姬朔的小说:后汉演义(上)

来源:百度文库 编辑:偶看新闻 时间:2024/05/03 04:55:01
后汉演义
自序
 
     客岁编《前汉演义》,就二百一十年间之事迹,撮要演述,而于女宠外戚之祸,独详载
无遗,举前辙所以戒后车也。乃者赓续汉事,复及东京,并暨西蜀。而窃按东京,历数与西
京略同,而其亡国之厉阶,则亦肇自女宠,成于外戚。或者谓后汉之亡,宦寺方镇实尸之,
于女宠外戚似无与焉。岂知木朽则虫生,墙罅则蚁入,不有女宠外戚之播弄于先,何有宦寺
方镇之交讧于后?四星耀斗,百桷摧栋,阳弱阴强,刘轻曹重,其所由来者渐矣,繇辨之不
早辨也。昔范蔚宗作《后汉书》,于后妃列传中,一则曰权归女主,再则曰委事父兄,三则
曰终于陵夷,大运沦,神宝亡,盖嗟叹之不足,故长言之。他如外戚党锢等传中,且连类并
书,又复特创新例,作《宦者传》,冠其文曰:“邓后以女主临政,帷幄称制,下令不出闺
闱之间,不得不委用刑人,寄之国命。”又曰:“自曹腾说梁冀,竟立昏弱,魏武因之,遂
迁龟鼎。”夫邓后,女宠也;梁冀,外戚也;曹腾,宦寺也;魏武,方镇也;穷原尽委,举
一例百,不已昭然揭橥欤?洎乎昭烈偏安,聊延一线,而其后复为一黄皓所误,则宦官之流
毒使然。诸葛公所痛恨于桓灵者,不意于后主时又见之,良可慨已!惟史册浩繁,谁遑卒
阅?至若编年纪事,各书不一而足,阅者更未免有汪洋之叹,反不若近代之通行《东西汉演
义》暨《三国志演义》,则脍炙人口,俗之欢迎也。夫东西汉之叙事脱略,且多臆造,应为
有识者所鄙夷。若罗氏所著之《三国志演义》,则脍炙人口,加以二三通人之评定,而价值
益增。然与陈寿《三国志》相勘证,则粉饰者十居五六。寿虽晋臣,于蜀魏事不无曲笔,但
谓其穿凿失真,则必无此弊。罗氏第巧为烘染,悦人耳目,而不知以伪乱真,愈传愈讹,其
误人亦不少也。本编续《前汉演义》之体例,始于新莽之篡汉,终于司马氏之代魏,中历东
汉蜀汉之二百数十年,事必纪实,语不求深,合正裨为一贯,俾雅俗之相宜,而于兴亡之大
关键,如女宠,如外戚,酿而为阉祸,迫而为兵争,尤三致意焉。先民有言,“文不苟
作”,鄙人固无当斯言,特以视附会荒唐,无关世道者,则相去殆有间欤?海内君子,幸鉴
正之!中华民国十五年秋节,古越蔡东帆叙。 
 
      
后汉演义
第一回 假符命封及卖饼儿 惊连坐投落校书阁
 
        有汉一代,史家分作两撅,号为前后汉,亦称东西汉,这因为汉朝四百年来,中经王莽
篡国,居然僭位一十八年,所以王莽以前,叫作前汉,王莽以后,叫作后汉。且前汉建都陕
西,故亦云西汉,后汉建都洛阳,洛阳在关陕东面,故亦云东汉。《前汉演义》,由小子编
成百回,自秦始皇起头,至王莽篡国为止,早已出版,想看官当可阅毕。此编从《前汉演
义》接入,始自王莽,结局三国。曾记陈寿《三国志》,谓后汉至献帝而亡,当推曹魏为正
统。司马温公沿袭寿说,也将正统予魏,独朱子纲目,黜魏尊蜀,仍使刘先主接入汉统,后
人多推为正论。咳!正统不正统,也没有甚么一定系绪,败为寇,成为王,古今来大概皆
然,何庸聚讼?一部廿四史从何说起,便是此意。不过刘先主为汉景帝后裔,班班可考,虽
与魏吴分足鼎峙,地方最小,只是就汉论汉,究竟是一脉相传,必欲拘拘然辨别正统,与其
尊魏,毋宁尊蜀。罗贯中尝辑《三国演义》,名仍三国,实尊蜀汉,此书风行海内,几乎家
喻户晓,大有掩盖陈寿《三国志》的势力。若论他内容事迹,半涉子虚,一般社会,能有几
个读过正史?甚至正稗不分,误把罗氏《三国演义》,当作《三国志》相看,是何魔力,摄
人耳目。小子不敢訾议前人,但既编《后汉演义》,应该将三国附入在内。《前汉演义》附
秦朝,《后汉演义》附三国,首尾相对,却也是个无独有偶的创格。可谓戛戛独造。惟小子
所编历史演义,恰是取材正史,未尝臆造附会;就使采及稗官,亦思折衷至当,看官幸勿诮
我迂拘呢。
    若要论及后汉的兴亡,比前汉还要复杂。王莽篡国,祸由元后,外戚为害,一至于此。
光武中兴,惩前毖后,亲揽大权,力防外戚预政。明帝犹有父风,国势称盛。章帝继之,初
政可观,史家比诸前汉文景,不意后来宠任后族,复蹈前辙。和帝以降,国事日非,外立五
帝,安帝懿帝质帝桓帝灵帝。临朝六后 章帝后窦氏,和帝后邓氏,安帝后阎氏,顺帝后梁
氏,桓帝后窦氏,灵帝后何氏。妇人无识,贪揽国权,定策帷帟,委政父兄,嗣主积不能
容,势且孤立,反因是倒行逆施,委心阉竖。于是宦官迭起,与外戚争持国柄,外戚骄横不
慎,动辄为宦官所制,辗转消长,宦官势焰熏天,横行无忌,比外戚为尤甚,正人君子,被
戮殆尽。天变起,人怨集,盗贼扰四方,不得已简选重臣,出为州牧,内轻外重,尾大不
掉。势孤力弱的外戚,欲借外力为助,入清君侧,结果是外戚宦官,同归于尽,国家大权,
归入州牧掌握。一州牧起,群州牧交逼而来,又酿成一番州牧纷争的局面,或胜或败,弱肉
强食,董卓曹操,先后逞凶,天子且不知命在何时,还有甚么汉家命令?当时中原一带,尽
被曹氏并吞,惟东南有吴,西南有蜀,力保偏壤,相持有年,曹丕篡汉,仅存益州一脉,不
绝如缕,又复出了一个庸弱无能的呆阿斗,终落得面缚出降,赤精衰歇,都随鼎去,岂不可
悲?岂不可叹?慨乎言之。总计自光武至章帝,是君主专政的时代,自和帝至桓帝,是外戚
宦官更迭擅权的时代,自桓帝至献帝,是宦官横行的时代。若献帝一朝,变端百出,初为乱
党交讧时代,继为方镇纷争时代,终为三国角逐时代,追溯祸胎,实启宫闱。母后无权,外
戚宦官,何得专横?外戚宦官无权,乱党方镇,何得骚扰?古人有言:“哲夫成城,哲妇倾
城”,这是至理名言,万世不易呢。即如近数十年间之乱事,亦启自清慈禧后一人,可谓古
今同慨。
    大纲既布,须叙正文。且说王莽毒死汉平帝,又废孺子婴,把一座汉室江山,平白地占
据了去,自称新朝,号为始建国元年,佯与孺子婴泣别,封他为定安公,改大鸿胪府为定安
公第,设吏监守。所有乳母佣媪,不得与孺子婴通语,一经乳食,便把他锢置壁中。尊孝元
皇后为新室文母,命孝平皇后为定安太后,一是姑母,一是女儿,所以仍得留居深宫。当下
封拜功臣,先就金匮策书,按名授爵。这金匮是梓潼人哀章,私造出来,持至高庙,欺弄王
莽,见《前汉演义》末回。王莽视为受命的符瑞,就借此物欺弄吏民。计金匮中所列新朝辅
佐,共十一人,首列王舜、平晏、刘歆、哀章,莽号为四辅,令舜为太师安新公,晏为太傅
就新公,歆为国师嘉新公,章为国将美新公,四辅以后,就是甄邯、王寻、王邑,莽又号为
三公,令邯为大司马承新公,寻为大司徒章新公,邑为大司空隆新公。尚有四人号为四将,
甄丰为更始将军,孙建为立国将军,王兴为卫将军,王盛为前将军。这一道新朝诏旨颁将出
来,哀章是喜得如愿,买得一套朝衣朝冠,昂然诣阙,三跪九叩,谢恩就封。余如王舜、平
晏、刘歆、甄邯、王寻、王邑、甄丰、孙建等八人,本是王莽爪牙,即日奉命受职。只有王
兴、王盛两姓名,乃是哀章随笔捏造,当然无人承认,好几日没有影响,哀章不敢直陈,只
是背地窃笑。偏王莽遣人四访,无论贫富贵贱,但教与金匮中姓氏相符,便命诣阙授官。事
有凑巧,访着一个城门令史,叫做王兴,还有一个卖饼儿,叫做王盛,当即召他入朝,赐给
衣冠,拜为将军。这两个凭空贵显,还道身入梦境,仔细审视,确是无讹,无端富贵逼人
来,也乐得拜爵登朝,享受荣华。天落馒头狗造化。
    莽又因汉家制度,未免狭小,特欲格外铺张,自称为黄帝虞舜后裔,尊黄帝为初祖,虞
舜为始祖,凡姚、妫、陈、田、王五姓,皆为同宗,追尊陈胡公为陈胡王,田敬仲为田敬
王,齐王建孙济北王安,为济北愍王。其实齐王建本姓田氏,齐亡后尚沿称王家,因以为
姓。莽借端附会,故由齐追及虞舜,由虞舜追及黄帝。硬要夸张。立祖庙五所,亲庙四所,
称汉高祖庙为文祖庙,凡惠、景以下诸园寝,仍令荐祀。惟汉室诸侯王三十二人,贬爵为
公,列侯一百八十一人,贬爵为子,所有刚卯金刀的旧例,不得再行。向来汉朝吏民,于每
年正月卯日,制符为佩,或用玉,或用金,或用桃木,悬以革带,一面有文字镌着云:“正
月刚卯,”谓可避一年疫气。金刀乃是钱名,形如小刀,通行民间,莽以刘字左偏,有卯有
金,右偏从刀,故将刚卯金刀,一律禁止,另铸小钱通用,径只六分,重约一铢。又欲仿行
井田遗制,称天下田曰王田,人民不得私相买卖。如一家不满八口,田过一井,应将余田分
给九族乡党。且不准私鬻奴婢,违令重罚,投御魑魅。后从国师刘歆奏议,遵照周制,立五
均司市泉府等官。此外所有官职,多半改名,大约是不古不今的称号,胡弄一番,换名不换
人,有何益处?后世亦多蹈此辙。惟俸禄尚未酌定,往往有官无俸。后来又欲踵行封建,封
了好几千诸侯,但用菁茅及四色土,作为班赏,并没有指定采邑,但给月钱数千,使居都
中。看官试想!这种制度,果可行不可行呢?
    正在喜事纷更的时候,忽由徐乡侯刘快,起兵讨莽,进攻即墨,莽方拟遣将往御,那即
墨已传来捷报,刘快已经败死了。原来快系汉胶东恭王授次子,恭王授系景帝五世孙。有兄
名殷,嗣爵胶东王,莽降殷为扶崇公,殷未敢叛莽,独快却志在讨逆,纠众数千人,从徐乡
趋即墨城,意欲踞城西向。偏即墨城中的吏民,闭城拒守,快众多系乌合,不能久持,渐渐
溃散。守吏趁势杀出,把快击走,快竟窜死长广间。殷闻弟快起兵,惶恐得很,紧阖城门,
自系狱中,一面上书谢罪。莽既得捷报,只命快妻子连坐,赦殷勿问。越年为始建国二年,
莽恐刘氏余波,仆而复起,索性将汉室诸侯王,一体削夺,废为庶人。只有前鲁王刘闵,中
山王刘成都,广阳王刘嘉,曾颂莽功德,侈陈符命,故仍得受封列侯。无耻之徒。嗣复由立
国将军孙建等,奏言:“汉氏宗庙,不当复在长安,应与汉室一同罢废。”莽欣然许可,惟
言国师刘歆等三十二人,夙知天命,夹辅新朝,可存宗祀。歆女为皇子妃,使仍刘姓,余三
十一人皆赐姓王氏,并改称定安太后为黄皇室主,示与汉绝婚。
    定安太后虽是莽女,却与乃父性情不同,自从王莽篡位以后,镇日里闷坐深宫,愁眉不
展,就是莽按时朝会,亦屡次托病,未尝一赴。莽还道她年方二九,不耐孀居,所以将她改
号,好与择配,暗思朝中心腹,虽有多人,惟孙建最为效力,建有子豫,又是个翩翩少年,
若与黄皇室主配做夫妻,恰是一对佳偶。当下召入孙建,与他密商,建欣然受命,归询子
豫,也是喜出望外。得皇后为妻室,且是现成帝婿,有何不愿?于是想出一法,由豫盛饰衣
冠,装束得与子都宋朝相似,带着医生,托词问疾,竟至黄皇室主宫中。宫中侍女,不敢拦
阻,将他放入。豫得进谒黄皇室主,说是奉旨探视。黄皇室主大为惊异,又见他一双色眼,
尽管向自己脸上瞟将过来,料知来意不佳,慌忙退入内室,传呼侍女,责她擅纳外人,亲加
鞭扑。豫立在外面,听得内室有鞭扑声,当然扫兴而去,报知王莽。莽始知女儿志在守节,
打消前议。
    谁知此事一传,偏有一个绔袴郎君,艳羡黄皇室主,要想与她做个并头莲。这人为谁?
