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姓来源的故事:我们的抗癌日记

来源:百度文库 编辑:偶看新闻 时间:2024/05/03 05:42:15

我们的抗癌日记1:相信奇迹

荣筱箐 2010-05-1318:58:10

致亲爱的读者:

请原谅我暂时不能再继续之前的专栏,2010年4月,妈妈被诊断出肺癌,我的生活主题不再是悠然自得的东张西望,而变成与妈妈携手抗癌。这注定是一段崎岖颠簸的旅程,是一场前途未卜的战争,但在输液管中淌下的透明点滴里,在阵痛平复的短暂间隙里,在每一个无法预知的日子里,我却第一次开始读懂了生命,第一次发现了在我们无法掌控的阴晴圆缺、悲欢离合中你仍然可以选择让生命绽放出恬静的欢愉。上天给予的这份意外的礼物,我和妈妈愿意在新专栏《我们的抗癌日记》中跟大家分享,因为这些认知并不只适用于应对病痛,可能也有助我们走过人生中的每个关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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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租车奔驰在阳光的午后,沿途树上的嫩芽刚绿得睡眼朦胧,早就等不及的花儿们却已经开得熙熙攘攘。“春天这么快就来了?前几天这些树还秃着呢。”坐在我身边的妈妈说。

难怪妈妈惊奇,十天前她因为间歇性的胸痛背痛引发了呼吸短促而住进医院时,纽约还是冬天的景象,走出了与世隔绝的病房,世界就像经了魔术师的神奇点化,变了另一幅模样,而我们的生活也在这短短的十天中改变了。

妈妈住院后,无数次的抽血、X光、CT扫描到最后的切片活体检查已经让我们意识到情况的严重,原本一直盼着检查结果快点出来,但等待越来越焦躁,直到潜意识中我已经希望医生不要再出现,好像只要这样我们就能躲在病房的狭小空间里被命运遗忘,可以一直躲在那里,就像躲在一个永远不会醒来的无喜也无悲的梦中。但医生终于还是给我们带来了一个坏消息。

生活中的偶然和必然就像彩票的中奖号码一样永远让人猜不透,没人能解释到底是几天前的那一场雨、几年前的那一次醉、十几年前的那次巧遇,还是前世流过的那一滴泪已经事先决定了今时今日的这一劫。妈妈住院后的每一天,每一个细节开始在我脑海中不断地回放,好像生活真能像电影《罗拉快跑》(Run Laura Run) 一样,只要卷回胶片稍作改变,哪怕只是一两秒钟的时差,主人公就会有完全不同的际遇。

这像强迫症一样的闪回当然是于事无补,就像忧愁、哭泣、恐惧、抱怨上天的不公或同样境地下的人们其它的惯常反应。场景突然变化往往会让剧中人迷茫和不知所措,我知道妈妈、我和家里所有人,都需要一个时间来消化这突如其来的迎头一击,这段时间里,我们尽可以放任自己的脆弱和无助,但这必须有个截止日期,我给了自己和家人三天的时间。

不是散场,不是落幕,但我们被生活赋予了新的角色,这容不得我们挑挑捡捡推三阻四,越是不肯接受越是无法脱身。我们所能做的就是让自己赶紧进入新角色,在新的剧情下寻找生活新的支点。

妈妈说她从来不信命,但现在却开始信了。而我原本是个宿命的人,现在却开始更信自己。我越来越觉得我们雨打浮萍的身世,一定有一些线索是握在自己的手中,就像牵着风筝的线,不能改变风向,但却可以调整风筝的角度,让它可以在逆风而行的时候也能保持闲庭信步的轻松。

我一直相信奇迹,虽然年龄越来越大,悬念就越来越少,我仍然觉得有一天能在命运的拐角处与她邂逅。就算奇迹没有发生,期待奇迹的心情应该也是美丽的。

 

我们的抗癌日记2:平常心

荣筱箐 2010-05-1919:24:08

核心提示:人们都知道春风得意的时候一份平常心能帮你避过暗流和险滩,但他却明白在逆境中这更是一个难得的法宝,有了这层柔韧又坚忍的保护膜,人们才能在生活的重拳下泰然自若。

这个周末带妈妈去看著名的加拿大太阳马戏团(Cirque du Soleil) 的演出,这是她在化疗副作用开始显现以后第一次出“远门”。说是远,其实演出的地点就在曼哈顿最北端的兰顿岛(Randall’s Island),只不过从我家过去不顺车,路上辗转了两个小时。

对于这次远足,我们事前心里都很忐忑,无论是我还是妈妈都不知道她的体力是不是能支撑得住。自从一周前进行了第一次化疗,妈妈就老老实实在家当起了病人,给自己安排的最主要的日常活动就是卧床。

这其实并无可指摘,化疗的副作用往往比真正的病痛更折磨人,但我担心的是卧床这件事可能就像嗜睡、跷课、拖沓等所有的负面习性一样,久而久之就被惯性控制,让人欲罢不能,时间长了可能连自己的身体状况到底如何也很难判断得清楚了,到底是因为体力不支才卧床还是因为卧床才更觉得体力不支就成了一个割扯不清的鸡和蛋的故事。

人对自己的期望和自身潜能的发挥之间的关系最直观的图解就是骡子和胡萝卜,眼前挂了胡萝卜的骡子也许总会在可望不可及的煎熬中怪自己眼高手低,但比起没见过胡萝卜的骡子们他一定跑得更快更远。

当然如果你拥有健康这种激励也许更适用。对于被疾病困扰的人,你不会指望他们在自我鞭策下可以上天揽月下海捉鳖,却必须帮他们尽可能靠近生活的常态,哪怕是断断续续的琐碎的忙碌,因为疾病、抑郁、心灰意冷这些不请自来的怪物都有得寸进尺的天性,一给机会它们就能张牙舞爪的填满生活中的全部空白。

的确,生病了就必须承担起病人的角色,但这个角色怎么个演法却大有学问。我在中国时曾经主持过一档残疾人节目,搭档是一个坐着轮椅的小儿麻痹症患者,虽然早就失去了联系,他却一直是我最钦佩的人之一。

