道:“会有人替我们报仇的!”
新世界饭店总经理艾仲伦,因参加革命活动于10月12日被捕。在被作为临时看守所的新世界饭店底楼地下室,当时关押着100多名“政治犯”。国民党反动派忙于逃窜,使这些被关押的人一天连一次饭都吃不上,看守的特务最后只好让当过饭店总经理的艾仲伦出去找吃的。在特务的看押下,他每天上街凭关系找人借钱,赊米、油、盐、煤炭,为“政治犯”找粮下锅。他的妻子和表弟见只有一个特务看押他,就劝他趁机逃脱,但艾仲伦却表示:“我不跑,新世界里还关有100多人,还等我借钱买米回去下锅。我跑了,他们怎么办?”他本来有机会跑出去,却为了更多同志的安全而放弃了生的可能。现在,他也倒在敌人的枪口下……

  “哒哒、哒哒……”远处,突然传来一阵阵密集的枪声。

  “共军快进城啦!跑啊--”特务们顿时大乱,他们连刚刚枪杀的32名“政治犯”的尸体都来不及埋上便仓皇逃窜……

  此刻,在重庆城内的蒋介石国民政府宣布从即日起迁至成都。

  中午,蒋介石在山洞林园召开在重庆的最后一次会议,布置全面撤退及对重庆进行大破坏事宜。

  晚上10时,蒋介石住所后面已枪声大作。“父亲,再不走就太危险了!”蒋经国急出一身冷汗,催促其父蒋介石“早早离此危险地区”。当蒋家父子两人所乘汽车开出山洞林园时,“汽车拥挤,路不通行,混乱嘈杂,前所未有”。蒋介石不得不下车步行,“午夜始达机场”。当夜,“蒋总裁”就睡在“中美号”专机里,据说一夜未眠。

  11月30日。

  天明,“中美号”载着蒋介石一行,带着绝望和不舍之情飞离重庆,前往成都。蒋介石从飞机往下望,机场没有送行的人群,只有一片混乱情景和无头苍蝇一样到处乱窜的败兵溃勇。

  “娘希匹!”蒋介石愤怒地骂了一句,连他自己也不知道是在骂谁。

  同一天,人民解放军47军和11军指战员分别进入重庆市区。中午时分,重庆地下党领导下的重庆电信系统党支部起草并以全体职工的名义,以当天第一封电报,向北京的毛主席、朱总司令发出致敬电,向党中央报告了重庆解放的喜讯。

  下午,川东地下党代表和重庆工商界代表过江到海棠溪,欢迎解放军正式入城。傍晚,解放军从南纪门、储奇门、朝天门等处全面进入市区,受到重庆人民的热烈欢迎。至此,重庆宣告解放。

  1949年12月1日,北京。新华社发布了一则重要消息:
〔新华社北京1日电〕在重庆解放前夕,国民党残匪狼狈不堪地争相逃命。匪首蒋介石于30日晨间仓皇逃抵成都,阎锡山、张群两匪早于28日即已逃蓉。其他匪首大部逃蓉,小部逃往台湾。虽然陈纳德的“民运航空队”使用了它所有的飞机整日整夜地来往于渝蓉之间,但逃命唯恐落后的高级匪官,在机场演出了紧张的争夺战。路透社29日报道九龙坡机场最后一架飞机逃时的情形称:约有30名乘客丢弃了行李,争先恐后地登机,但另外有27名乘客没有挤上飞机。在陆上,成渝公路上车辆拥挤,交通阻塞,内江附近渡口待渡的车辆达数百辆。与匪官溃逃的同时,残余匪军也争相逃命,据美联社报道,多数溃逃的匪军都着草鞋或打光脚板,30%仍着夏季军服……

  至此,关于重庆“11·27”大屠杀也画上句号。

  需要说明一下的是,广义上的重庆“11·27”大屠杀,不是单指1949年11月27日那一天或那一天的前后发生的屠杀,而是包括了有资料记载和经调查确证有名有姓的,从抗战后期至1949年11月期间,被国民党特务杀害于重庆地区及贵州息烽集中营的遇难人员。“11·27”大屠杀中的死难人数,已经包括解放后经各级人民政府审定、正式公布为烈士的人,同时还包括少数因各种原因目前尚未能定性者。经核实和统计,目前有案可查的死难者总数为321人,其中,经审查已认定为革命烈士的有285人,加上5人是随父母牺牲的小孩,共是290人,另有未定性者(含叛徒)计31人。

  “11·27”大屠杀,是中国现代史上极其黑色而悲壮的一幕,它是国民党反动派残暴本性的一次赤裸裸的表现。而在白色恐怖下的中共重庆地下党组织为什么受到这么大的损失和牺牲,更是一个值得我们深思和汲取的沉痛教训。

  这也是我们为什么选择了“忠诚与背叛”这个书名。       第2部分 第二章背叛的代价

出狱后的罗广斌身体极度虚弱,可他仿佛自己还在狱中,尤其是他无法相信自己亲爱的战友、同志许晓轩、刘国、谭沈明等不在人间了,他更无法忘记狱中同志们在临刑前用一个个眼神、一次次紧紧的握手所给予他的重托,这些都促使他出狱后就埋头开始写《报告》。


“11·27”大屠杀和重庆地下党如此惨痛的教训,曾是狱中共产党员们思考最多、最深的问题,这也是“江姐”等共产党员在牺牲之前最想向组织反映的问题。为此,他们经过了漫长而周密的思考与准备后,认为当时最有可能出狱的罗广斌可以代他们完成这一用“血的教训”换来的使命,因而他们在极其困难的条件下,通过各种途径,最终形成了凝结集体智慧的一份“向党汇报”的宝贵材料--这就是罗广斌在创作《红岩》之前、于1949年12月就向党组织秘密上交的这份题为《关于重庆组织破坏经过和狱中情形的报告》(以下简称《报告》),这一极其宝贵的报告,是我党罕见的重要文献,因为它是那些在敌人监狱里的共产党人对自己的组织内部所出现的问题的思考和反省。虽然它真正让我们了解它基本内容的时间才仅仅几年,然而在笔者看来,它的价值其实远比《红岩》小说要重要得多。

  罗广斌出狱后便压抑住内心的悲痛,开始进行一项十分艰巨的任务--这这就是那些已经牺牲了的狱中同志们嘱托他代向党组织提交的这份《报告》。

  据那些从监狱里脱险的同志介绍,当时关在白公馆和渣滓洞的共产党员们面对地下党领导人的变节、投降而造成那么多党员及革命同志被捕和带给党组织的毁灭性破坏,心情无比悲愤与痛苦,同时对地下党个别领导在敌人面前屈膝求荣、卖身投靠既震惊又愤恨,由此对党的建设和事业发展产生了万分担忧之心。在狱中,他们一方面为新中国的成立而欢呼,同时又为自己不能活着出去迎接如红日升起的新中国而感到痛苦与悲伤。他们在明知敌人一定会杀害他们的最后时刻,并没有忘了还有最后一份责任,这就是要向自己的党说说“心里话”,这心里话集中起来就是:自己的党必须保持组织的先进性和纯洁性。为此,他们在狱中秘密地下党组织的动议下,以高度负责的态度和认真严肃的精神,从党的建设、组织发展、党员教育等方面进行回顾总结,他们相互嘱托,若有人有机会活着出去,一定要把他们关心和讨论的问题形成报告交给党组织。

  到了1949年九十月份,国民党开始有计划地枪杀狱中的共产党员和革命同志了,加上狱外党组织所准备的“越狱计划”因敌人的提前屠杀而不能实施,尤其是10月28日陈然、王朴等狱中几位重要的党组织骨干被枪杀后,白公馆“监狱支部”内的许晓轩、谭沈明、刘国等经过认真研究后作出决定,要罗广斌请求“自新悔过”而获得出狱机会。当狱中党支部将这一决定向罗广斌交代后,他本人却觉得“……我自己知道,要求坚决地为组织牺牲,我是能够苛求自己做到的。但进一步地'牺牲自己的气节’--虽然这已不是单纯的气节问题了,我却不愿意……”罗广斌曾在解放后谈到这件事时这样解释自己当时的心境。为此,“狱中支部”负责人之一的谭沈明告诉他:“为了数百同志,牺牲自己是应该的,就是事情做不好,做不成功,也是应该牺牲的。我们不仅要能为革命贡献生命,而且还要能'忍辱负重’。”正是这种特殊的交代,罗广斌最后服从了组织的决定。而狱中组织还专门为罗广斌用书面形式对他写了狱中表现的组织结论,并对狱中党组织要求他“自新悔过”(假叛变)出狱的问题作了特别说明。但后来敌人的大屠杀提前了,罗广斌借“自新悔过”的假叛变出狱计划没能实现,而幸运的是他在大屠杀的最后时刻通过策反看守杨钦典成功,与另外十几位同志成功脱险,这样的命运才使得罗广斌有了完成狱中支部交给他完成向党组织报告的任务。
 出狱后的罗广斌身体极度虚弱,可他仿佛自己还在狱中,尤其是他无法相信自己亲爱的战友、同志许晓轩、刘国、谭沈明等不在人间了,他更无法忘记狱中同志们在临刑前用一个个眼神、一次次紧紧的握手所给予他的重托,这些都促使他出狱后就埋头开始写《报告》。

  “老罗出狱后没多久,就把自己关在家里,整天不出门,一直埋头在写材料,至于写什么我们家里没有一个人知道,他也从来没有告诉过谁,一直到'文革’中被人迫害致死他都没有跟我们说过这件事……”2009年3月,笔者登门采访罗广斌的夫人时,老人亲口对我这样说,并补充道:“连跟他一起写《红岩》的人也没听他说过这个《报告》的事。”

  罗广斌知道这是一份异乎寻常的《报告》,是党内极端重要的事,所以除了向党组织报告外,不可以向任何人包括自己的亲人透露一点点儿内容。这是组织纪律,也是烈士们的另一种生命,需要对其异常的尊重和保护,所以直到死,他也没有向除了党组织以外的任何人透露他所完成的这项神圣的任务。

  《报告》全文约两万字,共有七个部分,分别为:第一部分“案情发展”、第二部分“叛徒群像”、第三部分“狱中情形”、第四部分“脱险人物--白公馆”……第七部分“狱中意见”。关于这份《报告》以及《报告》的内容一直是被视为“党的高级机密”而没让外界所知。

  《报告》里到底写了些什么,现在已经可以公布了。但其中有一个“谜”至今也没有弄清楚,那就是这份“带血的报告”中竟然缺了第四部分“脱险人物--白公馆”的一部分、第五部分“狱中人物”的一部分、第六部分的全部内容。这些内容到哪儿去了?

  是罗广斌没有写这些内容?那几乎是不能成立的推断,因为从“第四部分”到“第七部分”之间显然是少了两页纸而非写报告人特意“空”出的两个没写的章节。

  是无意间被什么人丢失了?似乎不像。因为要“丢失”的话,不可能中间正好丢了两页纸。

  这个“谜”现在不得而知,而且始终无结论。因此,关于丢失的这些内容更成为了“谜”。它到底写了些什么?为什么有人那么害怕它?

  现在当我们可以拿出《报告》中的“第七部分”中的核心内容--现今常被称作“狱中八条”来看一看时,就会有这种感受。这“狱中八条”的主要内容是:

  一、防止领导成员的腐化;二、加强党内教育和实际斗争锻炼;三、不要理想主义,对上级也不要迷信;四、注意路线问题,不要从右跳到左;五、切勿轻视敌人;六、注意党员,特别是领导干部的经济、恋爱和生活作风问题;七、严格整党整风;八、严惩叛徒、特务。

  这是革命先烈用血和泪凝结的嘱托,也是那些对党最忠诚的战士们在生命最后一刻向自己的组织和同志们发出的生命呐喊。

  看看这“狱中八条”的内容,再同今天我们的党经常警示大家的内容相比较一下,难道我们没有意识和感觉到烈士们的思考和呐喊是具有何等的现实性和重要性,以及他们的反思是多么发人深省吗?

  对川东地下党的破坏应当是从《挺进报》事件开始的。

  6月26日,国民党反动派悍然撕毁停战协议和政协决议,大举围攻中原解放区,发动了全面的内战。

  蒋介石逆潮流而行,大打内战,破坏民主和平,重庆的共产党组织也经受了历史上前所未有的挑战和严峻考验。1947年2月,国民党下令封闭中共驻上海、南京、重庆办事机构。
面对国民党的血腥镇压,重庆地下党组织在白色恐怖下顽强战斗,他们高扬革命气节,前仆后继,和敌人作殊死的斗争。此时中共在重庆的地下组织大体如下:

  一、1946年3月,在南方局的领导下成立了地下党重庆市委,王璞任书记,刘国定任副书记,彭咏梧、骆安靖任委员。二、1947年10月至1948年12月的川东临委。三、1949年1月至重庆解放的川东特委。1946年4月13日,中共南方局迁至南京周恩来宣布成立公开的四川省委。

  1947年2月28日,国民党反动派悍然封闭了中共四川省委和《新华日报》,并强令所有人员立即撤回延安。重庆地下党组织突遭巨变,一度失去与上级的联系。10月,在南方局的指示下,在重庆成立了“中共川东地区临时工作委员会”,川东临委由王璞任书记,之下,在广安设立上川东地工委,王璞兼书记,骆安靖、曾霖任委员;在万县设立下川东地工委,涂孝文任书记,彭咏梧任副书记,杨虞裳、唐虚谷任委员;在重庆市区设立重庆市工委,刘国定任书记,冉益智任副书记,李维嘉、许建业任委员。

  1948年12月,川东临委结束。

  1949年1月,中共在重庆重新成立了“川东特委”,萧泽宽任书记,邓照明任副书记,直至重庆解放结束。

  1946年的下半年,蒋一苇、刘镕铸、陈然、吴子见(刘是党员,陈是1939年入党,1942年失去组织关系,蒋、吴是党培养的积极分子)几位同志和一些进步的青年积极分子,经常在一起讨论、研究、学习,他们策划办一个杂志来吸引青年开展革命活动。

  1947年元旦,一个公开的刊物《彷徨》在重庆市面上正式问世。关于这本很特别的地下党进步刊物的创办过程,创办者之一的蒋一苇在解放后的一篇文章中这样回忆道:

  在抗战胜利以后,组织上交给我的第一个任务,是办一个刊物,叫《科学与生活》,目的是通过这个刊物来团结与联系一些科学技术工作者。当时估计“和谈”可能成功,也可能失败,如果成功,可以动员一批科学家、技术人员到解放区去。《科学与生活》的社长严希纯,是一位秘密党员,很老的同志,一直到死都没有公开党员身份,后来作致公党的秘书长。这里提到《科学与生活》,是因为这时的《科学与生活》与后来的《挺进报》有某些间接的关系。如成善谋烈士,就是《科学与生活》的编委,是严希纯介绍来的。《科学与生活》是1945年秋天,“八一五”日本投降后开始筹备,1946年元旦创刊的。许多着名的学者,如郭沫若等,都为刊物撰稿,积极支持这个在白区第一个党领导下的科学刊物,这样搞了一年,“和谈”破裂,这个计划不行了。经党组织研究,为了长期隐蔽,要深入社会底层,要我改办另一个刊物,叫《彷徨》,工作对象是社会职业青年,面目是灰色的,竞争对象是黄色刊物。《彷徨》于1947年1月创刊。这刊物筹办时还是周力行领导我们,周力行走时把我交给张友渔,这就是张老所说的“工作关系”。赓续,张老派何其芳来领导《彷徨》。何其芳更明确指出,这个杂志一定不能暴露,一定要按“灰皮红心”的原则来办。他亲自担任为《彷徨》写“书评”的工作,第一篇是《评“北极风情画”》,第二篇是《评“姨太太外传”》,由此可见,当时要求这个杂志保持的特色。杂志的内容,讲的都是失学、失业、失恋之类的问题,面目是灰色的,但思想是健康的。另外,则通过“读者信箱”和发展“社友”等办法来联系读者。对重庆的读者,我们以“《彷徨》社友”的名义,组织了一些小型读书会,发展了一批进步青年。当时这个杂志在职业青年中很受欢迎,很畅销。
《彷徨》这个颇为“海派”的杂志,却很得《新华日报》的支持。就在创刊的时候,1947年1月3日,《新华日报》在刊头下免费登了一则大幅广告。过了两天,《新华日报》又在刊头下登了《彷徨》第一期的要目。同时,在《中央日报》、《扫荡报》上也照这样登广告。

  《彷徨》出了两期,到1947年2月四川省委和《新华日报》被封闭撤回延安去了,我们和上级领导断了关系。怎么办呢?我们商量,反正《彷徨》是“灰色”的,上级叫我们长期隐蔽,我们就按原方针坚持下去。当时,我们通信是在邮局租的信箱,不用地址。3月间,从信箱内收到一卷从香港寄来的新华社发的油印新华通讯稿。这时的重庆一片乌黑,尽是“中央社”、《扫荡报》的消息,延安也失守了,悲观情绪很重。看到新华通讯稿讲解放区战场如何如何取得胜利,大家可高兴了。我们几个核心分子互相传看后,刘镕铸主张把它翻印出来往外传。但通讯稿太多,也不好都翻印,就由我来摘编。这种通讯稿也不是经常收到,有的被邮检检掉了,据说当时香港新华社对所有公开报刊,不管进步的,反动的,一律都寄,这样不像是专门寄给我们的,可以避免敌人的注意。有时我们收到的是夹在香港黄色报纸里寄来的,到后来连《群众》周刊也偶尔收到过。每收到这种“通讯稿”后,就由我摘编、刻印。这时,这个“小报”没有名字,印得很少,我只留几份,给吴子见等少数几个可靠的熟人传看,其余都由刘镕铸设法散发出去。这是1947年上半年的事。

  由于《彷徨》同党的《新华日报》有秘密的关系,更因为这个刊物本身具有“灰皮红心”的内容,所以,它的发行量在短时间内就大增。原因是,自中共四川省委和《新华日报》撤走后,重庆地下党组织及生活在白色恐怖下的共产党员们,面对严峻的形势,有人苦闷焦虑,有人痛苦彷徨,也有人一时失去信心。

  《彷徨》和《科学与生活》社址先后设在重庆市枣子岚垭72号蒋一苇家里;同时,分别还在邮局租用信箱。一天,一件“意外”的事情让陈然等几个办刊人立即投入了一场新的战斗。

  “1947年6月的一天下午,蒋一苇来到民生路'开明图书局’三楼我的住处,笑嘻嘻地从提包里取出一卷东西交给我,并说:'这是《彷徨》信箱收到的新华通讯社香港分社编印的油印新闻稿,我和陈然都看过了,现在给你看,以后收到新闻稿,先让你看。’当天晚上,我将新闻稿反复读了好多遍,几乎全部文句都能背诵了,还爱不释手,犹如重逢久别的亲人。”当年《彷徨》的办刊人之一的刘镕铸回忆说:“读着新闻稿,我想到一项刻不容缓的工作。要是把新闻稿翻印若干份,秘密散发给群众,让群众知道我军在东北、华北、西北都取得了辉煌的胜利,这该多好呀!作为一个共产党员,凡是有利于革命的事,就应该挺身而出。但又想到,党组织对这项工作又是什么态度呢?我没法向组织上汇报,更无从听取组织上的指示--组织关系还未接上。当晚,我一夜没有入睡。翻来覆去地思索的结果是,我认为,翻印党的新闻稿,把它散发给群众,以揭露国民党的无耻谣言,扩大党的影响,不仅没有错,而且非常必要。或许组织上看到这份无名小报,猜出一些线索,会立刻派人来找我联系。这很有可能!第二天,我找做镜框的工人制做了一个能放进半张蜡纸的木框,代替油印机,削了一块楠竹片代替滚筒,当夜就动手刻写蜡纸。我把新闻稿刻印成16开大小的小报,字虽然写得不好,却还清楚整齐。经过通宵工作,无名小报出版了。发行的准备工作也完成了。天刚麻麻亮,我用提包装着百多卷写好地址的印刷品,从民生路出发绕遍全城,沿途投寄,然后回店,在路上,我边走边想:如果这份无名小报又转回我的手中,说明没有人怀疑我,这证明,这份'无名小报’可以幸运而生了;如果没有一张转回来,那可就要小心了。……”
转载新华社新闻的“无名小报”发出的第三天晚上,陈然抱着四卷新闻稿,兴冲冲地跑到刘镕铸、蒋一苇面前,又从内衣口袋里掏出一张油印小报,指着上面的文章,说:“你们看看,有人已经抢在我们前面了,这张小报上的新闻全是新闻稿上摘录的。”然后,他兴致勃勃地谈了自己的看法:“我们也该办一张这样的报纸,专门转载新华社的电讯。老刘,你赞成吗?”刘镕铸内心窃笑,心想:自己的“无名小报”竟然连陈然这样聪明的人都瞒过了,证明非常成功。“好是好,可风险太大,不出事也罢,要一出事,可就是剃头匠掷骰子,要输几个脑壳的。”陈然一听便急了:“老刘你啥时候变成胆小鬼了?”刘镕铸这时更装得一副害怕的样子,说:“我反正是光棍汉,大不了进敌人的监狱也没啥牵挂的,陈然你和老蒋可不一样,你们都是上有老、下有小,你们得三思而行啊!”陈然更急了,红着脸:“你老刘这是不相信我们,是吗?”这时,书店正好有人来找刘镕铸,于是,他便推说有事先走了,临别时表情怪怪地对陈然说:“你可要想好了再做啊!”说着便到了家住枣子岚垭72号的蒋一苇那儿去了。不一会儿,陈然也随之而到。在这里,几个《彷徨》的办刊人正式就办一份油印小报问题进行了磋商。