乃是更始将军甄丰子甄寻。寻素来佻达,专喜渔色,前闻王莽要招孙豫为婿,不由的因羡生
妒,背地含酸。后来豫事无成,寻私心窃幸,还道是大好姻缘,应该轮着自己身上,死在目
前,还想快活。朝夜思想,定下一计,便悄悄的自去施行。从前寻父甄丰,与王舜刘歆等,
同佐王莽,不过依莽希荣,尚未欲导莽篡位,至符命诸说,纷然并起,丰等也不得不顺风敲
锣,争言符瑞。莽既据国,尝遣五威将帅,分使五方,颁示符命四十二篇,笼络人心,因此
符命诸说,充满天下。且内外官吏,一陈符命,往往封侯,有几个不愿捏造,辄互相嘲戏
道:“汝奈何没有天帝除书?”统睦侯司命陈崇,司命官名,由莽创造。密白王莽道:“符
命可暂用,不可久用,若长此过去,好人都好借此作福,反致生乱。”莽点首无言,俟崇退
出,即颁出命令,谓非五威将帅所颁,尽属无稽,应下狱论罪。嗣是符命伪谈,渐渐绝口。
甄丰本为大司空,资格名位,不亚王舜刘歆,就是甄寻亦得受封茂德侯,官居侍中,兼京兆
大尹。至莽封功臣,依照金匮符命,但拜丰为更始将军,使与卖饼儿王盛同列,不但与王舜
刘歆等人,相去太远,甚且也不及弟,连甄邯都出丰上,丰父子当然怏怏。实在由丰素性刚
强,平时未免唐突莽前,所以莽有意贬抑,借着符命为名,把丰贬置下列。丰子寻垂涎莽
女,错疑莽真信符命,遂从符命上做出文章,先借别事一试,只说新室应当分陕,设立二
伯,甄丰可为右伯,太傅平晏可为左伯,得周公召公故事。这道符命呈将进去,竟得王莽批
准,令甄丰为右伯,使他西出。丰尚未行,寻越觉符命有效,又是一篇进陈,内言:“故汉
氏平帝后,应为甄寻妻。”满望王莽再行准议,好教黄皇室主下嫁过来,做个乘龙娇客。哪
知宫中传出消息,很是不佳,据言:“王莽怒气勃勃,谓黄皇室主为天下母,怎得妻寻?”
寻才知弄巧成拙,若再不走,必被逮捕,当下密取金银,一溜烟似的逃出家门。不到半日,
果有许多吏卒,来围甄第,入捕甄寻。甄丰尚未知寻所犯何罪,及问明情由,也吓得魂飞天
外,急忙自己寻觅,意欲绑子入朝,为自免计。偏偏四觅无着,又经朝使坐索,迫令交出,
一时无法对付,只好拚着老命,服毒自尽。朝使见甄丰已死,又入室搜捕,终不得寻,乃回
去复命。
    莽闻寻出走,下令通缉,一面穷究党羽,查得国师刘歆子侍中刘棻,棻弟长水校尉刘
泳,及歆门人骑都尉丁隆,与大司空王邑弟左关将军王奇等,统是甄寻好友,一古脑儿拿入
狱中,逐加讯问。数人因甄寻在逃,无从对质,自然极口抵赖,不肯承认。案情悬宕多日,
那在逃未获的甄寻,竟被获到。寻本跟着一个方士,逃入华山,蛰居多时,想到外面询探音
信,适被侦吏遇着,便将他一把抓住,解入长安。他与刘棻等虽是友善,惟此番想娶故后,
假托符命,全是他一人作主,未曾商诸别人,既经到案,却也自作自认,供称刘棻等不过相
识,并未通谋。偏问官有心罗织,严刑逼供,没奈何将刘棻等牵扯在内。刘棻等已被扳入,
百喙难辞,遂都连坐罔上不道的罪名,谳成死罪。倒是生死朋友,患难与共。还有刘棻的问
业师,系是莽大夫扬雄,莽大夫三字头衔,乐得叙出。也做了此案的嫌疑犯,竟遭传讯。雄
字子云,蜀郡成都人,素来口吃,却具才思,平时尝慕先达司马相如,每有著述,辄为摹
仿。汉成帝时,由大司马王音举荐,待诏宫廷,献入《甘泉》《河东》二赋,得邀成帝特
赏,授职为郎,嗣经哀平两朝,未获超迁,平居抑郁无聊,但借笔墨消遣,著成《太玄经》
及《法言》。《法言》是摹拟《论语》,文尚易解,《太玄经》摹拟《周易》,语多难明。
独刘歆借阅一周,尝语扬雄道:“《太玄经》词意深奥,非后生小子所能知,将来恐不免复
瓿呢。”瓿音部,是貯酱小瓮。话虽如此,意中却很重雄才,特令子棻拜雄为师,学习奇
字。此时雄得为莽大夫,方在天禄阁校书,忽闻被刘棻案情牵连,要去听审。自思年过七
十,何苦去受严刑,不如一死为愈,乃即咬定牙龈,竟从阁上跃下,跌了一个半死半活。我
说他是条苦肉计。朝吏见他老年投阁,撞得头青面肿,很觉可怜,慌忙将他扶起,令人看
守,自去返报王莽,具述惨状,且说他并未知情。莽才令免议,但命将甄寻刘棻等,一并诛
死。
    更有一种可笑的事情,莽欲仿行虞廷故事,流刘棻至幽州,放甄寻至三危,殛丁隆至羽
山,三人已经就戮,却将他尸首载入驿车,辗转传致,号为三凶。此外牵连朝臣,也不下数
百人。独扬雄九死一生,想去趋奉王莽,特著一篇《剧秦美新文》,谨敬呈入。时人因此作
谣道:“惟寂寞,自投阁,爱清静,作符命。”为此一谣,文名鼎鼎的扬子云,遂致贻讥千
古。雄至王莽天凤五年,方才病死。小子有诗咏扬雄道:
    才高依马算文豪,一落尘污便失操。
    赢得头衔三字在,千秋笔伐总难逃。
    扬雄投阁以后,却有一位铁中铮铮的老成人,为汉殉节,亘古流芳,与扬雄大不相同。
欲知此人为谁,待至下回说明。本回除楔子外,叙入王莽封拜功臣,爰照金匮符命,分授四
辅三公四将,连卖饼儿亦得厕入。夫以王莽之狡诈,宁不知金匮之为伪造?其所以依书封拜
者,无非为欺人计耳。不知欺人实即欺己,以卖饼儿为将军,宁能胜任?多见其速亡而已,
宁待法令纷更,激成众怒,而始决莽之必亡耶?莽女为汉守节,不类乃父,尚有可称,何物
甄寻,欲妻故后,其致死也固宜。刘棻丁隆等人,不免枉死,史家因其同为逆党,死不足
惜,故不为辨冤。扬雄甘为莽大夫,投阁不死,反为《美新》之文以谄媚之,老而不死是为
贼,区区文名,何足道乎?揭而出之,亦维持廉耻之一端也。 
 
      
后汉演义
第二回 毁故庙感伤故后 挑外衅激怒外夷
 
        却说前汉哀帝时候,有个光禄大夫龚胜,年高德劭,经明行修,他因王莽擅权,上书乞
休,退归楚地原籍,家食自甘,不问世事。及莽已篡位,意欲罗致老成,特遣五威将帅,赍
着羊酒,问候胜家,嗣又召为讲学祭酒,胜一再托疾,不肯应命。莽立夫人王氏为皇后,即
王盛女,见《前汉演义》。生有四男,长子宇为了卫姬一案,被莽逼死,卫姬系平帝生母,
莽不令入宫,宇谋近卫姬,事泄被杀,亦见《前汉演义》。次子获无故杀奴,亦由莽迫使自
杀;三子安向来放荡,为莽所嫉,因立四子临为太子。且为临招致师友各四人,一是故大司
徒马宫,令为师疑;一是故少府宗伯凤,令为傅丞;一是博士袁圣,令为阿辅;一是故京兆
尹王嘉,令为保拂,音弼。这便叫做四师。又用故尚书令唐林为胥附,博士李充为奔走,谏
大夫赵襄为先后,中郎廉丹为御侮,这便叫做四友。胥附奔走先后御侮语,见《诗经》。莽
假古立官,故有是名。四师四友以外,还欲添设师友祭酒,因再派吏至楚,使持玺书印绶,
征胜入都。
    吏奉莽命,到了楚地,料知胜不愿就征,预先邀同郡守县吏,及三老诸生,约千余人,
齐集胜门,强为劝驾。胜自称病笃,奄卧床上,首向东方,朝服拖绅,方邀朝使入室,朝使
入付玺书,并给印绶,胜当然辞谢,经朝使先劝后迫,定要胜应召入朝,胜喟然叹道:“胜
素愚昧,更兼老病侵寻,朝不保暮,若迫令起行,必死途中,转负新朝养老盛意,如何是
好?”朝使听了,倒也不敢硬逼,退居郡舍,每阅五日,必与郡守一问起居,且向胜子及胜
徒高晖,屡言朝廷厚意,将加侯封,就使病不能行,亦当出居传舍,示有行意,此事关系子
孙,不可错过等语。晖等颇为所动,入内白胜,胜作色道:“我受汉家厚恩,愧无以报,今
年已老迈,旦暮入地,难道尚好出事二姓么?”说罢,即命二子预备后事,自己绝粒不食,
饿至十有四日,气绝而亡,年终七十九岁。朝使闻得死耗,尚疑胜有诈谋,亲与郡守往吊,
审视尸体,果已绝气,方才慨然辞去。胜家当即开丧,门徒毕集,代为料理。忽有一老翁策
杖前来,径至灵帷前哭了一场,哭毕又叹惜道:“熏以香自烧,膏以明自销,呜呼龚生,竟
夭天年,非吾徒也!非吾徒也!”一面说,一面走,扬长自去。确是一奇。大众莫名其妙,
也不知他何姓何名,后来到处查问,有人识他是个彭城隐士,年约百岁,姓名不传,但共号
为彭城老父罢了。朝使复报王莽,莽也为欷歔。未必真情。转思唐林唐尊纪逡诸人,俱系一
时名士,幸已罗置朝端。尚有齐人薛方著名已久,亦应遣使招徕。乃更命安车驷马,往迎薛
方,方向来使拜谢道:“尧舜在上,且有巢由,今明主方著唐虞盛德,小臣愿守箕颍高风,
请善为我辞。”措词甚妙。皮使人回复朝命,备述方言,莽听他称颂自己,很觉惬意,遂不
复再征。南郡太守郭钦,兖州刺史蒋翊,常因廉直得名,当王莽居摄时,已皆托病辞职,终
身不起。又有沛人陈咸,此非前汉时陈万年子。曾为哀帝时尚书,莽杀何武鲍宣,见《前汉
演义》。咸即惊叹道:“易称见机而作,不俟终日,我亦好从此去了。”当下谢职归田。莽
篡汉后,召为掌寇大夫,仍称病不就。咸有三子参、丰、钦,俱已出仕,由咸陆续召归,杜
门不出。平时尚用汉家祖腊,或说他未合时宜,咸勃然道:“我先人怎知王氏腊呢?”遂家
居以终。此外还有齐人栗融,北海人禽庆苏章,山阳人曹竟,并以儒生为吏,因莽辞官。这
都是洁身自好的志士,可法可传,比诸莽大夫扬雄,原是清浊不同呢!历举志士,维持风
节。惟孝元皇后死后谏文,还是莽大夫扬雄所作,语虽寥寥,尚将他列入汉家,不把那新室
文母四字,提叙出来。曾记得诔语有云:
    太阴之精,沙麓之灵,作合于汉,配元生成,著其协于元城。
    相传孝元皇后王政君,初生时曾有奇异,母李氏梦月入怀,方孕政君,所以诔文中说为
太阴之精。政君为元城人,元城郭东,有五鹿墟,就是春秋时代的沙麓地方,春秋鲁僖公十
四年,沙麓崩,《春秋传》作沙鹿。晋史卜得爻辞,见有阴为阳雄,土火相乘二语,尝叹为
六百四十五年后,宜有圣女兴起,大约应在齐国田氏。是一个亡国妇人,何有圣女?王氏为
齐王建后裔。见前回。王贺徙居元城,正当沙麓西偏,孙女便是王政君,为元帝后,经元成
哀三朝,尚然健在。哀帝时由政君摄政,正与鲁僖公十四年,相隔六百四十五载,所以诔文
中说为沙麓之灵。扬雄援据故事,叙入诔文,原为颂扬元后起见。但汉无元后,或不致为王
莽所篡,是元后实系亡汉罪魁,何足称道。不过她见莽篡位,也觉悔恨,且莽改称元后为新
室文母,与汉绝体,越令元后不安。莽又毁坏刘氏宗庙,连元帝庙亦被拆去,独为新室文母
预造生祠,就将元帝庙故殿基址,作为文母纂食堂。纂音撰,具也。建筑告成,号称长寿
宫。特请元后过宴,元后至新祠中,见元帝庙废彻涂地,不禁惊泣道:“这是汉家宗庙,当
有神灵,为何无端毁去,颓坏无余?若使鬼神无知,何必设庙?倘或有知,我乃汉家妃妾,
怎得妄踞帝堂,自陈馈食呢?”王莽听了,毫不介意,仍请元后入席,元后不得已坐下,勉
强饮了几杯,便即起身告归,私语左右道:“此人慢神太甚,怎能久叨天祐?我看他败亡不
远哩!”语虽近是,但试问由何人纵成?
