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戚宦官专权影响:汉语新诗鉴赏(4)梁小斌?翟永明?罗智成?欧阳江河?顾城

来源:百度文库 编辑:偶看新闻 时间:2024/04/29 00:31:52

汉语新诗鉴赏之四

梁小斌/翟永明/罗智成/欧阳江河/顾城

 

 

梁小斌(1955-),山东荣城人。著有诗集《少女军鼓队》、《梁小斌诗选》等。

 

雪白的墙

 

妈妈,

我看见了雪白的墙。

 

早晨,

我上街去买蜡笔,

看见一位工人

费了很大的力气,

在为长长的围墙粉刷。

  

他回头向我微笑,

他叫我

去告诉所有的小朋友:

以后不要在这墙上乱画。

 

妈妈,

我看见了雪白的墙。

 

这上面曾经那么肮脏,

写有很多粗暴的字。

妈妈,你也哭过,

就为那些辱骂的缘故,

爸爸不在了,

永远地不在了。

 

比我喝的牛奶还要洁白、

还要洁白的墙,

一直闪现在我的梦中,

它还站在地平线上,

在白天里闪烁着迷人的光芒。

我爱洁白的墙。

 

永远地不会在这墙上乱画,

不会的,

象妈妈一样温和的晴空啊,

你听到了吗?

 

妈妈,

我看见了雪白的墙。

 

——1980年5月至8月

 

(选自:《诗刊》1989年第10期)

 

[赏析]

诗人以含蓄蕴藉的象征手法来描写记载“文化大革命”带给人们累累伤痕的“墙”。使读者在伤感迷惘的氛围中联想起那充斥着无休止的批斗、中伤甚至草菅人命的黑色年代。

诗人将对历史的反思与走出迷惘失落的希望灌注在“雪白的墙上”。“这上面曾经那么肮脏,写有许多粗暴的字”,我们从中隐约感受到大字报满天飞、红卫兵与造反派打砸抢的特定时代氛围。“妈妈,你也哭过,就为那些辱骂的缘故,爸爸不在了,永远地不在了”,“雪白的墙”并非普通之墙,上面横七竖八的批斗标语可以轻而易举地葬送一个家庭。那“粗暴”的字,让无数人家破人亡,无辜地“殉葬”,无数人带着心灵的伤疤以泪洗面,艰难度日。诗人感受到历史的悲哀,并向不堪回首的十年“文革”进行悲戚的控诉。

而今,雨过天晴,历史揭开了惊心动魄的那一页。诗人买“蜡笔”时“看见一位工人,费了很大力气,在为长长的围墙粉刷”,他微笑着让“我”“去告诉所有的小朋友,以后不要在这墙上乱画”。人们正奋力挽救历史性的错误,人性沉沦、兽性彰显的历史已被新的时代抛在了身后,旧日的伤痕正被轻轻抚平。“比我喝的牛奶还要洁白,还要洁白的墙,一直闪现在我的梦中”,诗人向往美好的生活,对未来欣喜不已。这堵墙“站在地平线上,在白天里闪烁着迷人的光芒。我爱洁白的墙”,诗人走出迷惘困顿,心情豁然开朗,欣慰之下,向世界呼出不让历史悲剧重演的宣言:“永远地不会在这墙上乱画,不会的,像妈妈一样温和的晴空啊,你听到了吗?”

全诗共八节,“妈妈,我看见了雪白的墙”重复出现了三次。诗人用孩童的语言,稚嫩的声音向人们诉说着自己对和平美好生活的神往。正如诗人所言:“单纯是诗的灵魂,不管多么了不起的发现,我却希望通过孩子的语言来说出,这正给诗歌增添单纯真挚的情怀,同时也洋溢着些许凄凉。”  (独影/文)

 

 

 

翟永明(1955-),女,四川成都人。著有诗集《女人》、《称之为一切》、《黑夜中的素歌》、《翟永明诗集》等。

 

 独 白

 

我,一个狂想,充满深渊的魅力

偶然被你诞生。泥土和天空

二者合一,你把我叫作女人

并强化了我的身体

 

我是软得像水的白色羽毛体

你把我捧在手上,我就容纳这个世界

穿着肉体凡胎,在阳光下

我是如此眩目,是你难以置信

 

我是最温柔最懂事的女人

看穿一切却愿分担一切

渴望一个冬天,一个巨大的黑夜

以心为界,我想握住你的手

但在你的面前我的姿态就是一种惨败

 

当你走时,我的痛苦

要把我的心从口中呕出

用爱杀死你,这是谁的禁忌?

太阳为全世界升起!我只为了你

以最仇恨的柔情蜜意贯注你全身

从脚至顶,我有我的方式

 

一片呼救声,灵魂也能伸出手?