  “商议结果:小报定名《读者新闻》,暂定每周出两期,每期印8开版面一张或两张,确定蒋、陈负责开信箱取新闻稿;蒋负责编辑和刻蜡纸;陈负责印刷,在未掌握印刷技术之前,由我带徒弟;我负责筹集经费购买蜡纸、油墨和纸张。”刘镕铸回忆说:“一切商妥后,陈然说:'我们三个人现在都没有党组织关系,最多只能算党外的布尔什维克。我们共同创办《读者新闻》,总得有个规矩,还得有个头头。’蒋一苇说:'老刘有秘密工作的经验,我提议老刘当头头。’而我却推选陈然当头头。陈然说:'还是你当比较合适,少数服从多数,不必推辞了。’我说:'既承两位信任,甘愿效劳。不过,丑话得说在前头,办地下刊物,随时都有杀身之祸。我们切不可将中统、军统都看成饭桶,他们的反革命嗅觉还是灵敏的。俗话说:未曾行兵,先寻败路,我们得有精神准备,以便临事不惊。’为了严守秘密,我们三人还订出几条约束的纪律:一、未经三人商量同意,不得将《读者新闻》的事告诉任何人,即使是亲生父母、结发夫妻也不得透露;二、三人中一旦有人被捕,只要敌人没有拿住证据,就坚决否认与《读者新闻》的关系,如果敌人拿住真凭实据,个人就承担一切责任,决不牵连别人;三、小报的编印和发行,一定按共同商定的办法办理。因为各人都有自己的社会关系,各人寄送的读者姓名和地址,彼此互不过问。”

  小报的事就这么定了下来。末后,陈然一把拉住刘镕铸的袖子,问:“老刘,我有一句不该问的话,可否领教?”刘镕铸佯装惊诧地说:“什么事?问吧。”陈说:“外面流传的那份无名油印小报,是不是你搞的?我断定是你。”刘问:“何以见得?”陈说:“理由是:今天我给你送新闻稿,拿出那张小报,你处之泰然,毫无惊异的表情,我就猜出了几分。后来跟老蒋一琢磨,更加深信不疑。来,我们马上对笔迹。”刘镕铸知道事已至此,再也瞒不住聪明绝顶的陈然了,便做了个投降状:“不用对了。真神面前不烧假香,我认账就得了。”“好你个狡猾狡猾的老刘啊!”陈然气得真想挥拳“揍”一顿刘镕铸。不过,最后还是和老刘与蒋一苇彼此哈哈大笑了一番。

  “今天我好高兴,证明'英雄所见略同’还是有的。”临别时,陈然依然沉浸在兴奋之中。

  《读者新闻》出版了两期,一天,蒋一苇从太平门取新闻稿回来,路过在开明图书局的刘镕铸那儿,跟他谈了两件事:一是他和陈然推荐吕雪棠和吴盛儒(后改名吴子见)参加《读者新闻》,征求刘的意见。二是想把《读者新闻》的报名改一下。“缺乏战斗力,最好改个更有战斗力的报名。”蒋一苇说。“吕和吴都是进步同志,他们都是我们《彷徨》的热心作者,尤其是吴盛儒,他在《彷徨》上发表的那篇《我俩走向结婚》的文章很不错。我对他们两人加入我们的队伍没意见。改报名嘛,我也同意。”刘镕铸建议道。“那就明天下午到我家时开个会吧。正好我把两位新同志介绍你认识认识。”蒋一苇说。
其实,蒋一苇与陈然之所以动议改报名,是因为在这之前,吴盛儒曾把一期油印小报《读者新闻》给了好友、共产党员刘国鋕看了。刘国鋕当时就指出,最好把报名改一改,这样更突出其在敌占区的战斗力。同时刘国鋕还指出,不能在报上注明出版日期,否则,一旦落入敌人手中,容易被追踪。

  第二天下午,陈然、刘镕铸和新加入《读者新闻》的吕雪棠、吴盛儒准时到了蒋一苇家,就改报名展开了热烈讨论。吴盛儒首先提出:“我建议改名为《挺进报》,因为'挺进’二字有两层含义:一层是用以纪念我刘邓大军挺进大别山,刘邓大军飞渡黄河,挺进大别山,恰似一把钢刀插入敌人心脏;二层是我们都是革命者,应当挺起胸膛向前进,任何敌人都无法阻挡我们向前挺进的步伐。”吴盛儒其实是重复了刘国鋕的意见。

  “好,《挺进报》这个名字好!”陈然第一个赞同

  。“我也赞成!'挺进报’很有战斗力。”蒋一苇等都表示同意。

  “吴兄,你的隶书写得好,我们《挺进报》的刊头由你来完成。”蒋一苇提议道。

  “那恭敬不如从命了。”吴盛儒笑笑,欣然提笔,随即写下了“挺进报”三个大字。

  “我认为还有一件事特别重要。”陈然一边踱步,一边思忖道:“我们应该给这份报纸找个'靠山’。”

  “是应该有个'靠山’。”吴盛儒立即附和道。众人纷纷点头,因为他们都知道陈然说的“靠山”,就是指党组织。

  是的,可党在哪里啊?这是大家最关心,也是最忧心的事。自四川省委和《新华日报》撤出重庆后,我地下党组织一直处在白色恐怖之中,几乎没有什么活动。多数共产党员几乎都处在无组织的“自由”状态。他们多么期待党组织能够回到自己的身边!

  然而,党在哪里呢?

  山城重庆的春季,总是雨雾茫茫。陈然他们在蒋一苇家开完会十天左右、《挺进报》出版二期的一天,在开明图书局门市当店员的刘镕铸正忙着整理书架时,突然有人拍拍他的肩膀。刘镕铸回头一看,见一位穿着西服、打着领带、头顶咖啡色礼帽的“绅士”站在他身后。

  “你是刘镕铸先生吗?”“绅士”礼貌地问。

  刘镕铸默默地点点头。

  “我们学校图书馆准备买一批图书。”对方在说暗号。刘镕铸明白了,便警惕地与其对暗号:“书单带来了吗?”

  “刘先生可以另找一个地方吗?”

  暗号已经对上。
“请上楼。”刘镕铸将“绅士”带上阁楼。

  “你们办的油印报纸,每期我们都收到了。组织上认为你们做得对。我叫彭咏梧,市委委员,今天,特地来找你接组织关系。”“绅士”脱下礼帽,放在写字台上,然后慢条斯理地说。

  “请拿来!”刘镕铸突然严肃地对“绅士”说。

  “拿什么?”

  “拿组织关系。”

  “要是拿不出呢?”“绅士”看看刘镕铸,淡淡地一笑。

  “那就不接。”刘镕铸的表情立即沉了下来。

  小阁楼上的气氛马上紧张起来。

  片刻,“绅士”站立起来,有些激动地说:“镕铸同志,你是清楚的,'二二八’以后,留下的同志都疏散隐蔽了。为了找你,我们费了很大劲。难道你还不相信我吗?”

  刘镕铸稳了稳情绪,说:“咏梧同志,我相信你是市委委员,也相信你是党派来找我接组织关系的。可'二二八’后,我同党中断了联系,早就希望接上。《挺进报》的几位朋友也委托我找党组织,我们多么盼望党来领导《挺进报》啊!但是,就凭你的一句话,还不能接关系。”

  被叫作彭咏梧的这回情绪稳定了一下,问:“那么,要怎样才能接关系呢?”

  “'二二八’前夕,领导我的同志对我说:'今后可能由别的同志来同你联系。目前国统区形势日益恶化,一定要提高警惕。’他叫我在我的名片上亲笔签了字,交给他,言定凭名片接关系。你没有带名片来,怎么接关系呢?”

  “好,我们就谈到这里,下次再来。”彭咏梧戴上礼帽就出去了。

  三天以后,彭咏梧又来了,仍然没有带名片。但他说出刘镕铸原来的组织领导人王焕新的社会身份。面前这位党派来接头的领导同志是无疑的了。刘镕铸心想。

  “如果我不凭名片,是否可以同你们《挺进报》的几个同志接关系呢?”彭咏梧问。

  “不可以。”刘镕铸摇摇头,坚决不同意。在白色恐怖条件下,这是起码的组织纪律。
“那好吧。这个先放一放。”彭换了一个话题,说:“根据中共重庆市委的精神,你们的《挺进报》需要进行组织改造,办还可以由你们几个办,但得归市委领导,发行也由市委统一安排,你们这边可以留一部分发给原来的读者。你看怎么样?”

  “我……不能同意你的意见,彭委员……”刘镕铸依然很倔的样子,摇头道。

  “这是为什么?”彭咏梧的口气有些重了。

  “你既然是市委领导,你当然知道为什么。”刘镕铸没有客气。

  “哈哈……我明白了。好,今天就说到这里。”彭咏梧突然大笑起来,说着,拿起礼帽出了书店。

  组织关系没接上,刘镕铸当然不同意任何事情。他看着远去的彭咏梧,又想喊住他,可铁的组织纪律告诉他,必须这样做!

  过了四五天,“绅士”彭咏梧再次出现在书店门市部。这一回,他见了刘镕铸,就笑容满面地说:“刘经理,我们的那笔交易,今天大概可以'落盘’了。”

  “彭先生请--!”刘镕铸带彭上了楼,并给他沏上茶。

  这回,彭咏梧坐下后,从容地将手插进口袋,然后摸出一张名片,递给刘镕铸,问:“这名片是不是你的?再仔细看一下,那名片上的签字是不是也是你的笔迹?”

  “是!就是我的!上面的笔迹也是我的!”这次特别的激动,轮到了刘镕铸。只见他迅速伸出双手,紧紧握住彭咏梧的手,连声道:“老彭,我们终于找到组织了!终于找到组织了!”

  “你们辛苦了!党没有忘记你们,也知道你们的情况。”彭咏梧也有些激动。

  “根据形势需要和重庆地下党的实际情况,现在我宣布市委的几项决定:一、《挺进报》从现在起将作为市委的机关报,由市委直接领导,具体由我来负责并与你们联系;二、报纸的印数要尽可能增加,印刷质量也要设法提高,报纸印出后全部交给市委发行,可留下一部分交经办人员处理;三、办报所需经费,目前组织上无力支付,继续由你刘镕铸同志负责筹集,但不得以党组织或《挺进报》的名义筹措经费,唯自愿捐助者可以不必拒绝;四、《挺进报》的编辑方针和内部人员分工不变。”彭咏梧以市委领导的身份,向刘镕铸宣布道。最后,他又交代了几件事:“目前《挺进报》只有你是党员,你要挑起这副重担,组织上相信你能完成任务。我们今天的谈话,可以全部告诉陈然和蒋一苇。吴盛儒今后不来了,你们也不要去找他。他已经做了他应该做的事。”

  刘镕铸马上明白,当初吴盛儒进来参与《读者新闻》,肯定也是“组织行为”,便笑问彭咏梧:“是不是你派老吴打进我们《挺进报》的?”彭咏梧笑笑,说:“事情已经过去,不必再说了。”
彭咏梧前脚刚离开书店,刘镕铸立即收拾了一下书店门市,便飞步赶到枣子岚垭蒋一苇家,将找到“靠山”的事告诉了蒋一苇,并说:“这么好的消息,你一定以最快的速度告诉陈然,他会高兴死的!”

  “我马上就去。”蒋一苇说。

  一份地下的“无名小报”,竟然被收归为市委机关报,这是陈然等开始连想都不敢想的事。但找到“靠山”后,这件事就这样迅速被确认了。

  “我们几个朋友合办的《挺进报》,现在居然成了重庆市委的机关报,并由市委直接领导,这对我们来说,的确做梦也没有想到。”刘镕铸激动地回忆道。

  不久,彭咏梧又向刘镕铸他们传达了市委的两项新决定:第一,建立《挺进报》特别支部,由刘镕铸担任书记;第二,可以发展党员。刘镕铸接受新指令后,立即着手在《挺进报》内部建立党的组织。其实,陈然早已是党员了,但由于特殊的经历,他的党员身份都已中断了。陈然是1939年春就入的党,那时他才16岁。后来因为一度离开了重庆而脱离了组织关系。现在他要恢复党籍,必须接受组织的重新调查考察,或者重新提出申请。蒋一苇则在当时属于准备入党的先进青年。正当陈然和蒋一苇准备接受党的进一步考验时,彭咏梧被调到下川东(万县、云阳一带)领导武装斗争,《挺进报》的工作改由市委常委兼宣传部长李维嘉代为负责。李维嘉到任不久,便传达了市委的决定:批准陈然重新入党,并指定他担任特支组织委员。几个月后的1948年春,市委又批准蒋一苇加入中国共产党,并担任《挺进报》特支的宣传委员。

  为了达到市委提出的印刷指标,陈然、蒋一苇刻苦钻研刻写、印刷技艺,使报纸的质量逐步提高,印数也逐期增加。陈然经过反复试验,摸索出预防蜡纸自然裂缝的措施和破裂后的贴补办法。他还经常练习刻写蜡纸,经过一段时期的刻苦琢磨,终于能刻出老五号大小的仿宋字,准备在必要时接替刻写工作。

  组织的建立,使得陈然等一批年轻人像一团团火焰般热情地投入到了办《挺进报》的工作中去。那时条件非常艰苦,又是地下工作,风险极大。根据分工,蒋一苇负责刻蜡纸,陈然负责油印,刘镕铸负责材料供应和筹措,吴盛儒负责发行,吴随彭咏梧离开后,发行由刘镕铸兼担起来。他们的上面有专人负责传递抄录的新华社新闻稿,这一工作,在相当一段时间是由彭咏梧的爱人江竹筠负责。而在江竹筠上面还有一个地下党的“特支”,即专门通过电台收听新华社新闻消息的“电台特支”,程途为这个特支的书记,成善谋等人是专门收听电台新闻消息的支委。市委书记刘国定直接领导这个电台特支。出于地下工作的保密需要,两个“特支”之间都是单线联系,相互不认识,或认识也不知道各自是干什么的。

  在十分艰苦和白色恐怖条件下办这样一份革命报纸,困难是可想而知的。刻蜡纸、油印,虽然艰苦,也有风险,但毕竟是一个人关着门干的活,暴露的机会要少一些。运送和发行就不同了,它要经过很多人的手,通过若干关卡、码头,既要考虑发行人和传送人的安全,更要保护收报人的安全。就说陈然吧,把报纸印刷完后,还得考虑如何把印好的报纸运送出去,这个难度很大,风险更大。他得每期将在家里印刷好的上千份《挺进报》,先包装好后,再渡长江,有时还要绕渡嘉陵江,然后经朝天门、小什字、夫子池,最后才到民生路开明图书局。过轮渡时,要上下趸船,趸船上有军、警、宪、特盘查过往行人,稍有不慎,便会险象环生。然而,陈然却从未出过纰漏。

  之后由刘镕铸负责的发行,就更需要机智和周密的考量了。因为报纸送到他手里后,必须立刻发出去。留在手上时间越长,危险也就越大。发行人员除了严密的保密意识外,还得有高度的时间观念,要精确安排和严格遵守时间,避免取报人互相见面,以减少不必要的麻烦。另外,发行时间缩短,对发行人的安全更有保障些。当时《挺进报》的发行采取委托转发和邮寄两种方式。拿刘镕铸经办的发行环节来说,一般先从他手中直接、间接取报的人就有二三十人。有的只取几份,有的要取数十份或者上百份。刘镕铸不能用笔或其他方式登记取报人的姓名、份数,只能靠牢牢记住他们的相貌与服饰及领取的份数来确认。

  《挺进报》发行的对象,主要有两个方面:一是那些具有进步倾向的读者和有统战关系的读者,给这些人发报相对安全和好办些。另一类对象就比较困难和危险了,那就是些特别“读者”--国民党的军、政官员,这是地下党为了瓦解和粉碎敌人嚣张气焰而精心安排的对象。通常做法是,将《挺进报》装入那些印有“重庆警察总局”、“中央银行”等官方部门的信封套中,这些信封套则是陈然、刘镕铸名正言顺以《彷徨》这样的公开杂志社名义去某些印刷厂索取或买来的,也有他们平时收集和储存起来的。这样做的好处是,敌人和特务机关一旦发现想追查,也找不到任何线索。
进入1948年,盘踞在重庆的国民党反动势力越来越日薄西山,然而正是这一垂暮的景况,使得敌人对共产党的镇压更加疯狂。作为“刺向敌人的一把尖刀”的《挺进报》的工作更加困难重重。这时,重庆地下党的形势也十分严峻。特支书记刘镕铸被调出重庆市区去从事新的战斗工作,陈然代为《挺进报》的特支书记。这位年轻共产党员几乎以全身心的革命热情投入到了办报工作中。他的战友对他当时的工作情形有过如下描述--

  7月,重庆山城炽热如火。陈然利用住房旁边的一间储藏室,用厚纸把板壁糊住,在窗后挂上毯子,再用黑纸作了一个灯罩,布置成为一个印刷间。他再把刻好的蜡纸,一头用图钉固定在桌子上,削一根竹片来代替油印滚筒,蘸上油墨刮印。印定之后,把蜡纸一烧,竹片一丢,不留任何痕迹。

  经过一夜奋斗,按照市委要求的8开4版,印刷300份的第一期《挺进报》,在黎明时分印成了。陈然心急如火,不顾疲劳,立即带上报纸,赶到江边。这时,轮渡尚未开航,他雇了一条小船,横渡长江进城,直接送到市委负责联络的同志那里。

  但是,第一期报纸的印刷质量却并不理想。一张蜡纸印不到六七十张,字迹就模糊不清,只得换刻一张蜡纸再印。就这样,连续刻写三张蜡纸,又连续印刷了一个通夜,方才达到市委所要求的报纸数目。

  ……又是连续3个夜晚,陈然坚持精心印刷。一份印刷精良、折叠精致的重要报纸,终于赶制出来,总数达到3500份。

  由于隆冬严寒,劳累过度,陈然病了,高烧达到39.6℃。但是,他很兴奋,因为目前形势已经达到了一个重要的转折点。

  的确,这又是一个重要的转折点。

  ……

  这时,除了编写和刻字仍由蒋一苇负责外,陈然的担子更加重了,和上级联系,采购油墨、纸张,取电讯稿,输送和投寄报纸,全都落在他的肩上。此时,为了防止意外,李维嘉已不直接到陈然家来,而改为定期在外面找地方约会。因为,重庆的环境已十分险恶,白色恐怖非常严重,斗争更为艰巨、复杂。然而,陈然的斗志却更加旺盛。他采取了许多创造性的工作方法。以投寄报纸为例:为了不致被“邮检”扣留,他放弃集中投递的办法,采取化整为零的方式,分别到南岸、江北多点分散投寄。他收集多种形式的信封,运用多种笔迹,一次又一次地和敌人“捉谜藏”。一次,他故意利用一些官僚资本开设的大商号的信封,就在商店附近投邮。这些报纸很快就被守候着的特务发现,他们根据这些线索,对这几家商号进行搜查。吓得目瞪口呆的大老板们,乖乖接受了搜查人的敲诈勒索。又一次,他在几所被三青团分子把持、一贯压制进步学生的学校附近,故意集中投寄了一批《挺进报》,这就引起特务怀疑,对学校当局作了一番彻底的清查……