    莽见元后怏怏回去,料她心怀怨恨,不得不格外巴结,卖弄殷勤,所有一切奉养,常亲
往检视,不使少慢。那元后却愈加愁闷,镇日里不见笑颜,汉制令侍中诸官,俱着黑貂,莽
独使改着黄貂,独元后宫中的侍御,仍着黑貂,且不从新莽正朔,每遇汉家腊日,自与左右
相对,饮酒进食,总算度过残年。好容易过了五载,至王莽始建国五年二月,得病告终,享
寿八十有四。若早死一二十年,当可少许免咎。莽为元后持三年服,奉柩出葬渭陵,虽与元
帝合墓,中间却用沟夹开。所建新室文母庙中,岁时致祭,反令元帝配食,设座床下,这真
叫做阴阳倒置,妇可乘夫了。想就是阴为阳雄之验。
    惟元后在日,曾云王莽不得久安,莽总道是老妪恨语。哪知元后殁时,已经内外变起,
岌岌不宁。先是莽遣五威将帅王骏,率同右帅陈饶等,北抚匈奴,使单于交出汉玺,改换新
朝图印,镌文为新匈奴单于章。匈奴乌珠留若提单于,即囊知牙斯。问明情由,才知汉朝绝
统,另易新皇,却也没甚话说,就将图印换讫。陈饶恐单于变计,再求故印,即将原印用斧
劈毁。到了次日,果由单于遣人持印,出语王骏道:“我闻汉朝制度,凡诸侯王以下印绶,
才称为章,我虽受汉册封,原是称玺,今易去玺字,又加新字,是与中国臣下,毫无分别
了!我不愿受此新章,仍须还我旧印为是。”陈饶闻言,将原印取示,已经分作数片,且与
语及新朝体制,与汉不同。番使返白单于,单于知已受欺,待至莽将南归,便即勒兵朔方,
伺隙入寇。
    警报到了长安,莽正欲耀武塞外,特改号匈奴单于为降奴服于。莽生平无甚奇巧,不过
善改名目。简派立国将军孙建等,募兵三十万人,约期大举,进击匈奴。且分匈奴国土为十
五部,饬立前单于呼韩邪子孙十五人,同为单于。呼韩邪子孙,散处朔漠,各有职使,哪个
肯来应命?莽乃再遣中郎将蔺苞,副校尉戴级,率兵万人,多赉金帛出塞,招诱呼韩邪诸
子,前来听封。匈奴右犁汗王咸,居近中国,闻有金帛相赠,不免心动,因率子助、登二
人,来会蔺苞戴级,蔺戴即传述莽命,拜咸为孝单于,赐给黄金千斤,杂缯千匹,助为顺单
于,赐给黄金五百斤。咸受金后,便欲挈子同归,不意蔺苞戴级,将他二子截留,只准咸一
人归廷,咸怏怏自去。蔺苞戴级,遂把助登传送长安,王莽大喜,封苞为宣威公,拜虎牙将
军,级为扬威公,拜虎贲将军。事为乌珠留单于所闻,顿时大怒道:“先单于受汉宣帝恩,
原不可负,今天子非宣帝子孙,如何得立!我岂肯从他伪命么?”当下纵兵入塞,大杀吏
民。莽得知消息,更选出十二部统将,令分率募兵三十万众,各赍三百日粮草,分道并出,
为灭胡计。将军严尤,亦奉命与征,独上书谏莽道:
    臣闻匈奴为害,所从来久矣,未闻上世有必征之者也。后世如周秦汉征之,亦未闻有得
上策者,周得中策,汉得下策,秦无策焉。当周宣王时,猃狁内侵,至于泾阳,命将征之,
尽境而还。其视戎狄之侵,譬犹蚊虻之螫,驱之而已,故天下称明,是谓中策。汉武帝选将
练兵,约赍轻粮,深入远戍,虽有克获之功,胡辄报之,兵连祸结,三十余年,中国罢耗,
罢音疲。匈奴亦创艾,而天下称武,是谓下策。秦始皇不忍小耻而轻民力,筑长城之固,延
袤万里,转输之行,起于负海,疆境虽完,中国内竭,卒丧社稷,是谓无策。今天下遭阳九
之厄,比年饥馑,西北边尤甚,若发三十万众,具三百日粮,必东援海代,南取江淮,然后
乃备,计其道里,一年尚未集合,兵先至者聚居暴露,师老械敝,势不可用,此一难也。边
既空虚,不能奉军粮,内调郡国,不相及属,此二难也。计一人三百日食,须用粮十八斛,
非牛力不能胜,牛又当自赍食料,加二十斛,重矣,胡地沙卤,辄乏水草,以往事揆之,军
出未满百日,牛必尽毙,余粮尚多,人不能负,此三难也。胡地秋冬甚寒,春夏多风,多赍
釜鍑薪炭,重不可胜,兵士又不服水土,动有疾疫之忧,故前世伐胡,不过百日,非不欲
久,势有不能,此四难也。辎重自随,则轻锐者少,不得疾行,虏徐逃遁,势不能及,幸而
逢虏,又累辎重,如遇险阻,衔尾相随,虏要遮前后,危且不测,此五难也。大用民力,功
不可必立,臣窃忧之,今既发兵,宜纵先至者,令臣尤等深入霆击,但期创艾胡虏足矣。若
必穷兵累日,转饷经年,非臣之所敢闻也。严尤助逆,本不足取,但其言可采,故录之。
    王莽得书,不肯听从,仍饬照前旨办理。看官试想,这三十万兵士,三百日粮草,岂是
容易所能办到?百姓又最怕当兵,最怕输粮,地方官刑驱势迫,东敲西逼,招若干壮丁,备
好若干刍粟,还要陆续转运出去,不是雇船,就是装车,舟子车夫,又没有多少工资,统皆
畏缩不前,眼见得有年无月,不能成事。严尤所言,还多从塞外立说,其实内地已不堪征
求,民皆疲命,始终总是一死,不如去做盗贼,还可劫掠为生。国家之乱,大率如此。莽待
了数月,闻得兵粮尚未办齐,更遣中郎绣衣执法各官,四面督促勒定严限,一班似虎似狼的
奸吏,乐得依势作威,压迫州郡,于是法令愈苛,地方愈乱。那匈奴却屡为边寇,外患日甚
一日,莽所遣派各将帅,都因兵饷未集,不敢出击,一听胡骑纵横边境,饱掠而去。从前北
方一带,自汉宣帝后,好几代不见兵革,户口浸繁,牛马满野。至莽与匈奴构衅,人畜不及
迁避,多被掠夺,又害得尸骸盈路,朔漠一空。莽尚望孝单于咸,肯为效力,牵制匈奴,所
以咸子助、登,入都以后,还是好生看待,优赐廪饩。助不幸病死,莽令登代为顺单于,哪
知孝单于咸,前次出塞归廷,自恨为莽将所欺,便去告诉乌珠留单于,涕泣谢罪。乌珠留单
于,贬咸为于粟置支侯,且令他入寇中国,将功补过。咸乃令子角出没塞上,会同匈奴部
众,骚扰不休。莽将陈钦王巡,出屯云中,分兵防堵,捕得匈奴游骑,讯知为咸子角部下,
忙即报达王莽。莽当然发怒,立将顺单于登拿下,枭首市曹。
    一波未平,一波又起,西夷钩町王弟承,起兵攻杀牂牁大尹周钦,扰乱西陲。钩町与牂
牁相近,汉武帝时,征服西南,建置郡县,但蛮夷部酋,往往仍使王号。钩町王亡波,曾助
汉兵平乱,得受册封,传至王莽时候,被莽派出五威将帅,传达朝命,硬要他贬王为侯。钩
町王邯,系亡波支裔,自思未曾得罪,何故遭贬?免不得与五威将帅,略有违言。偏莽得了
五威将帅报告,遽使牂牁大尹周钦,诱杀钩町王邯,全是鬼蜮手段。邯弟承为兄报仇,倾国
大举,攻入牂牁,把钦击死。牂牁附近诸州郡,慌忙连合拒守,飞章上闻。莽正想专力灭
胡,不防西夷也这般厉害,只好另简冯茂为平蛮将军,往讨钩町。茂方起行,又得益州警
耗,乃是蛮夷部落,响应钩町,攻杀益州大尹程隆。莽闻蛮夷迭叛,恐冯茂兵少势孤,不足
平蛮,乃令茂大发巴蜀犍为吏士,就地征饷,分讨蛮夷。这消息传到西域,各国亦皆有贰
心。车师先叛,降入匈奴。戊己校尉刁护,戊己校尉,系汉时所置。遣吏属陈良终带,扼守
要害,免得匈奴车师串同入寇。陈良终带潜怀反侧,竟将刁护刺死,胁掠吏士二千余人,也
去投降匈奴。匈奴收纳良带,使为乌贲都尉。莽方想扫平匈奴,谁料到变端百出,连西域也
是生乱,边吏胆敢刺死校尉,去做胡奴,那时无名火高起三丈,更派使至高句骊国,征发兵
民,要他速渡辽河,夹攻匈奴。高句骊为汉武所灭,夷作郡县,虽遗种尚受侯封,却没有甚
么兵甲,急切如何成行?偏王莽一再催逼,恼动高句骊遗众,索性拒绝莽使,也为寇盗。
    嗣是东西南北诸边疆,无一不乱,弄得王莽顾此失彼,跼蹐不安。未几焉耆国又叛,西
域都护但钦被戕,越使王莽焦急,临朝时常带愁容。群臣见莽有忧色,还要当面献谀,只说
是夷狄为乱,无伤圣德,不久便可荡平。莽亦意气方张,未肯悔过,但务剿袭古制,粉饰太
平。自从小钱颁行,民感不便,莽更作金银龟贝钱布诸品,号为宝货,种类错杂,名目纷
繁,民间愈觉烦扰,屏诸不用,但将汉朝遗留的五铢钱,卖买交易。莽乃将宝货停办,另铸
五十大钱,使与一文小钱并行,所有汉朝的五诛钱,概令销毁,如百姓尚敢私藏,罪当投
荒。官吏借端搜索,闹得鸡犬不宁,偶被搜出,即将全家充戍,如有私铸铜钱,责令五家连
坐,一并充军。最可恶的是犯人夫妇充发出去,不准完聚,竟将妇女另行改配,或罚做军人
奴婢,永不放还,这真是古今罕有的虐政。莽仿行周官王制,周官即《周礼》,王制即《礼
记》。特置卒正连率,同帅。及大尹属令属长州牧,更分六乡六尉六队六服,合为万国,所
有郡县名称,辄为变易,一郡易至五名,官吏都不能记忆。莽且自为得计,以为制度改定,
天下自然平定。因此召集公卿,日夕会议,聚讼纷纭,甚至各处案件,申报上来,无暇批发
出去,就是守令各官,也不遑考绩,听他作恶舞弊,贻害闾阎。每岁虽有绣衣执法,与十一
公士,十一公,即前四辅三公四将等官,公之掾属称士。特节出巡,名为察吏善恶,稽民勤
惰,实是纵他出刮地皮,到处索贿,死要铜钱。地方官怎肯破囊?无非是取诸民间,移作赆
仪。有几处吏民抱屈,诣阙诉冤,亦被尚书搁置,连年守候,不得告归。至若拘系郡县,无
故待质,也是沈滞得很,往往至莽下赦文,然后得出。这是乱时通病,不特新莽时为然。就
是内外卫兵,本可一年交代,或且迟至三年,边兵陆续招赴,不下一二十万,都要仰食县
官,县官无从取给,只好暴敛横征。五原代郡诸民,受祸最烈,为乱最早。莽不问民生疾
苦,只知遣兵征剿,百姓外遭胡寇,内受兵灾,除死以外,几无他法。还亏匈奴乌珠留单
于,一病遂死,右骨都侯须卜当,方执大权,素与于粟置支侯咸友善,把他拥立,劝咸与中
国和亲,咸自称乌累若鞮单于,颇怨乌珠留将他贬号,也把乌珠留诸子降职,且尚未知子登
死状,所以依看须卜当计议,遣使入塞,有意请和。莽查得须卜当妻,就是王昭君女须卜居
次,因此封昭君兄子王歙为和亲侯,王飒为展德侯,使他赍着金币,往贺单于即位,伪言侍
子登无恙,但教单于送出陈良终带诸人,便可将登遣归。单于贪得莽赂,又欲与登相见,遂
捕交陈良终带,及手杀刁护贼芝音等人。王歙兄弟,将良带等押解长安,莽援《周易》“焚
如死如”的遗训,放起一把大火,把良带等推入火中,烧成灰烬!良带等原是该杀,但必用
火烧,亦是过虐。下令召还诸将,罢归屯兵,一番劳师动众的大祸,总算暂时打消。是年王
莽改元号为天凤元年。小子有诗咏道:
    未谙武略想平胡,功未成时万骨枯;
    买得罪人付一炬,可怜民命已难苏。
    莽与单于言和,单于遣使报谢,并迎侍子登归国。登已早死,如何遣还?欲知王莽对付
情形,容待下回再表。偏爱者不明,好诈者必败,是二语好为王氏姑侄,作一注脚。孝元皇
