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山荷r级:在等待毛主席接见的路上

　　一九六六年十月底，文化大革命的“大串联”风正盛，我和几个同学结伴跑到北京，等着毛主席接见。

　　那年的“八一八”，毛主席第一次在天安门接见红卫兵。之后，中央便组织全国到北京串联的红卫兵，接受毛主席检阅。一个月两次，一直持续到十一月底，总共八次十批。

　　我们几个人到北京后，住在鼓楼西街的鸦儿胡同小学。这里已经停课，教室里住满了外地来京串联的学生，大部分都是等着毛主席接见的。学校的老师都成了接待员。等了大概有一个星期。有一天，我们从清华回来，见校园里不少人在议论，说毛主席就要接见红卫兵了，大家都很兴奋，到处都是歌声和欢呼声。

　　第二天，学校里来了几个军代表，一位长官摸样，带着几个战士，学校也贴出通告，要求来京的红卫兵小将集中学习，还把大家编成几个小队。看样子，毛主席接见是真的了。

　　学习时间定为两天，由军代表给大家上课。先讲世界，亚非拉革命，又讲国内，文化大革命，都是一派大好形势，而且越来越好;又讲注意事项，主要防止美帝苏修国民党走资派反动学术权威地富反坏右破坏捣乱;又要求红卫兵小将们发言，表决心，写保证和心得体会，各个小队还要出墙报;晚上还得表演节目，以表示激动和兴奋的心情。

　　终于，学习结束。长官摸样的军代表说，今天学校大门已经封锁，小将们不要外出，明天就要接受毛主席检阅。大家欢呼起来，“毛主席万岁”的口号声此起彼伏。

　　一整天的时间，谁也出不了门，同学们便簇拥着几个军代表，听他们讲历次毛主席接见红卫兵的情况。大家都觉得非常幸福。下午，学校给每人发了两个面包，说这是明天的早餐。

　　第二天(就是11月10号那次接见)凌晨两点，起床的哨子就响了，催促大家集合。军代表心细，再三检查每一个人是否带了毛主席语录，是否戴好了毛主席像章。

　　已经是十一月上旬了，深秋时分，北京的夜晚还是很冷的。一些同学穿的少，冻得瑟瑟发抖，上下牙嗒嗒着。但是，因为要见毛主席，大家还是很兴奋，唱着歌，互相说些激励的话，站着把两个面包吃完。军代表整好队，队伍很整齐的出发了。

　　一路上，不断有参加接见的红卫兵队伍汇集起来，人越来越多，整条马路都占满了，大家慢慢向前移动。

　　黎明时分，大队人马走到东单停下，不走了。走了半夜，都累了，有人站着打瞌睡，有人席地而坐，抱着膝盖就睡着了。

　　天渐渐亮了，是个大晴天。满大街趴着、歪着、坐着的红卫兵们，都活动起来，跺脚的，搓手的，原地跑的，也有唱歌的。活动开身子，小将们便要寻事，大家要求带队的军代表表演节目，喊，向解放军学习!几个军代表唱了毛主席语录歌，老跑调，大家就不想再听，又请鸦儿胡同小学校的老师表演，几个年轻老师表演了“小兔子乖乖”，大家鼓掌，老师又表演“一只蚂蚁爬出洞”，大家又鼓掌，军代表也鼓掌。

　　路旁有街道的大妈大伯们组成的接待站，给红卫兵送来开水，还有面包。我们这个小队有一个东北同学，前两天谈体会时介绍自己叫“卫东彪”。我看卫东彪从接待站挤出来，一只手抓了几个面包，站着吃，吃完又拿，我数着他吃了三个，没好意思继续数下去。

　　太阳越升越高。远远听见长安街上的“东方红”乐曲响起，大家忽地站起来，“毛主席万岁”的欢呼此起彼伏。大家伸着脖子朝前看，乌压压满大街人，队伍一动不动。

　　等啊等，真是望穿天涯路。终于，队伍开始慢慢移动，非常慢，就像刚才演的节目，一只蚂蚁爬出洞。好容易走到长安街上。这里人更多了，大街上塞的满满的。人行道上站着维持秩序的解放军战士，还有戴着红袖章的“西纠”(红卫兵西城区纠察队)。