他承认自己身体的局限,从不为了塑造身残志坚的形像逼自己练出超出常人的本领,也不会因为不能站立就任由自己颓废低迷。除了做业余主持人,他还写诗和到残疾人工厂帮工,每天摇着轮椅不紧不慢的穿梭在时光的潮涨潮落之中。

人们都知道春风得意的时候一份平常心能帮你避过暗流和险滩,但他却明白在逆境中这更是一个难得的法宝,有了这层柔韧又坚忍的保护膜,人们才能在生活的重拳下泰然自若。

回到我们的“太阳马戏团之旅“,这果然是一次成功的尝试,杂技演员们化妆成各种昆虫,在类似于现场版阿凡达的舞台布景下,以钢丝吊索空中飞人的绝技演绎了一个发生在大森林里的爱情故事。

妈妈本来就是杂技迷,却没有看过这么别出心裁的演出,到精彩之处,她和疯狂的美国观众一起鼓掌叫好,结尾处成千上万金黄色的塑纸蝴蝶从天而降,观众和演员好像都被笼在一个童话中。

但对于我们这不是童话,而是平常的日子留下的又一次真实而美好的记忆。更重要的是,妈妈发现这样的活动比卧床有趣得多,而她现在的状况也仍然可以应付得了,这让我相信这样的日子,这样的记忆,一定还会有很多很多……

 

我们的抗癌日记3:永恒与平衡

荣筱箐 2010-05-30 17:22:00

核心提示:就癌症这件事来说,很多人都会把确诊当作“死亡判决书”,在尚未发生的可能投下阴影中以泪洗面,守着跌碎了一地的永恒郁郁寡欢,却忘了其实每个人一出世就都已经收到了这张“判决书”,但没人会把这每天挂在心上,为此哭泣一生。

“雪山呦闪着金光,雄鹰呦展翅飞翔,高原风光无限好,叫我怎能不歌唱……”没有雪山、没有高原,我和妈妈坐在家门口小公园的长椅上,我在笔记本电脑上敲键盘,她在一旁放声高歌。

自从开始化疗,妈妈的听力、视力都多少受到些影响,看书、看电视这些活动对她来说显得有些吃力,我们对她的兴趣爱好进行了讨论和分析,发现原来妈妈小时候曾经能歌善舞,只是后来在一个压抑的时代中因为套上了家庭出身的枷锁而沉默起来。于是全家人为她制作了一个用放大的字体打印出来的歌本,收录了流金岁月中那些动人的旋律。妈妈果然如获至宝,只要身体情况允许,每天都不忘“吼上几嗓子”。就像现在。

在我们周围,一对白发苍苍的老夫妇手拉着手窃窃私语,一个金发女孩捧着小说看得入迷,一个路还没走稳的孩子正跟爸爸练习打棒球,一群高中男生无所顾忌的议论着班上的漂亮女孩,旁边的运动场、游乐场上更是一片沸腾。

在这个风轻云淡的初夏午后,每个人都用自己的方式享受着纽约诱人的清凉。没有人向我们投来诧异的目光,好像一个中国老人用旁人听不懂的语言唱出的歌和这个夏天、这个公园、这里的人群、这个时刻一样,在昨天之前的昨天就已经存在,在明天以后的明天仍然会继续,大家早有了默契,互相熟知、习以为常。

这不是永恒,任何事情都不是,但这是平衡。永恒是在红尘中辛苦挣扎的人们奢望的水月镜花,单薄而脆弱的幻像注定会被造化的无常碾得粉碎,而平衡却是我们漂过神秘莫测的人生长河时抓到的浮木,是在命运的跌荡起伏中的自我救赎。可惜的是,太多的人总是执着于美丽的幻像,而丢掉了敦实的浮木,世间也因此有了太多青春流逝带来的失落、壮志未酬带来的叹息和因为苛求完美而枯萎的爱情。

就癌症这件事来说,很多人都会把确诊当作“死亡判决书”,在尚未发生的可能投下阴影中以泪洗面,守着跌碎了一地的永恒郁郁寡欢,却忘了其实每个人一出世就都已经收到了这张“判决书”,但没人会把这每天挂在心上,为此哭泣一生。

对大部分患者来说,癌症是一种慢性病,少也有半年一载,多则十年八载甚至更久。把每天当作世界末日来过,无论是末日颓废还是末日狂欢都是一剂过量的猛药,不医反伤。甚至连通常提到的“精神疗法”也没必要太过强调,“精神”固然重要,但“疗法”未免突兀。带上了功利心,即使是快乐也难免变得牵强,成为负担。

平衡不是刻意和执着,而是随意和放松,是像周围的每个人一样安然度日,是把每个日子都小火慢熬炖出滋味,就像对待以前和以后的所有日子一样。这可能比任何的治疗都更重要。

 

我们的抗癌日记4:活在此刻

荣筱箐 2010-06-1018:20:50

核心提示:我们迅速调整了战术,把主动出击运筹帷幄改成了放任自流见招拆招,今天不再去想明天的事,反而开始游刃有余。这周我们把化疗的副作用完全抛在脑后,去康尼岛钓螃蟹、到林肯中心听音乐会和到公园参加游园节都没耽误。

有一次问到美国华裔剧作家黄哲伦做父亲的经验,他打了一个形象的比喻,说养儿女就好像在铺铁轨,不是事先铺好,而是眼看着火车开过来,才赶紧架上枕木。

这跟大部分华人家长育儿的方法很不一样,也让黄哲伦听上去好像是个不负责任的父亲,其实黄家的一对儿女能够循着自己的轨迹健康快乐地成长,不知羡煞了多少必须在父母铺好的轨道上按步就班走向一个设计好了的未来的同龄人。

这个比喻不只适用于新父母,也适用于新病人。对于癌症这样的重症,大部分病人和家属都是头一次经历,对于治疗过程中可能出现的情况,我们大多一无所知。在这种情况下,很多人喜欢对将来的种种可能,包括生命质量和生命长短,进行揣测,或者按照更专业的说法叫做“预后”。