大海作为我的血液就能把我

高举到落日脚下,有谁记得我?

但我所记得的,绝不仅仅是一生

 

(选自:《女人》,漓江出版社1986年版)

 

[赏析]

长期置身于男性中心主义樊笼的女性渴望挣脱男权的束缚,创造自我的天地,充分张扬自己、表达自己。《独白》正是女诗人对这种文化心理历程的回顾与反思。

“我,一个狂想,充满深渊的魅力/偶然被你诞生”,全诗开篇用女性的口吻解释自己的“由来”,是被男性运用女娲造人的“神力”把“泥土和天空”杂糅而成的个体。“我”的肉体由你来强化,“我”的存在由你来命名。诗人毫不掩饰地直指女性在历史洪流中处于被动受支配的真实状态。“我是软得像水的白色羽毛体/你把我捧在手上,我就容纳这个世界”,呈现在“你”眼前的“我”没有自己的灵魂,“穿着肉体凡胎”,用炫目之光满足“你”的审美。魅力是“我”存在的唯一资本,顺从是“我”为“你”的全部奉献,只有在奉献中,“我”才实现了自己的人生价值。

“我是最温柔最懂事的女人/看穿一切却愿分担一切”,诗人饱含心酸地把东方女性特有的温柔隐忍展现在读者面前。女性在爱情与性爱领域,一贯只是从属被动地承受,用忍耐柔顺来稳固男人的中心地位。女性沉默压抑的年代太久远,当我鼓起勇气“以心为界”去握你的双手,“但在你的面前我的姿态就是一种惨败”,在强大的男权社会里,女性选择温和妥协以求得平等,结局永远是不堪目睹的失意。

现代女性已经不能满足自身的历史定位,欲冲破男性中心的文化心理模板,改变自己的尴尬状态。“当你走时,我的痛苦/要把我的心从口中呕出/用爱杀死你,这是谁的禁忌?”女性奋力夺回自己的权利,拿出敢爱敢恨的力量,拒绝隶属顺从,改写历史生存境况。“以最仇恨的柔情蜜意贯注你全身/从脚至顶,我有我的方式”,“我”本应有权利自由地去支配爱恨,支配“你”的灵魂,诗人抒发了女性释放与回归人的本能需求的欲望。诗歌重建了令生命激情燃烧的女性强者形象,颠覆了传统被动承受者的历史地位。

全诗语言净雅清秀,柔和纯粹,诗人欲求冲破男权遮蔽的混沌生存之境的呐喊被酣畅淋漓地抒发出来。精致的诗句不乏力量感,做到了温婉与坚韧的完美结合。  (叶草/文)

 

  

 

罗智成(1955-)。台湾诗人,祖籍湖南安乡。著有诗集《画册》、《光之画》、《倾斜之画》等。

 

 

一支蜡烛在自己的光焰里睡着了

 

宝宝,让我们轻轻走下楼梯。

把睡前踢翻的世界收拾好

你还留在地毯上的小小的生气

把它带回暖暖的被窝里融化

 

一支蜡烛在自己的光焰里睡着了

时间的摇篮轻轻地摆

死亡轻轻地呼吸

我们偷偷绕过它

宝宝,紧紧怀着我们向永恒求救的密件。

 

让我们到沙滩上放风筝!

从流星在夜幕突破的缺口

探听星星们的作息

让我们到你发上去滑雪

一切,请不要惊动了我们的文明。

 

一支蜡烛睡着了,像厅妙的毛笔,梦呓般朝空中画着。

让我们在打烊前到面包店

购买明晨的早点

如果你愿意,稍后

我们将行窃地球底航图

 

一支蜡烛在自己的光焰里睡熟了。

宝宝,用你优美嘴型吹灭它。

我们卷养于体内的死亡一天天长大

他们隔着我们的爱情

彼此说些什么?宝宝

但你美 丽又困倦,睡前

那些情怀,你歪歪斜斜地排置妆桌上。

 

(选自:《新诗三百首》,台湾尔雅出版社)

 

[赏析]

罗智成与杨泽同属于早慧诗人,中学时代即崭露头角,二十岁已出版第一册诗集,诗之气质同样接近杨牧,杨牧同样为他们两人的诗集作序。杨牧说罗智 成[秉赋一分杰出的抒情脉动,理解纯粹之美,诗和美术的绝对权威,而且紧紧把握住创造神秘色彩的笔意]。(见《倾斜之画》序)。罗智成诗中永远存在着一个独白或对许的对象-宝宝,类近于喃喃自语中,开展他的[玄学憧憬与幽人意识(林耀德语),印证于他的绘画作品,中世纪单调的寺院和僧侣图像,黑而长的投影,自有一股玄秘的气息升起。大部分的现代诗人与杜甫、李白、李贺、王维之精神相往来,罗智成独与孔、荀、老、荘谈玄说道,刻画他们黑色的袍影,在现代诗中形成一个黑色而神秘的底流,不时诱惑着诗心。

