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幕奇袭海盗贼:汉语新诗鉴赏(67)鲸向海?严忠政?马兆印?郑敏?钟鼎文

鲸向海/严忠政/马兆印/郑敏/钟鼎文

 鲸向海（1976-）台湾女诗人，出生于桃园县。著有诗集《通缉犯》、《精神病院》等。

一星期没换水的梦境

又涌起了这么多意志

一头大翅鲸融解在海里

鱼骨巨大斑驳

飕飕还在向前游去

（选自2002年1月25日《自由时报》副刊）

[赏析]

此诗说的是对梦境的坚持。坚持需要一些意志力，然而难保梦境不变形或变质，但基底是在的，那是无法消融的部位﹙诗中的鱼骨﹚。“意志”涌出脑中如鲸出现“海水”中，因此“大翅鲸”自然是其中游动的主角，坚持不换水是怕主角消失，但还是在消逝之中﹙融解在海里﹚，惟方向不变，“巨大斑驳”犹“向前游去”。剩下骨头仍不退缩，点出了追寻途中永不转折的惊人毅力。但诗呈现时将题旨全然隐藏，梦境“不换水”即指意志恒常不改，连梦亦然，诗中却不说，仅以四句短有力地演出，意象拿捏精确深刻。 （白灵/文）

严忠政（1966-）。台湾诗人，出生于台中市。著有诗集《黑键拍岸》等。

愉悦

—给初生的孩子

屋子里有一种气味，像森林

阳光从另一个房间进来

说远也不远的他方，前世的

热与爱穿过叶尖

此时，每一个罅隙都回着你的香气

叶脉接驳着抽象的形声

谁都猜不到，注视与咏叹，下一秒

你会将什么放进嘴里

并未许你太多愿望，太多愿望容易悲伤

蛋白色的人生，像野姜花平视北窗

一场皑雪也无所谓忧烦

你在睡梦中认识创造的力量

血液和写意都让时间允许

长大有空请发一则简讯给我

告诉我佛罗伦丝的天空

因为你的笑容又再次复兴

于是潮声渐次

如远洋的船只，被命名，有使命

更有喜悦自帆面推进

鸥鸟见识这样的鲲鹏，听任你

客套的说出澎湃。是的

你该这么平静

如果，你被推举为山谷

因为勇气与低迷的雾

这样的历程，惊险，你仍模拟神国的地形

我唤你，你给我回声，轻易地

从酒窝里爬了上来

（选自:2006年11月10日《联合报》副刊）

[赏析]

描写喜获初生孩子的欣乐，充分节制情感，压抑那快爆开的狂喜，故意顾左右而言他，含蓄，再含蓄，然后慢慢藉具体事物如森林、阳光、叶尖、野姜花、雪等等，间接透露，并令气味加入，蔓延一种温馨的氛围，终于史情感更加饱满，深刻。说话者久久端详睡梦中的形容，想象他长大后终就会离开自己的庇护，独自航向命运的海洋，凝视中充满期待，接近祈祷的期待，是一篇深情的为子祈祷诗。 （焦桐/文）

马兆印，祖籍山东，现居福建沙县。著有诗集《在铁路上写作》、《内心的瓷》。

眼睛里的天

一片天倒映瞳仁，映衬小小的掌心
湿滑嫩白，离一个人的心脏咫尺之遥
却握不住眼睛里的一滴泪水。我的天
只有掌心大小，逆行的船儿无法靠岸

亲爱的，睁开你的眼睛，夜半钟声回归客船
我在眼角的边缘等你，我是你的一滴泪
不要把我流落民间，竹篙的青柄
请截留一寸的晶莹，让念想栖息深处

沙县的天是晴朗的天，沙县的夜是迷人的夜
眼睛里的天，眼睛里的天使，是我掌心
的一块冰，含着怕化了，捧着又怕摔了

(选自:马兆印诗集)

[赏析]

认真拜读了马兆印《眼睛里的天》这首临屏诗后，惊喜地发现，全诗，没有特别华丽的词，没有晦涩的典故，非常地清新淡雅。以这样的笔调，诗人给我们描绘了一幅美丽的画面，让我们步入诗人为我们营造的形象温馨意境中。
“一片天倒映瞳仁，映衬小小的掌心/湿滑嫩白”。诗的开头一句紧紧扣住了题目，“一片天倒映在瞳仁里”，“天”，是这首诗的主旨，天很大义很广，但加上了“眼睛的天，”限定一下，这样就可以展开诗人的想象翅膀了。天倒映在瞳仁里，这是怎样的一种意象啊！只一句就把读诗人带入了一种意境中。映衬在眼睛里的天只有掌心那么大，寓义我的天很小，但“离一个人的心脏咫尺之遥，”可我却无法握住眼睛里的一滴泪水。”这是爱的悲哀，爱的痛苦。这里有一点淡淡的忧伤。
诗再继续渲染，进一步强调“我的天只有掌心大小，逆行的船儿无法靠岸”这里暗指和相爱的人不能同行的苦闷。但夜半的客船已经归来，“亲爱的，睁开你的眼睛，看看我。看看“我在眼角的边缘等你，我是你的一滴泪”啊！诗写到这里感情已经升华，我是你眼中的泪滴，这是爱到及至的泪，也是相思的泪滴，幸福的泪。
诗人自寓是一滴泪，比喻在诗中是最常用的表现手法，如果能很好的运用，会产生落想天外的奇效。这映衬在情人眼里的泪滴，很好的抒发爱到深处泪眼迷朦的情感。爱人啊！请“不要把我流落民间，竹篙的青柄/请截留一寸的晶莹，让念想栖息深处/”。留住那晶莹的泪滴。这里写的非常好，“一寸晶莹”给人的感觉是绵绵不绝的美想象。
“真正的诗往往是心底的诗，往往是心底的歌。”诗结尾进一步点题“眼睛里的天，眼睛里的天使，是我掌心/的一块冰，含着怕化了，捧着又怕摔了”。抒发爱的执着，可谓缘境生情，情动于衷，让人体会到诗人从心底迸发出炙热的爱。  （觅雪嫦晴/文，觅雪嫦晴推荐）