在刚开始的一段时间,我们也属于这一群。妈妈确诊后我曾经在网上查资料直到凌晨,研究其它病友和家属对于经历、心情和治疗过程的记录,好像想在一条时间隧道里寻找自己的影子,但很快就发现每个人情况的千差万别,使这种按图索骥的努力基本上是徒劳无功,不仅仍然看不清明天,还错过了今天。

这之后,我们迅速调整了战术,把主动出击运筹帷幄改成了放任自流见招拆招,今天不再去想明天的事,反而开始游刃有余。全家人包括病中的妈妈都保持着轻松平和的心境。下周将进行第三次化疗,但这周我们把化疗的副作用完全抛在脑后,去康尼岛钓螃蟹、到林肯中心听音乐会和到公园参加游园节都没耽误。很多朋友好奇我们如何能做到如此收放自如,其实这种看似消极的无为而治功劳不小。

这种方法也许很多人不能接受,中国文化的深远和历史的迂回曲折注定了中国人天生的细密心思和沉重的步履。我们喜欢一手拖着伤痕累累的过去,一手伸向苍茫飘渺的未来,我们在一只手里寻找另一只手的线索,希望能够未雨绸缪,存在的全部意义好像就是在为明天铺设一条捷径,但这却让我们落入了时间的陷阱。

时间游戏的公平性就在于每个人都无法踏进同一条河流,过去不能改变,未来不可预测,无论处于什么样的境遇,我们真正拥有的其实只有此刻,但很多人偏偏中了过去和未来的障眼法,辗转其间,让此刻在落寞中枯萎凋零,把自己弄得一无所有。人们常说癌症病人多半并非终于疾病而是被恐惧带走的,正说明了这个时间陷阱的致命诱惑。

当然我们都不愿意被突发的变故打得措手不及,总希望有备无患,但生活却喜欢炫耀它出人意料千变万化的本事,偏偏不走你为它设计好的轨道,专从旁门左道出其不意地呼啸而来,辜负了你覆水难收的一番苦心。

不过奇妙的是,省去了深思熟虑的困惑和前思后想的踌躇,你手忙脚乱抛出的枕木,往往是完全可以对付得了飞驰而来的列车,只不过很多人一生都忙着为未来铺轨,永远都不会发现这个秘密。

 

我们的抗癌日记5:决胜点

荣筱箐 2010-06-1717:32:43

核心提示:在我们情绪的高峰和低谷之间总有一个类似于网球场上“决胜点”的关键时刻,它转瞬即逝,却往往能左右全局。一次深呼吸、一首轻快的歌曲、林间的一次散步、午后的一次小憩,哪怕是像这样的一点点的力,就能改变心情的走势。

伍迪•艾伦几年前导过一部悬疑片叫《Match Point》,影片第一个镜头是网球场上的特写,当球刚好落在网檐上向上弹起,我们听到主人公的话外音解释这个在比赛中至关重要的时刻:“在一个极其短暂的瞬间,球可能落在对方的一侧,这样你就赢了,但它也可能落在你这一侧,这样你就输了。”

这部电影比较普遍的中文译名是《爱情决胜点》,但这显得有点避重就轻,实际上球落在哪一边这样的偶然事件对主人公来说不只是决定了情场输赢,更是事关他的身家性命,只不过当时连他自己都没有意识到。

影片精心安排出的种种巧合也许在真实生活中并不常见,但球在网上弹起的那个悬而未决的神奇时刻里却藏着银幕之外红尘之中的你我苦苦搜寻的情绪地图的密码,不同的只是在电影里决胜点上,球落谁家完全看运气,而在生活中找准了内心世界的决胜点却让我们有机会改变自己的境遇。

再唯物的人也不得不承认,世界的样子很多时候是你自己内心的投射。同样的山水风物从不同的人眼中看去可能完全不同,区别在于不同的心境,或者说“心镜”。就像妈妈刚刚确诊的那个晴朗春日,在我的印象里就像一张曝光不足的照片,阳光像飞泻而下的水银,明晃得刺眼却又幽暗而沉重,车水马龙里听不出喧腾的生活气息,而是像一张被消了音的重金属乐队的现场唱碟,歇斯底里又一片静寂。但在趔趄踯躅中重新站稳后,即使是阴雨缠绵的日子里,我们也能重新拾起“留得残荷听雨声”的淡定禅心。

不过虽然每个人都希望能保持快乐平和的心境,但很多人面对心灵天空的寒暖阴晴又往往像面对命运本身一样束手无策,在喜与怒、乐与忧的频繁交替和无常更迭中随波逐流,不再去费心思索内心的领地里到底是“谁主沉浮”。这是最简单和方便的做法,是最容易的选择,却也让人心甘情愿当了自己情绪的奴隶。

其实只要你用心体会就能发现,在我们情绪的高峰和低谷之间总有一个类似于网球场上“决胜点”的关键时刻,它转瞬即逝,却往往能左右全局,在这个时刻一切都是未知数,只要你稍加介入,一次深呼吸、一首轻快的歌曲、林间的一次散步、午后的一次小憩,哪怕是像这样的一点点的力,就能改变心情的走势,让它在一泻千里前及时收住,一点点恢复到从前的高度。

对于疾病中的人们,“决胜点”的位置其实比较容易判断,体重数字、血项指标、病灶尺寸上的细微变化都可能引起患者心里的一次“地震”,因而也是最需要患者和身边的人一起主动介入调整心态的时候,这个时机可能事关治疗和恢复的成败。

对于普通人,情绪上的“决胜点”也许没有明显可见的标识,只能在对自己心灵的触摸中慢慢寻找和发现,但在这个点上调整自己的方向也同样重要。因为很多时候绝望与希望、坚持与放弃其实只是一念之差,狭路与平川,荒芜与生机其实只有一网之隔。

 

我们的抗癌日记6:塞翁失马

荣筱箐 2010-06-2913:48:55

先报告大家一个好消息,妈妈经过两次化疗之后,上周复查发现病灶明显缩小,血项指标也全部正常。这个一个令医生都感到意外的结果,全家人都欢天喜地,我们的护士琳达更是乐得合不拢嘴:“真是超出预期啊,其实如果病灶只是得到了控制尺寸不变,我们就已经会很高兴了。”她说。