  《挺进报》在陈然等人的努力下,除了刊登新华社的消息外,还有一些小的言论评论以及川东临委和重庆市委关于开展地下斗争活动的原则,开展地下斗争活动的指导思想方面的文章,特别是有关解放区的消息和战场方面的报道最多,这对于白色恐怖下的地下党的同志和重庆市民来说,仿佛在黑暗中见到一盏明灯。而同时,《挺进报》也从不放松对敌展开攻心工作,适时刊登那些令敌人心惊肉跳的文章和新闻消息。比如,《挺进报》发表过一篇由一位老者写的题为《劝告蒋军军官》的文章:“……蒋军中的士兵大都是无产阶级中人,自然知道天下穷人是一家的道理。在这穷人要翻身的时候,不仅不让翻身,反要替蒋介石卖命。所以,我不必劝蒋军中的士兵,只劝蒋军中的军官。我来现身说法:我出身法律界和教育界数十年,可算知识阶级中人,愚夫妻拥有土地和其他财产,也可算有产阶级中人。然而,我以年已六旬之人,却一反以前不问国事的态度,实在是为正义感所驱使,看到了蒋介石祸国殃民20多年,以前弄得国家快要亡,现在弄得人民都要死,以为凡是一个有良心的中国人不应只顾自己安富尊荣,须念及同胞水深火热,而替蒋介石打内战的军官们更要想到自己是犯了弥天罪恶,一定迟早命都不保,为解放与革命而死是有价值而且光荣,为卖国与独裁而死是毫无意义而可耻。”
从现存的档案中看到的一份第十六期的《挺进报》,那报眼的左右是两个加框的口号,左边为:“蒋区人民武装起来,抗丁抗粮,分田废债!”右边是:“蒋管区官兵们,不要替贪污土劣打仗!”具有很强的战斗性。再如一篇题为《蒋军士兵好消息--放下武器可以分地》的文章内容,对国民党士兵也极有鼓动性。

  《挺进报》上发表的毛泽东的《目前形势和我们的任务》等着作,更是给敌占区的民众以极大的鼓舞,同时对反革命阵营也具有毁灭性的精神打击力量。

  《挺进报》在重庆的影响越来越大,令国民政府气急败坏。

  原以为在中共四川省委撤离重庆和《新华日报》被封闭后可以安然大睡的国民党重庆行辕主任朱绍良,有一天竟然在自己的办公桌上放着的一只“朱绍良主任亲启”的信封中取出了一份《挺进报》,这位行辕大人立即目瞪口呆地傻在原地好几分钟。因为那张用油墨印制的纸上有一排大字:“审判战争罪犯!准许将功折罪!”

  朱绍良瘫坐在椅子上,久久没有缓过气来:难道共产党真是斩不尽,杀不绝?

  “徐远举处长,你给我马上过来!”朱绍良突然从椅子上站起来,抓起电话,疯一般地对着话筒大叫起来。

  现在的重庆红岩革命历史博物馆业务档案(B-145)材料中,有徐远举交代当时这一情景的文字:

  朱绍良在西南长官公署办公室打电话叫我去,一进门就熊了我一顿。朱绍良素以儒将自诩,对人外柔内刚,一向不大熊人。我挨了熊,自知祸事来临。果然,交给我一封信。这是一封警告信,内中还夹有一份《挺进报》。他怒气冲冲地说:“现在还未到时候,共产党就搞到我头上来了。在重庆这样嚣张还了得!这个火种非扑灭不可,你务必破案。”提笔就给我写了一个限期破案的严厉手令。

  徐远举从朱绍良的办公室出来后坐上小车,开始秘密策划对《挺进报》的侦破行动。顶头上司的震怒,南京方面的责难,使徐远举感到了一种巨大压力。

  徐远举是有名的看上司眼色行事的一头反动鹰犬,得到朱绍良要搞掉《挺进报》的指令后,立即把执行计划做好,并迅速呈报后得到朱绍良的亲自批准。

  “军、警、宪、特四个方面的力量,全部由你调配,要不惜一切人力、物力、财力,从《挺进报》入手,彻底搞掉中共重庆地下党!”朱绍良特意交代道。

  “长官放心,卑职一定全力以赴。”徐远举在上司面前立下军令状。

  得令后的徐远举亲自坐镇指挥,他要求各方面的军警和特务分子每天将搜集的情报及时上报给他,试图从蛛丝马迹中找出线索。他规定:破案立功者奖,怠慢疏忽者罚。在他的严厉督阵下,各路军警和特务们开始疯狂地搜查线索,挖空心思地施展阴谋诡计。

  于是,在重庆大街上,便衣特务暗藏四处,瞪着那鹰一般的眼睛,只要觉得可疑的人就立即抓捕。

  伪装改扮成学生、工人的特务分子,渗入重庆及下川东的学校、工厂里,严密监视学生、工人的活动,他们对此行为也叫“深入基层”。

  重庆的所有重点书店被一次又一次地突击检查,不少居民住宅也被强行搜查。各道路、码头、旅店,更是特务们紧急戒严、重点清查的地方。

  “报告徐长官:云阳方面有重要收获!”不日,重庆站的特务向徐远举报告说,他们抓到了一个云阳的青年知识分子,叫盛超群。“从确凿的证据看,此人肯定是共产党,并且与《挺进报》有密切关系。”

  “你们在云阳那边盘问过没有?有没有收获?”徐问。
“拷问了,但他很狡猾,没有说啥子名堂。不过,他的事已经铁板钉钉。我们还把他的弟弟盛亚群也逮捕了,兄弟俩都挺硬,到目前为止还没有吐一个字出来。现在分别关在渣滓洞的楼上六室和楼下六室。”

  徐远举一听,异常兴奋。“好,我马上派侦防课课长陆坚如去刑审,看他吐不吐!”

  心狠手辣的陆坚如得令后,立即对盛超群用大刑。然而,这个年年轻轻、文文静静的盛超群是他们根本想不到的奇才,竟然让狡猾的特务上了一个大当。

  盛超群,云阳人。1938年在延安中国抗日军政大学第四期毕业。后受党的指派回四川从事地下工作。1938年8月回到云阳,他先在云阳中学校宣传抗大的内容和八路军的好处,促使当时22位云阳中学的学生由城口县翻山路去考抗大。盛超群此时参加了一起告发云阳县长陈言福、国民党县党部书记长杨秩东的贪污事件,曾轰动一时。这事激怒了当地的反动势力,他们视盛超群为眼中钉、肉中刺,后由国民党乡长刘障东等十多人联合起来控告盛超群是共产党,说他在乡间宣传、阻挡兵役法实施和攻击政府,当年12月县警兵张俊等六人将盛超群押到县府。后因盛超群家人和亲戚出钱保释方算了事。虽然盛超群获得保释,可仍被软禁在县党部内不准随便自由乱走。1941年2月,盛超群逃到成都、昆明一带。1942年底才重新回到云阳。不久,他在《云阳公报》上揭露桑坪乡长刘障东的贪污事实,结果反被对方告发“盛是抗大回来的共产党分子”。盛超群再次被捕入牢,两个多月后才被取保出牢。此次出狱的条件是:盛不能再在云阳。无奈,盛超群到了万县。

  1943年到1945年期间,盛超群利用上海法学院章仓萍教授主办的《中外春秋报》,不断揭露和攻击当地的国民党贪污分子,加上他的文章总是锋芒毕露,又频频将那些贪官的事见于报端,盛超群一方面名声大震,另一方面得罪了诸多当地反动官僚。比如,他揭露万县九区专员曾德威、万县警察局长艾兴权的贪污事实,在报上登出,题为《大官问小官,乡里情况如何,小官答曰,烟毒已尽土匪绝迹》的文章,惹得曾德威、艾兴权等派十多个荷枪实弹的兵卒,前去追杀盛超群。那天盛超群正在西山公园坐着,好在有人事先去给他报信,他趁拿枪追杀的兵卒赶到之前的那一瞬间,急忙从后窗跳逃,一口气跑到一艘开启的轮船上才算捡了一命。盛超群如此敢作敢为,与反动官僚和贪污分子如此高调对抗,加上他在《挺进报》还登载了题为《不怕你贪官枪尖上有血,只要我记者笔尖上有墨》一类的文章,作为此次特务寻找“共党”的《挺进报》嫌疑分子,盛超群是必定跑不了的一个。

  盛超群的弟弟盛亚群回忆说:“1948年1月7日早上,我开门看见墙上贴了很多快邮代电,其中有一则题为《速捉共匪盛超群》。我一看,就拔腿往家里跑,告诉哥哥要他马上逃跑。哥哥听了我的话,但1月9日晚上,他却在万县被逮捕了。我于10日到万县四处打听,寻找他的下落,二十多天一直没有找到。后来哥哥暗地串通了看守班长,才知道了他的情况,当我到看守所见他时,不由心痛万分。只见我哥超群他双手带手铐,脚上是副五十多斤重的大铁镣,已经被刑罚整得面不像人。看守班长对我说,这大脚镣是专门为盛超群定制的,因为上面的人说盛超群很凶,我们万县方面已经管不住他了,马上要押到重庆去……在渣滓洞里,我大哥盛超群关在楼上六室,我关在楼下六室,盛腾芳关在楼下八室,我们关在里面的人都知道。有一次二处特务把我大哥拷打得很厉害,连整三天逼他交出组织,他受不住刑时,就把国民党云阳县的各单位警察局长等咬上去,说他们都是共产党……”
盛超群的弟弟盛亚群被关押了一年多后释放,另一个弟弟盛腾芳更因为与盛超群及《挺进报》无任何联系,便在审讯后几日回到了南京。而对盛超群的酷刑仍在继续……

  “处座,盛超群终于招了!这回我们收获大大的,盛已经招供他是云阳县的中共地下党负责人,这是他供出的地下党员名单……”

  徐远举拿着侦防课课长陆坚如呈上的盛超群“招供”名单,手都有些颤抖了--这是这位老特务多么期待的东西啊!

  “盛不堪重刑,招出他是云阳中共地下党负责人,在云阳准备武装暴动,预定某时起事。还供了云阳中共地下党组织的计划以及开会情况,提出了一张黑名单。我当时认为这是最好的材料,未加复讯就命令吕世琨、雷天元率领二处特务前往万县,会同万县区行政督察专员李鸿焘驰往逮捕。”徐远举回忆此次行动说,“万县专员李鸿焘,系邓锡侯的旧部,以其管辖区出了这样大的问题,就率领保安部队,开了一艘专轮直下云阳,将盛超群所供的周璞等十余人,一并逮捕,解到重庆。经我一了解,被捕的人,有的是县警察局局长,有的是县财务委员会委员长,有的是县参议员。一言以蔽之,都是反动党团分子及云阳地方豪绅,是欺压人民赫赫有名的人物,是反动统治的支柱,与中共地下党无关。全案扑了大空,不得不将在云阳县被捕的人全部释放,并请重庆警察局刑警处长、云阳籍的军统特务头子许乾刚出面,安抚他们,招待他们吃了一顿餐,致歉,并嘱他们在云阳县团结一致,反共清共。至于盛超群,我是非常憎恨的,以后杀害于渣滓洞,还追索他的兄弟盛腾芳在南京《新民报》的情况。他兄弟盛亚群,也被株连,关了一年多才予以释放。”

  徐远举在盛超群问题上,大出洋相。当时特务们到云阳抓走周璞等一批官员后,震惊云阳各界,一时间,云阳政府乱成一片,百姓拍手称好。回到渣滓洞,徐远举欲给自己拉回面子,便亲自审问,重刑对付盛超群,问他为什么这么干?不想,盛超群理直气壮地回答说:“我说没有共产党的组织关系,你们不相信,你们的人撬断了我的腿,我只得编一套交出来。”

  盛超群从此在渣滓洞监狱里成了有名的“智星”,他常给难友们出高招对付敌人。

  然而,敌人毕竟已经在重庆城乡各处布下眼线,任何一点关于《挺进报》的风吹草动,皆在他们“全力以赴”的侦察范围之内。这样一份想在敌人眼皮底下不透一丝风声的革命报纸,就因为一丝不慎的细缝,终于造成了重庆地下党的巨大悲剧--

  事情是从一个年轻的地下党员身上发生的。这位叫陈柏林的年轻党员才18岁,他是民生路上的“文成书店”的一个职员,在特务们撒大网搜查线索时被迫暂停营业。店员陈柏林转到草堂国专暂住。
在这里,有位叫姚仿桓的保密局情报员正好与陈柏林同室居住。姚是徐远举派出的“红旗特务”,即以进步分子的身份,潜伏到工人、农民和进步知识分子中间,表现异常红色,最后在摸清革命阵线的情况下将进步分子一网打尽,故敌特机构称这样的特务叫“红旗特务”。陈柏林不知姚仿桓的底细,两人在一起时陈对国民党特务查封他的书店表示了极大的愤慨,一面强烈抗议国民党特务的阴谋活动,一面表示将尽一切力量要恢复书店或重新办一个书店。姚仿桓佯装思想进步,附和着陈柏林大骂国民党腐败无能,这使陈柏林相信姚仿桓也是一个进步青年。陈柏林主动拿出一本《新中国初型》给姚仿桓看,姚仿桓翻书时发现书中夹有一张《挺进报》。

  “老板,这里有情况……”姚仿桓立即将这一情况报告了保密局重庆站组长李克昌。

  “好,你继续盯住陈,我另派人接近这个陈。”李克昌指示道。

  “我不可以继续行动吗?为什么还要专门派人来呢?”姚仿桓见立功机会快到了,却听上司要另派人来抢功,有些不悦。

  “你的腿脚不利索,万一让陈跑了怎么办?”李克昌训斥姚。“长官,那我服从。”跛脚的特务姚仿桓只好放弃立功机会,让给了另一个假装失业青年的特务曾纪纲。

  经姚仿桓的介绍,曾纪纲认识了陈柏林。曾纪纲以自己失业的“亲身体会”与陈柏林推心置腹地交谈,对追求光明、民主、自由和建立新中国表示了极大的热情,这使陈柏林有一种幸遇知音的感觉。特别是曾纪纲投其所好,提出要办书店的想法时,陈柏林非常兴奋。为了寻找线索,曾纪纲提出应搬回书店去,陈柏林同意了。

  李克昌是保密局重庆站副站长吕世琨的得力助手,他在重庆各工厂发展了许多“通信员”、“情报员”,徐远举对他的评价是:“他很狡猾而又能吃苦,能深入到下层活动……李克昌是渝站工作得最出色的一个特务。”李克昌指示曾纪纲要尽快摸清陈的上级和《挺进报》的情况。

  在文成书店,曾纪纲与陈柏林彻夜交谈,谈苦闷、谈志向追求、谈人生理想,表现出了一副比谁都革命的假象。陈柏林完全被“红旗特务”的假象所迷惑了,而且还认为自己有责任把这样的进步分子介绍到党内。

  1948年3月28日,陈柏林向上级“老顾”汇报了与曾纪纲交往的经过和对他的认识情况,“老顾”要陈柏林提高警惕,不可轻信人,但陈柏林十分坚决地认为曾纪纲最起码是一个非常进步的人,迫切要求“老顾”亲自考察一下。“老顾”从发展进步力量的角度考虑,同意先见见面,约定4月1日下午3时在红球坝见面。

  曾纪纲立即向李克昌报告了这一情况,李克昌又报告给副站长吕世琨,吕指示李克昌要曾纪纲“继续伪装,扩大线索”。

  但是,徐远举知道这一消息后,却等不及了,他命令吕世琨做好行动准备,将陈柏林、“老顾”秘密逮捕。4月1日,吕世琨带二处警卫组的大批特务在红球坝周围秘密潜伏。
这天下午,陈柏林兴致勃勃地带着曾纪纲去红球坝见上级“老顾”。路上,陈柏林告诉曾纪纲怎样介绍自己,如何回答上级的提问。在红球坝,陈柏林还未及作介绍,潜伏的特务便蜂拥而上,将他和“老顾”逮捕。双手被手铐卡住的陈柏林,看见曾纪纲在一旁得意地冷笑,此时才明白自己做了一件多么愚蠢的事,从不轻易哭的陈柏林流下了悔恨的眼泪。陈柏林自然还不知道因为自己的这一失足,使得中共重庆市委和重庆地下党几乎彻底被敌人破坏,也并不知道由此给多少优秀的共产党员及革命志士带来了毁灭性的生命打击。陈柏林后来一直被敌人关在渣滓洞,牺牲于“11·27”大屠杀之中。陈太年轻了,狡猾的敌人让我们的年轻人和我们的党付出了沉重的代价。

  所以,任何假象可能都是革命最危险的敌人。党和同志们必须牢牢记住。

  不过,李克昌在抓获“老顾”时,竟然雾了一头水:“怎么是你啊?”这个共产党的“老顾”原来是李克昌的老熟人,而且也是他的同行--曾经的特务机关的军统情报员,真名叫任达哉。

  陈柏林虽年轻,但并没有出卖党和失去一个共产党员的忠诚。在现今的重庆红岩革命历史博物馆业务档案(A-81)卷宗中,关于当年陈柏林的情况有这样一段结论性的评语:

  (他)受刑很重,没有承认身份,未交人,狱中努力读英文,希望以后获得自由时办一个书店。

  徐远举分析了陈柏林和“老顾”的情况后,认为首先要从年轻的身上打开缺口,年仅18岁的陈柏林在徐远举的眼里不是什么难对付的角色。

  刑讯室里,徐远举和二处侦防课课长陆坚如想象陈柏林一见这些刑罚就会发抖,只要略施小计就可以了。但不论特务们耐心开导,还是淫威相逼,陈柏林只是一言不发,他愤怒地瞪着双眼……徐远举失去了耐心,命令对陈柏林动大刑。年轻的陈柏林忍受着身体和精神上的巨大痛苦,竟然没有吐出一个字,这让徐远举不曾想到。

  “换一个!”徐远举愤愤地说。

  “老顾”被带了上来,徐远举从李克昌那里已经知道了“老顾”--任达哉的底细。抗战期间,任在国民党中央印刷厂当印刷工人。抗战胜利后,中央印刷厂迁回南京,任达哉失业。经人介绍,任达哉认识了李克昌,在帮忙找职业、给经费的诱惑下,任达哉做了军统的通信员。随后,任达哉被介绍到民盟机关报《民主报》工作,同时负责监视民盟机关的活动情况。由于后来任达哉只提供过一次情报,工作上无甚“成绩”,李克昌乃与任达哉渐渐疏远,任却在另一个阵营干起“革命工作”了。

  “任先生,听说你过去与我们还是一条船上的同志啊!”阴森森的审讯室里,徐远举仔细地上下打量着任达哉,见对方低着头闷在那儿,心里多少有些把握了:对这样容易三心二意的人,掰开他的嘴并不复杂。
“说!你是怎么从一个军统的同志,变成共产党的?”徐远举突然高声一句话。

  “不是的,长官,我本来就是你们的同志,李先生最清楚我的事,我现在还是你们的情报员,只是没有完成好任务……”浑身在发抖的任达哉试图用过去的历史挡一下徐远举凶恶的目光。

  “任先生当真不是共党分子?”徐远举的眼睛几乎贴近任达哉的脸。

  “真,真的不是。”回答的声音是颤抖的。

  “与《挺进报》也没有啥关系?”