大块之黑自应有纷飞的雪白相对应,《观音》有厚实的黑屏风,也有虚拟的大雪纷飞之景,黑白之辨,沈穏与飘逸之别,在一宝一虚中对映出[我]的孤寂。

《一支蜡烛在自己的光焰里睡着了》,自从颜元叔之后,很多人看到蜡烛就不假思索说是性爱的象征,林耀德在《微宇宙中的教皇》即说蜡烛是男性性器、是爱情、也是生命本身的象征,(见《一九四九以后》第一二一页)。不过,早在一九七九年张汉良导读此诗时,即言[蜡烛所包含的意义,不仅是指夜晚,更作为生命通向死亡过程的暗喻或象征。]汉良说:蜡烛的此附意义,曾在国内造成一阵震撼。颜元叔曾以男性象征解释王融《自君之出矣》中的蜡烛意象,颇为传统学者诟病。叶嘉莹讱为在中国古典文学傅统中,蜡烛的象征意义有三:(一)象征光明皎洁之心意;(二)象征悲泣流泪;(三)象征中心煎熬痛苦。以上是约定俗成的象征意义。然而,诗人自可经营象征,李商隐[春蚕到死丝方尽,蜡炬成灰泪始干]两句中,蜡烛燃烧与春蚕里吐丝皆为生命成灰过程的象征。本诗的蜡烛意象殆可作如是观]。(见《现代诗导读》第三册二六六页)。可以说,李义山蜡炬成灰泪始干,有着深沈的悲痛,罗智成的蜡烛在自己的光焰里睡着了,郄有着理性而安详的安排:死亡轻轻地呼吸我们偷偷绕过它。  (沈奇/ 文)

 

 

 

欧阳江河(1956-),原名江河,四川泸州人。著有诗集《透过词语的玻璃》、《谁去谁留》等。

 

    晚 餐

 

    香料接触风吹

之后,进入火焰的熟食并没有

进入生铁。锅底沉积多年的白雪

从指尖上升到头颅,晚餐

一直持续到我的垂暮之年。

              不会

再有早晨了。在昨夜,在点蜡烛的

街头餐馆,我要了双份的

卷心菜,空心菜,生鱼片和香肠,

摇晃的啤酒泡沫悬挂。

    清账之后,

一根手工磨成的象牙牙签

在疏松的齿间,在食物的日蚀深处

慢慢搅动。不会再有早晨了。

晚间新闻在深夜又重播了一遍。

其中有一则讣告:死者是第二次

                    死去。

短暂地注视,温柔地诉说,

为了那些长久以来一直在倾听

和注视我的人。我已替亡灵付账。

不会再有早晨了,也不会

    再有夜晚

 

(选自:诗集《谁去谁留》,湖南文艺出版社1997年版)

 

[赏析]

美国作家纳博科夫曾说,“死亡是人人有份的。”《晚餐》写“我”与一个在场的“亡灵”共进晚餐,不断“咀嚼”死亡的经历。题为“晚餐”,对于生命的存逝和时间中消亡主题的体悟才是本诗的主旨。

欧阳江河在诗中经常使用“晚餐”、“傍晚”等与晚有关的意象,本诗也不例外。一句“锅底沉积多年的白雪/从指尖上升到头颅”,使人顿生垂暮之年的悲凉感。心已苍老,与死亡又近了一步。于是,一系列关于死的意象(“在疏松的齿间”、“在食物的日蚀深处”、“深夜”、“讣告”、“死者”、“死去”、“亡灵”等等)纷至沓来,对“死亡”主题的思索也随之展开。

“孰能以无为首,以生为脊,以死为尻,孰知生死存亡之一体者,吾与之友矣。”(《庄子·大宗师》)庄子这种等生死、齐荣辱、物我同一的境界可望而不可求。对于常人,不时地将死亡作为思考的对象都需要付出极大的勇气。诗人眼中的死是那种虽生犹死的“死”,生活给了人活下去的形式,但生活也可能是一种死亡的形式。在一顿不涉及信仰、不涉及乌托邦,仅仅涉及卷心菜、生鱼片、啤酒和饥饿的晚餐后,一根手工磨成的象牙牙签在疏齿间漫不经心地搅动着。此时,令人惊诧的画面出现了:“晚间新闻在深夜又重播了一遍。/其中有一则讣告:死者是第二次死去。”到了诗的最后,“我已替亡灵付帐。/不会再有早晨了,也不会/再有夜晚”。究竟谁是亡灵?是死者还是我们?以下是诗人给出的答案:“死亡主题是复合性质的,死亡本身不是一下子就发生的。反复死去,正如我们反复地活着,反复地爱。死实际上是生者的事,因此,反复死去是有可能的:这是没有死者的死亡,它把我们每一个人都变成了亡灵。”(欧阳江河:《1989年后国内诗歌写作:本土气质、中年特征与知识分子身份》,《站在虚构这边》,第63页,三联书店2001年版)