在这次首战告捷中立下战功的至少有上百人。比如尽心尽责的护士琳达,她热情的拥抱和嘘寒问暖让妈妈快把这个金发碧眼的姑娘当成了自己的半个女儿。比如在医院里偶遇的病友迈克,这个精神抖擞的黑人老爹两年前被医生预言只剩三个月的时间,现在却可以灿烂的微笑着跟我们讲他抗病的经历,让我们看到身边的奇迹。

比如21世纪网的读者,素不相识的人们真诚的鼓励和祝福,即使是只言片语都是温暖的甘霖,更何况其中还有曾经或正在经历磨难的同路人。再比如我们门前小公园游乐场中的孩子们,能看到蓬勃盛开的生命,无论是有意还是无心都能让人赏心悦目,心存感激。

如果没有患病的痛苦在先,我们也许不会遇到这些可爱的人,不会看到这些只有放慢了脚步才能留意的风景,不会体验到只有当拥有不再是理所当然时才能体会到的幸福。这就是生活的公平之处,她腾挪跌宕喜怒无常,却总会让你在山穷水尽后得到柳暗花明的惊喜,在黑夜降临时仰望到星空的美丽。

也许是洞悉了这个秘密,我们的祖先才留下了那个充满生存智能的“塞翁失马”的故事,让我们能在望梅止渴中熬过遍体鳞伤的痛。不过“塞翁失马”虽然点出了在因果往复的链条上喜忧相长福祸相依的大体走势,却很容易让人得出一个错误印象,好象福祸的转化就像故事中塞上人家所经历的一样,不过是在命运中随波逐流坐等而来的。其实生活远没有这幺简单,现实中的涨落起合往往并不是一个不断翻转的硬币的两面,很多时候你必须自己握住旋杆,把它转向你希望看到的那边。

至少这是我们抗病至今得出的经验。比如如果妈妈拒绝回应琳达的西式礼节,看到五大三粗满嘴金牙的迈克就避之不及,不愿意把自己的抗病的体会与陌生人分享,不愿意走出屋门唱歌、吹风、晒太阳,就不会握到原本已经等在途中的援手,不会收获原本已经在窗前绽放的快乐,可能也就没有了上周激动人心的复查报告,也没有了你现在看到的这段故事。

我的朋友玛莎听说妈妈病情好转也很开心,不过她仍然用一个资深医疗记者的客观和冷静的提醒我:“抗癌的路上充满了上坡和下坡、波峰和波谷。”我想人生的路其实也是这样吧,但只要你能握紧那个神奇的旋杆,就不用再担心迷雾般的未来

 

我们的抗癌日记7:真实的谎言

荣筱箐 2010-07-0719:09:03

核心提示:我不敢说所有患了癌症的病友在听到自己的诊断后都能像妈妈一样坚强面对,但这段经历至少让我相信真实,即使是丑陋的,最终也只是良药苦口,而谎言,即使是善良的,也可能是颗定时炸弹。

在中国的一位朋友不久前问起妈妈的病情,最后添上一句:“她自己还不知道吧?”这虽然是个疑问句式,但听口气朋友显然认为答案是肯定的。按照中国人通常的处理方式,一个人患了癌症,家里人大多会以一个听上去不那么可怕的慢性病做幌子搪塞,医生多数也会默契地帮着圆谎。大家似乎都相信,即使把病人罩在一个不堪一击的肥皂泡里,至少也能让他们从五光十色的幻影中看到些希望,总好过让正在经受身体折磨的病人精神上再挨残酷的一刀。

不过我们的情况却并非如此,医生确诊的那天妈妈就已经被告知了实情。一开始这不是个心甘情愿的选择,而是生存在双重文化狭窄的夹缝中进退维谷的无奈。美国人相信每个人都有追究真相的权力,认为这是使人们能够对世界和自己作出独立判断和决定不可缺少的前提。他们对信息透明化顶礼膜拜式的执着可以让白宫密室里的权钱交易一夜之间见诸报端,但在病房里却显得像手术刀一样冰冷无情。

妈妈住院等待诊断结果时,我曾经经过隔壁病房门前,正听到医生对手术后刚刚苏醒的病人说的第一句话:“你得的是肺癌。”医生的语气没有半点修饰,眼神没有半点躲闪。病人也只是心平气和的点了点头,似乎这不过是已经演练了上百遍的舞台剧的场景,倒是我这个过路客被如此直截了当的“宣判”弄得如坠冰窟。

要想说服美国医生帮着向病人隐瞒实情简直势比登天,因为在这里从手术签字到医生问诊,都必须由病人亲自完成。在中国司空见惯的家人代劳在这里完全不被认可,除非病人已经失去意识。家人要求医生帮忙向病人隐瞒病情不仅不会得到理解,反而会被怀疑另有企图。

我曾经一度担心这样坦诚相见的结果可能会不可收拾,但情况却比想象的好得多,妈妈对她人生中迄今为止最大的坏消息的接受和消化能力远远超过我的预估。更重要的是除去了一层大家最终都会心知肚明却又不得不费尽心机不愿捅破的窗纸,对话不再是拐弯抹角,沟通可以直来直去,治疗的过程也变得简单和有效得多。回想起来,当初的别无选择反而值得庆幸。

说的是治病的事,但我更多想到的是真实和谎言在我们身边的上下沉浮和由此带来的成败得失。我们每个人也许都曾鄙夷过谎言的涂脂抹粉招摇过市,却也都领教过真实的不加修饰面目狰狞。所以我们常常陷入实话不能实说的心灵挣扎,绞尽脑汁编出“白色谎言”或者筑起一道密不透风的高墙,只是为了让所爱的人不受伤,却没想过我们可能低估了别人的承受力,也让原本一清二白的真实,在人为的遮掩和阻拦中变成了传言和猜忌。

我不敢说所有患了癌症的病友在听到自己的诊断后都能像妈妈一样坚强面对,但这段经历至少让我相信真实,即使是丑陋的,最终也只是良药苦口,而谎言,即使是善良的,也可能是颗定时炸弹。

也许透明没有想象中可怕,去掉了面纱的真相给世界带来的不是混乱而是澄澈和安宁。

 