后之宠莽,全为爱莽而起,莽以媚术博姑母之欢,使之堕入计中而不之觉。迨莽篡窃汉祚,
始悔偏爱之失策,晚矣。夫帝可弑,国可盗,则汉室宗庙,何不可毁?孝元后之且惊且泣,
料莽不永,纯是妇人咒詈口吻,岂真能预测先几?且黑貂汉腊,何益夫家,大事已去,小节
无论已。莽挟诈以欺国人,而不足以欺外夷,匈奴发难,边警迭闻,尚不肯从严尤之请,竟
欲大举平胡,北征之师未出,而东西南三面,变端迭起,莽已旰食之不遑,尤复师心稽古,
一何可笑。孔子所谓“反古之道,灾必及身,”况如莽之身为乱贼,无在非诈乎?好诈必
败,王莽其已事也。 
 
      
后汉演义
第三回 盗贼如蝟聚众抗官 父子聚麀因奸谋逆
 
        却说乌累单于,遣使至长安报谢,拟即迎登回国,王莽如何交得出?只托言登方病死,
当令人送丧出塞,一面厚赆胡使,遣令归报。乌累单于,又觉得为莽所欺,但因自己新立,
威信未行,不能不暂时容忍,姑与言和。不过近塞戍兵,仍听劫掠,未尝禁止。莽闻边境未
靖,还想讨伐匈奴,适值天变迭兴,彗星出现,乃不敢动兵。既而灾异不绝,日食无光,莽
不知责己,但知责人。太师王舜,大司马甄邯,已经早死,莽独咎太傅平晏,免去尚书事省
侍中兼职;又将继任大司马逯并,一并策免。哪知变异越多,时有所闻:当夏陨霜,草木枯
死,盛暑时黄雾四塞,新秋后大风拔树,雨雹杀牛羊。至天凤二年仲春,日中现星,都下人
民,讹言黄龙堕死黄山宫中,相率往观。莽自称黄德,不免寒心,令有司捕系百姓,问及讹
言缘起,亦无从证实。适匈奴又遣使到来,求登尸骸,莽因复遣王歙等送登棺木,出至塞
下,当由须卜当子大且渠奢,来迎登丧。歙等将棺木交讫,复传述莽命,另赠乌累单于金
帛,叫他改号匈奴为恭奴,单于为善于。用了若干金帛,买出恭善两字,有何益处?并封须
卜当为后安公,大且渠奢为后安侯,各给印绶,并赐多金。大且渠奢称谢而返,报知乌累单
于。乌累单于利得金帛,就依了莽命,遇有使节往来,暂称恭奴善于。既得实惠,何惜虚
名?莫谓胡儿不智!惟部兵入塞寇掠,仍然如故。
    越年夏季,长平坂西岸堤崩,泾水不流,莽遣大司空王邑巡视。邑还朝奏状,偏有几个
媚臣谐子,向莽上寿道:“‘河图’所谓‘以土填水’,应该匈奴灭亡,速讨勿迟!”如何
附会上去?莽以匈奴虽然言和,尚是寇盗不息,非大加惩创,不足示威。凑巧群臣有这种计
议,正好趁势发兵,乃遣并州牧宋弘,及游击都尉任明等,先出屯边,准备北讨。复令五威
将帅王骏,西域都护李崇,率同戊己校尉郭钦等,往抚西域,也欲仿汉武遗计,截断匈奴右
臂,免得相连。王骏等到了西域,诸国多出郊迎接,奉献方物。骏因焉耆国前杀但钦,意欲
乘便袭击,为钦报仇,当下使戊己校尉郭钦,与偏将何封,另率精兵后进,自与李崇先行。
焉耆国王,刁猾得很,佯遣人恭迓骏崇,谢罪乞降。骏以为乐得前进,好使焉耆无备,可以
得志。哪知焉耆境内四布伏兵,一俟骏兵入境,突然杀出,把骏围住。李崇见不是路,拍马
返奔,单剩骏陷入围中,冲突不出,竟致毙命。焉耆兵复追赶李崇,幸喜郭钦何封,率兵驰
至,才得将崇救免,复麾众敌焉耆兵,焉耆兵也即退去,遗下老弱数百人,被郭饮等杀得精
光,引兵归报。莽拜钦为填外将军,填同镇。封剼胡子:剼音芟,绝也。何封为集胡男;令
李崇退镇龟兹,静待后命。
    天下不如意事,十常八九,那平蛮将军冯茂,往击钩町,差不多已两三年,兵马调动了
好几万,赋敛民财,值十取五,弄得怨声载道,仍一些儿没有功劳,反报称部下士卒,多染
疫病,十死六七。顿时触动莽怒,立将冯茂召还,下狱论死。别遣宁始将军廉丹,统兵往
剿。大发天水陇西骑士,及巴蜀吏民十万人,浩荡前进,转输相望。初至时还算得手,斩馘
数千;后来蛮夷据险死拒,丹军渐至疲困,疫气熏蒸,粮道不继,仍落得无功而还。越隽蛮
酋任贵,见官军再举无成,也乘隙为乱,杀死太守枚根,自称邛谷王。莽再想发兵继进,哪
知内地乱民,已经蜂起,骚扰的了不得,还有什么余力,与蛮夷角逐呢?这叫做剥皮及肤。
    先是莽有事四夷,岁需浩大,特设出六筦名目,课税民间:一盐税,二酒税,三铁税,
四名山大泽采办税,五赊贷税,六铜冶税。如有人违法不纳,即科重罪,贫民无自谋生,富
民亦不能自保,当时草泽中间,已多伏莽,再加蠹胥猾吏,代为驱迫良民,叫他去投盗贼,
于是愈聚愈众,到处揭竿。临淮人瓜田仪,依据会稽长州,首先发难。未几即有琅琊妇人吕
母,也聚党数千人,入海为盗。吕母是一个老妪,为何胆敢作乱?她本来家况小康,未尝犯
法,只因有子为海曲县吏,被县宰冤枉杀死,遂致吕母忿起,散财募士,招致少年百余人,
攻入海曲,杀死县宰,取首祭子。自思祸已闯大,不能中止,索性逃入海中,明目张胆,去
做强盗。就近的亡命无赖,陆续趋附,竟至一万多人。未几又有新市人王匡王凤,也纠结徒
众,出没江湖。原来荆州岁饥,人民无谷可食,都到野田间去采凫茈,即荸荠。烹食为生,
你抢我夺,免不得有争斗情事。王匡王凤,本是就地土豪,出与排解,处置公平,大众统皆
悦服,愿受指挥。独地方官罔恤民艰,非但不知赈给,还要向他加征,饥民忿恨异常,遂推
匡凤两人为首领,反抗官吏,聚众起事。南阳人马武,颍川人王常成丹,也是著名盗目,闻
风趋集,一同入伙,就借洞庭湖北的绿林山,作为巢窟。绿林山势甚险峻,可居可守,党徒
聚至七八千人,四出打劫搬回山中。官吏虽派兵往捕,终因山高势险,不敢深入。一班绿林
豪客,竟得快活逍遥。后世称盗薮为绿林,便本此事。同时南郡人张霸,江夏人羊牧,亦分
头为盗,党羽亦不下万人。王莽连闻盗警,没奈何遣使招抚,叫他急速解散,方可赦罪。群
盗方兴高采烈,怎肯听命?使臣只好返报,莽问及盗贼情形,使臣禀白道:“百姓因法禁烦
苛,不得安居,力作所得,又不敷租税,就使闭门自守,还要被铸钱挟铜的邻伍,牵连犯
罪,大众无从求生,只得去做盗贼了。”莽见他出言不逊,立即撵逐出朝,革职为民,另遣
他人查办。他人不敢实报,复称乱民狡黠,应该捕诛;或谓时运适然,不久必灭。莽很觉惬
意,辄命超迁,自己亲往南郊,祷天禳灾,采办五彩药石,熔一铜斗,象北斗形,长二尺五
寸,号为威斗,谓可厌胜众盗。斗既铸成,付司命官掌管,莽出巡时,令他背负前行,入令
在旁相随,仿佛与儿戏一般。无非欺人。
    好容易混过一两年,已是天凤五年了。前此诸盗,一处不得荡平,反增添了好几处警
耗。琅琊人樊崇,勇猛绝伦,为群盗所敬惮,奉为盗魁,盘踞莒县,一岁间聚至万余人。又
有樊崇同郡人逄安,及东海人徐宣谢禄杨音,亦皆起应樊崇,转掠青徐二州间。再加刁子
都,《汉书》作力子都。横行东海,独张一帜,亦在徐兖二州,打家劫舍,出没无常。莽改
抚为剿,屡遣兵吏防御。偏是这班兵吏,只能欺贫压懦,不能获丑歼渠,一遇盗贼,大都畏
缩不前,反被盗贼击退,这真徒唤奈何了。
    天凤六年春月,莽因盗贼四起,特令太史推算三万六千岁历纪,决定六岁一改元,下书
布告天下,自言当如黄帝升天,意在诳耀百姓,销解盗贼。谁知百姓已瞧透机关,知莽专事
欺人,无一尊信,反加诽笑,群盗更无所畏忌,越聚越多。会匈奴乌累单于病死,弟舆继
立,号为呼都尸道皋若鞮单于。他因乌累单于在世时,常得中国厚赂,至此也想骗取金银,
特令须卜当子大且渠奢,入报嗣位日期,并献各种方物。莽又想入非非,召入和亲侯王歙,
阴嘱秘谋,使他照计行事。歙依了莽命,带着一队人马,托词送奢,偕行出塞,使奢往召须
卜当,同来领赏。须卜当转告单于,单于眼巴巴的望得财帛,一闻赏赐颁来,当然心喜,便
令须卜当父子,往会和亲侯王歙。不意王歙见了须卜当,说是朝廷有旨,要他入都觐见。须
卜当不禁诧异,但手下没甚兵士,只有两子随来,长子大且渠奢,又被王歙管束,不得脱
身,乃命次子回报单于,自与奢入都见莽。莽见须卜当父子入朝,格外优待,面拜须卜当为
须卜善于,兼后安公。看官道莽怀何意?无非欲诱服匈奴,他想匈奴易主,未见得服从中
国,只有须卜当为王昭君女夫,素主和亲,若将须卜当立为单于,自然感恩降服,又恐须卜
当身在匈奴,不便应允,所以将他诱来,特赐尊号,并拟出兵护送,使他归国为王。实是呆
想。哪知呼都尸道皋单于,接得须卜当次子归报,非但不得财帛,且将须卜当父子劫去,气
得两目圆睁,立即调动兵马,入寇边疆。是时严尤为大司马,知莽失计,曾劝莽勿迎须卜
当,莽不肯听尤。及闻匈奴侵入边界,欲遣尤与廉丹,共击匈奴,赐姓征氏,号为二征将
军,且面加慰勉,大致说是诛舆立当,舆即单于,名见上文。可使匈奴久服,一劳永逸。严
尤独面驳道:“陛下且先忧山东盗贼,匈奴事且置作后图。”莽闻言变色,竟将严尤免官,
改擢降符伯董忠为大司马,广募天下丁男,及死罪囚吏民奴,充作锐卒,并税天下吏民家
资,三十取一,厚兵聚饷,出讨匈奴,又征集天下奇能异士,为冲锋选。说也可笑,竟有数
人应召前来,或言能渡水不用舟楫,只用马匹接连,足渡百万兵士;或言出兵不费斗粮,但
教服食药物,便能永久不饥;或言插翅能飞,一日远翔千里,不难窥探敌情。首二说未便立
试,只自言能飞的技士,叫他当场试演。那人取出两翼,乃是鸟羽编成,系诸身上,两翼中
间,绾住机纽,用手一扳,果然徐徐飞起,约数十步,便即堕落,不能再飞。也是后世飞机
的滥觞,不可蔑视。莽亦明知无用,但欲激励他人,夸示外国,不得不随便收纳,使为理
军,赏给车马。忽有夙夜即东莱不夜城,莽时改为夙夜。连帅韩博,保荐一人,用着大车四
马,装载入都。这人叫做巨毋霸,生长蓬莱海滨,身长一丈,腰大十围,卧尝枕鼓,箸尝用
铁,轺车不能载,三马不能胜,所以特用大车四马,载至阙下。王莽召见巨毋霸,果然是个
硕大无朋的人物,却也暗暗称奇。待巨毋霸行过了礼,略问数语,便叫他充当卫士,随侍銮
舆。巨毋霸谢恩退朝,那王莽忽然踌躇起来,暗思自己表字,叫做巨君,韩博应亦知悉,如
何不令巨毋霸改名,公然敢触犯忌讳?并且毋霸两字,也觉可疑,莫非叫我毋行霸道,故意
替他取这名字,侮弄朕躬?越想越恨,竟不管他是是非非,传旨召博入都,从重处罪。博还
道荐贤有功,特蒙宠召,匆匆的赴都听命,不料一到阙下,便见卫士趋出,宣读莽诏,说他
慢上不敬,绑出斩首。可怜博希旨求荣,反害得身首两分,不明不白。谁叫你去巴结逆莽。
博既杀死,由莽命巨毋霸改名,号为巨母氏,取义在文母授玺,助己霸王的意思。巨字犯
讳,何故不改?