　　大家一面走，一面跟着长安街的大喇叭喊口号，听着喇叭里解说员的声音。不断议论着毛主席现在在天安门上做什么，说什么。

　　长安街上的队伍走得更慢。到了中午，队伍走到北京饭店前面又停下了，不动了。虽然路旁的大喇叭继续放“大海航行靠舵手”，但是，播音员不说话了。看看太阳，正在头顶，大家都说，播音员吃饭去了，又小声说，大概毛主席也去吃饭了。

　　那天的太阳很好，暖暖的照着。我们从清早两点起床，走到现在，真是又困又累，既然队伍不走了，看样子是午休时间，军代表便招呼大家原地休息，不要走远。命令一下，不少人就坐下了。当然，也有站着的，走来走去的，一时间，长安街上人声嘈杂，红卫兵往来如织，乱纷纷的。

　　那年国庆前后，有一支刚果足球队在北京访问。我因为喜欢足球，在报纸上看到消息时，还真注意了几眼。那时候，刚果分为两个国家，一个叫刚果(布)，共产党执政，和我们关系好;一个叫刚果(利)，杀了卢蒙巴，和我们没有外交关系。来访问的应该是刚果(布)的球队。

　　北京饭店门前站着一个黑人运动员，穿着一身鲜红的运动服，懒洋洋的靠着大门，看街上的红卫兵。估计这人就是来访的刚果(布)足球队的队员。

　　那年月，外国人还是比较稀罕的物种，尤其是黑人。那个运动员的红色球衣，白色球鞋，黑色的皮肤，十分显眼。坐在马路上休息的红卫兵们，百无聊赖，看见眼前这一景，都议论起来。

　　正说着，只见那个黑人运动员举起一架相机，看样子，想给红卫兵拍照了，留下一张在中国红色旅游的纪念?

　　他刚举起相机，这边就有人看见，马上大喊，外国人要拍照了!外国人要给咱红卫兵照相了!大家赶快站起来，精神点!

　　坐在我周围的大部分同学也看到那个黑人运动员准备拍照，大家马上站起来。不光是我们这支队伍，满街坐着的红卫兵也都站起来。远处的人不知道怎么回事，看见这边的人都站起来，想着是不是检阅马上就开始了，也跟着站起来了。站起来的红卫兵挺胸收腹，马上举起毛主席语录，高喊口号，意气风发的样子。

　　那个黑人看见这阵势，就把相机收回去了。显然，他想拍红卫兵坐在大街上的场景。

　　大家站了一会，见那黑人收回相机，没有再继续动作的样子，有人站累了，便又坐下。有人站，有人坐，队伍比较零乱了。

　　那个黑人运动员见势又举起相机，一只手转着镜头对焦，准备拍照。

　　这回是卫东彪先看见，他马上大声喊叫，叫大家起来，还帮着拉着年龄小的同学，招呼大家排好队。军代表也看到刚才的一幕，也招呼大家起来站队，举毛主席语录，喊口号。那位长官军代表到底有水平，看见拍照的是黑人兄弟，便领着大家喊，打倒美帝国主义!支援非洲人民革命!亚非拉人民团结起来!又喊，打倒苏修!

　　那个黑人运动员似乎并不领情，不知道大街上的红卫兵喊口号是支持他。他拿着相机，一会举起来，一会又放下，如此再三，像是在逗弄红卫兵了。

　　满街的红卫兵齐刷刷的听从军代表的指挥，没有一个人愤怒，没有一个人埋怨。只要那个黑人运动员一举起相机，大家就高高举起毛主席语录，就呼喊口号。大家只有一个念头，我们是毛主席的红卫兵，在外国人面前，一定要有红卫兵的样子，不能叫他拍下一支疲惫不堪、七零八落的队伍。也没有人坐下了，满街的红卫兵排好了整齐的队伍，都盯着那个黑人运动员。

　　最后，那个黑人运动员见红卫兵一直保持着警惕，一直排着队伍，只要他想拍照，红卫兵就举起毛主席语录。他大概也觉得拍不到坐着的红卫兵了，只好举起相机，向红卫兵摇晃着，回身进到宾馆里。

　　这时候，东方红的乐曲响起来，检阅开始了。长安街上的红卫兵，排着队，高举着毛主席语录，喊着口号，缓慢的向天安门方向移动……

　　本文作者乔海燕做过红卫兵、知青、医生、记者和编辑，现为凤凰网副总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