我们的抗癌日记8:中西医之争

荣筱箐 2010-07-1517:07:27

核心提示:这是一场历时数百年的抗衡,从19世纪初东西两个世界开始在猜忌和狐疑中试探和交锋就已经开始,好像江湖上狭路相逢的两大高手,谁也不肯退让,只为争个天下第一的名头。

生活从不费心掩饰她的荒谬之处,就癌症病患来说,明明过的是一条别无选择的艰险独木桥,却往往又让你因为选择太多而不知所措。从治疗方案到营养食谱再加上秘籍偏方,太过积极的尝试可能会把病人变成一块盐碱化的实验田,太过保守又可能错过扭转乾坤的良机。命悬一线左右为难成了加在病痛之上的额外煎熬。

不过不论各种疗法的效果如何,心急气躁的病急乱投医是一个早晚会让指南针都方寸大乱的误区,所以从一开始我们就努力做到平心静气,踏实的遵循标准化的常规治疗,只是在西医的化疗之外加上了中医的调理。不过这听上去顺理成章的中西医结合的努力其实却成了妈妈从确诊至今最“疯狂”的举动。

“疯狂”很大程度是我们自己一手策划的。直到妈妈做完第一次化疗的当天,我们才确定了要请远在加州的中医戴克刚先生为妈妈诊病,为了赶在副作用显现之前完成这次长途旅行,我们连夜订了次日早上的机票,把飞机当成了计程车,用两天的时间看了病、拿了药,在纽约和加州之间打了一个来回。

但这个原本可以在化疗之前的充裕时间里气定神闲的完成的环节之所以被弄得脚打后脑勺却有着更复杂的原因。不仅我们的主治医生塞格曼曾经千叮咛万嘱咐,不要在化疗之外擅自加上中草药辅助以免干扰治疗,美国的几个知名中医也大都要求病人不要进行化疗而把自己完全交给草药和针灸。中西医的横眉冷对水火不容,使是否或如何引入中医治疗成了让病人举棋难定的生死抉择。我们为此也颇费踌躇,直到找到主张中西医结合治疗的先生。

这是一场历时数百年的抗衡,从19世纪初东西两个世界开始在猜忌和狐疑中试探和交锋就已经开始,好像江湖上狭路相逢的两大高手,谁也不肯退让,只为争个天下第一的名头。

在现代中国,西医显然已经反客为主,而中医虽然心有芥蒂,大都也不再与西医势不两立,使中西结合的疗法成为主流,而在美国,这场对决却仍然剑拔弩张。虽然美国的大多数州已经承认了中医的合法地位,但对于主流医学界,中医和瑜珈、催眠术甚至巫医神汉的把戏一样不过是千奇百怪的另类治疗中的一种,不仅被当作正统医学之外可有可无的陪衬,有时候还被冠上扰乱常规治疗的恶名。

而美国的中医栖身于文化的边缘,为了护住脚下这块本来已经很狭小的立足之地,又磨出一层比中国国内的同行们更坚硬的民族自尊,贬斥西医、独尊中医很多时候好像已经不是以医学的疗效来考量,而成了一场捍卫国粹的意气之争。

作为医学的门外汉,我没资格为中西医的旷世之争做裁判,但作为病人家属,我却知道在化疗之外加上中医的做法效果很不错,以至于妈妈即使在胃口差到不想吃饭的时候也不忘喝她的中药。

曾经有一个时候,西方人不知道世界上还有“新大陆”,中国人也坚信自己的国度位于世界的中央。但现在我们都知道东方和西方就像一台电脑上装上了苹果和视窗两部操作系统,只要互相不冲突,就能让整部机器的运作更加方便和自如。

也许中国的强大迟早会让美国人重新认识中医的神奇,就像中国人当年双手拥抱了汉堡可乐和好莱坞,而对于中医,放下民族主义的包袱再去看西医也许能看得更清楚。毕竟对于外来文化,只有被迫接受才是有伤自尊的弱势表现,主动吸收和融合却是强者之风。

 

我们的抗癌日记9:浮云游子意

荣筱箐 2010-07-2919:29:57

核心提示:敌不过直挂云帆的诱惑,怀揣着孤蓬万里的豪情,连母语都说不利索之后,我们才明白了“父母在不远游”的古训到底是什么道理。

刚刚告诉几个在纽约的好朋友妈妈患病的消息时,她们的反应比我还激烈,有一个竟然在大庭广众之下哭了起来,害得我反而要去安慰她,给这个本来悲悲戚戚的时刻增添了些喜剧元素。

其实让朋友们错愕唏嘘的大概并不完全是我的境况,而更多是因为她们设身处地想到了自己。你可以在生活中顺流而下或逆流而上,也可以不管方向随波逐流,每个人都会在自己选择的旅途上避过一些沟沟坎坎,遇上另外一些雨雪风霜,但在人生各种各样可能出现的磨难中,只有生老病死是每个人都绕不过去的关卡。

我们都曾年轻气盛志在四方,我们飘洋过海只身闯荡,我们三头六臂独当一面,但当我们从懵懂少年三摇两晃跨过了而立的槛儿,终于可以理直气壮地安排自己的生活甚至安排整个世界时,却发现家乡已是远隔万水千山重关难渡,父母已是眼花背驼鬓发苍苍。

年华老去我们无能为力,时光飞逝我们任其宰割,远隔阻断我们无可奈何,在我们坚强骄傲的内心深处,恐惧和不安在角落里影影绰绰,成了恶梦的根源。无论已经在脑海中演习了多少次,总会有那幺一天,一个越洋电话把你从睡梦中惊醒,给你当头棒喝,让你如坠冰窟,你这才突然懂了朝夕相守中那种平淡的幸福。

从这一点看,妈妈是幸运的,我们全家人四口人曾经很多年分散在三个不同的国度,而在她最需要照顾的时候,一家人正好都在纽约。我也是幸运的,躲过了心急如焚却望洋兴叹的煎熬,有机会尽到亏欠太久的孝道。但这种幸运完全是可遇不可求,那位当众大哭的朋友是家中的独生女,她说,如果有一天自己远在中国的父母得了重病,她不知道自己该如何面对。

