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子建的哀词:汉语新诗鉴赏(21)王竞成?柯原?马萧萧?岭南人?流沙河

  王竞成/柯原/马萧萧/岭南人/流沙河

    王竞成，山东沂水人。作者少年始进行诗歌写作，著有诗集《掩泪入心》等。现任《黄河诗报》诗刊总编辑。 

    小溪的情书

    多少年只写了一行
    弯弯曲曲寄向海洋

   

[赏析]

    短短只有两句，却有千钧之力，这形象的画面，同时具有比兴的效果，借所咏之词表达着内心的坚贞和不可抗拒的信念。爱就爱得这样执着这样一如既往，爱得如此浩荡。在外人眼中清浅的小溪却能汇成浩瀚的海洋，这样的爱日积月累足以撼动人心。 (马知遥)

柯原（1931-），原名章恒寿，笔名路苇、夏季等。侗族。湖南新晃人。著有诗集《白云深处有歌声》、《相思柳集》、《柯原抒情诗》等。

无 题

一百个聪明人

回答不了

一个傻瓜提出的问题；

一根棍棒

却能够回答

一百个聪明人提出的问题。

（选自《花城·诗增刊》1982年第5期）

[赏析]

这是一首短小精悍、耐人回味的诗。作者通过设置“聪明人”、“傻瓜”和“棍棒”三个互相纠葛的意象，在貌似哗众取宠的戏剧效果中，倾诉了他心头的爱与恨，在冷嘲热讽中蕴藏着沉甸甸的思想分量。

全诗只有六行，共39字。乍看之下，第一节显得有些荒唐，但只要结合写作背景——“文革”正如火如荼地进行着——我们也许就要破笑为涕了。在那个是非颠倒的年代，多少良知惨遭蹂躏，多少历史被不幸扭曲，而诗人却举重若轻地把这种莫大的悲哀形象化地安置在“聪明人”和“傻瓜”这两个错位的载体上，极具概括性和反讽意味。第二节承上，对这种不正常的现象做出了解释：一根发疯的“棍棒”“导演”了这出悲剧。短短的诗行中凝固着沉闷的社会空气，反革命集团的恶行昭然若揭，诗人不屈的呐喊也声声入耳。名为“无题”，

但主旨自在人心。

柯原曾在他的一首《焚稿》中写到：“诗魂在火焰中起舞翩翩，待明日，依然是笔如宝刀歌如潮！”虽然残酷的现实禁锢着自由的思想，但惆怅失意过后仍是诗心永恒。

《无题》运用对比、拟人、反语等修辞手法，对历史上的那场浩劫进行了辛辣的讽刺。“空筐结构”的架设，使诗的指归在可言说与不可言说之间，在可解与不可解之间产生了适度的距离，故意蕴不尽、令人深思，不愧为当代诗坛白话短制中的精品之一。  （北地）

马萧萧(1970-)，湖南隆回县人，现居兰州。著有诗集《中国地名手记》等10余部。 

八月，桃花开了

早在三月，我就开过桃花

——开过一瓶瓶怒放的红酒

而四月的蔷薇花

五月的石榴花

六月的荷花

七月的栀子花

八月的桂花

九月的菊花

十月的芙蓉花

十一月的水仙花、

十二月和正月的梅花

还有二月的兰花

也是一瓶瓶已开或待开的

醉美，和

醉爱

在人到中年的八月

把那三月的桃花，像

开汽车

开火车

开战斗机

开坦克

开航空母舰一样

再重开一遍，也正是我最大的

心思、心思里酝酿已久的一大即将爆炸的蓓蕾

[赏析]

“桃之夭夭，灼灼其华”。桃，三月即开花。

“桃三李四杏五年”。桃，三年即结果。
      少年即获诗名的马萧萧，说“早在三月，我就开过桃花/——开过一瓶瓶怒放的红酒”，以三月桃花的先行绽放，借喻人生青葱岁月时的情怀初开，如开过一瓶瓶怒放的红酒，浅醉。然后，循序渐进而且循规蹈矩地依季节与时令渐次地开放,并且在美里悠游与沉醉。
      这上段虽然生动，但还不足为奇，奇绝之处就在下段，诗人峰回路转，将那些积聚的爱与沉淀的收获，一古脑儿在“中年的八月”“把那三月的桃花”，重开一遍！水到渠成地把情感爆破并劲道地爆发出来，结尾处更是异峰突起，“酝酿已久的一大即将爆炸的蓓蕾”，在读者的心里强势地引起共鸣！

男人四十一枝花。恰入不惑之年的马萧萧，并没有在沧桑的青壮时空里，从“桃之夭夭”败走为“逃之夭夭”，他要像、他已像“开汽车/开火车/开战斗机/开坦克/开航空母舰一样”,仗多年磨炼之锋芒，于中年重现江湖，再焕异彩。