  “没,没有。一点……关系都,都没有。”回答的声音更颤抖了。

  “那就用刑吧!”徐远举怒吼一声。

  “小子,请上老虎凳吧!”陆坚如早已按捺不住了,一把将半瘫在地的任达哉拖到刑具上,使劲加上两块砖……

  “哎呀--!我招!我招……”老虎凳上的人大叫一声后,又“呜呜”地哭了起来。

  徐远举鄙夷地看了一眼瘫在地上的任达哉,对陆坚如说:“把他交给你了!”

  任达哉很快坦白了自己1945年加入地下党的经过,后又供出了自己的领导人“杨清”,并说杨是重庆地下党市委委员,分管工人运动。任达哉同时还交代了自己所掌握的《挺进报》发行和地下党员情况。

  4月7日,徐远举亲自带领特务赶到南岸海棠溪永生钱庄经理李量才家中,以刘国定的名义骗出李量才之子李忠良和余天,在问及刘国定所送信的内容时,李、余所答不一,徐远举将二人带回严审。

  审讯室里,李忠良经不住严刑拷打,在“杀头”的威胁下,没用几下刑就当了可耻的叛徒。李忠良根本不“忠良”,从他口中供出的情况有:一、梁大达武装起义领导人--邓照明、王敏、陈以文和参加武装起义的30多人;二、在重庆一起参加抗暴活动的地下党员刘国鋕的地址;三、指认一起被捕的余天是梁大达起义后被通缉的邓兴丰;四、与邓兴丰有关的重庆银行地下组织外围积极分子余永安。
“这回不仅有好戏看了,而且必定是一场大戏了!”徐远举拿着李忠良供出的长长一串“共党”名单,心头万分狂喜地对手下特务们说:“你们辛苦点,这回我有得给你们升官发财的机会了!”

  根据李忠良的交代,特务立即出动去捕抓刘国鋕和余永安。余永安的被捕过程很简单,特务一到其所在的银行,正在上班的余永安一下被抓获。而特务们抓刘国鋕可是颇费了一番精力。

  当年的老特务漆玉麟在1972年9月5日四川省第二监狱接受有关部门审讯时有过详细交代。漆说:“处长徐远举依据刘国定的出卖情况,当即指派侦防大队大队长季缕(又叫季子南,江苏人,他1949年12月从成都逃窜到台湾)领着侦防队特务数人到曾家岩何公馆处进行逮捕刘国鋕。当时何北衡是四川省建设厅厅长,在社会上很有地位,是不能随便闯进其公馆抓人的,而季缕他就采取法西斯手段进入何公馆去,进行诱捕刘国鋕。但刘国鋕当时就发现季缕的手段,他就借口说:'我上楼去打个电话后,就和你一同去会某人好吧。’季缕在楼梯下等了一会儿,不见刘国鋕下楼,即上楼去看,才发觉楼通道那边还有两个楼梯口。刘国鋕上楼后,就从西楼通道溜掉了。季缕马上用何公馆的电话打给匪处长徐远举说:刘国鋕以上楼去打电话的名义逃走了,处长徐远举当即暴跳如雷,他亲自到曾家岩何公馆去,强行要何公馆交出家庭教师刘国鋕和来当家庭教师的介绍人吴继时,当何公馆交出介绍人是重庆'和成银行’总务处长刘某某(名我忘,他是刘国鋕的哥哥。此人和徐远举关系很密切)时,徐远举便亲自到和成银行,逼刘国鋕的哥哥交出了其弟与弟媳(其实是刘国的未婚妻--编者注)曾某二人的像片,以及有可能逃往的地方等等情况。刘的哥哥当时在交出二人的像片时,特别说明了其弟有可能去荣昌县城的郭姓姑母处。徐远举当即派我带领警卫组的组长黄声扬,组员陈林、章加愈带着刘国鋕和曾紫霞二人的像片到荣昌县县城逮捕刘、曾二人。临走时,徐远举还特意对我说,你们要知道啊,季缕这人他是够滑头的了,但刘国鋕比季缕还要滑头。你们这次到荣昌县去时,不要坐专车去,借一辆商铺号的小轿车去好了,这样不易被怀疑是我们特务机关的。到达距离荣昌县城的一公里之处,就要下汽车,然后步行进城,再悄悄摸清郭某某的住址及他家近日来的动静后再作行动。我等就是按照徐远举的指示去办的。”

  “当时我们去了四人。在到达荣昌县府时,由一名姓何的接待,他是国民党荣昌县党部的。在何某的安排和配合下,当天深夜三更,我们就去包围了郭家公馆。第二天天还没亮,我们在当地国民党党部一位主任职务的特务带领下进了郭家。在郭家的后院花园里,我看到一位年轻人,已知三分是刘国鋕了,因为我们手里有他的照片。我上前问:你是什么人,刘反问我:你是什么人?凭什么私闯民宅?我在自己的花园里透透空气还要有人管啊?我对他说,我不管你是什么人,请你站住不要动!这时,我们一起去的陈林拿着照片过来,说:就是他。于是我们立即将其抓捕了!几分钟后,又将曾某一起抓了……”
刘国鋕的未婚妻姓曾名紫霞,是位美丽漂亮的姑娘。后来由于特务一直把注意力放在刘国鋕身上,又没有查出曾紫霞是不是共产党员,加上刘国鋕家人疏通各种关系,所以曾在被捕数月后被保释出来。曾紫霞最清楚她志同道合的未婚夫被捕的整个过程。下面是她的自述--

  特务头目徐远举听说刘国鋕住在四川省建设厅厅长何北衡公馆,想到何北衡是政学系头目张群手下的红人,而刘国鋕的五哥刘国琪是川盐银行香港分行经理,何北衡的大女婿。他认为逮捕刘国鋕必须小心从事。他晓得以前军统、中统特务因为乱抓孙科、翁文灏左右的人都碰过钉子,受过蒋介石处分。况且这何公馆地理位置有点特别,在曾家岩求精中学里院,求精中学有那么多学生,如果去的特务太多引起学生骚动,那就要惹出更多麻烦。经过精心策划,决定以“诱捕”“绑架”的方法逮捕刘国鋕。徐远举派出了最精干的特务、渝组组长、侦防大队长季缕去执行这个任务。季缕连夜部署,于1948年4月10日清晨,化好装,乘一辆吉普车出发,将吉普车停在求精中学大门之外,带上几名经挑选的特务进入求精中学,又将这几个特务布置在何公馆门外,然后他独自一人走进了何公馆。

  这时天刚亮,适存高商的洪宝书同志已经如约来到何公馆。国鋕同洪宝书同志正坐在何公馆客厅靠窗的沙发上,谈着工作。国鋕向洪宝书同志交代说:“组织已决定我立即转移,我走后有人按规定暗号来同你联系。”“组织同你联系上以后,你把你们学校的牟以石同志的关系也交给组织。”正值此时,何公馆守门的向胡子在外边喊道:“七少爷,有人会!”国鋕走出客厅正门,下了台阶,机警地看着大门口走进的来人,形迹可疑,他便十分沉着、自然地应了一声:“七少爷不在!”立即转身缓步走入客厅,迅速挨近洪宝书同志,并耳语道:“特务来了,你找机会迅速离开这里!”他说完立即背向洪宝书同志走出客厅的侧门。季缕听到“七少爷不在”的答话,正在狐疑并往客厅方向而来,见国鋕出客厅侧门,就向侧门走来。洪宝书同志眼看客厅侧门外,一个身穿黄色军便服、副官模样打扮的人正同一个头戴呢帽、穿黑呢大衣、他判断是特务的人争执起来,好像是要特务在客厅等候,不许上楼。谁也没有注意客厅沙发上坐着的人,洪宝书同志趁机从客厅正门走出去,大摇大摆地下了台阶,走出何北衡公馆,到求精中学一个教师那里,过了一阵就安全地离去。
国鋕一出客厅侧门,立即跑向三楼他的卧室,将几份绝密材料付之一炬,来不及销毁的部分文件、材料,迅速藏入安排好的地方。处理了几分钟他就下到二楼,边敲门、边走进何北衡太太的卧室说:“何伯母!外面有人要抓我!”何太太尚未起床,一听连忙起身,边穿衣服边说:“不要怕,有我呢!”国鋕说:“他们是抓共产党的,准是搞错了。你打电话问一下萧毅肃、李根固他们吧,问一下究竟是怎么一回事?”何太太说:“哪里有啥子共产党,我打电话就是了。”于是,国鋕随何太太从二楼下来。此时,季缕见何太太同国鋕一起出来,眼见诱捕不成,就向何太太说明是奉上方命令逮捕刘国鋕这个共产党的。何太太说:“刘国鋕是我家亲戚,他哪里会是什么共产党?!准是有误会,搞错了。”说着何太太请季缕到客厅坐,又说:“你们坐坐喝点茶,用一点点心,我打个电话问一下萧毅肃,他人就在这,也跑不了。”季缕此时已将何公馆外面的特务叫了进来,他想刘国鋕也确实跑不了,厅长夫人要给萧毅肃打个电话他不能不允。何太太电话一次没有拨通,又拨第二次,最后特务还帮着拨。电话拨通了,来接电话的不是萧毅肃,而是萧太太,只听萧太太说:“参谋长还没有起床!”就在此时,季缕发现刘国鋕已经不见了,国鋕在特务的眼皮底下已是无影无踪。季缕像热锅上的蚂蚁,焦躁万状。可他既无权、也不能立即搜查,只得火速开车返回行辕二处,向徐远举禀报诱捕刘国鋕未成的详细经过。他认为是何太太将刘国鋕藏匿起来了,他为了减轻、开脱罪责,把何太太的气势着实地形容了一番,并说何太太骂他:“你们是哪一部分的?怎么到我家抓起人来了?我家犯了什么法呀?!”徐远举一听季缕的报告,火冒三丈、勃然大怒,臭骂季缕:“你这蠢货!我叫你把人骗出来,你倒好,反而让人家给骗了!”季缕一贯逞能、心狠手辣,而今居然让刘国鋕在他面前跑掉了。按照特务机关的常规,这种情况是要严惩的,只因季缕是徐远举的心腹、干将,而且徐远举还有用他的必要,因而幸免于处分。但是这件事却成了特务内部讽刺季缕的笑料。   徐远举感到事情很棘手,立即向绥靖公署主任朱绍良、参谋长萧毅肃报告,说是何北衡太太如何气势汹汹,如何将刘国鋕藏匿了起来。萧毅肃一听,怒不可遏,下令包围何北衡公馆,严密搜查,一定要何北衡太太将刘国鋕交出来。萧毅肃还立即打电话到成都找何北衡,何正在刘文辉家里同邓锡侯、王陵基商讨什么事,电话就接到刘文辉府上。萧毅肃指责何北衡太太窝藏、放跑共产党,并威胁说:“如果抓不到刘国鋕,只有请你太太坐班房。”何北衡一听此话,大为不满,也怒气冲冲地说:“我太太是个妇道人家,她懂什么?要坐班房嘛,我辞职到重庆抵案好了。”萧毅肃、何北衡二人在长途电话里对吵起来。刘文辉等见吵得太凶,才劝解下来。朱绍良眼看没有抓到刘国鋕,萧、何二人又在电话上发生争吵,感觉事情不妙,干脆电告蒋介石和行政院长张群,检举何北衡包庇、放纵共产党,并命令将执行任务不力的特务先扣押起来。此时的徐远举,因没有抓到刘国鋕已是十分恼火;又见萧、何二人发生矛盾,心想着何北衡、萧毅肃乃张群手下的文、武二将,自己也是张群的人,不知如何处理此事才好;又听说朱绍良把何北衡告了,还牵连自己有渎职之错,深感左右为难……若是何北衡真回重庆,这局面又如何收拾呢?想来想去,他也给何北衡挂了个长途电话,对何北衡说:“现在事情闹大了,你也要识相一点。你就留在成都不要回重庆来,我只有尽量设法把刘国鋕抓到,大家才好脱手。”何北衡虽官居要职,但风头不对,担当不起包庇共产党的罪名,不敢立即返回重庆了。
刘国鋕的逃脱,把国民党的警、特机关闹得乌烟瘴气。特务头子徐远举亲自上阵,演出了一场追捕刘国鋕的闹剧。

  徐远举率领大批特务,浩浩荡荡到了何北衡公馆,把个何公馆包围得水泄不通,在何公馆的楼上、楼下、厕所、厨房,里里外外搜查几遍,也找不到刘国鋕的人影。此时的徐远举,对厅长夫人不再讲究官场礼仪,逼着何太太交出刘国鋕来。何太太一贯养尊处优、深居官府,哪里见过如此吓人的场面呢?她早已哭哭啼啼地抽泣不止,说:“刘国鋕就是大姑爷的弟弟,所以住在我家。我哪里知道他真是共产党?我晓得他跑到哪里了?你向我要人,我到哪里去找?要人你向刘家的人去要。”徐远举亲自搜查了何公馆,又见何太太此时这般模样,估计刘国鋕已不在。于是,他逼着何太太把刘家的人找来。何太太打电话到美丰银行,将国鋕的三姐国凤叫到何公馆,三姐根本不知道怎么回事,到了何公馆,才知道七弟出事了。何太太打电话到铁路局,将国鋕的六哥国铮叫回何公馆,特务押着他,将国鋕的住房作了仔细搜查,只抄到几本进步书籍及家人信件。徐远举即令将三姐、六哥押到重庆老街32号行辕二处,并派特务留守在何公馆。

  徐远举威胁国鋕的三姐、六哥说:“抓不到刘国鋕,你们不要想出去。只有等我把刘国鋕抓到后,我才会放你们。”徐远举把国鋕三姐、六哥当作人质关在老街32号并逼他们将在重庆的亲戚地址说出来,还每天押着六哥在重庆市中区、南岸区等地追捕刘国鋕。

  经国鋕介绍到何北衡家中做英文家庭教师的胡其芬同志(原名胡南),沙磁区特支委员张文江(又名张国维)同志得到了转移通知,想了解转移的原因,他同未婚妻李惠明同志前去何公馆,都被守在何公馆的特务逮捕。

  国鋕的表侄女屈义蒿同志,受国鋕嘱托进城去通知国鋕的三姐,要三姐设法销毁他秘藏的部分文件、材料。当她得知三姐到何公馆去了,想借机探点虚实,谁知一到何公馆,不容分说地也被关到了老街32号。

  特务到民建中学去逮捕国鋕的侄子刘以治,刘以治已离开,才未被捕。

  国鋕和我的相片,不知被翻印了多少张,几十个特务拿着我们的照片,在飞机场、轮船码头、汽车站设关卡,四处搜索,几辆吉普车日夜穿梭追捕国鋕。

  被关在老街32号的亲友们,他们眼看特务整天忙忙碌碌、慌慌张张、进进出出,甚至听到这个说:“今天追错了一个人追了好久”,那个说:“抓了一个,不是刘国鋕”等特务们的各种言语。他们没有为自己身陷囹圄而不安,他们愈是看到特务焦躁愈是喜悦。他们只有一个心愿:国鋕呵!快跑吧!跑远一点再远一点,千万不要被这群恶魔抓了回来!

  国鋕,他在哪里,他脱险了没有?
国鋕从客厅侧门跑上三楼卧室销毁绝密材料时,他临危不乱,他冷静地分析了当时的情况:敌人虽是只身进入何公馆的,但周围肯定有警戒,这是表面温和有礼而实际却已是箭在弦上不得不发的最紧张时刻。他判断如果马上逃走,不仅会影响洪宝书同志的转移,而且自己也不一定能逃出魔掌。他果敢地决定,拖住敌人、麻痹敌人,选择有利时机行事。于是,他叫起了何姻伯母,用何太太去同特务周旋。当他同何太太从二楼下来以后,他见到特务对何太太仍装着彬彬有礼时,就装着胆怯、委屈,的确像是误会的神态,顺从地陪伴女主人,毫无一点不驯的样子;当他看到特务正忙于帮何太太拨电话分神的时刻,国鋕机警地溜出客厅,迅速地从何公馆右后侧的山坡上,滚下坡去了。他滚下坡后,将身上的泥土拍打干净,就镇静地、神态自若地沿着一条小路穿过上清寺、插到牛角沱,挤进奔流的人群中去了。

  国鋕惊险地逃出虎口后,考虑到同志们的安全和必须向组织报告,他从牛角沱绕到两路口铁路新村,找到在铁路局工作的六哥国铮,请六哥火速到七星岗女青会找我去。六哥将我带到成渝铁路局内的一间小屋同他见面,就在屋外放哨去了。国鋕向我简述了特务抓他的经过,并指示我立即通知有关人员不要再去找他、同他有联系的人暂时转移,然后要我按约定的时间、地点向上级张德明汇报。当他谈到与上级联系时,十分严肃地说:“你是新入党的党员,不懂得同组织失去联系的严重性。一个共产党员如果是自己和组织失掉联系就是自己脱党。你没有经历过失掉同党组织关系的滋味,无法理解我说的重要性。我告诉你,组织关系比我的生命、比我们的爱情更重要,因此,你在我走后不能随便离开,一定要在重庆等组织的安排、决定。组织如果征求我们的意见,你就说我的意见是:如果组织上认为我们不宜继续留在重庆工作,可否将我们的关系转到昆明或成都,因为昆明我比较熟悉,有条件开展工作,成都也有一定条件。你一定要记住,千万不能把我们的组织关系弄掉了。同组织失去联系后是十分艰难的,再找到组织关系也是极端困难的,我吃够了这个苦处!”我仔细地听着他嘱咐的一切,看到他那严峻的目光、神情,我更加懂得了一个地下党员的组织关系的重要性,“失去了组织联系,将会影响一切、我们的一生”这是我受到的启发和感染。我们约定了碰头的地点后,他就离开了,六哥和我在小屋的门边,眼看他走下山坡,沿着一条小路走向另一山凹处,直到见不到他的身影,我们才回到小屋。我在小屋里又待了一阵,也就离开了铁路新村。

  我从两路口回到七星岗女青会,处理了材料,向我工作单位的负责人报告家有急事请假离开了。我赶紧到了重庆大学,通知有关人员转移等事后,又马上返回城内。1948年4月11号下午3时,我如约到了牛角沱“海上居”茶馆,见到了国鋕的上级、我入党的监誓人张德明,直到此时我并不知道他就是地下市委副书记冉益智。他向我详细了解了国鋕被捕、脱险经过、国鋕的去向和要求等等,他对国鋕请示的转移与否的问题没有答复,只要我再到沙坪坝去通知有关的人员。我在市中区、沙坪坝来回地奔跑了两天。此时,我早就认识的我姐姐的好友张思玉,她丈夫周俊烈告诉我,我的工作地点已经有特务守候,要我立即离开重庆,并给我介绍了在青木关中学工作的邹某,说他可以帮助我越过青木关检查站等。当时,虽知周是老党员,抗战胜利后他从延安回来时我就认得他了,可是我因同他们没有组织关系,就不敢将当时的真实情况完全告诉他们,特别不能告诉他们我必须等待上级的决定。1948年4月14日上午九时许,我在李子坝武汉疗养院又同张德明见了面。我向他汇报了几天来我所了解的情况以及我工作地点已有特务把守的事后,他要我立即离开重庆去国鋕处,我又再次请示他关于我们的组织关系是否转到昆明或成都。他说要我们等候组织派人联系通知我们,要我先去国鋕处,不能留在重庆了。我怕他遗忘国鋕住地,直等他当我面背出“荣昌县大东街159号”时,我才放了心。由于当时我已不能去别处要钱,他当即给了我叁佰万元(当时的法币。)。我立即筹备离开重庆。我在重大同学王某的护送下,从沙坪坝走小路,翻过歌乐山到了青木关。王某离去后,我到青木关中学住宿了一夜,在邹某的帮助下,绕开检查站、走了一段路,在中途搭了个“黄鱼”车离开了青木关。我在途中下了车,步行了一段路,到了荣昌大东街159号国鋕的住地。我向国鋕详细介绍了几天来所知道的情况,并仔细汇报了两次同上级张德明见面的内容、对话及上级指示。他告诉我,离开铁路新村后,当晚住在新桥适存高商,他怕按组织手续通知有关人员转移时,某个环节出问题,耽误时间,因此当晚设法通知了有关人员,他要表侄女屈义蒿到城里某处去找我,但没有见到。国鋕还让屈义蒿去通知成善谋同志转移,但没有通知到。国鋕在那样紧张、艰难的情况下,还专程到了璧山,给在那里养病的邓平同志报警,让他有足够的准备,并将身边极少的钱拿出一部分,给这位贫病交加的战友。当时,他没有把到璧山见邓平同志的情况告诉我,为的是保守秘密,不让我知道邓平同志住的地方。

  国鋕的确是脱险了!他已经远离重庆。当沙磁区的同志得知国鋕机智、勇敢地逃出敌人魔掌的消息时,他们是那样的欢畅!适存高商学校里见到国鋕的同志,悄悄地向其他的同志报告这一喜讯时,都十分骄傲、自豪,他们说:“国鋕不只是机智、勇敢逃出虎口,而且他逃出虎口后想到的是同志、是党,他没有为自己的危险境地而惊怕,而是鼓舞同志们要勇敢斗争,要善于隐蔽!”没有几天,同志们听到了国鋕被捕的消息,大家不敢相信这是事实。当时流传着各种各样的国鋕被捕传闻的细节,有的说他回到重庆找我被捕了,有的说被敌人跟踪了,有说是谣言。然而,国鋕的确被捕了,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呢?