    越年本为天凤七年,莽依六岁改元的诏命,改号为地皇元年。春夏二季,只是筹备兵
马,想击匈奴。适须卜当奇寓长安,不得回国,愁病而亡。莽令须卜当子大且渠奢,袭爵后
安公,且将庶女陆逯任,嫁为奢妻,陆逯系莽女封邑,莽改称公主为任,故名陆逯任。奢得
为莽婿,倒也安心住下。莽更加意抚慰,谓俟兵马调齐,总当送他回国,立为单于。无如莽
有此想,天不相容,莽尝改称未央宫前殿,叫做王路堂,忽被一阵极大的秋风,吹倒许多墙
壁。莽以为天变告儆,或由临为太子,安独向隅,舍长立幼,因致上干天怒。乃封安为新建
王,临为统义阳王,撤销皇太子名称,聊自解嘲。
    先是临母王氏,因二子宇、获被杀,时常悲悼,涕泣失明。宇子名宗,曾封功崇公,私
服天子衣冠,擅刻玺章,又由莽查出情弊,迫令自尽。宗姊妨为卫将军王兴夫人,诅姑杀
婢,莽使中常侍邠恽责妨,并及王兴,邠音带。兴夫妇又皆自杀。莽自娶王氏,又将孙女亦
嫁王家,好古者奈何如是?莽后王氏,既哭二子,又哭孙儿孙女,遂致悲上加悲,激成疾
病,奄卧不起,莽令临入侍母疾,日夕在侧。偏有一个黠婢原碧,生有三分姿色,楚楚动
人,更兼口齿伶俐,眉目轻佻,王氏倚为心腹,宠爱逾恒。该女却不安本分,常向莽殷勤献
媚,引得莽欲火上炎,往往瞒着王氏,与她演几出秘戏图。至临入宫奉母,时与原碧相见,
原碧又卖弄风骚,勾动临心。临虽已娶刘歆女为妻,他觉得原碧姿容,比妻尤艳,况由她自
来勾引,乐得移篙近舵,兜搭成欢。父子聚麀,倒是古训。俗语说得好:“月里嫦娥爱少
年”,临年正少壮,与原碧谐欢鱼水,比乃父大不相同,原碧很是快意。不过原碧既为莽所
幸,怎得再与临私通?倘或发觉,坐致送命,因此喜中带忧,有时与临欢卧,装出一种嗟叹
声,说出几句蹊跷话。临不禁心疑,搂住细问,才知她怕着这老厌物,自己也不觉吃惊。原
碧又故意撤手,欲与临中断情缘,此时临已为所迷,怎肯中止?辗转思想,只有弑父一法,
尚可免患,当下告知原碧,正中原碧心坎,既得除去眼中钉,复好做个现成妃子,哪有不赞
成之理?于是两人商定,待时下手。临妻刘愔,得父歆家传,能观星象,夜见金木二星,聚
会一处,心知有异,趁着临回至东宫,即与临语道:“星象告变,恐宫中将有白衣会。”临
听了白衣会三字,想是指着丧服,大约莽命该死,谋将有成,心下当然暗喜,却未便与妻说
明,支吾一番,又跑入中宫,告知原碧。原碧得了此信,正拟安排毒药,俟莽入宫,加入茗
中,把他毒死。偏莽颁下诏书,贬临为统义阳王,迁出宫外,临只好向母告辞,又与原碧流
涕诀别,姑从缓图。莽因妻病未痊,虽将临迁出东宫,尚未遣令就国。临既不得见慈母,又
不得会情女,满怀怅望,愁极无聊,乃寄书与母,略言父皇待遇子孙,很是严酷,前次兄侄
等多壮年早死,臣儿年亦及壮,恐母后不测,儿亦不知命在何时。王氏见书,愈增伤感,就
将临书掷置案上,可巧莽入宫问疾,览着临书,又起了一种疑心,意欲彻底查问,及见妻病
垂危,不便发作,因将临书藏入袖中,忿然趋出。过了数日,莽妻竟死,由莽饬令左右收
殓,不准临入宫会丧,待至丧葬已毕,就要将临事追究,仔细考察。得知临与原碧通奸,当
下召入法吏,拿下原碧,把她刑讯起来。原碧是个柔弱女子,禁不起粗鞭大杖,一经敲扑,
就一五一十,供出实情,通奸以外,还有逆谋。当由问官详报,莽立命捶死原碧,并嘱心腹
人刺毙问官,把尸首并埋狱中,省得他传扬出丑。掩耳盗铃,徒滋人怨。一面赐临鸩毒,逼
命饮下,临不肯取钦,宁可自刭,拔刀刺胸,须臾毕命,莽赐谥曰缪。又有诏书付与刘歆,
谓临本不明星学,事由临妻刘愔妄言,致临犯罪云云。这数语明是归咎刘愔,叫歆转嘱女
儿。歆自恐坐罪,慌忙将女儿召去,责备一番。愔无从诉冤,含泪回来,服药自尽,这是地
皇二年正月间事。这一月内,莽子新建王安,及莽孙公明公寿,统皆病死,匝月四丧,莽还
不自恐惧,反毁坏汉武汉昭两帝庙室,腾出空址,作为子孙葬地。看官试想王莽所为,恶不
恶,凶不凶呢?小子有诗叹道:
    亲生骨肉且寻仇,事到其间也可休,
    祸变至斯犹未悟,恶人到底不回头。
    莽既这般凶恶,报应不远,自然要东反西乱,来杀这逆莽了。欲知后来乱事,且看下回
再详。
    古人有言:“外宁必有内忧”,独王莽则先挑外衅,而内忧乃因之而起,此则莽自欲速
祸,故有此变例耳。莽不欲用兵夷狄,则租税当不至过苛,租税不苛,则盗贼亦不至过繁,
天下方受莽欺而不之察,若莽能噢咻示惠,逆取顺守,其或能保全身家,亦未可知。乃外夷
未叛而莽独迫之,平民未乱而莽又殴之,何其悖谬若此!意者其天夺之魄而益其疾欤?况内
有逆子,又有淫婢,暗设机谋,欲行大事,祸机伏于肘腋,莽之不死亦仅矣。然天不欲莽之
死于儿女子手,姑使之自翦子孙,然后孤危莫救,供人脔割,足快众心。恶愈稔者报愈酷,
非药死所足蔽辜也。 
 
      
后汉演义
第四回 受胁迫廉丹战死 图光复刘氏起兵
 
        却说巨鹿地方,有一男子马适求,闻莽暴虐不道,意欲纠合燕赵壮士,入都刺莽,事为
大司空掾属王丹所闻,立即上告,莽即发兵捕到马适求,把他磔死。又遣三公大夫,穷治党
与,辗转株连,杀毙郡国豪杰数千人。于是人心益愤,共思诛莽。魏成大尹李焉,素与卜人
王况友善,况进语李焉道:“新室将亡,汉家复兴,君姓李,李音属征,音止。征有火象,
当为汉辅,不久必有应验了。”焉深信况言,厚自期许。况又东凑西掇,集成谶文十万言,
出示焉前。焉奉为秘本,嘱吏抄录,吏竟窃书逃走,入都报莽,莽忙命捕焉及况,下狱杀
死。汝南人郅恽,研究天文历数,知汉必再受命,慨然上书,劝莽还就臣位,求立刘氏子
孙,方能顺天应人,转祸为福。莽自然动怒,饬将恽拘系诏狱,转思恽未起逆谋,不过妄言
无忌,情迹还有可原,因此格外加恩,下令缓决,后来下诏大赦,才得将恽释放。想是恽命
未该死,故得重生。真正侥幸。莽见人心思汉,越起恶心,索性遣虎贲将士,携着刀斧,驰
入汉高庙中,左斫右劈,毁损门窗户牖,又用桃汤赭鞭,鞭洒屋壁,即将高庙作为兵营,使
轻车校尉住著。又记起王况谶文,谓汉室当兴,李氏为辅,因特拜侍中李棽为大将军扬州
牧,赐名为圣,遣令统兵击贼。上谷人储夏,自请招降盗首瓜田仪,莽即授官中郎,使他招
抚。储夏去了一躺,取得仪降书,返报王莽,请莽加恩封赏。莽又令储夏召仪入朝,面授官
爵。谁知储夏再往,仪已死去,只得向莽复命。莽再命往求仪尸,厚加棺殓,代为起冢设
祠,赐谥瓜宁殇男,想借此羁縻余盗。偏偏一盗甫死,又添出男女强盗两人,男强盗叫做秦
丰,在南郡间纠众人,劫掠良民;女强盗叫作迟昭平,家居平原,粗通文字,擅长博弈,居
然招集亡赖少年,约数千人,也想入山落草,做个一时无两的女大王。前有吕母,后有迟昭
平,可谓无独有偶。莽闻报惊心,召集群臣,详询平盗方略。群臣尚应声道:“这都是天囚
行尸,命在漏刻,何必多忧?”独左将军公孙禄抗声道:“盗贼蜂起,咎在官吏,现在太史
令宗宣,迷乱天文,贻误朝廷;太傅唐尊,崇饰虚伪,偷窃名位;国师刘秀,即刘歆,详见
后文。颠倒五经,毁灭师法;明学男官名。张邯,地理侯孙阳,造作井田,使民弃业;义和
亦官名。鲁匡,创设六筦,毒虐工商;说符侯崔发,阿谀取容,壅塞下情,为陛下计,亟应
诛此数人,慰谢天下。更宜罢讨匈奴,仍与和亲,休兵息民,方可图治。臣看新室大患,不
在匈奴,却在这封域间呢!”对牛弹琴,徒失人格。这一席话,说得莽翘起短须,现出一张
哭丧脸,遽命殿前虎贲,将禄驱出,但严令内外牧守,督捕盗贼。荆州盗王匡王凤等,盘踞
绿林,气焰甚盛,牧守接到莽诏,不敢违慢,只好选募壮士二万人,往讨绿林。王匡等出来
迎击,大破官军,荆州牧自去督战,又被王匡等击败,夺去许多辎重,吓得荆州牧屁滚尿
流,慌忙返奔。约行里许,忽突出一大队强徒,截住去路,为首一位彪形大汉,须眉似戟,
手持一竿长矛,厉声呼道:“好汉马武在此,尔等快留下头来!”后来马武降汉,称为中兴
名将,故此处独留身分。荆州牧魂飞天外,忙命驱车旁逸,哪知马武的长矛,已刺入车中,
回手一钩,立将车辕钩倒,把一个金盔铁甲的荆州牧,覆出地上。荆州牧已拚着一死,又听
马武大叫道:“我等为饥寒所迫,苛政所驱,不得已落山为盗,并非敢戕杀命官,怎奈汝等
蠹吏,不思救民,反要虐民,岂不可恨!我今权寄下汝首,叫汝知过必改,勿再肆虐,如若
不信,请看此人!”说着,手中矛起,刺死骖乘一将,呼啸而去。荆州牧方敢扒起,旁顾左
右,已皆散走,只有一尸首横在地上,越觉得胆战心寒,勉强按定惊魂,呆立片刻,才见逃
兵陆续趋回,七手八脚的竖起复车,请令乘坐,急急的奔归州署,此后再不敢轻出击贼,但
闭门高卧罢了。
    王匡等杀败官军,复攻破竟陵城,转掠云社安陆,虏得妇女数十人,仍回绿林山中,纵
欢取乐。百姓失去妻女,无从追寻,报官也是无益,徒落得家离人散,十室九空,皇天有
眼,也不使绿林盗贼,安享温柔,蓦然降下一场大疫,把绿林山中的喽罗,瘟死无数,可见
盗贼亦有恶报。盗目乃不敢安居绿林,分途引散。王常成丹西入南郡,号为下江兵。王匡王
凤马武,及支党朱鲔张卬等北入南阳,号为新市兵。莽遣司命大将军孔仁,出徇豫州,再起
严尤为讷言大将军,与秩宗大将军陈茂,同略荆州。两路已发,又接东海警报,盗魁樊崇,
势甚猖狂,乃更命太师王匡,与更始将军廉丹,率兵讨崇。莽曾改更始将军为宁始将军,至
此复称更始。是时郡国官吏,多畏盗如虎,不敢进剿,惟冀平连帅田况,素称勇敢,募得壮
丁四万人,各给库械,明定赏格,刻石为约,樊崇等闻风知惧,相戒不入。况上书自请击
贼,所向皆克,莽擢况领青徐二州牧事。况又上书白莽,略言:“盗贼始发,为势甚微,咎
在地方长吏,不以为意,县欺郡,郡欺朝廷,实百言十,实千言百,朝廷忽略,不加督责,
遂致蔓延连州。及遣发将帅,出击盗贼,又索郡县供张,竭资迎送,犹恐不足,尚有何心再
顾盗贼?将帅复不能躬率吏士,奋勇前敌,每战辄为贼所创,遂致罢兵豢寇,酿成巨变。今
洛阳以东,连年饥馑,米石数千钱,臣闻朝廷复遣太师与更始将军,东向讨贼,二人为爪牙
重臣,兵多人众,沿途饥匮,何处供求?愚以为不如慎选牧尹,明定赏罚,叫他收合灾民,
徙入大城,积藏谷食,并力固守,贼来攻城,急不得下,退亦无从掠食,势难久存,然后可
剿可抚,攻必破,招必降。若徒然多遣将帅,劳苦郡县,恐为害且过盗贼,请陛下即日征还
各使,俾郡县少得休息。臣况既蒙委任,二州以内,自可平定,愿陛下俯允臣言,定能奏