此诗看似言情爱，实则表志向。马萧萧刚柔互济，霸气中现深情！超喜欢这首！ （湖鲤）

岭南人（1932-）原名符绩忠。海南文昌县人。现任泰国文学艺术会长。著有诗集《结》、《我是一片云》等。

入冬，依然嫣红的杜鹃

窗台上，花盆里

一盆杜鹃，满树碧绿

入冬了依然绽放朵朵嫣红

亮丽了我的眼睛

温馨了我爱花的心

给我意外的惊喜

在香港，在维园

曾经，见过万紫千红的杜鹃

在淡淡的三月天

在北方，春天里

也未曾见过

如此嫣红的杜鹃

那朵朵嫣红

如白鸽的血

是你的爱，还是你的梦？

二○○六年十月二十六日于北京

（选自《热风吹雨洒江天》，国际炎黄文化出版社2007年版）

[赏析]

入冬了，却见杜鹃嫣红，大概是反季节种植技术的产物吧。这并不重要，只是冬天见红杜鹃让诗人眼前一亮，惊喜之余，灵感被点燃。读第一节，让人感到诗人驾驭文字的功夫，词句清雅，调遗自如。读二、三节，感叹作者谋篇布局的娴熟，承转得当，跌宕生姿。结尾一段，由嫣红的杜鹃花，想到白鸽的血。这是对和平的祈祷吗？诗人没说，给读者想象的空间。再由杜鹃花而跳跃到啼血的杜鹃鸟。“庄生晓梦蝴蝶，望帝春心托杜鹃”；“蜀魂未归长滴血，只应偏滴此从多。”杜鹃意象的转换，是对落叶归根的企盼吗？诗人也没说，再留一片飞白让有心有读者填补。作者运用“典象”，不留一点痕迹，诗艺达到炉火纯青的境界，而这首诗的重量，由此而产生。

读岭南人诗歌，让人领略到诗歌独特的魅力，感受到生命、友情、故土家园的珍贵。  （桂汉标、杨振林）

流沙河（1931-），原名余勋坦，四川金堂县人。著有诗集《农村夜曲》、《告别火星》、《流沙河诗集》、《故园别》，诗论集《隔海论诗》、《台湾诗人十二家》等。

故园六咏（选一首）

——写在十年浩劫中

哄小儿

爸爸变了棚中牛，

今日又变家中马。

笑跪床上四蹄爬，

乖乖儿，快来骑马马！

爸爸驮你打游击，

你说好耍不好耍，

小小屋中有自由，

门一关，就是家天下。

莫要跑到门外去，

去到门外有人骂。

只怪爸爸连累你，

乖乖儿，快用鞭子打！

（选自《诗刊》1980年第9期）

[赏析]

流沙河认为，“诉苦说愁之词，宜简不宜繁，宜白不宜文，繁了文了，听来就不真了”（《隔海说诗》），这种看法很有见地。他的诗向来以简单通俗、诙谐风趣取胜，这首童谣般的小诗绘声绘色地描写了父子嬉闹的欢快场面，但却流露着辛酸和苦楚，正是“寓历史脉搏于家园琐细，寄悲愤哀叹于闲情逸兴”。

“爸爸变了棚中牛”，直截了当地述说了自己在十年浩劫中的遭遇，坦然又释然。接着灵思一转，写“今日又变家中马”，“轻描淡写”地将生活的苦涩和愤懑化成快乐。昨日和今日的对比有着本质的区别，前者迫于无奈，后者是心甘情愿地想哄儿子开心。“笑跪”二字把诗人的慈爱之心和亲子之情表现得感人至深。

“小小屋中有自由，/门一关，就是家天下。”屋内，父子嬉戏、其乐融融；屋外，颠沛动乱、凄风苦雨。一扇门隔开两重天，这是诗人面对无情的现实所发出的自我宽慰之辞。他还心事重重地叮嘱儿子：“莫要跑到门外去，/去到门外有人骂。”为什么要骂呢？儿子不理解。“只怪爸爸连累你，/乖乖儿，快用鞭子打！”这是他想到残酷的“株连”时所发出的自我谴责之辞。最后两句既表达了父亲对儿子的负疚心理，又渲染了难得的父子同乐的情境。

以不说为说，是真诗的共同特征。作者除表达了父子嬉戏与对儿子的歉疚之外，什么都没有说，可是，他把想说的一切都说了，伴着含泪的笑。禅家主张“直指本心”（直接作用于人的心灵），这首诗就达到了如此境界。

诗人在屡遭颠踬、备尝艰辛之时，依然保持着豁达乐观的胸襟，不忘对人情美的追求。走出了人生的炼狱后，也丝毫没有消沉和逃遁，没有怨恨和发泄，而是以一颗火热的赤子之心，向祖国和人民吟唱着深沉的恋歌，在更高的思想境界上驾驭着诗情。他以自已真实、苦难、敏感多思的生命体验，对当代中国一段特殊的历史作出了富有典型意义的生动表现，概括了众多知识分子在特定历史条件下走过的生活道路。沉潜到他的诗歌世界中去，我们又重温了那段刻骨铭心、风雨飘摇的历史。  （纪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