这不只是一两个人的为难和困惑,美国的考夫曼基金会( Ewing Marion Kauffman Foundation)发布的一项调查报告,对2000年到2007年之间决定回国的中国“海归”进行问卷,发现他们选择离去的一个重要原因是为了照顾年老的父母,也正因此只有16.7%的受访者肯定的表示如果美国提供绿卡和同等的工作机会他们仍然愿意回来。敌不过直挂云帆的诱惑,怀揣着孤蓬万里的豪情,连母语都说不利索之后,我们才明白了“父母在不远游”的古训到底是什么道理。

不过,在我们身处的这个风风火火的时代,这个瞬息万变的世界,这个疾速飞转的地球,这早就成了一种奢望,我们总觉得生活在别处,在比远方更远的地方,我们想要的太多,我们不停的奔跑,即便是人已经回归故里,心永远都在路上漂泊。

也许因此,我们才失去更多,无法回头又永无宁日。

 

 

我们的抗癌日记10:难得糊涂

荣筱箐 2010-08-0415:48:53 评论0条 随时随地看新闻

核心提示:我们不想把本应拿来品味生活的时间用来咀嚼一些淡而无味的数字和术语,神经在对下一次检查中不安的绷紧,信心在锱铢必较中悬于一线。

上初中时眼睛开始近视,硬撑着不愿意当四眼妹,在一个片朦胧里追逐着飘忽的思绪和隐约的喜悦与哀愁,放纵着雾里看花任性随心的青春。直到有一天不得不戴上眼镜,那一刻的惊恐和失落至今仍然记忆犹新。

不是被镜子中自己的怪模样吓到,而是被眼前的这个世界。墙上的凹凸、地上的坑洞、干枯皴裂的树干、随风起舞的纸屑和尘土、人们麻木和空洞的眼神。之前能变丑为美点石成金的神奇想象,在一个清晰的世界里失去了魔力,自得其乐盛开的美丽,瞬间枯萎零落成泥。

真实总是好过假象,但没有止境的刨根问底却不见得好过不求甚解的点到而止。近视镜片前的世界看起来已经很让人失望,显微镜下的世界会更让人毛骨悚然,问题是,你我这样的常人根本无需对世界进行这么严格和细微的审视,除非你愿意自讨没趣。

这也是为什么妈妈的治疗开始至今,我们对癌症指数、血项指标、治疗方案、药物用量的细节既一无所知也从未过问。即使上周的第二次CT报告上提到的病症尺寸都似乎显得有些多余。这次检查仍然发现病灶在缩小,病情在减轻,有这个大体印象,证明至今为止的治疗和调养方向是正确的就已经足够了。

太多的信息只能成为病人心里的负累,让她患上反复闪回的强迫症,把本应拿来品味生活的时间用来咀嚼一些淡而无味的数字和术语,神经在对下一次检查,下一组数字的期待中不安的绷紧,信心在锱铢必较的对比中悬于一线。

对于西方人,这种模糊的真实肯定行不通。对细节的还原是西方文化的根基,从古希腊的雕塑、中世纪的油画,到现代人一板一眼一五一十的叙事方式,都是从这样的文化底蕴中生出的枝叶。没有细节的真实在他们看来就像一碗煮得没了魂的稀饭,眉目不清的可疑样貌绝不会引起食欲。

而中国人向来遵从的都是写意哲学,我们泼墨成山,点蚪为水要的只是个神似,我们明白“此中有真意,欲辩已忘言”不是因为语言的贫乏而是因为思想的高深,在“本来无一物,何处惹尘埃”偈语中我们读得出蕴藏在虚空中的圆满,说到底我们想要的只是一个大差不差的跟着感觉走,如此而已。这决定了中国人的心理结构更适合接受模糊的概念,一旦较起真儿来就很容易失控,冲过吱吱呀呀的独木桥,一头钻进无路可走的牛角尖里。

当然无论是关于家长里短还是性命前程,当主角是自己的时候,大多数人往往会不由自主被卷进斤斤计较的漩涡,所以板桥先生的四个大字“难得糊涂”才代表了比缜密心机更高的智能。

这种智能,在春风得意时不得要领还算有情可原,但如果经历了病痛的折磨仍然不能参透,就不只是对不住自己,也辜负了一砖一石为我们铺垫出中国文化的祖宗。

 

我们的抗癌日记11:永恒的财富

荣筱箐 2010-08-1215:17:28 评论0条 随时随地看新闻

核心提示:财富只有传给真正需要的人才能听到响儿,高踞“财富榜”的顶端富可敌国的时候就能看透,盖茨和巴菲特的智能不是凡人所及。

我不投资股市也从来不买彩票,这辈子至今唯一一次与突如其来的财富打交道是刚来美国时的一次大西洋城之旅。在这个被称为美国东海岸的拉斯维加斯的海滨赌城,我第一次见识了银屏之下、书页之外的赌场里的烟雾缭绕纸醉金迷。

那一天,我用两张一元纸币换了八个25分硬币,开始在最简单的老虎机上碰运气,机器们此起彼伏不停的发出叮叮当当的悦耳声响,敲得人心旗摇曳想入非非。我手上的硬币一度涨到了30多个,然后又一个一个的消失,最后一无所有。这场游戏从开始到结束一共只有不到15分钟。

摊开空空的手掌,看到留在指纹中的荒诞,硬币的余温仍在,它们却从你的手上流过转瞬即逝,财富也许不过如此,即使握在你的掌中也未必属于你,最终都是水过鸭背,雪里无痕。

现在看来,这个花了两美元学到的道理似乎左右了我之后的人生轨迹,失去了财富积累的原始动力,我开始率性而为随遇而安自由自在又一事无成。直到很多年以后,当我终于懂了正反、爱恨、黑白、成败间割扯不清的相克相生的时候,才明白了这个道理的另外一半:让财富永恒的唯一途径其实也正是放手。