效。”这一篇奏章,正是当时良策,偏莽阴加猜忌,疑他沮挠军心,遽召况为师尉大夫,另
派别人替代。
    况一入都,齐地遂空,樊崇等只畏田况,闻况奉调入朝,相率庆贺。可巧女盗吕母病
死,余盗多散归樊崇,党羽益盛,遂有意窥齐,严申约束,杀人抵命,伤人偿创,居然定出
军律,檄示山东。那莽太师王匡,与将军廉丹,奉命东征,就择定地皇三年孟夏,辞行出
都,文武百官,都至都门外饯行。适值天下大雨,全军皆湿,有几个老成练达的长者,看着
兵士带水拖泥,不禁背地长叹道:“是谓泣军,泣军不祥。”天雨也是常事,实因人心怨
莽,才有是言。王匡廉丹,共率锐士十万人,长驱东进,沿途征饷索械,备极严苛,东人作
歌谣云:“宁逢赤眉,莫逢太师;太师尚可,更始杀我。”原来樊崇闻匡丹东来,必有大
战,恐党徒与官兵混斗,致不相识,因令徒众用朱涂眉,作为记号,嗣是号作赤眉。崇自申
明纪律以后,稍禁虏掠,反不若官军过境,驱胁吏民,廉丹颇得军心,惟纵兵为虐,比匡尤
甚,故时人有此歌谣。百姓恐慌得很,更兼饥不得食,大率扶老携幼,奔入关中。关吏次第
报闻,差不多有数十万人,莽不得已开发仓廪,派吏赈饥,吏多贪污,窃取廪粟,饥民仍不
得一饱,十死八九。中黄门王业,掌管长安市政,有事白莽,莽问及饥民情形,业诡答道:
“这等皆是流民,并非真由饥荒,臣看他流寓都门,还是持粱齿肥呢!”乃出取市上所卖粱
饭肉羹,入宫示莽,说是流民所食,大概如是。莽信作真言,遂以为关东饥荒,全是虚报,
乃一再遣使至军,催促廉丹,赶紧剿贼。丹得书惶恐,夜召掾属冯衍,出书相示。衍乘间进
说道:“海内人民,怀念汉德,好比周人追思召公,人所鼓舞,天必相从,将军今日,莫若
屯据大郡,镇抚吏士,选贤与能,兴利除害,方可显扬功烈,保全福禄,何必冲锋陷阵,委
身草野,反弄得功败名丧,贻笑后人呢?”丹摇首不答,衍乃退出。越宿即拔营再进,到了
无盐,正值土豪索卢恢等,据城附贼,丹与王匡,麾兵进攻,一鼓直入,杀死索卢恢,斩首
万余级。当即飞书告捷,莽遣中郎将赍着玺书,慰劳军士,晋封匡丹为公,赏赐有功将吏十
余人。王匡既得荣封,急思荡平盗贼,探得赤眉别校董宪等,聚众数万,据住梁郡,乃遽令
出兵击宪。廉丹进谏道:“我军新拔坚城,不免劳乏,今且休士养威,徐徐进行!”匡忿然
道:“行军全靠锐气,既得胜仗,正好鼓勇深入,君若胆小,我愿独进。”说着,便号令军
士,速赴梁郡,自己一跃上马,扬鞭出城。丹不好坐观,也只得带领亲兵,随后继进。行至
成昌,望见前面排着贼阵,几与泰山相似,军士不战先慌,纷纷倒退,王匡连声喝阻,尚不
肯止。那贼众已驱杀过来,势如潮涌,锐不可当,匡知不能支,也即退走,惯说大话,往往
无能。贼众在后追赶,杀毙官军无数。匡抱头逃回,正与廉丹相值,高声说道:“贼势浩
大,不可轻敌,快逃走罢!”丹不觉瞋目道:“能战方来,不能战便死,奈何遽走!”匡满
面怀惭,俯首无言。丹越觉气愤,从怀中取出印绶符节,掷付与匡道:“小儿可走,我为国
大将,除死方休。”一面说,一面即跃马前进,突入贼军。贼一拥齐上,把丹困住垓心,丹
格杀贼徒数十人,终因寡不敌众,力尽身亡。为莽战死,殊不值得。麾下校尉汝云王隆等二
十余人,同声说道:“廉公已死,我等何为独生?”当即拚命血斗,并皆战死。只王匡已经
走脱,不得不据实报闻,莽下书哀悼,谥丹为果公。国将哀章,自愿赴军平贼,也要出去送
死了。莽即遣章东行,与王匡合力御盗。又使大将军阳浚屯兵敖仓,大司徒王寻统兵十万,
镇守洛阳。嗣闻严尤陈茂一军,先胜后败,未见得利,免不得焦灼万分,乃拟遣风俗大夫司
国宪等,俱是莽时官名。分巡天下,饬除井田奴婢山泽六筦诸禁,与民更始。
    书尚未发,忽觉得一声霹雳,突出一位汉家后裔,起兵南阳白水乡,即舂陵封地。要来
讨灭王莽,索还汉室江山。真命天子出现,应该大书特书。这人为谁?乃是汉景帝七世孙,
为长沙定王发嫡派,本姓是刘,单名为秀,表字文叔,身长七尺三寸,美髯眉,大口隆准,
确是汉朝龙种,比众不同。从前景帝生长沙定王发,发生舂陵节侯买,买生郁林太守外,外
生钜鹿都尉回,回生南顿令钦,钦娶湖阳樊重女为妻,生下三子,长名縯,次名仲,又次名
秀。秀生时,适有嘉禾一茎九穗,因以秀字为名。九龄丧父,寄居叔父刘良家,成童后好稼
穑。长兄縯,表字伯升,独有大志,好侠养士,常笑秀为耕佣,比诸高祖兄仲。秀受兄揶
揄,也觉业农非计,乃入都求学,拜中大夫许子威为师,肄习尚书,能通大义,嗣因资用乏
绝,仍然归家。秀有一姊,曾适新野人邓晨,彼此谊关郎舅,时相往来。一日邀秀至穰人蔡
少公家,适值宾朋满座,叙谈朝事,晨与秀都是后生,幸得少公招呼,参坐末席。少公素习
图谶,与大众述及谶语道:“将来刘秀当为天子!”座中有一人起问道:“莫非就是国师刘
秀么?”原来莽臣刘歆,也尝究心谶纬,依着谶文,故意改名为秀,回应上文。所以座客闻
少公言,还道是秀为国师,容易得为天子,故有是问。少公尚未及答,但听末座上笑声忽
起,接说一语道:“怎见得不是仆呢?”大众闻声瞧着,乃是刘秀发言,都不禁哄堂大笑。
谁知果然是他。秀扬长趋出,晨亦告退。
    宛人李守,曾为莽宗卿师,素好星历谶纪,尝私语子通道:“刘氏不久当兴,李氏必将
为辅。”通将父语记诸心中,也想做个攀龙附凤的功臣,至新莽地皇三年,新市兵窜入南
阳,平林人陈牧廖湛,也聚众千余人,起应王匡王凤,号平林兵,闹得南阳境内,风鹤皆
惊。李通从弟李轶,因向通进说道:“今日四方扰乱,想是汉室当兴,南阳宗室,只有伯升
兄弟,泛爱容众,可与共谋大事,愿兄勿失此机!”通欣然道:“我意也是如此。”可巧刘
秀来宛卖谷,通与轶乘便迎入,与商起义,秀并不推辞,即与订约,归告兄縯。縯自王莽篡
位后,常怀不平,暗中散财倾产,结交豪杰,约莫有百余人,至此一齐召集,面与计议道:
“王莽暴虐,海内分崩,今复枯旱连年,兵革并起,这是天亡逆莽的时候,我等正好举事,
起复高祖旧业,平定万世了!”众豪杰统拍手赞成,乃分遣亲友四出,招募士卒,自发舂陵
子弟,指日兴师,子弟视为畏途,各谋躲避,竞言伯升造反,必将杀我。嗣见刘秀亦穿着军
装,披绛衣,戴大冠,不由的惊疑道:“他是有名谨厚,为何也这般装束,莫非果好起事
么?”竟究是谨厚的好处。乃稍稍趋集,共得子弟七八千人,縯自称柱天都部,秀年方二十
有八,助兄举义,专待李通兄弟到来。通使弟轶出招徒众,自在宛城暗暗布置,准备起应。
不料事机未密,被人发觉,当由守吏带着兵役,来捕李通。通闻风逃去,通父守与全家眷
属,不及奔避,尽被拘去。官吏立即报莽,莽立即下令族诛,共死六十四人。一事未成,便
至倾家,也觉可怜。縯探得李通家属,俱被捕戮,料知通不能起应,乃使族人刘嘉,往说平
林新市诸头目,求他帮助。嘉素有口才,凭着那三寸舌,说动了两路兵,彼此定议,合兵进
攻长聚,又捣入唐子乡,诱杀湖阳县尉。沿途夺取财物,却是不少,盗众欲据为己有,刘氏
子弟,也要分肥,两下里争夺起来,势且决裂,亏得刘秀临机应变,好言劝解族人,令将所
得财物,尽畀两路盗兵,盗众方才喜欢,愿与刘秀共攻棘阳。棘阳守兵寥寥,两三日即得夺
下,李轶邓晨,亦从他处招得壮丁,来会刘縯。縯拟进取宛城,率众至小长安聚,忽来了莽
将甄阜梁邱赐,带领兵马,截住中途。縯怎肯退还?自然麾众接战,已杀得难解难分,蓦见
天空中降下大雾,笼住两军,咫尺不辨南北,莽军多系骑兵,趁势蹴踏,縯众统是徒步,如
何支持?一时纷纷四散,溃走各方。此次縯倾寨前来,连家眷都带在后面,满望顺风顺势,
直达宛城,不防途中遇着这般败仗,只好各走各路,顾不得家属存亡。刘秀亦匹马奔逃,路
旁碰着女弟伯姬,急忙唤令上马,并骑前奔。走了半里,又与姊遇,复促令上马同逃。姊即
邓晨妻室,单名为元,见秀已挟妹同走,怎好三人一马?便扬手一挥道:“弟妹快走!此时
已不能顾我了!毋令一齐丧命!”秀还想要劝,怎奈后面喊声震地,有追兵驱杀过来,那时
只得急走,可怜姊元及三女儿,尽被追兵杀死。还有秀从兄刘仲,及族人数十,亦败死乱军
中。
    縯退保棘阳,收集残兵,十去四五,及见秀与妹到来,心中稍慰。秀与述及姊元兄仲,
陷入敌兵,恐怕不能生还,縯待了许久,未见踪迹,想是已死,禁不住涕泪交并。俄而新市
平林两路贼目,入见刘縯道:“莽将甄阜梁邱赐,已渡过潢淳,屯兵泚水,闻他兵势浩大,
不下十万,所有辎重,悉数留住蓝乡,他却断桥塞路,示无还心,眼见得来夺棘阳,与我拚
命,我等寡不敌众,弱不敌强,如何抵御?不如弃城先走,还可保全生命!”刘縯听了,很
是焦急,只得好言劝慰,教他少安毋躁,另筹良谋。正惶惑间,忽有一人驰入,朗声呼道:
“下江兵已到宜秋,何不前去乞援呢?”刘秀在旁接口道:“李兄前来,好了好了!”却是
一条生路。縯尚未知来人为谁,及刘秀与他说明,才知便是李轶的从兄李通。当下延通入
座,问及下江兵来历,通答说道:“通未曾起事,家属先亡,只剩得孑身孤影,奔走四方。
探闻下江兵帅王常,颇有贤名,特地致书相招,邀他来攻宛城,今彼已到宜秋,又知君困守
棘阳,所以急忙赶来,请君往会下江兵。”縯问通曾否熟识王常,通答说道:“素来相识,
何妨往见?我等俱有口舌,还是怕他不成?”刘縯大喜,即与通同行,并嘱秀随往,一径至
宜秋军营。营兵见縯等驰至,问明来意,縯即答说道:“愿见下江一位贤将,与议大事。”
兵士当即入报。此时下江营内,王常以外,尚有成丹等人,共推王常出见,常乃迎入縯等,
见縯兄弟姿表不凡,已是起敬。两下问答姓名,叙及军事,縯口讲指画,词辩滔滔,再加李
通从旁参议,常顿时大悟道:“王莽残虐,百姓思汉,今刘氏复兴,就是真主,常愿助君一
臂,佐成大功。”豪爽得很。縯笑答道:“事若得成,难道我家独享么?”当下面订契约,
起座告别,常送出营外,还白党徒,成丹等齐声道:“大丈夫既经起事,当思自主,何必依
人?”常摇首道“王莽苛酷,致失众心,现在人皆思汉,蠢然欲动,所以我等得乘机起事,
但欲建大功,必须应天顺人,若徒负强恃众,虽得天下,亦必复失,试想秦皇项羽,何等威
武,尚致覆亡,何况我等布衣,啸聚草泽呢?今南阳诸刘,举族起兵,我看他来议诸人,统
是英雄,非我辈所能及,若与并合,必成大功,这是上天保佑吾侪,不可错过!”成丹张
卬,方才悦服,即与常引兵至棘阳,与縯相会,新市平林诸兵,见有援兵到来,亦皆欢跃。
这一番有分教:
    漫道鲸鲵吞海甸,好看龙虎会风云。