郑敏（1920-）福建闽侯人。是“九叶”诗派中一位重要女诗人。著有诗集《寻觅集》、《早晨，我在雨里采花》等。

无声的话

无声的话，不是话

只是震波

聋了的耳朵

能听见它

一个天南

一个海北

背靠着背

目光瞧向

相反的方向

突然，那听不见的竖琴

琴弦颤动

所有的树叶都颤抖了

他们转过身来

听着树叶的信息

感谢自己是聋子

（选自《诗刊》1986年第十期）

[赏析]

《无声的话》又名《心象组诗十二》。关于《心象》这本诗集的写作，诗人说：“1985年后我的诗有了很大的转变，因为我在重访美国以后，受到那个国家的年轻的国民气质的启发，意识到自己的原始的生命力受到'超我'（Super-ego）的过分压制，已逃到无意识里去，于是我开始和它联系、交谈。因为原始的生命力是丰富的创造源泉，这样我写了《心象组诗》，让积淀在我的无意识中的力量自己活跃起来，形成图象和幻象出现在我的心象。它们形象地告诉我的思维和情感的状态。”（郑敏:《诗和生命》，北京大学出版社1999年版，第419、420页）诗人的这段话，有助于我们对《无声的话》的准确理解。

第一节里，诗人写“无声的话，不是话”，它的“震波”，只有“聋了的耳朵/能听见它”。是的，当听觉转化为一种抽象的触感时，深入的乃是内心。第二节则展现出人与人之间情感的冷漠。世间被各式各样传递着不同讯息的声音充斥着，正是由于如此纷繁复杂的声音，人们常常乐于或疲于咀嚼声音的含义，而没有给自己留下一方安静独省的空间，吝于和他人的交流。于是，人与人之间有了不可逾越的沟壑，声音不再将人与人的距离缩近，反而拉起一道“隔膜”的帐帘。“一个天南/一个海北”，这之间有着望不到尽头的遥远，即使是“背靠着背”，那“目光”也“瞧向相反的方向”，相对无言的尴尬让沟通陷入了窘境。

第三、四节中，潜意识的力量迸发了，它拨动隐藏在人心里的竖琴，颤动的余韵让“所有的叶子都颤抖了”，心也跟着颤抖，感动的信息在每个人心里传递，人们转过身来，在彼此的眼中找到了难得的平静，体味着内心深处传来的回响，享受着和谐带来的舒心。这般的轻松和愉悦，不由得萌生出这样的念头——“感谢自己是聋子”。在此，“聋子”象征着另一种形式的心灵“回归”。世间的烦琐、嘈杂和虚假塞满了双耳，堵塞住心与心相通的道路，浮躁、迷茫成了路障。而聋子却在这样的环境下始终处之于泰然，心成了他的耳朵，倾听成为与世界联系的方式。

这首诗的主旨体现在第一节。评论家黄子华认为，《无声的话》用现代诗的形式抒写出一种与古老的哲理暗合的“心象”，使读者能从一个全新的角度重新体验到超越时空限制的、永恒的智慧。 

（傅天虹/文，傅天虹推荐）

钟鼎文（1914-）。台湾诗人，祖籍安徽舒城。著有诗集《行吟者》、《钟鼎文短诗选》等。

留言

让我将我不朽的爱，留给世界，

将我难忘的恨，带进坟墓。

一片浮云飘过大海，是我的生命。

一阵微风吹过花丛，是我的感情。

我祈祷的手将变作树，伸向穹苍。

我含泪的眼将变作星，俯瞰大地。

亲爱的母亲，亲爱的故乡，我太倦困了，

让我回到你们的怀抱里久久地安息吧。

（选自:《现代百家诗选》台湾尔雅出版社2003年版）

[赏析]

早期的钟鼎文与浪漫派接近，诗风明快流利。他吸收了现代派的长处，不拘泥于那种表面的形式，所抒发的不是忧郁就是伤感的情绪。到台湾后，他和纪弦、覃子豪同称“三老”，并长期身居要职，一直担任“国大代表”和《自立晚报》、《联合报》主笔30年。这种经历和官方背景，使其较少写社会关怀之作，产量也不够丰盛，应该肯定的是：他的诗境从此变得浩翰壮阔，音节铿锵有力。他不再用“现代”而改用写实的笔触刻画事象，让抒情与叙事结合，语言不再艰涩。《留言》，便是他这方面的代表作。

此诗共分四段。第一段抒写作者宽阔的胸怀和人道主义立场。第二段写自己祝愿世界充满爱的精神不死、情感不灭。第三段进一步强调诗人的心是仁慈的。第四段从幻想回到现实。他设想自己百年之后能叶落归根，让遗体葬于大陆，以消多年的乡愁，这表现了钟鼎文对人类、对祖国、对故乡深沉的爱。

钟鼎文的诗，一向较为平和，明快流利而健康，浓厚的浪漫气息得益于新月派。以《留言》而论，全诗放得开收得拢，调子低沉但不悲伤。作者的人生观积极向上，与那些厌世者不可同日而语。 （古远清/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