“不会再有早晨了”在诗中三次出现,不厌其烦的重复是对“死亡”情绪的强调。诗人似乎在告诉我们,死者之所以能“第二次死去”,是“我”对不同死亡时态的反复体验所造成的。与全诗主旨对应,作者有意地颠覆传统逻辑,并将时空切碎、重组,造成人物、时态的混乱。进餐的具体时间究竟是在过去、现在、还是将来?我们不得而知,应该说三者兼有。诗人有言,“现在也并不存在,它只是几种不同性质的过去交织在一起。”正是这种在过去完成时、现在进行时和将来时之间的不断跳跃,使真实时间变得模糊直至消解,达到了诗人所谓的“对正在进行的死亡的反复体验”状态。

欧阳江河是“中年写作”的倡导者。他认为“中年的写作是缺席写作”,即我们可以用一种异己的方式说话,对中年而言,死亡不再是时间终点,而变成了当下发生的事情。中年写作的迷人之处在于,“我们只写已经写过的东西,正如我们所爱的是已经爱过的:直到它们最终变成我们从未爱过的,从未写下的。”“死亡”本身就是难言的,而要表达出这种含混暧昧的“体验”,非“迷宫式”、“玄学化”的语言不可。这也成就了欧阳江河与众不同的诗歌风貌。  (王佳/ 文)

 

 

 

顾城(1956-1993),北京人。著有诗集《无名小花》、《舒婷、顾城抒情诗选》、黑眼睛》、《顾城诗集》等。

 

 一代人

 

黑夜给了我黑色的眼睛

我却用它寻找光明

 

——1979年4月

 

(选自:《星星》诗刊1980年第3期)

 

[赏析]

这首诗写了经过惨无人道的“文革”动荡之后,遭受心灵“浩劫”的一代人的心声。诗人用沉着简洁之笔,冷静而坚定地抒发出自己坚毅果敢的人生追求。它不仅是一代人对自我生存的审视,也是他们不屈精神的写照。

诗虽仅有简单的两行,却饱含无穷深意。“黑夜给了我黑色的眼睛”,“黑夜”暗含时代的动荡不安之意。“文化大革命”十年犹如伸手不见五指之茫茫深夜,无边的黑色淹没了真理与正义,同时也带给这一代人深重的灾难,使他们苦不堪言、颓然无力。然而阴暗低沉的“黑夜”并没有彻底地扼杀一切,却铸造了我的“黑色的眼睛”。龙的传人自古拥有深沉幽邃的黑色眼睛,在这里诗人以此来传递时代为一代人烙下的忧郁哀伤的烙印,也用“黑色的眼睛”打开黑暗之门。黑色这低沉消极的色彩没有令人绝望堕落,而是触发了觉醒者突破黑暗的勇气与毅力,诗人于是发出“我却用它寻找光明”这一拨乱反正的时代心声。“光明”蕴含着一代人追求自由民主,冲破长久以来政治压迫的梦想,也寄托了诗人对赶走黑暗之后的美好展望。

第一句诗中,诗人用“黑夜”与“黑色的眼睛”使读者沉浸于黑色之中,诗句营造的基调是冷漠深沉的,透露出觉醒的一代人对现实产生的忧伤与反思。“我却用它寻找光明”,这一句神谕似的转折倏忽把人们的思维引向灿烂绚美、光芒四射的敞亮之中。当耀眼之光刺破幽暗的夜空,天地瞬间光亮磊落,读者被色彩的强烈反差深深地震撼。从中也渗透出诗人追求光明、摒弃黑暗的坚定的愿望与不灭的激情。

这首脍炙人口的诗不仅表达了经历了“文革”的人们的心声,更超越了时代的局囿,升华为具普遍意义的人生箴言,成为对各个时代的人们进行思想启蒙的主题。“他的眼睛,不仅仅是在寻找自己的路,也在寻找大海和星空,寻找永恒的生与死的轨迹……”(顾城《请听听我们的声音》,《磁场与魔方》,第21页,北京师范大学出版社1993年10月版),这首诗正赋予人类追寻生命答案的不朽力量。  (独影/ 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