    欲知刘縯如何调度,且至下回叙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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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食人之禄,忠人之事,此为古今通论。但如廉丹之战死成昌,史家不言其死节,或反大
书特书曰:“赤眉诛廉丹。”夫赤眉贼耳,廉丹助逆,亦不过一贼而已,以贼杀贼,独书曰
诛,词似过激。然即此可以见出处之大防,助逆而死,死且遭讥,为人臣者,顾可不择主而
事乎?刘縯倡义,秀乃辅之,阅史者必以为秀之中兴,实赖长兄,不知秀亦非真事田产,无
志光复者,观其安知非仆之言,已见雄心;乃绛衣大冠,身服军装,而族中子弟,谓谨厚者
亦复如是,此正所以见秀之权略耳。遵时养晦,一飞冲天,秀之才实过乃兄,宜乎兄无成而
弟独得国也。 
 
      
后汉演义
第五回 立汉裔淯水升坛 破莽将昆阳扫敌
 
        却说刘縯会合下江兵,气势复振,连新市平林诸兵,亦改易去志,摩拳擦掌,专待厮
杀。縯令各路兵分作六部,休息三日,大排筵宴,与各将士痛饮一宵,申立盟约,时已为新
莽地皇三年十二月中。各将士过了三日,便请縯发令出兵,縯谓出兵尚早,当再缓数天。好
容易到了除夕,大众方预备守岁,忽由縯传发军令,叫他潜师夜起,进袭蓝乡。蓝乡距棘阳
城约数十里,莽将甄阜、梁邱赐,曾在该处留屯辎重,见前回。縯为劫粮起见,留秀守城,
自率各路人马,偃旗息鼓,悄悄地行至蓝乡。蓝乡辎重屯聚,非无守兵,只因除夕守岁,大
都饮酒至醉,睡梦甚酣,蓦被縯军攻入,连逃避都是不及,还有何心保守辎重?有几个脚长
手快的,披衣急起,开步就逃,侥幸保住头颅;若少许迟慢,便做了刀下鬼奴。縯等扫尽守
兵,就将所屯辎重,一古脑儿搬运回城,天色不过黎明,已经是正月元日了。縯又点齐军
士,置酒犒劳,大众喜气洋洋,巴不得立攻泚水,诛死莽将。縯见士气可用,立命毕饮,引
军再出,直向縯水进发。莽将甄阜、梁邱赐,方接得蓝乡败报,辎重尽失,急得仓皇失措,
不意敌众复到眼前,没奈何出兵抵敌。縯分部兵为左右翼,使下江兵攻东南,自率本部攻西
南。甄阜、梁邱赐,也分队接仗,阜拒縯众,赐敌下江兵。下江兵锐厉无前,才阅半时,便
把赐阵突破,赐望后退走。甄阜方督兵奋斗,望见赐军已溃,不禁气沮,部下愈加汹惧,一
动百动,尽皆散走,阜禁遏不住,随势返奔。偏后面有潢淳水阻住,急切无从飞渡,一大半
不顾死活,纷纷投水,一小半是尚在徘徊,被后面追兵赶到,乱戮乱剁,杀毙了万余人。甄
阜、梁邱赐心慌意乱,先后毙命。潢淳水中,又溺毙无数。尚有残众好几万人,得渡彼岸,
统觅路逃生去了。
    寥寥数语,却写得有声有色。
    莽将严尤陈茂,闻知下江新市诸兵,连合刘縯,杀毙甄阜、梁邱赐,料知宛城垂危,慌
忙引着大军,前来守宛。早有探马报达刘縯。縯因宛城坚固,倘被莽兵守住,与前途大有妨
碍,因即陈师誓众,焚积聚,破甑釜,鼓行直前。两军在淯阳相遇,縯匹马当先,持槊陷
阵,各将士奋勇继进,一当十,十当百,百当千,杀得莽兵东逃西散,人仰马翻。严尤陈
茂,从未经过这般厉害,只恐丧掉性命,拍马走还,连部兵都不暇顾及。兵士见无主将,多
半投械乞降,逃去的不过二三成。縯乘胜进攻宛城,查点降卒,不下二三万,自己部兵也有
一二万,加入新市平林下江三大部,差不多有十万人,此外尚有陆续投附,今日数十,明日
数百,真是多多益善,如火如荼。縯即扎下大营,命各军分布城外,把一座宛城,围得铁桶
相似。诸将以兵多无主,不便统一,欲立刘氏为主,借从人望。南阳豪杰,均拟立瞋,独新
市平林诸头目,惮縯威明,选出一个庸懦无能的人物,奉为汉帝。这人也是刘氏宗室,名玄
字圣公,系是舂陵侯买长子熊渠曾孙,前回所叙郁林太守外,就是熊渠少弟。与刘縯兄弟系
出同支,曾在平林军中,列入头目,号为更始将军,生性懦弱,元甚勇略,新市渠帅王匡王
凤朱鲔张卬,平林渠帅陈牧廖湛,都欲利用刘玄,暗中定议,叫他做个傀儡皇帝,方好任所
欲为。縯尚未闻知,及各渠帅与縯说明,縯始慨然道:“诸将军欲推立汉裔,厚情可感,惟
愚见略有不同,目下赤眉啸聚青徐,有众数十万,若闻得南阳,已立宗室,必然照样施行,
彼一汉帝,此一汉帝,两帝不能并立,怎能不争?况王莽未灭,宗室先自相攻,坐失威权,
如何再能破莽?自古以来,首先称尊,往往不能成事,陈胜项羽可为前鉴,今舂陵去宛三百
里,尚未攻克,便想尊立,是使后人得乘吾敝,宁非失策?愚意不如暂称为王,号令军中,
若赤眉所立果贤,我等不妨往从,当不至夺我爵位。否则西破王莽,东收赤眉,然后推立天
子,也不为迟。”刘縯此议,未尝轻玄,而轻玄之意,自在言外。南阳诸将,听了縯语,当
然称善,就是王常亦极口称同。不料新市党徒张卬,怒目起座,拔剑击地,且悍然道:“疑
事无功,今日我等已经定议,不得再有二言!”縯只好含忍过去,默然无语。诸将见縯且如
此,乐得做个好好先生,于是决议立玄,就在清水岸上,筑起一坛,择期二月朔日,立刘玄
为皇帝。玄首戴帝冕,身服皇袍,由诸将帅拥登坛上,南面升座,大众都称臣拜贺。玄不敢
坐定,战兢兢的起立座前,心中七上八下,好似小鹿儿乱撞。听得众人山呼万岁,不由的面
庞发赤,冷汗直流。如此无用,何不固辞?待至朝贺礼毕,惘然下坛。回入营中,自有一班
捧戴的臣工,预先拟定国号,称为更始。又封拜王匡王凤为上公,朱鲔为大司马,刘縯为大
司徒,陈牧为大司空,刘秀为太常偏将军,此外诸将,亦各有职使,不及备述。史家载是年
为更始元年,削去王莽地皇年号。但是十月,莽亦被诛,事见后文。划清眉目。
    且说王莽闻刘縯起兵,大加震惧,特悬出重赏,购缉刘縯,如有人将縯擒住,封邑五万
户,赐金十万斤,位居上公。又令长安中官署,及天下乡亭,各绘縯象,每旦起射,作为厌
胜。呆贼。一面佯示镇定,命有司广选淑女,得一百二十一人,送入都中,莽亲自审视,个
个是美貌娉婷,最看中有一丽姝,乃是杜陵人史谌女儿,轻盈袅娜,艳冶无双,可惜薄命!
当下选为继后,召入史谌,特给黄金三万斤,当作聘礼,还有车马奴婢,杂帛珍宝,不可胜
计。莽年已六十有八,须发尽白,他却用煤涂发,用墨染须,假充壮年男子。且使史氏女出
外复入,载以凤辇,直至殿前下舆,由莽行亲迎礼,出殿迎女,至上西堂同牢合卺,备极隆
仪。封史谋为和平侯,拜宁始将军,谋子二人,并授官侍中。又将一百二十名淑女、悉数纳
入后宫,赐号和嫔美御,和为上号,计三人,禄秩如公;嫔为次号,计九人,禄秩如卿;又
次为美,计二十七人,禄秩如大夫;又次为御,计八十一人,禄秩如元士。既要纵乐,何必
附会古制,多设名目?这一百二十人添居宫内,意欲轮流召幸,可奈年力已衰,不能如愿。
乃再征方士入宫,叫他制合仙药,务使返老为童,可御诸女。方士等有何仙术?无非把提神
兴阳的药品,熔合成丸,供莽服食。莽略觉有济,勉力合欢,也是这一百二十个美人儿,数
合遭晦,无端做那老贼的玩弄品!想莽贼亦自知速死,乐得肆淫。莽又大赦天下,饬令四方
盗贼,一律解散,不咎既往,若有迷惑不返,将遣百万雄师,一体剿绝。复命各路将士,赶
紧进兵,沿途遇贼来降,不得妄杀,否则合力殄灭云云。此等文书,连日颁发,约莫有好几
十万。偏文告日多一日,乱端亦日盛一日,俄而刘玄称帝的消息,传入宫中,又俄而刘縯围
宛,刘秀等又别攻颍川,下昆阳,拔郾县,入定陵,急得王莽无心纵乐,不得不召集群臣,
会议发兵。当时只有大司空王邑,大司徒王寻,系莽心腹子弟,最算效忠,当由莽遣令至
洛,大发郡国兵马,拟召集百万,号为虎牙五威兵,使邑便宜行事,得专封赏。邑乘驿先
行,寻复继进,既到洛阳,分头征兵,好容易调动四十二万人,号称百万,直指昆阳。莽又
选募知兵能人,得六十三家,人数有好几百,使至军前参谋。再命巨毋霸为垒尉,归王邑王
寻节制。巨毋霸能役使猛兽,特至上林兽圈内,放出许多虎豹犀象,使作前驱,一路上张牙
舞爪,耀武扬威,直抵王邑王寻营中。就是严尤陈茂,收合败兵,尚有二三万人,一并与王
邑王寻会合,旌旗辎重,千里不绝,自从秦汉以来,没有见过这般大军,几乎好横行天下,
无人敢当。反跌下文。刘秀正奉更始皇帝命令,带同王凤王常李轶等,连下数城,留守昆
阳,闻得莽军大至,乃遣偏师数千人,往截阳关。数千人到了关前,正值莽兵远远驰来,望
将过去,好似蚂蚁攒集,不胜指数。更奇怪的是前驱大将,身长体伟,面丑髯张,坐下一乘
极大的兵车,两面插着虎旗,带领一大群猛兽,摇尾前来,汉兵见所未见,不知是何妖魔,
来助新莽,你也惊,我也慌,索性回头就跑,逃还昆阳。刘秀问他何故逃归?大众一片哗
声,说得莽军如何厉害,如何怪异,不但守兵闻言大骇,连王凤王常李轶诸人,也是面面相
觑,形色仓皇。衬跌刘秀。独刘秀从容自若,还象没事一般。王凤忍不住说道:“莽兵如此
奇悍,来迫我城,小小昆阳,眼见是固守不住,何如知难先退,还得共保身家?”众皆应声
如响,无一异词,刘秀慨然道:“今兵谷既少,突遇强寇,全靠将士并力抵御,方可图功,
若望风解散,必至玉碎,万难瓦全。况宛城未下,不能相救,再加昆阳一破,寇众长驱直
进,恐在宛诸部,亦被灭亡。诸公不思同心合胆,共立功名,反欲牢守妻子财物,难道妻子
财物,果能就此保全么?”眼界独超。王凤等闻言发恨道:“刘将军有何胆略,竟敢如
此?”秀一笑而起,诸将各分头理装,亟欲出走,忽又有探马报入,莽兵已至城北,迤逦数
百里,不见后队,大约总有数十万人。诸将听了,越加失色,转思敌临城下,走亦嫌迟,只
可别图良策,暂济眉急。当下无人可商,只有刘秀纡徐不迫,究未知他有何良谋,乃再与秀
计议。秀答说道:“诸公若听我言,未必有败无成,今日城中只有八九千人,势难出战,幸
亏城坚濠阔,尚可相持。但外无救兵,内乏现粮,最多亦不过守住旬余,眼前只有派出数
人,至郾与定陵两县,招集守兵,背城一战,方可解围。究竟谁守谁出,还请诸公自认。”
王凤因敌已凭城,不敢轻出,因高声答应道:“我愿居守!”秀再问何人敢出,好多时不闻
声响,乃毅然直任道:“诸公既都愿守城,由秀自往。”言未毕,又有一将道:“我亦愿
往!”全是激出来的。秀见是李轶应声,遂邀与同行,留王凤王常居守,自率壮士十人,束
装停当,待夜乃发,还有将军宗佻,见秀义勇可嘉,亦愿从行。共计有十三人,乘着天昏月
黑,潜开南门,跨马衔枚,向南疾走。莽军初临城下,统在城北驻扎,休息一宵,约定诘旦