  原来,当我4月14日在李子坝武汉疗养院同张德明会见之后,张德明被叛徒出卖,于1948年4月17日在北碚被捕了。这个市委副书记、国鋕的上级,在敌人的刑讯下叛变了,供出了国鋕的去向。徐远举从这个叛徒口里得知了刘国鋕的下落,简直欣喜若狂!当即同荣昌匪特通了电话,让荣昌方面做好准备,并亲自同二处特务作了详细、周密的安排,向行动组长漆玉麟作了交代……

  我是4月16(或17日)日到荣昌的,国鋕比我早去两三天。这是国鋕大姐夫郭家,他大姐比国鋕约长一二十岁,因二伯无后、自幼过继二伯,早年出嫁在郭家,很少同弟兄见面。我们在郭家是作客,国鋕说是陪我回家去见未来的岳父母,因而受到郭家盛宴款待。郭家是当地大财主,人住在县城,乡下有许多土地,还有碉楼之类。我和国鋕商定,只能在县城待两天,然后就说同去乡下玩耍,国鋕借故留在乡下,由我返回县城内来等候与组织联系,过一段时间再看情况是否回重庆的问题。无论是国鋕和我都没料到事情发展得如此迅速,绝没想到冉益智已经被捕而且将我们出卖了。我们还在研究着各种方案、准备下一步的工作。1948年4月19日清晨四五点钟,天还是漆黑的,国鋕已经发觉了特务包围了住处,立即跑出郭家后花园,到了城墙的缺口处,试图再次逃脱。但特务们已是层层包围……我躺在床上,听到院内急促的脚步声,然后是众多的跑步声,只听喊道:“快!快!跑了!又跑了!”我这时一动也没有动,只盼望国鋕能跑掉,我是跑不掉也不想跑了。特务随即闯进我的卧室,掀开蚊帐,喝令我起床,拿着照片,不管我回答的什么名字,押着我就往外走。这时,街上没有行人,特务将我押进荣昌县政府,我听到国鋕的声音:“你们凭什么抓人?”进入一间屋子时,我看见国鋕已先到这里,手上戴着手铐。

特务们没有在荣昌停留,当即将国鋕和我押进一辆小轿车。我俩在后座的中间,两边各一个特务,司机旁边还有一个特务。这时,我才注意到马路上有很多持枪的家伙,我们坐的这辆车前后还有吉普车、卡车……车向重庆方向驶去。我在想:究竟是谁叛变了?我仔细地回忆几天来的一点一滴每一个细小情节,可我这天真、幼稚的脑袋,怎么也没有想过国鋕的上级、我的入党监誓人……我是那么真诚地希望只有我一个人被捕,我感到没有尽到保护国鋕的责任,我难过……当我想着、凝视着他的时候,他是那样镇静、安详,他艰难地伸过戴着手铐的左手,紧紧地握住我的右手,轻声地说道:“小东西!坚强些!考验我们的时刻到了!”一股巨大的暖流流到我的全身,我笑了。这时,我才感到:他哪怕成了囚犯,也一样给我巨大的力量,幸运的是我还在他身旁。这是我们最后能紧紧地靠在一起的时光,让温暖永远留在我们身上吧。他旁边的一个特务拿出一张照片向我们中间递来,向着国鋕说道:“少爷!你究竟有多少女朋友呢?这个也是吗?”特务用手指着照片,同时奸笑地望着我,我已经看清了照片上是谁,国鋕淡淡地“哼”了一声,向着我深情地一笑,我也领悟地笑了。我们笑着,我们笑得那样香甜,仿佛不是在囚车上……

  刘国鋕和他的心爱之人就这样一起被特务逮捕了。徐远举兴奋不已,以为可以用他的那套对付共产党的本领,让这位“七少爷”招供,结果刘国鋕又同许建业一样是位铁骨铮铮的对党赤胆忠诚的革命者,根本没有让特务们获得丝毫有用的东西,反而在监狱里与其他同志一起不断组织革命志士进行各种斗争,令特务们伤透脑筋,这也使得刘国鋕成为了《红岩》小说中让人难忘的青年英雄--刘思扬的原型人物。

  这当然是后话。

  我们再回到1948年4月中旬当许建业被抓后的十余天时间里发生在敌我之间一场场生死博弈吧。

  读者自然还记得那个同刘国一起被李忠良招供的在银行里工作的余永安吧!他一被捕后,在老虎凳上没有多少工夫,就把自己的直接联系人、上级“老张”给招了出来,但余不知道“老张”住在何处。

  “这是真的?”特务咬住余永安不放。

  “是真的,有半点假的你拿我全家的人性命抵押。”这时的余永安在怕丢性命面前,倒是对敌人显然特别“忠诚”,他说这样的硬话还真让特务们相信了他。

  “那无论如何你得把'老张’给我们引起来。否则,我们无法相信你说过的话……”

  “那一定。”余永安又一次低下头。

4月16日,余永安的“运气”来了,他老婆从家里给他打电话--这也是特务们设下的圈套之一:你既然被捕并供认了,为了避免地下党组织和“同党”发现,或者看你若不“老实”,就拿你家人的性命来办你,所以抓你不抓你家人是徐远举在对付共产党时自己发明的招术,他徐远举对此曾颇为得意地总结成“经验”。

  “'老张’今天约你到北碚接头……”余永安的老婆悄悄打电话过来。余永安立即将这一情况向特务们报告。

  “'老张’知不知道我现在在什么地方?你有没有告诉他我已经……已经被捕了?”余永安按照特务们的要求又给老婆回了一个电话,询问道。

  “没有。我啥都没说嘛!只说你到一个乡下的亲戚家去了。”老婆说,“可'老张’好像很着急,说无论如何明天一定要与他见面。”

  “知道了。”余永安说。特务们觉得没有破绽,当晚便押着余永安到了北碚。

  1948年4月17日,这是一个普通的日子,然而对中共重庆地下党来说,这是极其黑暗的一天。

  这一天,中共地下党重庆市委的一位正书记、一位副书记同时成了可耻的叛徒,彻底导致了中共重庆市委组织的瘫痪和一大批地下党员落入敌人魔掌的悲剧……

  发生在同一天的这两个主要领导的叛变,让特务们欣喜若狂,而我们的革命同志则为此付出了血的代价!

  我们先说那个叫余永安的是如何带着特务抓到那个“老张”和化名“老张”的中共重庆市委副书记冉益智的丑恶表现吧--

  17日,重庆北碚。

  余永安若无其事地像以往一样在街头转悠,不同的是一大批便衣特务在四周早已埋伏。

  “老张”出现了。“老张”立即被特务们一拥而上逮住了。

  “你们想干什么?”“老张”想反抗,但没有力气,几个特务挟着他,使他动弹不得。还有,那个站在特务一边的余永安红着脸躲在一旁,使“老张”异常愤怒地意识到自己被这个“龟儿子”出卖了。

  “老张”被特务们押到附近的一家旅店。

  领头的特务上前朝“老张”脸上“噼啪”两记耳光,二话不说,找来几支筷子,又捉住“老张”的手指,动上了“夹竹筷”的小刑具。

  “哎呀呀--!”“老张”痛得哇哇大叫。

  特务一见苗头不对,他们怕惊动四周,便上来两个人将“老张”一下推倒在床上,然而拉过枕头、被子,死死地捂住他的头。

  “嗯!嗯--”“老张”顿时感到气短胸闷,头脑昏沉,死亡的恐惧仿佛一下子笼罩全身。“老张”立即意识到必须在生与死的面前“选择”了--他不禁浑身颤抖,两手慌乱地摇摆,拼尽最后一口气喊叫道:“不要……我……说……全部说!”

特务一听大喜,松开手,把“老张”拖起来扔在地上,又一脚踩在他的脖子上,厉声喝道:“老实交代!不然就踩断你的小颈子!”

  “饶命!几个大爷饶命!我交代!我交代!”老张“再次摆手求饶,特务才让他坐在地上,喘息几口。

  “老张”定了定神后,似乎又有些犹豫,“我,我只是个普通人而已……路过北碚,顺便看看余永安。你们不要听他余永安瞎说……”

  “他瞎说?我看是你在瞎眼说话呢!”特务一拥而上,几条腿从四面八方朝“老张”踢去。

  “哎呀呀!我说!我说嘛!”“老张”又服软了,这回是彻底的服软。接着他真的“清醒”了--他的“清醒”令特务们大吃一惊过后大喜不已,原来“老张”交代自己是中共重庆市委工委副书记,名叫冉益智。

  “你--?共匪重庆市委副书记?”特务中有人不太相信。

  “这个不假,我拿性命保证!”冉益智这回立即来了官气:“'老张’是我的化名。重庆地下党的情况我一清二楚……”

  “既然这样,你说我们写……”特务们高兴得心都快要跳出来了,知道吗?抓住中共重庆地下党头目,奖赏是多少吗?哈哈,还能升迁官职呢!这样的好事居然得来全不费工夫!

  “我说,你们记……”冉益智果然有一副“领导”气派。他首先摆起自己的资格:生于1910年,1938年加入共产党。“老党员了……”他说完此话,脸上露出一丝得意的神态,还竟然冲特务们笑了笑。

  一个地方党组织的主要负责人如此嘴脸,接下去就不会再考虑他这么做会给组织和自己曾经的同志的命运带来什么结果了。这就是厚颜无耻!这就是党的领导干部变质要比普通党员变质的破坏程度不知要严重多少倍!

  当场,冉益智又供出了北碚学运特支书记胡有猷。

  这是叛徒向敌人献上的第一份“厚礼”,因为胡有猷,又名胡笳,其实早已是特务的“眼中钉,肉中刺”了,只是不知道他就是共产党而一直不好抓。现在由他们的“市委副书记”亲自确认其共产党员身份,抓这样一位学生运动的领袖人物,难道不是一份“厚礼”吗?

特务们认为冉益智确实是从共产主义的理想道路上“回心转意”了。趁着特务们得意之时,我们借此来认识一下中共重庆北碚学运特支书记胡有猷。

  胡有猷,1911年9月1日出生于贵州省凤岗县城一个商人家庭。1935年,他在贵阳师范毕业时,正值红军长征路过贵州。红军强渡乌江、飞越娄山、攻克遵义,都发生在他家乡附近。红军的胜利,鼓舞了苦难的贵州各族群众,也激起了胡有猷投身革命的强烈愿望。1936年,他在贵阳中苏文化协会工作时经人介绍加入中国共产党。不久,考入武昌私立中华大学,与同乡同学利用课余时间创办《滇黔月刊》,宣传革命思想。1937年抗日战争爆发后,胡有猷返回贵阳入私立大夏大学读书。他与生活书店联系,以“读书座谈会”和“战时科学座谈会”名义,组织进步青年,学习革命理论,读《新华日报》,讨论时事,探讨抗日救国大计。同年8月13日,由于他积极参加和组织“中华民族解放先锋队”及出版《民先导报》,被当局逮捕。经亲友保释出狱后,他在贵阳师范附属小学教书,创办《小学教育周刊》,继续从事抗日宣传。同时,在中苏文化协会主办的俄文专修学校贵阳分校学俄文,为今后赴苏联学习革命理论和建设本领做充分准备。

  1939年秋,胡有猷离贵阳来重庆,准备奔往延安抗大学习,由于国民党反动派发动第一次反共高潮,大肆捕杀赴陕北青年,没有去成。经党组织同意,来到重庆中华职业教育社工作,开展统战活动,深得该社负责人黄炎培和着名民主人士沈钧儒的嘉许。蒋介石制造“皖南事变”后,重庆白色恐怖更加严重,他转移到川北一带做地下工作。1943年,他调回重庆,先后在寸滩中心学校、广益中学、建川中学和中华职业学校任教。他在中共中央南方局青年组领导下,根据“勤学、勤业、勤交友”的指示,积极进行革命活动。这段时间,家乡亲友曾多次劝他回黔竞选国大代表,有人还推荐他去当凤岗县长和遵义教育局长,都被他婉言推辞,他说:“我对政界工作不感兴趣,我热爱的是教育事业。”实际上,他抛弃个人名誉地位,完全是为了革命的需要,服从党的决定留在重庆从事革命斗争的。

  抗日战争胜利后,中共中央南方局迁往南京,党在重庆建立了四川省委。次年又建立了地下重庆市委。这时的胡有猷在市委委员彭咏梧的领导下,专门从事学运工作。

  为了更好领导和开展全市学生运动,市委决定成立沙磁、北碚及城区南岸三个学运特别支部。胡有猷任北碚特支书记,负责北碚各大中学校的党组织和学运工作。北碚是重庆重要的文化区之一,有乡村建设学院、湘辉学运和勉仁中学等数十所大中学校,党的力量比较强。党员分别由南方局青年组和重庆、巴县地方党组织领导,同一个学校就有三个系统互不联系,没有形成统一的战斗的组织,胡有猷首先花了很大力量来清理关系,建立了统一的党支部。

  1948年春天,正当声势浩大的爱国学生运动搞得敌人焦头烂额时,特务机关发现了重庆市委秘密印发的《挺进报》,随即党内又出现了叛徒,形势更加恶化。4月中旬,胡有猷接到上级的紧急通知,说党内出现了叛徒,要他提高警惕,防止发生意外。同时,得知他的直接领导人、市委副书记冉益智,已经由城内转移来到北碚。他深知情况严重,赶紧通知了有关同志,销毁、转移了秘密文件,作了各种应急准备。

4月17日下午,胡有猷正在教室上课,突然有人通知他到院长办公室。他警觉到可能发生意外,但仍沉着镇静地走进院长办公室。

  “你是胡有猷吗?”一个便衣特务问。

  “我是。”他微微点头回答。

  “胡先生,请跟我们走一趟。”特务假装客气地说。

  “好吧!先找我妻子拿点衣服。”他想趁机把被捕的消息告诉妻子。

  “不行,你的女人也一起带走!”特务恶狠狠地给他带上了手铐。敌人在他家里没有搜出什么东西,就把他的妻子和保姆也一起抓走,并夺下了她们怀中的两个孩子,扔给邻居。他们被抓走后,半岁的女儿哇哇哭叫,两岁的儿子不停地呼喊:“我要妈妈!我要妈妈!”

  育幼院离北碚中心还有十来里路,山高路窄,特务怕胡有猷逃跑,一押出校门,就将他捆在滑竿上抬走。快到北碚街口时,特务突然问他:“你认识蒋启予吗?”

  他蓦然一惊:难道蒋启予也被捕了?平静地回答:“我不认识。”

  “他家住在什么地方?”特务又追问一句。

  “我与他素不相识,怎么知道他住在哪里?”胡有猷放心了,敌人不知道地址,说明北碚师范的党员蒋启予没有发生危险。但出乎他的意料,特务押着他走了一段路,竟直接走到蒋家对面马路口的缝纫店。一个特务拿着一封信,冒充蒋的朋友,欺骗蒋的母亲说,是蒋启予约他从沙坪坝赶来的。蒋母不知真情,就叫保姆马上到街上去找蒋。胡有猷见状心如火焚,只有一个念头:快想办法营救同志!这时,蒋的妻子坐月子睡在里屋,发觉情况有异,伸出头来探望。胡有猷急中生智,想到自己常去蒋家,与蒋妻相识,于是故意咳嗽一声。当蒋妻用惊诧的目光看他时,他故意低下头,装着不认识。胡的反常举动,引起了蒋妻的警觉,她赶忙抱着小孩,装着逛街,抄小路拦住回家的蒋启予,叫他赶快过江,转移到隆昌老家去。胡有猷见蒋妻镇定地抱着孩子回来,估计蒋启予可能已经安全脱险。他为自己巧妙地保护了同志而暗暗高兴。

  特务等了一阵不见蒋的踪影,知道上了当,就将胡有猷押到兴江旅馆一个房间,进行突击审问:“快说,蒋启予是不是共产党?甘光余是不是共产党?”

  胡答:“我不认识他们,是不是共产党我不晓得。”

  特务“啪”地一声打了他一耳光,进一步追问:“你与乡建学院的甘光余是什么关系?”

  “我是育幼院的老师,教的是小学生,与大学没有什么关系。”

  特务见他不说,就用被盖捂住头打屁股,打一阵问一阵,结果什么也没问出。当时,胡的妻子也押在那里,他趁没人时悄悄暗示她设法通知同志。后来,甘光余收到胡妻托专人送去的信,及时采取了措施,使党组织避免了损失,这是后话。

  17日傍晚,夜幕下一辆美制囚车沿嘉陵江岸向重庆市内急驰。车上,紧铐双手的胡有猷陷入了沉思:自己为什么会突然被捕?敌人为什么知道蒋启予的地址和甘光余的名字?凭着多年地下工作的经验,他分析可能是上级领导人出了问题。他感到作为一个共产党员在敌人威逼下叛党出卖同志是最可耻的,因此不管自己面临多么严峻的考验,都要坚定不移地保卫组织,保护同志。

胡有猷很快也知道了自己的被捕,是因为市委副书记冉益智出卖的。而蒋启予、甘光余也是叛徒一起供出的。好在由于胡有猷给蒋妻的巧妙暗示,使蒋启予得以虎口脱险,甘光余和北碚的其他党员也没有发生意外,北碚的党组织因此得以保存了下来。

  再说敌人从叛徒的口里知道胡有猷是中共地下党北碚特支书记时,便妄想从他身上打开缺口,把北碚地区的中共党员一网打尽。在用尽了种种酷刑,什么也没有得到的时刻,特务们只好拿出最后一张“王牌”--让叛徒出面“对质”。

  “老胡,快招了吧。我和你的身份、职务,他们全知道了。”叛徒冉益智用卑怯的目光望着胡有猷,低声下气地“劝说”。

  “无耻!”胡有猷凛然挺立,大声呵斥叛徒,并对特务说:“既然你们知道我是共产党员,特支书记,那就别想问出什么东西。”尽管胡有猷受尽毒刑拷打,但他所领导和发展的数十名共产党员,一个也未暴露。

  特务撬不开革命者的铁嘴,只好求助于叛徒这根“稻草”。1948年7月27日,重庆各报刊载了叛徒冉益智的“自白书”和“供词”:“北碚区之胡有猷,曾在湘辉学院吸收金臣麟,在乡建学院吸收吕雯然等为党员,在北碚师范有外围组织创造研究社及群众三人。”敌人根据冉的供词,先后逮捕了金臣麟、吕雯然、甘光余等人。由于金、甘、吕,是通过胡有猷来领导的,冉益智和他们没有见过面,不敢与他们“对质”,更供不出他们所领导的党员,因此,敌人仍千方百计在胡有猷身上打主意。在叛徒指认和敌人严刑逼供的极端险恶情况下,胡有猷明知吕雯然是共产党员,甘光余是支部书记,金臣麟与自己是同一个党小组,可始终坚持不承认他们这些人是中国共产党党员。由于胡有猷坚定不移地守卫住保护同志的坚强防线,使这几位同志能够否认自己是党员,能够在公开审判时申辩开脱,于1949年初国共和谈时保释出狱。他们所在的乡建学院、湘辉学院和北碚师范的党组织,一直到重庆解放也未遭到破坏。

  敌人没能从胡有猷口中得到任何东西,便把他长期监禁在阴森可怕的人间魔窟--渣滓洞。1949年11月14日,胡有猷和江竹筠、杨虞棠等十几位难友一起,被反动派枪杀于电台岚垭。胡有猷有四个孩子,大儿子名“庆中”,二儿子名“庆国”,一对孪生兄妹名“庆新”和“庆生”,儿女名字末尾四字联在一起,就是“中国新生”。一位忠诚于中国共产党的优秀战士,他将自己的全部心愿和希望,都倾注在新中国的诞生和下一代的成长上,自己则被无耻的叛徒出卖后牺牲了……

  没有比这样的教训更深刻了!