这次的老师是妈妈生病后那些主动跟我们联系的公益组织,他们在医院设立站点,每次有新病人来看诊,就会主动来提供帮助。他们并不能缓解你的病情,但会替你考虑病中的需要,给你送来从小额的车马津贴到走路用的带轮扶椅这样的贴心礼物。有一个名为“传递上帝之爱”的组织,还专门为重病患者提供精心烹制的营养午餐,这免费的午餐不仅每天有专人送上门来,还设有投诉热线,供你反映问题。

其实,这些服务并不是我们赖以生存的关键,但来自陌生人的关爱对妈妈来说却成了一剂治心的良方。慈善,在很多人听来也许总像是富人们用来给自己涂脂抹粉的噱头,花枝招展又不着边际。但当你成为受益终端,才能真正体会到彼岸的风光。

比尔盖茨和沃仁巴菲特号召富豪们加入“捐产俱乐部”,像他们一样把一半身家捐做慈善,在这个流火的盛夏,这似乎已经成了比天气更热的话题。财富只有传给真正需要的人才能听到响儿,但高踞“财富榜”的顶端富可敌国的时候就能看透,两人的智能不是凡人所及。

不过,美国的慈善事业之所以如此发达并不是只靠着盖茨和巴菲特,据调查,75%的美国家庭都曾经向慈善机构捐款,每户平均捐款额为1800美元,更多的人捐出的是时间和技术。那个“传递上帝之爱”的组织去年收到的捐款来自27000多捐赠者,为这个组织服务的志愿者有将近8000多名。最近,一位之前曾经受过帮助的人将毕生积攒的近100万美金全部匿名捐给了这个组织。

我们没有100万美金,但在传播爱心方面,我们也不是无能为力。最近的一个下午,一个在公园里打棒球的美国孩子遇到黄蜂的骚扰吓得大哭,妈妈扮演了“英雄”的角色,为他赶走了黄蜂。两人无法用语言交流,但妈妈帮那孩子擦干泪水时,他们都笑了。“别人帮助过我,我希望也能帮到别人。”妈妈这样说。

这个美丽的圆,不用成为富豪也能画得出。

 

我们的抗癌日记12:城市的本心

荣筱箐 2010-08-1917:11:17 评论0条 随时随地看新闻

核心提示:城市一旦套上了国际化的光环就容易丢掉原来的温馨。如果我们在自己的城市里不能诗意的栖居,而只能失落的蜗居,要国际化有什么用呢?

八月份是纽约人传统的休假季节,学校放假、议会休会,连华尔街的操盘手和房地产中介都会迫不及待地甩开生意,打起背包,找个电脑手机和黑莓到没信号的深山老林过上一两个星期不问世事的隐士生活。这样的假期听上去的确挺诱人,但我一直不明白为什么会有人舍得在这个城市最风情万种的季节选择离开。

对于妈妈,这是一个忙碌的夏天。她的治疗效果不错,体力也渐渐恢复,我们于是摊开地图,翻出日历,给自己设计了一个紧锣密鼓的黄金假期。

重症患者能够走出家门是件令人鼓舞的事,因为阳光和新鲜空气的疗效很多时候甚至能好过药物。不过这时候出行却要多花心思,既要避开拥挤的人群,又要有张有驰,避免过度劳累的长时间行走和站立。不过我们的假期不需要长途颠簸也没有观光朝圣的压力,带上一张地铁乘车卡和一瓶水,在纽约的地界里信马由缰的闲逛就已经足够让人眼花缭乱了。

在纽约我们不算新鲜人,我已经在这里住了10年,妈妈也早就把这里的大小景点都逛了个遍,但纽约却像百变女神Lady Gaga一样,无论你对她多么熟悉,她总是能翻出出人意料的新花样。

比如今年,除了在东河和哈德逊河边举行的上百场露天音乐会,曼哈顿中城布莱恩公园的露天电影院,林肯中心的户外音乐舞蹈节,中央公园的莎士比亚剧场这些每个夏季都如约而至的免费节目,市政府还一夜之间在很多公园和市民广场上摆上了几十台旧钢琴,每个过路人都可以在歇脚时随意敲几下琴键,在成调不成调的音符里做一个贝多芬的梦。

平日里车流湍急的公园大道,这个夏天不仅在周末被改成步行街,还充满喜剧色彩的安上了几个用大垃圾箱改造成的游泳池,让人们可以不理会周围高楼大厦的不苟言笑,脱下束手束脚的西装和套裙,在马路中间放纵的戏水。

或者你可以一路西行,原本是交通最繁忙的时代广场被改成了马路上画着曲折蜿蜒的彩色河流的步行区,让路人坐在休闲椅上小憩时好像在碧海泛舟;临着哈德逊河的一条废弃的高架铁路已经被改成野趣横生的空中公园;东河中间还曾经架起了几道人工瀑布,让河水看上去好像真的是从天上而来,这些都不过是最近两三年的新景。

没有任何地方能像故国的城市一样让我魂牵梦萦,但我却很庆幸妈妈生病的时候我们是住在纽约。其实中国的大都市现在越来越国际化,一些城市看起来已经像极了纽约,高楼摩天、霓虹闪烁、车风驰电掣,人行色匆匆,但可惜这种像最多却只是“形似”。

人成了镁光灯下的明星就容易丢掉原来的淳朴,城市一旦套上了国际化的光环就容易丢掉原来的温馨。而纽约的独特之处不在她光鲜的外表,而在于她身为世界之都却一直没有忘本。这里的城市设计师一定有颗未泯的童心才能想出这些好玩儿的点子,让土生土长的老纽约也能像一个进了糖果店的小孩子,拼命睁大了眼睛还是目不暇接。

如果我们在自己的城市里不能诗意的栖居,而只能失落的蜗居,要国际化有什么用呢?