  然而,叛徒冉益智的可耻行为并没有在招认胡有猷等一批下级地下党员后停止,相反,他正在向敌人出卖更多更高级别的党组织成员。在冉益智被捕的当天,特务如获至宝地把他押回重庆特务机关所在地,直接交给了徐远举亲自审讯。

“你把《挺进报》头目刘国给我交出来!”徐远举知道身为中共重庆市委副书记的冉益智肯定对《挺进报》的事一清二楚,所以一见冉,便直截了当地说。后来有人评说道,如果这个时间冉益智对叛变行为后悔的话,还是有改过的机会。因为他可顺着徐远举的话,借口说刘国是上级,地下党的规定是下级不知道上级的住址,如此可以推脱审问,然而冉益智却与此相反,他在敌人面前表现出一副身为共产党重要领导者的优越姿态,竟然恬不知耻地对徐远举说:“哈,你们搞错了,刘国根本不是我的上级,他只是沙磁学运特支书记,相反,我是他的上级!”并且告诉徐远举,刘国已按照他的安排转移到荣昌,等候他的下一步指示。

  “好啊,既然这样,请冉先生把刘在荣昌的地址告诉我。”徐远举拍了拍冉益智的肩膀说。刘国就是这样被自己一直“尊敬的领导”出卖的。

  冉益智又指认已被捕的刘国定是中共重庆市工委书记,许建业是市工委委员,分管工人运动,还交出了一批学校地下党组织成员以及地下党外围组织“六一社”的组织机构和社员名单。

  在地下党同志眼里,冉益智被捕前后判若两人。被捕前,冉益智在党内的印象是“经常表现出革命的坚定”、“机警”。刘国在狱中曾谈到,“出事”之前,在刘国接触的党内同志中,最佩服甚至可以说最崇拜的人就是冉益智。因为冉益智理论水平高,对马克思主义哲学、政治经济学和社会发展理论,以及党的政策、路线等政治理论,讲起来思路活跃,条理清晰,观点明确,引经据典,理论性强;对事物的解释往往有独到的见解,对任何大小问题都可以依据马克思主义理论做出深刻的分析,一番口若悬河的大段经典着作背诵之后,必能收到振聋发聩、令人耳目一新的效果。刘国本人也是熟读马克思主义经典着作的,深感理论修养达到这样的水平非常不简单。当时冉益智的一些下级,对冉益智的崇拜程度可以说已达到今天追星族的水平。例如,有一个地下党员,平时连说话的腔调、姿态都模仿冉益智。刘国还清楚地记得,就在重庆地下党组织遭到大破坏之前,他的恋人曾紫霞经过长期考验被吸收为中共党员。在曾紫霞入党宣誓仪式上,冉益智一再语重心长地强调革命者的气节、人格和牺牲精神,把气氛渲染得庄严激越、神圣无比。然而万万没有想到,正是这样的领导把自己的组织和同志们全部给出卖了!还有,冉益智被捕的前一天,在北碚与北碚学运特支书记胡有猷商量应对特务大破坏的工作,冉益智对胡有猷慷慨激昂地谈论气节问题,还表示如果自己不幸被捕,绝对以必死的坚强意志抗击特务的任何迫害。结果,第二天冉益智一被捕就叛变,叛变后第一个就把胡有猷供出来!

  后来,狱中同志在对叛徒现象进行总结时,发现冉益智还有一个以前大家忽视掉的特点,那就是“对任何一件事,他都有理由,有解释”。冉益智被捕初期关押在普通监房时,对同室难友百般辩解他叛变的理由,难友们最后得出结论说:“连叛变他都找得出理由,都是符合辩证法的!”其实,这种假共产党员想的、说的和做的各是一套,他们的本来面目在平时也不是没有表现。比如,荣世正在狱中就回忆起一个细节。有一次,他和其他同志随冉益智一起坐船,船上很挤,冉益智夫妇铺开行李后,发现人太多,就对跟随的下级党员说:“我们要有群众观点,要为群众服务。最好挤拢点,让些地方出来。”结果,跟随的同志都听他的话,挤在一起靠着坐了一夜,而冉益智和老婆照样睡在打开的铺位上。对这样的行为,冉益智找不出任何理由来解释了,所以叛变后,他在劝降罗广斌时别有用心地说:“共产党员在群众中起的领导作用、以身作则的态度是装出来给群众看的。”罗广斌后来评论说,冉益智的这句话完全解释了他一向的工作观点、思想方法和在任何工作中表现出的鬼聪明。在组织中残留这种不纯的、非布尔什维克的观点,永远是最危险的事,永远不可能真正被群众信任!

冉益智在狱中怕死、动摇、神经过敏,他没有好好睡过一夜,半夜起来写遗嘱,白天叹气,走着走着突然坐下来往床上打一拳。同室难友看不过,反倒来劝他,却没有用。他心里在盘算,国民党的垮台是必然的,共产党胜利后,他也属于有资格被枪毙的,唉,能活一天算一天吧!

  为了活命,他不断地向特务献媚、表忠心、配合特务抓捕地下党员。当他听说刘国定也叛变,帮助特务破获了《挺进报》机关后,为了让特务认识他的价值,于是抢在刘国定之前出卖下川东地下党组织,并跟特务一起到万县指认、抓捕了下川东地工委书记涂孝文等,为特务破坏重庆地下党组织立了一大功。徐远举看他背叛得彻底,就让他参加了特务组织,委任为保密局西南特区少校专员,后来又升为中校。1948年底,他又出卖了川康特委地下党组织领导蒲华辅等人。

  他还在国民党报纸上发表反共宣传文章,并为特务机关编写《四川共产党地下活动概况》、《放手政策》、《学生运动》、《乡村工作》等反共材料,在特务训练班专门讲授“中共内幕”、“地下党组织”等课程。1949年11月重庆解放前夕,他又担任了徐远举的秘书。

  重庆解放后,冉益智还想蒙混过关,先跑到脱险同志联络处去登记,想冒充脱险志士,被知道他底细的同志愤怒地轰了出去。后又跑到组织部门去主动汇报情况,着重说明他被捕后保留了一大批组织和地下党员,有100多人没有交给特务,自称是有立功赎罪表现的。其实,他当初叛变交人时的原则不是分轻重,而是依据对自己的危险程度而定的。凡是可能影响他的,他就交,否则便保留下来作为另一种“政治资本”,用来在解放后解释自己是“被迫”叛变的证据。刘国定曾对另一个叛徒调侃说:冉益智手上掌握的女党员都没有交。由于刚刚解放,当时组织上还不能一下子查清他的罪行,就让他先回去好好反省。结果在上街的时候,正好碰上了已经投诚的国民党保密局西南特区副区长李修凯,李修凯对人民政府的宽大心存感激,正想着如何报答,当即就将冉益智扭送至公安部门,揭发了冉益智先叛党后当特务的罪行。

  后来,西康省委书记廖志高来渝开会时,特地问:“叛徒冉益智枪毙了吗?”当得知冉仍是自由身,且还三番五次找组织解决工作问题时,廖十分震惊,声称绝不能让这样的叛徒逍遥法外。于是,1950年5月,中共重庆市委就冉益智问题向西南局第一书记邓小平呈递了专题报告,认为冉益智“叛党后即融进了敌特垃圾堆中,造成川东地下党惨重损失,知之者无不愤恨烧心,许多烈士遗言仍清晰在耳,此人若不法办,对党员的气节教育有损,且难平众忿,难安死者”。经邓小平批准,冉益智被抓了起来。解放后,冉益智一直心存侥幸,他在所写的交代材料中还特地提出了“我的愿望和要求”:“我以戴罪之身,除静候组织的处分外,不知今后能否准许我以一个普通知识分子的资格去参加为人民服务的工作,以求立功自赎。为了免犯错误和以观后效,可否给我以一定的工作联系。此外可否投考军政大学或其他的学校,以俾重新学习,改造自己,重新做人,并待指示!”

然而,历史并不宽容给革命事业造成危害的叛徒。1951年2月5日,重庆市人民法院判处冉益智死刑、剥夺政治权利终身。那个出卖冉益智的余永安,因为当时不是中共党员,只是一个倾向革命的进步群众,所以,解放后有关部门对他没有按叛徒论罪,而是按“坏分子”身份对他实行关押改造。

  这是叛徒的应有下场。

  监狱里的革命者用鲜血将“忠诚”镌刻在每个后人心中;监狱外,受到破坏的川东地下党幸存同志没有被叛徒的出卖和敌人的屠刀所吓倒,他们昂起头颅,前赴后继执着追求党的事业,他们的忠诚同样令人刻骨铭心。

  这里就有一段这样的鲜为人知的真实的传奇故事。

  大家可能还记得,当时重庆地下党曾经办过两份革命刊物,一份是《挺进报》,还有一份是《反攻》,它们都是重庆地下党与国民党反动当局斗争的主要阵地,后来因为根据对敌斗争的需要而充实《挺进报》的力量,《反攻》就停办了,但办《反攻》的一批地下党员当时已经有一个“特支”,书记叫吴斌,党员们都是些年轻同志。这个特支也受重庆市委领导,直接领导者正是负责学运工作的冉益智。由于特支书记吴斌等同志的机智勇敢,这部分的党组织和党员同志都完整地保存了下来,他们在失去上级领导、没有组织支持的情况下,依靠自我对党的忠诚,谱写了一个个英勇奋斗的传奇故事。下面是吴斌在解放后回忆革命最困难、中共重庆市委主要负责人连续出现叛变的1948年4月份之后的那段惊心动魄的历史--

  1948年4月的一天,上级党组织及“学生运动城中心与南岸区特别支部”的联系人“张某”匆匆赶来扞卫中学找我(我当时是该校教员)。我一见到他,就敏感到可能出了事故,因为通常接头都事先约定时间、地点,他极少到我的住所来。果然,他告诉我,有一个姓刘的重要干部被捕,特支要着手准备应变。

  “张某”向我布置的具体应变措施是:一、立即通知周应德,刘某被捕,要他撤离重庆;二、由于被捕者不知道我,决定留我在原地坚持工作,但应轻装,将家属撤走;三、根据组织上得到的情报,渝女师“六一社”负责人罗宗哲正受到西南长官公署的注意,要尽快将她转移。“张某”走以后,我赶往地方法院找到周应德(他当时在该院任书记官),传达了上级的决定,经过商量同意了他本人提出的撤往南京的意见。接着,安排罗宗哲撤往江津白沙。又去《世界日报》社会见了向洛新(他在该报任编辑),把有关情况通知了他。随后,我妻子罗宗濬带着我们刚满月的女儿启程前往乐山她的老家。

  过了几天,“张某”又来找过我一次,告诉我局势很紧张,要随时准备发生变故,并说他自己要离开市区一段时间,约定了今后接头的时间、地点。“张某”才走,就发生了一件意外的事:渝女师一个姓刁的反动教员,用“太平洋通讯社”的名义在报上发了一条消息,把罗宗哲的离校说成是“失踪”,造谣说她是“受共匪煽动下乡打游击”去了。由于我与罗宗哲之间存在的公开的亲戚关系,此事有可能牵连到我,与其他同志商量后,决定避开一下,以观察事态的发展。我前往白沙,安排罗宗哲撤往成都。一星期左右,我回到重庆,得知在我离开扞卫中学后两三天,敌人突然派兵在夜间前来逮捕我。这表明我已暴露,但当时还无法准确判断其原因,一心急着向组织汇报,以便确定下一步的行动,就按上次约定的时间、地点去与上级接头。但守候了许久,一直不见“张某”的踪影。从此,特支失去与上级党的联系,时间在4月下旬。

  为了在离市区不远的地方找一个安身场所,以便照料工作,4月底我去白市驿找王大积(即王觉),希望在他家暂时借住。不料见到他时,他本人正因安全受到威胁,已决定当天下午离家进城,无法留我住下。于是,我与他一道折回市区。在这次短暂的接触中,我们相互向对方公开了党员身份。他告诉我:组织上所说的那个被捕者名叫刘国定,是地下市委的书记,现已叛变,因而全市的地下党组织已遭到严重破坏,局势正在继续恶化中,估计在当地已无法找到上级党。他进城与区委一位同志接头后,可能离开重庆前往解放区,希望我从上述局势出发来慎重考虑对策,及早打主意。

我一返回城区,立即与向洛新、王大昭一道讨论当前重庆的局势和特支应变的措施。根据王大积所通报的情况,我们一致认为:特支失去上级联系和敌人派兵搜捕我,是由于地下市委出了叛徒引起的(直到这时,我们还不知道直接联系特支的“张某”也已经被捕叛变了)。因此,完全可以肯定:特支已经暴露,正受到敌人的直接威胁,处境十分危急,并且在短期内不可能恢复与上级党的联系,必须独立对付变局。根据这一估计,我们的一致态度是:要克服一切困难,尽最大努力使特支整个组织不受破坏,不被打散。为此,一致决定:一、坚决地、迅速地把大部分骨干从目前所在单位和住处撤退出来……重新隐蔽,力争逐步开辟新的据点。二、原有的工作阵地不要轻易放弃,要留下少数确实没有暴露的人员坚持工作。三、由于不少同志在转移中失去了生活来源或需要旅费,必须设法筹集一笔活动经费。四、要积极寻找上级党。鉴于当地领导机关已遭严重破坏,主要应从外地想法。相信只要我们自己坚持斗争,迟早必定能够找到。因为从全局来看,解放战争早已转入全国规模的反攻,国统区的群众运动正在持续高涨。

  从5月到10月,特支所属的绝大多数党员、社员,坚决实行了上述各项决定。由于抓紧进行了大量转移安置和政治思想工作,特支得以完整地保存下来,除去到川西的两个同志关系无法转走外,所有的同志都没有中断与特支的工作关系。我们一方面停止了发展党员的工作,但吸收了一些早已准备发展的骨干入党,同时,发展了一批“六一社”社员。另一方面,为了多保存力量,经过可靠的介绍和了解,还陆续接管一些在大破坏期间失去了上级联系的党员与社员。因此,到九十月间,特支所属的党员已由十几人增加到三十多人,“六一社”社员由九十多人增加到两百多人。除在市区与城区、南岸、黄桷坪的大部分主要大、中学校建立了组织联系,在职业青年中开辟了若干新据点外,还通过疏散出去的人员在巴县、江津、江北开辟了据点……

  大约是8月间,重庆七家报纸刊登了重庆警备司令部发布的署名“张德明”的叛徒自首书,其中出卖了我和我们特支,还出卖了沙磁区学运特支及其负责人刘国鋕,北碚区学运特支及其负责人胡有猷。我们判断:这个叛徒就是那个直接联系过特支的“张某”。随后,从侧面听说其本名叫冉益智,叛变前是地下市委分管学运的负责人。显然,上次敌人派兵到扞卫中学来抓我就是由于他的出卖。仅仅因为出了所谓“罗宗哲失踪”这件事,我碰巧避开了,才没有抓到。我肯定仍然是特务追寻的对象,在当地恢复上级联系已更加困难,必须准备长期独立工作。根据这种新情况,我和向洛新商定,吸收王大昭、张亚滨参加,由我们四人组成了临时特支委员会。在人员转移和重新部署力量大体就绪后,逐步恢复了各项正常的工作。

  从应变之初,我们便着手寻找上级党。王大积离渝前,我们曾委托他进解放区后代为反映情况。同时,我们估计:公开的四川省委被国民党当局封闭后,四川党组织可能是由上海那边领导。根据这一估计,曾布置周应德去苏州找陈邦幸,告诉他自己失去上级党的联系,处境困难,请他代向上海领导机关反映,希望允许我去上海接关系。陈邦幸是我在武汉大学念书时的同学。1946年夏天以前,在南方局青年组领导下与我一道工作过,后调华东。陈回信暗示已代为向上面反映,叫我等候答复。8月下旬又来信表示不同意我去上海,并说“老友赖兄不久将赴渝,当看望兄等。”我懂得这是通知我:以前在四川省委青委领导过我们的赖卫民将要来重庆接关系。这个好消息使我非常兴奋,但结果落了空,赖终于没有来。……9月间,我收到在香港工作的一位老友罗承勋的来信,谈到他在那边会到了朱语今。由于前一向我也曾写过信托他找领导机关,我懂得这就是他给予我的一个间接答复,因为他知道抗战末期朱语今在南方局青年组工作时曾领导过我,于是我立即发信给他,用暗语托他代为向朱反映:我向上海方面申请恢复联系至今未得结果,处境极为艰难,请朱给予帮助,使我早日找到上级党。

当我们正在迫切等待答复的时刻,由于麻痹疏忽,发生了一件意外的重大事故。这年9月间,我曾经在唐家沱宋笠家中避居过一段时间,因宋家的住宅突然被市政府收回,他们全家迁居市区扞卫路的新居,我当然不能随往。仓促间无法找到住处,只得通过关系在江北县龙兴场租到一间房子,化名佯称养病暂时住下了。搬去后约一月,一天刚天黑,场上的警察所派人来搜查我的住屋,然后把我和王大昭押往场上,囚禁在该所牢房里,在狱中的一周里,从迹象判断,我们的真实姓名与政治面貌并未被发觉,是因嫌疑被捕的。后来才知道其原因是我们手边有一本俄文苏联日历,不慎被房东的一个当县参议的亲戚看到了,他向警所告了密。囚禁了一周以后,警所派了一名警长和两名警察把我和王大昭押往大竹林江北县警局。我们分析当时的处境,估计县里弄不出结果必定往上送到重庆,到那时一碰上叛徒就糟了。因此,应当尽一切可能力争在途中逃脱。碰巧押送的两名警察中,有一名是可能争取的。因为在牢里时,我们与他有接触,了解到他当时才十六七岁,对警所的黑暗腐朽不满,并认识育才学校的一两个学生,向往育才,渴望摆脱伪警生涯。于是,利用押解途中步行三十里与途经市区留宿朝天门一家旅馆的机会,先说服了他同意与我们一道出走,接着以接洽借钱为名由王大昭与张遐君、李诗秾接上了头,约定了联络办法。当夜通过这个青年警察,以给予一笔款子为条件争取到另一名中年警察同意放走我们。这样,第二天一早,四人合谋骗过了那个警长,借口押解取款,前往约定的小什字一家茶馆。到达时,李诗秾、向洛新、李诗强已分头守候在那里。王大昭从他们手中接过钱,交给那个中年警察,我们就分几路离开那里,得以脱险(那个青年警察解放后入党了)

  脱险以后,向洛新、张亚滨先告诉我:香港的那位老友已有回音,说朱语今要我速赴香港。我们像长久与父母失散的孩子将重新见到母亲一样,为即将与党的领导机关恢复联系而无比庆幸,产生了一种漫漫寒夜已接近尽头的感觉。到香港后,我向组织汇报了重庆地下党和学运组织的情况后,上级代表对我说:本来你既已暴露,按常规是不宜再回重庆去的,但是,由于特支与当地党的领导还没有接上关系,更由于需要通过你去向那里的领导同志传达上级指示,所以经过郑重考虑,仍决定你立即返回重庆。他接着向我布置了具体的任务:第一,设法尽快与邓照明见面,接上关系后特支即由他联系,但万一找不到他,则暂时由香港直接联系;第二,通知邓:在他自己和萧两人中,要确定一人迅速来港接头;第三,向邓传达领导机关关于形势和川东农村工作任务的意见。为了执行最后这项任务,他交给我一份题为《目前形势和川东党的任务》的文件,并对这份文件的基本观点和主要精神作了解释,嘱咐我认真领会和背诵,回去后凭记忆向邓照明转述,不允许带回片纸只字……

  回到重庆已是12月份了。我很快把带回的信息传递给了邓照明,随即由他约定了会晤的时间、地点。记得那是在一天傍晚,我和邓在化龙桥一家茶馆相见了,我们原不相识,是由向洛新和那位进步朋友分别陪同,从中介绍的。略事寒暄后,他们先行离去,邓照明领我步行去到一所学校(后来才知道那是适存高商),在一间像是教职工宿舍的房子里,开始正式交谈。那一晚,彼此的心情都很兴奋。从我来说,率领一支小小的队伍,孤军苦斗八个月之后,终于与当地党的领导机关接上了关系,真像是乱离后亲人相聚,一颗久久悬着的心放下了,那种无依无靠的感觉也消失了……

  1949年3月,邓照明传达领导机关的决定,要我前往香港,转道进解放区。经与他商定,特支书记由向洛新继任。这个月中旬,我办好移交后就乘飞机离开重庆,到达香港后才知道是指派我去出席新民主主义青年团第一次全国代表大会。

回顾这一段历程,我相信每一个走过来的同志都是难以忘怀的。它将激励我们自己在任何情况下都要保持坚定不移地相信党,百折不回地跟党走到底的革命朝气。

  “中国共产党人和中国人民并没有被吓倒、被征服、被杀绝。他们从地下爬起来,揩干净身上的血迹,掩埋好同伴的尸首,他们又继续战斗了”,这就是像吴斌这样的共产党员在血雨腥风中的选择。在这段亲身经历中,我们感受到了那段特殊岁月里的惊心动魄,感受到了共产党人“坚定不移地相信党、百折不回地跟党走到底”的大忠诚!

  吴斌的这份资料弥足珍贵,它让我们看到了重庆地下党另一个未被破坏的“特支”的党员们前赴后继、独立斗争的历史场面。

  我们再把镜头摇到1948年重庆地下党负责人连连叛变后的严峻形势下的残酷斗争--

  1948年4月17日这一天,中共重庆市委可以说被两个败类丢尽了一个政党的全部尊严,因为就在市委副书记冉益智将自己的部属、北碚学运特支书记胡有猷出卖的同一时间,市委书记刘国定则在向国民党特务分子叶翔之与徐远举出卖中共重庆地下党组织更大的情报。

  事情是这样的,自抓获许建业后,特别是当徐远举听取各路手下汇报的情况看,那位自称只是许建业才发展两个月的“新党员”--“老黄”很可疑,而且随着越来越多的中共地下党被捕,中共重庆市委组织似乎也快浮出水面了。一旦中共重庆市委的主要负责人都抓在手,那该是何等的局面!想到这里,徐远举向上司作了汇报,请示加强他的“剿共”力量,尤其是17日白天刚刚得知他们又抓获了一条“大鱼”,并且这条“大鱼”已经投诚于他们国民党特务机关。于是,国民党西南长官公署长官朱绍良立即派了国防部保密局二处处长叶翔之配合徐远举,在这一天两人一起连夜再次提审了许建业和刘国定。由于许建业依然拒不交代任何问题,两个大特务只得转过头来集中精力全力对付刘国定。

  身材矮小,其貌不扬,从外表上看不像是有什么能耐的刘国定,之所以最初特务并不把他当回事,确实与他的长相和那种“没有官派”的言行有关。刘国定被扔在渣滓洞十来天后,对外面的情况一无所知,这对于一个长期从事地下工作、惯于收集各种信息加以分析得出判断,从而把握局势发展的人来说,简直就如正常人突然瞎了双眼:眼睛睁得大大的,眼前却漆黑一片。在这一片黑暗中,刘国定感到茫然、恐惧,他始终想不明白:“这革命正搞得轰轰烈烈的时候,怎么突然就变成了这个样子?这么多年了,什么大风大浪没见过?可这次总觉得不对劲,难道真要在小阴沟翻船?许建业的地点是非常机密的,特务怎么知道的呢?只有一个可能,就是许建业出事了!而特务到现在还把自己当小人物看待,说明许建业并没有对特务说什么情况。许建业加自己,中共重庆市委委员一下子栽了两个!冉益智呢?我不说,还有谁知道他在哪里呢?李忠良和余天怎么样?千万千万不要被特务逮到,他们要是被逮住了,我就算真的拒不交代,以后在党内我说得清楚吗?我的前途呢?这次特务会对我怎么样呢?会不会一直关下去?一直关下去对他们有什么用呢?老婆快生小孩了,这几天怎么样了?肯定急坏了,千万不要动了胎气!汉利药房的那笔生意做得怎么样了?这段时间物价飞涨,还是该晚点出手才有赚头!前段时间王璞来过问药房的生意,什么意思嘛,信不过我?哼,他王璞上次就曾告发我有经济问题,好在没成功,妈的,以后有机会一定整治整治他王璞,别不知天高地厚,我老刘是谁?大小也是中共重庆市委书记!这口恶气不出,以后还怎么把控整个重庆全市的地下党组织?可是,这么多天了,特务也没来过问一句,到底放不放我呢?要放,肯定是要写悔过书的,我写还是不写呢?”

  就这样,刘国定整天在渣滓洞监狱里胡思乱想。现在,终于等来押到二处问话的命令。是福是祸,一路上刘国定的心里一直在打鼓……

  到了特务机关的审讯室,刘国定忍不住抬头打量了一下正面桌子后边坐着的两个扛着少将军衔的军官,在他们两边站着几个凶神恶煞的粗壮汉子。刘国定顿时心头一颤:妈的,今晚凶多吉少啊!再看看这两个国民党少将,其中有一个他认识,在地下党收集的重庆敌特重要头目照片中见到过,是行辕二处处长徐远举,另一个不认识。如此两个少将来亲自审问他一个“小人物”,刘国定想到这里心头直呼不妙。

“坐下!”这时,押送的特务将刘国定猛推一把,顺势将他按在凳子上坐下。等刘国定再抬起头时,审讯室内所有一双双凶狠的目光齐刷刷地在死盯着他……刘国定脸上的肌肉顿时抽动起来,露出一副哭不像哭、笑不像笑的难看表情。他赶紧低头看着自己的脚尖。

  见刘国定如此反应,大特务徐远举和叶翔之相视会心一笑。叶翔之站起身来,背着手,走到刘国定身边,盯着刘国定转了几圈,不时哼哼地冷笑几声。

  刘国定的目光不由自主地随着叶翔之转圈圈,转得头昏昏的,心都提到嗓子眼儿了,一股股凉气从五脏六腑透出来,浑身微微颤抖,腮帮子发紧。他极力想阻止身体颤抖,不想让自己在特务面前表现得太懦弱,就用四处张望来分散注意力,一抬头正好与徐远举的目光相对,只见徐远举舒适地靠在椅背上,一只手放在桌子上,手指无意识地敲打着桌面,双目微眯,两道寒光直射过来,刘国定脖子一缩,赶紧又低下头。

  “市委书记--刘国定!”沉寂中,叶翔之猛地喊了一声。“我……”刘国定本能地站起来。“完了!”他脑袋嗡地一响,随即无力地坐回到凳子上,张着嘴巴呆呆地望着叶翔之。

  “很好!”叶翔之脸带笑容地拍拍刘国定的肩膀,“希望你成为我们的朋友。”

  “不是!我不是!”刘国定突然像是从地狱里回过神来,狂躁地摇头摆手,仿佛要将刚才的失态抹个干净,可又陷入跳进黄河洗不清的极度尴尬之中。

  “嘭!”徐远举今天是唱黑脸来的。只见他一掌击在桌上,向旁边的几个大汉歪了一下头。顿时,几个大汉三下五除二就把刘国定绑吊在刑架上,拿起皮鞭就往他的身上抽去……

  “哎哟哟……别别!我,我……”刘国定痛得大叫。

  特务们好像并不在乎这位共产党市委书记此刻会有什么反应,一门心思地进行着他们对付共产党人的“规定动作”--鞭抽一阵后再搬来火盆,把烧红的烙铁猛地往刘国定的身上烙去……“求求各位!不要,不要烫了……我交代!我招!”

  刘国定,这位在中共川东临委排名“第三把手”,又是重庆市委的最高领导,他的变节,便意味着整个重庆地下党组织的秘密全部暴露在敌人面前,同时整个重庆地区和四川省的中共地下党组织也被推到了最危险的境地……

  根据后来查明,刘国定向特务交出了:重庆及四川地区地下党的组织机构和人员名单,川康特委负责人华健及其在重庆的联系接头地点,彭咏梧领导的下川东武装起义失败后人员转移的情况,丰都、石柱、云阳、巫溪、宜昌的中共地下党组织人事的情况,中共阆中县委郑伯克调去云南工作的情况,中共重庆及四川地下党组织与长江局(南方局)的联系情况,地下党在广安开展统战工作的情况等等。还出卖了重庆城区区委书记李文祥和妻子熊咏辉以及王璞、罗广斌、江竹筠、刘国等人,出卖了上川东工委书记骆安靖(后叛变)。刘国定对特务最大的“功劳”,就是最直接地帮助了特务破获《挺进报》特支及“电台”支部,抓捕了陈然、成善谋等人,使徐远举完成了国民党重庆行辕下达的限期破获《挺进报》的任务,徐远举因此而加官晋爵,成为国民党保密局西南特区区长。

当然,刘国定的出卖行为不是一下子完成的。毕竟,“官场”上的事,他这样职务的人,知道不少。所以在经过叛变初期的惊恐后,刘国定很快制定了自己下一步行动原则,这就是:自己手上掌握的地下党情况不但是保命的资源,而且也是重新规划自己人生的资源,不能白白地提供给特务,还要以此与特务做利益交换。因此,刘国定这个叛徒再后来就不只是可耻了,更是无耻了!他拿着自己是“中共重庆市委书记”这张王牌,竟然敢对徐远举提出,“愿意参加特务工作掉转枪口打击共产党,但自己原来在共产党方面是省委级干部,现在我若到了你们国民政府,至少地位和待遇上不能太低了,起码是处长级,否则大家都不玩了!”经过一番讨价还价,最后双方以刘国定任保密局西南特区中校专员成交。这正是刘国定最无耻的一幕,让所有共产党人感到丢脸的是:这样的流氓恶棍,怎么会曾经是中共重庆市委的书记?

  更令人发指的是,刘国定在叛变后,除了不断地出卖重庆地区的中共地下党组织和地下党员外,还挖空心思找新的“卖点”与“副书记”冉益智等叛徒进行相互间的招供“竞争”。当他得知冉益智带特务到万县破坏了下川东地下党组织,涂孝文也叛变后,又抢先出卖了上川东地下党组织,致使骆安靖等人被捕。

  为了体现自己的价值,刘国定又把出卖的目标由重庆地区转往外地,向特务出卖了他所掌握的重庆地下党组织与南方局迁到上海后的联系机关,并带特务到上海企图抓捕南方局负责西南地区党的工作的负责人钱瑛,由于南方局机关得知重庆地下党出了叛徒后就迁到香港去了,刘国定的计划落空,但还是带特务抓捕了一批在上海、南京一带未及时撤走的中共地下党员。刘国定这么为国民党特务机关卖力,实际上为的是能够取得新主子的信任,以求保全生命,争取个人的荣华富贵。这个“反共英雄”,后来在南京受到毛人凤的接见和表彰。他一激动,又向特务提供了川康特委书记蒲华辅的线索。因此,刘国定被任命为川西特侦组组长,领导特务们在成都破获了川康特委地下党组织,逮捕了一大批地下党员,刘本人反共资本越来越“雄厚”,官衔也由中校晋级为上校。这时的刘国定,已不再是可耻、无耻,而是连起码的廉耻都不会顾及了,他积极参与组织所谓的“经济问题研究所”,专门从事提供反共策略,最终成为比国民党特务还要反动恶毒的家伙。

  刘国定于1938年入党。20岁就入党的他,其实从最初开始就抱有一种“入党升官”的思想。为了实现自己的这一“抱负”,他很会掩饰自己内心的丑恶的一面,平时能人模狗样地工作,并且主要靠讨好上一级领导往上钻营,一直升到了市委书记之职。“这是一个极端利己主义者,不是我们平时一点也不知道,也不是他没有表现出这样的问题,而是由于这种人很会利用自己在党内的关系,尤其会利用靠山来帮助自己摆脱那些不利于他的指责与批评。”曾与刘国定长期一起工作的何忠发,是位党内的钱财“管家”,他在难友面前这样评价刘国定,并揭发刘在被抓之前早就有“喜欢乱抓钱、想讨小老婆”的毛病。只是后来因为他身居党内要职,再没有人敢公开制止“市委书记”的这些毛病而已。叛变后的刘国定,也不再伪装了,内心的那种追求个人享受和对利益的崇尚更是变本加厉。据说他在与徐远举讨价还价期间,一直住在杨家山原戴笠公馆里接受特务机关的优待。身边雇了两个女仆专门服侍他和他的老婆,对两个女仆颐指气使,随意呵骂。当上特务后他更显神气,一般的特务他根本瞧不起,弄得其他特务也很讨厌他。地下党老同志刘隆华痛斥刘国定是“党内的剥削阶级”!

  原国民党军统大特务沈醉,在任保密局云南站站长期间,于1948年年底受毛人凤委托,从昆明到重庆来调解徐远举和西南特区副区长周养浩之间的矛盾,其间他与刘国定有过接触,解放后沈醉在材料中记录了所见到的刘国定的形象:

我虽然是奉命来调解他们之间的纠纷的,但更重要的是希望能把刘国定带到昆明去,帮我破坏云南中共地下党的组织。所以当天晚上我和周养浩谈了希望他和徐远举要以大局为重,通力合作,第二天便和周一道去徐远举办公室。我要徐远举把刘国定找来,想当面问问他云南地下党的情况。徐远举很快把他找来了。这个叛徒穿着崭新的军服,佩中校肩章,看到我们三人坐在一起,便脱下军帽先向我们三人鞠躬。徐向他介绍了我之后,我便让他坐下。徐远举从茶几上拿一支香烟朝他丢过去,他很熟练地接住,不敢抽,我又把打火机递给他。他赶忙从口袋中掏出火柴,连说:“有火,有火!”那一副奴才相,看了使人发笑。那次他给我的印象很坏,他表示只认识一两个负责人,对云南地下党工委在什么地方设有联络处并不知道,要抓到他们,只有到昆明街上去碰碰运气。对这种海底捞针的办法,我不感兴趣,加上刘国定刚从南京回来不久,又要到川西一带去破坏川西的中共地下党组织,所以我们只谈了一会,便向徐一使眼色。徐说了一声:“你可以走了!”刘国定站起来向我们三人各鞠了一躬。他站的是立正姿式,向后转本应当右脚退后向右转动,他却左脚退了很远向左边转过去……

  重庆解放的日子越来越近了,从中共市委书记、到革命叛徒、再到国民党上校特务的刘国定非常清楚自己今后的日子一定是凶多吉少。他本想逃往香港,但由于平日花天酒地,加之当时物价飞涨,手中缺钱的他因为害怕自己落得个难民漂泊流浪的结果,故打消了外逃的念头,留在成都得过且过。成都解放后,迫于外界压力,1950年初刘国定向成都市军管会登记自首,被西南公安部押回重庆。归案后,刘国定和冉益智一样,竟厚颜无耻地向政府“表功”,说什么因为自己叛变后没有全部交代,所以“保护了相当多的同志”,“故请求宽大处理”。他在交代材料中还有一番自认为“挺精彩”的悔过:

  我背叛了党,破坏了党组织,这是贪生怕死的结果……作为过去是一个党员,我愿意接受党的严厉处分,作为形式上的特务,我也愿意受人民政府的处罚。如果党和政府的处分和惩罚不至于“肉体的毁灭”,则我请求能速做决定以便于早在实际的工作中赎取自己的罪恶。我过去毕竟是党员,虽然叛变而且形式上又落在特务阵营中,也许你们怀疑我所提供的材料不够完全,但事实总是事实。将来从其他特务口中是能证明的。我从前年恢复自由后即用各种方法希望找党,愿意承受一切罪恶和惩罚,固然我以前贪生怕死以致铸大错,等觉醒后一切已过。若果我要逃避处分,不是完全不可能,相反的,我是自动积极出来,作为党的叛逆的儿女,我只希望早一天处决,即使是“毁灭肉体”,因为心里的苦痛和谴责远比其他为甚。我请求你们研究我的材料和问题,并适当使用我在反特务或其他工作中,以求有益于党和人民。

  叛徒的下场是必然的。1951年2月5日,重庆市人民法院判处刘国定死刑,剥夺政治权利终身。然而,像刘国定这样的半流氓政治人物,为什么能够成为一名党内高级干部,而且组织上竟然没有对这种人进行过适度的职务限制?尤其值得思考的是:战斗在白色恐怖异常残酷的中共重庆市委内部,竟然会出现正、副书记都当了革命的叛徒?难道我们的组织考察和选拔领导干部的机制流于形式,不起任何作用?今天我们党内对干部,特别是高级领导干部的考察机制、选拔机制就一定没有问题了?