 

我们的抗癌日记13:感恩

荣筱箐 2010-08-2615:48:24 评论0条 随时随地看新闻

核心提示:妈妈患病让全家人的生活质量都有所提高,这是当初我们被突如其来的诊断打得头发蒙眼发花的时候根本没有想到的。

在我还是“为赋新词强说愁”的年龄时,曾经坐在如鸽笼般十人一屋的女生宿舍的窗前,看到我就读的那所江南的城市雪过天晴的神奇瞬间,并因此感动得泪盈双眼。那天是感恩节,我坚信自己的所见是上天送来的节日礼物,就把这份感恩的心记录下来,后来发表在系刊上,被人笑话了很久。

与很多人印象中不同,大学里中文系的同学其实一般并不大热衷于风花雪月隔靴搔痒的文章,他们早在中外名著典籍里洞悉了人性的险恶世态的炎凉,比一般人更容易愤世疾俗。像“世界充满爱”,“明天会更好”这种一厢情愿的乐观或者没头没脑冒出的感激一般都或因为避重就轻或无病呻吟被人不齿。

这让我很为自己的幼稚和肤浅而惭愧,不爱读书不求甚解,只好心里暗暗指望着或许年龄,或许阅历早晚能让自己也生出横眉冷对的深刻来。没想到十多年过去了之后,我却完全没有长进,当妈妈没有预警就突然罹患重病让原本云淡风轻的生活一下子黑云压顶的时候,我想写的还是感恩。

很多了解癌症的人都说,患癌可以让你的生活彻底改变。这的确没错,但这种改变却可以是两个方向,或许它会把你逼到命运的死角,在绝望、失落、怨恨和悲伤中释放出所有的负面能量,把自己和身边的人伤得更深;或许它能让你为了得到峰回路转的机会改掉之前的种种毛病,释放出所有的正面能量,更宽容的对人,更健康的生活,或是放下所有争名逐利的杂念和鸡毛蒜皮的纠缠,在与生命的直接对视中变得淡泊和纯粹。

我们的经历更像是后者,妈妈原本不爱吃蔬菜水果很少锻炼还有一个像火药桶一样的急脾气,这些也许正是她患病的原因,但现在她开始关注均衡营养、每天坚持锻炼、脾气也缓和下来;原本不会做家务还爱挑三拣四的爸爸现在开始任劳任怨,妹妹这段时间练就了一手无敌好厨艺,我自己也开始从原本不屑一顾的家长里短和柴米油盐中品出了琐碎生活中虽波澜不惊却恬淡悠远的滋味。

妈妈患病让全家人的生活质量都有所提高,这是当初我们被突如其来的诊断打得头发蒙眼发花的时候根本没有想到的。这也得多亏妈妈得到的这段病情稳定和恢复的平静期。

我们不知道这样的日子能持续多久,但却知道很多癌友并没有这样的幸运,或是没办法调节自己的心态,或是根本没有机会,而很多健康的人又难以平息内心的征战,患得患失舍本逐末。能回归本源、心平气和又快乐的活着,一天也会比十年多。

如果这些还不值得感恩,那我就不知道什么是值得的了。今年是我的本命年,36岁时,我已经不再渴望深刻。只希望几十年以后,当自己可能已经被生活弄得遍体鳞伤的时候,仍然能够像十几年前的那个感恩节和现在这个忙里偷闲的夜晚一样心存感激。

这种想法也许真的是太过简单,但很多时候简单不就是福?

 

我们的抗癌日记14:过家家

荣筱箐 2010-09-0919:44:43 评论0条 随时随地看新闻

核心提示:在生命的某个时刻,你会发现原来的孩子变成了大人,原来的大人却变成了孩子。

星期三是纽约公立学校开学的日子,漫长的暑假结束了,在壁橱里寂寞的等了好几个星期的新书包、新文具、新衣服终于可以派上用场,从头到脚焕然一新的孩子们在学校门口松开爸妈的手,迟疑却没有回头。成长就是这样,烦恼和快乐都得一个人慢慢的尝。

我家的小同学却不用去学校上课,“水彩蜡笔和万花筒画不出天边那一条彩虹”,她要学的东西可不是课堂上能够得来的。

“小同学”是妈妈在家里新得的昵称。四次化疗之后,药物被减少到一种,毒性小了很多,妈妈也开始脱胎换骨。之前脱落的头发慢慢长了起来,之前蹒跚的步履渐渐稳了起来,除了没有换一幅新牙齿,她现在看起来好像一个正在长大的婴儿。而我除了给她配营养餐,提醒她喝水和吃水果,还要监督她在早操时把动作做到位,在电脑上玩游戏不要时间太久,我也因此得了个“校长”的头衔。

小同学自从有了这个新称呼,就真的开始对周围的世界表现出新鲜的兴趣。我家附近的小公园临着长岛铁路,她盯着火车看了几天,居然看出了门道,原来双层火车是流线型车头,单层火车是方型车头,五节车厢以上的双层火车有一前一后两个车头,五节车厢的就只有一个车头。连见多识广的校长也不得不服,赞许的拍拍小同学的头,问她长大后是不是想当火车工程师。

这也许听上去有点儿像过家家的游戏,但过家家似乎只是孩子们的专利,他们将拥有这个世界,却又对她一无所知时,所以才有权在自编自演的故事里揣摩她的样子。大人来凑这个热闹肯定会被笑掉大牙,因为按照惯常的规则,理直气壮的玩这个游戏的权力每人只能有一次。

火车有来有往,我们手里却只有单程车票,走过了就无法再回到过去的站台。不管你是像常人一样慢慢走向衰老,还是像出生时就是个老头的本杰明巴顿一样越活越年轻,人生都是一支离弦的箭,呼啸飞驰万劫不复。对这我们心里都明镜儿似的,所以理智的我们才容不得返老还童的非分之想,又脆弱的受不住如期而至的皱纹白发,流水落花。

米兰昆德拉说:“人类的时间不是一种圆形的循环,是飞速向前的一条直线。所以人不幸福;幸福是对重复的渴求。”也许我们不是不渴求,只不过是受了诅咒,回不了头。

好在要解开这个咒并不太难,只要你可以做到让脚步不停的往前走,却让心去寻找来时的路。在生命的某个时刻,你会发现原来的孩子变成了大人,原来的大人却变成了孩子。人们从这种神奇的角色转换中往往只看到羊羔跪乳、乌鸦反哺的义务和责任,却没看到这正是此生圆满的契机。

校长和小同学,魔笛童话和过家家,每个人都有机会沿着生命的本源,做回最初的自己,这是我们对抗时光的唯一秘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