  刘国定、冉益智这两位中共地下党重庆市委正、副书记的背叛,使得整个重庆地下党组织遭受灭顶之灾。由于他们的地位决定了他们的破坏力非普通党员可比,特别是他们的地位和身份,决定了他们既掌控了手下的组织与人员情况,同时又了解上下左右的组织情况,这种破坏力对中共党组织来说是毁灭性的。

  1948年6月11日,由于冉益智的出卖,中共川东临委副书记兼下川东地工委书记涂孝文在离重庆城区数百里的万县被捕,再一次使重庆地区的地下党组织经受“刨根底”式的破坏。

涂孝文生于1910年,是1937年入党的老党员,地下工作经验丰富,还是党的“七大代表”,然而,他对敌人的逮捕没有思想准备。当冉益智和刘国定先后叛变后,组织上多次通知他转移,可涂孝文坚持认为万县离重庆很远,安全没有问题,继续在万县辅成学院以学生身份过着悠闲的生活。所以,当冉益智带着特务找来时,涂孝文完全陷入惊慌失措之境,不知如何应对。特务把他带到驻地后,开始涂孝文只是以沉默来回答提问,但当特务左志良用手枪顶住他的头,威胁说再不交代就搞死他的时候,涂孝文仅有的一点抵抗也就崩溃了。

  笔者看过重庆红岩革命历史博物馆历史档案史料,常常被那些在敌人面前坚贞不屈的共产党员的牺牲精神所感动,但同时也看了不少背叛党和革命事业的那些叛徒们的材料,得出一个直接和朴素的结论:一些党内职务相对高的领导干部,通常在敌人严刑拷打面前总是很容易当叛徒、出卖党,这到底是为什么?我没有弄明白,只是感觉这些身居党内要职,平时一副道貌岸然,比谁都革命的投机分子,其实是特别需要警惕的。

  我们再来说涂孝文被捕之后的事吧:

  这之前,冉益智已经出卖了下川东地工委委员唐虚谷和杨虞裳,但冉益智不知道他们所居住的具体地址,所以当涂孝文被捕后,特务们就直截了当地追问这两个人的下落。涂孝文因此便交代了属于他领导的唐虚谷和杨虞裳等地下党员的住地。“书记叛变,全党遭殃”。中共下川东地工委书记涂孝文的叛变,使得下川东地下党组织系统几乎是彻底地瓦解,江竹筠、李青林、李承林、雷震、张静芳、唐慕陶、黄玉清、陈继贤、廖模烈、陶敬之等一大批地下党骨干分子几乎无一例外地被敌人逮捕。徐远举等特务们一方面为“方法得当”使得重庆市委主要领导及下川东地下党负责人相继变节而欣喜若狂,另一方面又万万没有想到像陈然、刘国、江竹筠、许建业这样的共产党员竟那么坚强不屈,视死如归。这是特务们所不可能理解的,因为他们并不了解真正的共产党人是些什么样的人。自然,那些混进党内的投机分子也不会真正了解曾经是他们的“同志”的共产党人。叛徒涂孝文就遇到这种情况。由他出卖的中共万县县委副书记李青林是位女共产党员,敌人在万县将其抓捕后使尽毒刑,甚至用老虎凳折断了她的一条腿,李青林依然宁死不屈。到重庆后,她仍然抗拒任何审讯,甚至连共产党员的身份也不承认。特务们无奈,只好把涂孝文叫去与李青林对质。不能不说涂孝文也算是个讲面子的人,当特务叫他去与李青林对质时,他十万个不愿意,可又没有选择,只好硬起头皮跟着特务来到渣滓洞。见到李青林--这个被自己出卖的昔日的下级同志,拖着一条断腿,满身血污却正气凛然。尤其是碰到李青林向他射来的两道利刃一般的目光时,涂孝文感觉无地自容。当特务问李青林认不认识涂孝文时,没想到李青林很爽快承认:“我当然认识他!”并说:“这个人是个混蛋!抗战时期,我跟他一起在泸州的一所小学里教书,他追求过我,我不喜欢他,他就死纠滥缠。我为了躲他跑到万县来,他又追过来缠我,有一次还要强迫接吻,我气坏了,就狠狠打了他一耳光。没想到他竟然报复我,栽诬我,像疯狗一样乱咬人,让我坐牢,简直不是个东西!真是太混蛋、太气人啦!涂孝文,你说是不是这么一回事?”李青林的这番话,使涂孝文羞愧难当,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这次对质给涂孝文刺激太大,尤其是李青林的痛骂时时在耳边响起,一闭上眼就浮现出李青林愤怒而鄙夷的目光,再加上从革命者到叛徒的道德负罪感和特务表面上客气而实际上把他当棋子耍的那种身不由己、百般无奈的境遇,涂孝文开始痛悔自己的叛变,甚至经常痛恨自己为什么当初不能像李青林他们那样坚持咬咬牙挺过来嘛!唉,大不了一个死字,怕什么呢?矛盾之中的涂孝文开始不配合特务的审讯了,这让特务头目徐远举又气又急。其实徐远举一直非常重视涂孝文,他从刘国定口中知道涂孝文在党内的地位比刘国定还高,故推断涂孝文所知道的东西肯定比刘国定更多,价值更大。现在涂孝文突然要“刹车”,这让徐远举很不甘心。为了不让涂孝文这样轻易地“到此为止”,老奸巨滑的徐远举决定除了严加审讯以外,还强迫涂孝文参加特务工作,企图将其彻底地捆绑在他的战车上,但涂孝文这回因对自己的前途心灰意冷,没有立即同意徐远举的条件。他甚至曾私下对骆安靖说:叛徒刘国定、冉益智爬出监狱后当了特务的专员未免“太血淋淋”的了!可涂孝文毕竟只是个革命的投机分子,他在面对命运的矛盾之时还颇为天真地准备“假如特务放我们出去时要我们参加工作,我们最好不要搞行动,只做研究工作”。

徐远举对涂孝文的变化看在眼里,又无可奈何,作为一种惩罚,将涂孝文从杨家山的“优待室”转押到白公馆,像所有“政治犯”一样投入牢房。

  在白公馆,涂孝文和忠诚的共产主义战士刘国、陈然、王朴等朝夕相处,这些革命同志了解到涂孝文这种类型的叛徒,其内心尚存一丝良知,于是主动找他们交谈沟通,劝他们保持“最后一道防线”。怎么说涂孝文也算是党内的“老干部”了,尤其是在他受到李青林的严厉痛斥下所受到的强烈震撼,现在又通过刘国、陈然、王朴等人的言行教育,才明白了什么是真正的共产党人。两相对照,涂孝文羞愧无比,痛定思痛之后,他决心以行动来弥补自己的犯罪:一是不再向特务交供自己手上还保留的部分组织和人员;二是拒绝参加特务工作,不接受以特务身份换取自由。

  涂孝文的转变,得到狱中革命者和党组织的认可。重庆解放后,罗广斌在那份向组织提交的《报告》中这样评价涂孝文:到底是经过党多年培养的,所以临到最恐慌的被捕初期涂交了“川东一部分组织而已,其他是稳住了”。他知道的比刘国定多,刘向徐远举也是这样报告的,因此涂经历的考验也十分严酷,两次到杨家山被强迫参加研究工作,他拒绝了。后来连草纸也不发给他用,生活很艰苦,但没有出事,加上一般难友不知道他还“坚守”“最后防线”,对他的态度也很使他难堪。在两重压迫下,王朴、刘国等最担心他是否能坚持住。三出三进白公馆的涂,在最后的时刻,态度很明确,他认识到是自己不坚强,犯了错误,而且过失太大,组织上无法原谅,前途是没有的了,所以除了愿意接受处分外,自己仍愿意尽力从事些建设工作。这时,白公馆的朋友对他比较了解,安慰他,在生活上也照顾、接济他,他也很冷静,经常读书,不大说话。《报告》中,罗广斌还向组织郑重地转达了王朴、陈然、刘国等革命同志的意见:以涂的素质来讲,是很不够、很不彻底的,之所以有后来的坚持,完全是由于党的长期教育、长期培养的结果。从涂的叛变过程看,我们希望组织上对提拔干部、审查干部、培养干部一定要更进一步谨慎和严格。

  革命者对党的这份忠诚昭日可见!这样的意见,就是在今天仍然具有重要的现实意义,应当被全党所重视、所接受。

  对涂孝文的问题,敌人方面则觉得此人已“无可救药”了,恼怒之下,徐远举在签发1949年10月28日的一批屠杀革命者的名单上也将涂孝文一起列了进去,这样,涂孝文和陈然、王朴等10人被一同公开“审判”,并押至大坪刑场公开枪杀。据目击者回忆,枪杀前,10人都高唱《国际歌》,高喊“共产党万岁”等口号,其中当然也包括涂孝文。一个对革命事业造成巨大危害的共产党的叛徒,在临死前却高喊“共产党万岁”,我们既感叹叛徒人性中的矛盾性和复杂性,又无比钦佩狱中革命者对反面人物的感召力和转化能力。

  需要特别感叹的是:当一名忠诚于党的战士,何等不易啊!

  其实在第一章里,笔者曾经提到过在1949年10月28日的那一次所谓的“公审”中,除了涂孝文外,还有一名也是身份非常特殊的人物,他就是叛徒蒲华辅。这位蒲华辅,被捕前任川康特委书记。川康特委在组织系统上是与川东临委平行的地下党组织,白公馆和渣滓洞的难友多为川东临委组织系统的,所以一般都不熟悉蒲华辅。蒲华辅被捕后,特务同时抓捕了他的妻子,连同两个小孩,一家人一起被关押在白公馆,未与其他难友同室关押过,其他难友只有在放风时间有可能与他接触。据《红岩》作者罗广斌回忆,难友们与蒲华辅性情上不是很投缘,觉得他“不大说话”,“态度一直很矜持”,接触很少,所以我们掌握的关于蒲华辅言论、思想情况的材料很少。重庆红岩革命历史博物馆存有一份1950年制的蒲华辅《被难人士登记表》(档案号:B674),上面记载了关于他的零星信息:

  姓名:濮正应,化名:蒲华辅;男,36岁;铜梁人,上海中国公学肄业。1926年弃旧学入铜梁县中肄业,1927年加入中共,积极活动,被开除,后入上海中国公学,一年后返铜梁县中任教,领导该县土桥事件。1930年于渝被捕,囚3年余。1937年返县任教,1939年任江北县委书记,1940年在万县工作,下半年又去泸县整理组织,1941年起工作于成都7年之久。中共川康工作委员会书记。着作不少,精于地理,被国特搜刮一空。

  在整个“红岩”故事中出现的几个叛徒中,蒲华辅的年龄最大,党龄最长,党内职务最高。他的叛变经历类似涂孝文,也属于“先软后硬型”。他被捕叛变后,交出了川西地下党组织,特务在成都等地逮捕了数十名地下党员,其中韩子重、齐亮、马秀英、张学云、韩秉炀等被送押重庆并杀害。

蒲华辅被捕,是由于刘国定和冉益智共同出卖而造成的。刘国定叛变不久,就向特务交代认识川康特委负责人,外号叫“郑眼镜”,住在成都,但不知道“郑眼镜”的真实姓名和住址。当时特务先忙于破坏重庆地下党组织及镇压华蓥山武装起义,没有立即追查这条线索。到了1948年11月,特务认为重庆地下党组织已经被打垮了,决定把破坏活动向川西推进,但苦于找不到进一步深入的线索。一天,特务雷天元与冉益智闲聊时,说到刘国定出卖的“郑眼镜”的情况,冉益智马上说:“这个人呀,我认识,我们还一起工作过!”“郑眼镜”真名叫蒲华辅,本名叫蒲文昶,是铜梁人。特务雷天元一听眼睛就放光了,因为雷天元也是铜梁人,他早就认识原来叫蒲文昶的蒲华辅,雷天元和蒲华辅还是铜梁县中学的校友。

  真是无巧不成书。有这么个线索,使徐远举兴奋不已,他当即飞到成都亲自摸底,然后成立了一个“川西特侦组”,并任命刘国定为组长,雷天元为副组长,同时任命另一位叛徒骆安靖为书记员,到成都具体执行破坏川西地下党组织的任务。徐远举的这项特别任命,让雷天元感到不舒服,因为他根本不把刘国定放在眼里,而且有事都是直接向徐远举报告,所以实际上雷天元才是“特侦组”真正领导。刘国定解放后交代说:“12月20日前后,徐远举由渝来成都,决定派雷天元(二处专员)、骆安靖(叛徒)来成都与我共三人建立一个小组,准备设法破坏成都地下党。1949年1月2日,雷天元、骆安靖二人来成都,正式成立川西特侦组,名义上我是组长,雷天元是副组长,骆安靖是书记,实际上雷天元又代表徐远举处理一切,怕我不积极,故弄个组长来压在头上。”

  雷天元到成都后,找到成都的驻地特务机关,请求协助。成都的一个特务与雷天元是同乡,也认识蒲华辅,还在街上碰见过,只是过去不知道蒲华辅的身份。特务们一商量,决定采取大海捞针的办法,天天上街转,大街小巷搜寻。特务知道蒲华辅是条“大鱼”,抓到他后会立功受奖,就不辞辛劳,每天上街。直到1949年1月13日,成都一个认识蒲华辅的特务在一个茶馆里把蒲华辅抓到了。蒲华辅在成都叛变后被押到重庆。据难友们观察,他后来“逐渐镇静”,没有再进一步出卖组织,而且还拒绝了徐远举让他参加特务组织的要求。

  蒲华辅是罗广斌《红岩》中的“甫志高”的主要原型人物之一。其实,蒲华辅是个非常复杂的人,他与其他叛徒还有所不同,相对而言,他是属于党内的知识分子那一类人,他们在投身革命时或者在革命工作中,一直充满激情和理想,而且蒲还是个理论方面很有专长的人。他的个人生活上也有很浓重的知识分子色彩,清高、自命不凡,遇事头脑易发热。一方面在残酷的敌我斗争中容易被激发革命热情,另一方面真碰上敌人严刑拷打时又经受不住皮肉之苦,而当他“痛定思过”后,又表现出坚强不屈的精神来。他与家人一起被关在白公馆10个多月中,受到其他地下党人的影响,后来一直没有向敌人屈膝投降。不过,他总是以“党的高级干部”和有知识、有修养的身份出现在大家面前,难怪大家都看不惯他。

1949年10月28日,蒲华辅和涂孝文与陈然、王朴等一起被押到大坪刑场公开枪杀。在赴刑场的整个过程中,据目击群众讲,蒲华辅与其他烈士的英勇慷慨就义没有什么不同,表现得“非常共产党”。

  蒲华辅十分可悲:这样一名党的高级干部,如果他也能在敌人的严刑面前咬紧牙头,不吐一个字,那么,他不也就是另一个“许云峰”了吗?然而,蒲华辅不是,他在最关键的原则立场问题上,叛变了党和同志们,他的名字因此不能刻在红岩“革命烈士”纪念碑上,只能在党的史书中被标上两个永远耻辱的字:叛徒!

  古今中外的历史都是同样的结论:无论你以怎样的理由,只要你成为背叛者,你就会永远被钉在历史的耻辱柱上。

  李文祥,“红岩”中另一个与所有叛徒表现很不一样的叛徒。这个生于1919年,1939年入党的“老革命”,被捕前任中共重庆市工委城区区委书记,主要负责地下党农村武装工作的联络、干部输送、人员转移及武器药品购置等,据说是个骨头很硬的“地下老武装”。他是被刘国定出卖的,于1948年4月22日和他的太太一起被敌人抓捕。被捕之初的李文祥,饱受重刑,几度晕死过去,但他没有背叛党。他与特务们采取了“好汉不吃眼前亏”的应对策略:说远不说近,说大不说小,说死不说活,说上不说下,说虚不说实。特务们因此没有得到实质性的收获。而徐远举等特务分子对被捕后的共产党员判断其是否“投诚”,基本上有两个硬指标:一是有没有交出所掌握的地下党组织系统,二是加不加入他们的特务组织,参不参加特务活动。故对李文祥一番审讯后,特务们认为李文祥“不老实”,属于重案犯。但特务在审案时,发现李文祥对太太的感情很深,因此特务们就把李文祥作为重犯关押在白公馆,将他的太太关押在渣滓洞,而不像白公馆的一些囚犯那样夫妇同押一处。

  在关押白公馆期间,一般难友对李文祥的印象还比较好,认为他“一直表现得不坏”。李文祥与陈然接触较多,陈然发现李文祥实际上情绪很低落,就劝他利用坐牢的时间好好学点理论,李文祥却不屑地说“懒得读这些理论东西”,相反,他最感兴趣的话题就是和冉益智一起眉飞色舞地大谈两性关系。李文祥反倒经常对陈然喋喋不休地说他有10年以上的党龄,当过县委书记,为党的工作苦了多少年,一点享受和报酬都没有,结果还要被捕,想想真是太不值得了,要是不出问题,解放后起码会怎么怎么样。陈然胸襟开阔,又见过世面,知道一个人要在长期的刑讯、关押中通过考验,坚持到底很不容易,就更主动地找李文祥谈心,不断激励他、鼓舞他。可时间一长,李文祥对陈然的话更不以为然了,哼哼哈哈应付一下照常想他心里那点事儿。

  就在同时,特务们则正按计划一步一步地“引导”李文祥。每次提出李文祥审案时,都特地把李文祥从白公馆提到渣滓洞去,且都要有意,或看似无意而实为有意地安排李文祥与他太太见面。所以,一次审讯案,能让李文祥对太太的思念之情增加十分。与太太见面时,李文祥都会痛哭一场。李文祥的太太也是个地下党员,但没有对特务承认身份,看到李文祥这样痛苦,反过来不断鼓励和劝说丈夫,要他坚持住!但李文祥的感情和精神状态越到后来越处于崩溃的边缘。每每痛哭过后,他就会想:“我这样苦熬到底是为什么?为了革命胜利?革命确实快要胜利了,但真到了胜利之日,我还活着吗?为了党?我已经为党不辞辛劳、不计报酬工作了这么多年,我得到了什么?为了天下人的幸福?古人说'一室不扫何以扫天下’,我如果死了,连太太的幸福都不能给,我还能给天下人什么?”陈然为了挽救李文祥,甚至对他说:“你要是去向敌人'自首’,我就跳楼自杀!”可李文祥却这样回答:“几个叛徒不会影响中国革命胜利。”终于,一次审案后特务威胁说这是最后一次与他太太见面,李文祥感觉天都塌了,他再也不敢想象自己就这么完了,他再也不能忍受不能与太太相见的痛苦。入狱8个多月、在特务的鞭子与老虎凳上没有背叛,却由于忍受不了牢狱之苦和对前途产生动摇的李文祥,于1948年12月14日,趁放风的机会跑到特务办公室,主动要求“坦白情况”。几天后,他向特务递交了一份《关于策反计划的报告》和一份《悔过书》,表示自己愿意交出组织,愿意参加特务工作。他向特务出卖了何柏梁、程谦谋等16名共产党员的情况。

李文祥叛变了!

  叛徒自有叛徒的嘴脸。跟其他叛徒一样,李文祥后来也为自己的叛变行为找了如下理由:

  一、我是被人出卖的,是一个受害者,但我还是在狱中坚持了8个月,在这么长的时间里,那些跟我有关系的地下党员按规定早都应该转移走了,我把他们供出来,特务是抓不到他们的,如果还不走,他们被抓了是不能怪我的。二、我为党的事业、为党的工作苦了这么多年,眼看就要胜利了,我如果不屈服,是看不到这个胜利的,这样的人生太惨了,而且比我重要的干部都叛变了,这说明重庆的组织已经完蛋了,就算不叛变能活下来,今后党还认不认我们?现在二处徐处长给我的选择是这样的尖锐:要么为他们工作,要么枪毙!我死了对革命没有帮助,参加特务工作,也绝不会影响胜利的到来,我已经没有政治前途,只能为个人来打算了。三、我太太的身体太坏,这样下去一定会拖死在牢里的,为她着想,我也只有选择为二处工作。

  狱中难友后来总结,李文祥入党动机和思想不纯,是他最终叛变的本质原因。

  李文祥叛变后,参加特务组织被委任为上尉,带着特务四处抓捕地下党员。由李文祥出卖的何柏梁、程谦谋、伍大全等地下党员被捕牺牲。重庆解放后,李文祥做出一副痛改前非的样子,先后参加过征粮、教书等工作。但党组织和新的人民政府并没有放过这位给革命造成巨大损失的叛徒,公安机关于1950年将其逮捕归案。1951年,重庆市人民法院判处李文祥死刑,剥夺政治权利终身,与刘国定、冉益智、李忠良等叛徒一起押赴刑场执行了枪决。

  一切背叛者都没有好下场,这是历史和现实的共同结论。人们之所以憎恨这样的败类,是因为他们犯下的罪行是不可饶恕的。

  在整个“红岩”故事中,由于叛徒的出卖,重庆地下党组织遭到极大的破坏,一度组织基本上处于瘫痪状态,前后有133人被捕,其中,重庆城区被捕的67人,上下川东41人,川康17人,上海、南京8人。133人中,被敌人杀害的有58人,下落不明(大多为秘密杀害)的38人,释放和“11·27”大屠杀脱险的25人,自首变节后仍被敌人杀害的4人(如蒲华辅、涂孝文等),叛变后参加特务组织的8人。

  在这惨痛的教训中,党内出叛徒,党组织中的主要领导干部当叛徒,无疑是最值得深思的问题。在今天,我们党的领袖们常告诫全党:中华民族的兴衰,关键是看我们的党,而党能否保持永久的执政地位,关键看党的领导干部。又说:现今党存在的主要问题是腐败问题,而党内腐败主要出在一些党的领导干部身上。

  所以,在经过白公馆、渣滓洞狱中斗争的共产党员们通过血和生命的惨痛教训,以自己的生命代价,给党提出的“八条意见”中,其中第一条就一针见血地指出了“领导机构腐化”问题,并给出了“这种从上而下的腐化,是四川地下党斗争失败的基本原因,所以狱中一般反映认为下级比上级好,农村干部比城市干部好,女干部比男干部好……”的结论。

  狱中的共产党人在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的组织被敌人毁灭性的破坏,看到自己的同志最后也包括了每一个同志自己的生命被敌人轻而易举地葬送的惨痛代价,因而也向党忠诚地提出建议:“严格地进行整风、整党,把一切非党的意识、作风,洗刷干净,不能允许任何细菌残留在我们组织里面……希望组织上能够切实研究,深入地发现问题的根源,而且经常注意党的教育,实查工作,决不能允许任何非党的思想在党内潜伏。”据说,上面这句话是受了十年牢狱之苦的许晓轩坚决要求写入“八条意见”中的一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