攻城,未尝顾及城南,秀等十三骑竟得驰脱。
    也有天幸。
    到了翌晨,王邑纵兵围攻昆阳,严尤向邑献议道;“昆阳虽小,城郭甚坚,今刘玄盗窃
尊号,乃在宛城,我军不若乘锐趋宛,彼必骇走,宛城得胜,哪怕昆阳不服哩!”邑摇首
道:“我前为虎牙将军,围攻翟义,一时不得生擒,便遭诘责,今统兵百万,遇城不拔,如
何示威?我当先屠此城,喋血再进!”说着,即指挥部众,环绕昆阳城,约数十匝,列营百
数,钲鼓声达数十里。一面竖起楼车,高十余丈,俯瞰城中,且用强弩乱射,箭如飞蝗,城
中守兵,辄受箭伤,甚至居民汲水,统是背着门户,不敢昂头。再用冲车撞城,泥土粉坠如
雨。王凤等提心吊胆,寝食不遑,没奈何投书乞降。王邑不许,自谓旦夕可下此城,要想杀
个痛快,表扬声威。严尤复进谏道:“兵法有言,围城必阙一角,宜使守兵出走,免得死
斗,况有兵逃出,亦可使宛下伪主望风破胆,岂不更善?”邑勃然道:“我正要屠尽此寇,
还好纵令逃走么?”又不听尤言,意气甚豪。是夜有流星坠入营中,到了诘旦,复有黑气蔽
营,状如山倒,当营陨下,营兵统皆惊伏,诧为奇事。覆败之兆。
    约莫过了旬余,已是六月朔日,城中守卒,待援不至,已觉得无法再生,可巧刘秀李轶
等,悉发郾定陵两邑守兵,冒险进援。两邑兵也不过万人,由秀自为前锋,领着步骑千人,
向着王邑大营,远远挑战。王邑在营中遥望,见来兵寥寥无几,不值一扫,因只遣数千人出
敌。秀麾兵猛进,斩首数十级,竟把敌兵吓退,诸将不禁喜跃道:“刘将军生平,见小敌尚
有惧容,今遇大敌,反觉勇气百倍,真正奇极,我等愿前助刘将军。”不如是不成为刘将
军。于是人人思奋,个个争先,随着刘秀追杀过去,又枭得数百颗头颅。邑闻前军败退,再
遣数千人援应,也阻不住汉兵,反被他砍倒无数,只好纷纷倒退。刘秀得直抵城下,遥呼守
兵道:“汝等无恐!宛下兵已悉数来援了!”看官听着,这是秀故意伪言,安定城中士心。
城上守兵,虽略有所闻,但见来兵不多,尚未敢出城夹击。秀又使弁目佯堕军书,使王邑部
兵拾去,书中无非说是宛兵大至,请守吏无恐等语。王邑得书,也觉惊心,但尚自恃人多势
旺,足敷抵御,下令诸营不得妄动,自与王寻等列阵城西,依水待着。也欲摆背水阵么?昆
阳城西北有滍川,东流入汝,王邑就在岸上踞住。刘秀选得敢死士三千人,直冲邑阵,统是
以一当百,不顾死生。从来行军接仗,越惜命越是要死,越拚命越是得生,秀部下都是拚
命,邑部下都是惜命,所以邑兵虽众,反不及秀军的厉害,好容易突入中坚,杀得邑兵七零
八落。呆头呆脑的王寻,还想上前拦截,被刘秀大喝一声,吓退三步,秀部下的敢死士,知
是敌营大将,一拥上去,你一刀,我一枪,把王寻砍落马下,立时毙命。王邑见王寻被杀,
无心恋战,只有退走一法。各营复守着军令,不便出援,那汉兵胆气越壮,喊杀声震动天
地,再加昆阳城内的守兵,望见援军得胜,也由王凤等带同出城,来凑顺风。莽军垒尉巨毋
霸,本尚依令守营,耐心待命,及闻王寻阵亡,王邑退却,不由的咆哮起来,当即驱出猛
兽,冲突汉兵。汉兵倒也着忙,只恐为兽所噬,稍稍住脚。蓦听得雷声大震,雨势狂奔,豁
喇喇的几阵怪风,竟将虎豹犀象等吹转,反去冲动巨毋霸。巨毋霸弄得没法,也只好向后退
走,后面就是滍川,退无可退,偏猛兽不省人事,尽管向巨毋霸挤去,巨毋霸立脚不住,扑
通一声,坠入水中,身重脚沈,不能上跃,简直是无影无踪,漂入水国去了。这叫做巨而毋
霸,名足副实。巨毋霸一死,各营皆震,统是不待军令,弃营乱跑。虎豹犀象等兽,还在岸
边狂窜,往往连人带兽,并堕入水。水复骤涨,就使素善泅水的兵士,也落得无技可施,活
活溺死。王邑严尤陈茂等,跨马凫水,亏得水中有许多死尸,替他填底,才得渡过彼岸,狂
奔而去。刘秀传令军士,不必穷追,但命将敌营辎重,搬运入城,一时不能尽取,听令遗
留,待至明日再取。所有数十万莽兵,除死亡数万人外,任他四逸,自与诸将缓辔入城,真
是好整以暇。次日再令兵士出搬辎重,仍然不尽,接连搬运了好几日,还有零碎杂物剩下,
付诸一火。这便是昆阳大捷,成就了汉室光复的首功。小子有诗赞道:
    身当大敌反从容,一鼓能销百万锋,
    水涨血流风效顺,天公毕竟助真龙。
    昆阳解围,群情鼓舞,更可喜的是一座宛城,早由刘縯攻下了。欲知宛城攻克情形,待
看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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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刘伯升知首事之难成,劝诸将不必立玄,言固甚是。但伯升亦自犯首事之戒,若稍示退
让,姑且韬晦,则使他人当其咎,而一己受其成,亦未始非权宜之善策。惜乎其英锋太露,
为人所嫌,卒至宵小播弄,不得其死,可悲亦可悯也。若乃弟文叔,则深知此道矣,见小敌
反怯,见大敌独奋,令人无从端倪。昆阳一战,以什不及一之兵士,能摧王邑王寻之军锋,
是何神勇,得此奇捷,虽天心助顺,风雨齐来,然必有义勇之过人,始得仰邀天佑耳。史称
昆阳一役,为汉室中兴之基础,本回摹写声容,亦觉笔酣墨舞,有其事不可无其文,勿遽以
小说目之可也。 
 
      
后汉演义
第六回 害刘縯群奸得计 诛王莽乱刃分尸
 
        却说昆阳大捷以前,宛城守将岑彭,已经出降。彭字君然,系是棘阳人氏,居守本县。
棘阳为刘縯所夺,彭率家属奔往甄阜,阜责他不能固守,拘彭母妻,令他立功赎罪。至阜败
死,彭得挈领母妻,奔入宛城,与副将严说共守。刘縯等进军攻宛,约经数月,城中粮食已
尽,望援不至,累得势穷力竭,只得与严说一同出降。诸将欲将彭处斩,縯独劝阻道:“彭
系宛城吏士,尽心固守,不失为义!今既举大事,当表义士,不如封他官爵,方可劝降。”
刘玄乃封彭为归德侯,隶縯麾下。岑彭亦中兴名臣,故详叙履历。宛城既下,再加昆阳解
围,汉威大震,海内豪杰,往往起应,杀死牧守,自称将军,用刘玄更始年号,静待诏命。
刘秀由昆阳出略颍川,屯兵巾车乡,擒住郡掾冯异,面加讯问。异字公孙,颍川郡父城人,
少好读书,颇通兵法,曾为颍川郡掾,监督五县。当时留居父城,与父城县长苗萌,为莽拒
汉。及闻刘秀出兵略地,料他必来攻父城,父城守兵甚少,因欲向旁县招兵,孑身外出,不
料被秀军擒住。押入见秀,异既供述姓名履历,复申说道:“异孑然一身,无关强弱,死亦
何妨,但有老母留居城中,若明公肯释异见母,异愿归据五城,聊报公恩!”秀听他语诚意
美,即纵令回去。异返至父城,对着苗萌,极言刘秀仁明,不如归降,萌依了异言,即与异
出降刘秀,异为传檄四城,尽令归汉,秀即留异与萌,共守父城。
    嗣是縯秀二人,威名日盛,新市平林诸将,阴怀猜忌,尝向刘玄处进谗,以为刘縯不
除,必为后患。刘玄本不识好歹,又被他一番浸润,当然动心,乃与诸将商定密谋,待机发
作。会王凤李轶等,自昆阳城输运粮械,接济宛城,诸将以为时机已至,即入献狡谋,借着
犒军名目,大会将吏,縯当然在列。刘玄见縯佩剑,故意的说他奇异,欲即取视,縯性情豪
爽,不知有诈,当即拔剑出鞘,付与刘玄。玄接剑在手,把玩不释,新市平林诸将,不禁着
急,忙使绣衣御史申徒建,献上玉玦,玄仍然不发一言。我说他还是厚道。诸将无可奈何,
只暗怨刘玄无能,未几罢会,玄将剑仍付与縯,返身入内,縯携剑趋出,大众皆散。縯舅樊
宏,私下语縯道:“我闻鸿门大会,范增尝三举玉縯,阴示项羽,今日申屠建复献玉縯,我
看他居心叵测,不可不防!”縯似信非信,微笑无言。其实刘玄向縯取剑,明是有人教他,
待縯将剑奉上,便好诬他谋弑罪名,把他杀死。偏玄迟疑未决,不敢照行,申屠建献入玉
玦,就是叫玄速决的意思,玄又不省,总算縯命尚未绝,才得脱身。但縯以为刘玄庸弱,不
足深虑,因此一笑作罢。独新市平林诸将,未肯就此罢休,又去联络李轶,一同设法。轶本
在刘縯部下,不属新市平林党派,偏他谄事新贵,卖友希荣,竟甘心做那两党爪牙,与谋除
縯。从前刘秀在宛,曾见轶行为奸诈,劝縯不可信任,縯以为用人不疑,待遇如故,谁知他
反复无常,果如秀言。这是刘縯粗豪之失。有部将刘稷,勇冠三军,当刘玄称帝时,稷怒说
道:“此次起兵讨逆,全是伯升兄弟两人做成,更始何功,乃敢称尊号呢?”玄颇有所闻,
特授稷为抗威将军。稷不肯受命,玄遂与诸将陈兵数千人,召稷入问,不待开口,便将他拿
下,喝令推出斩首。恼动了刘縯一人,挺立玄前,极力固争。玄又觉没有主意,俯首踌躇。
不意座旁立着朱鲔李轶,左牵右扯,暗中示意,逼出刘玄说一拿字,道声未绝,已有武士十
余人,跑到縯前,竟将縯反绑起来。縯自称无罪,极口呼冤,偏偏人众我寡,不容分说,立
被他推至外面,与稷同斩。一位首先起义的豪杰,竟枉送性命,徒落得三魂渺渺,驰入鬼门
关去了。阅至此不禁长叹。
    刘秀时在父城,闻得阿兄遇害,痛哭一场,当即起身诣宛,见了刘玄,并不多言,只引
为己过。司徒官属,向秀迎吊,秀亦惟依礼答拜,不与私谈。又未敢为縯服丧,一切起居饮
食,仍如常时。有人问及昆阳战事,他却归功诸将,毫不自矜。何等深沈?原非乃兄所能
及。刘玄见秀不动声色,反觉得自己怀惭,乃拜秀为破虏大将军,封武信侯,再遣王匡进攻
洛阳,申屠建李松等进攻武关。
    两路兵马,领命去讫。那王莽闻得昆阳大败,险些儿心胆俱碎,还想诡托符命,镇压人
心。明学男张邯,进言符命,妄引《易经》,同人卦九三爻辞云:“伏戎于莽,升其高陵,
三岁不兴。”这三语说作当代的谶文,莽系帝名,升即刘伯升,高陵即高陵侯子翟义,伯升
与义,在新室下暗伏兵戎,最多不过三岁,终不能兴。亏他援引,亏他解释。群臣听邯满口
荒唐,未免窃笑,不过对着莽前,还只得顺旨阿谀,齐呼万岁。莽又令东方将士,解送罪犯
数人入都,途次扬言是刘伯升等,已经擒获,特送入正法云云。百姓也知他是骗语,无人轻
信,付诸一笑。假面具总要戳破。时有莽将军王涉,素信道士西门君惠,惠好谈天文谶记,
尝语王涉道:“谶文谓刘氏复兴,国师公姓名,就当应谶文了。”涉记着惠言,往告大司马
董忠,复与忠屡至国师殿中,谈及谶纬,国师不应。既而王涉屏人与语道:“涉欲与公共安
宗族,奈何公不肯信涉呢?”国师就是刘歆,早已晓得谶文,因改名为秀。他见涉语真情
挚,才答说道:“我仰看天文,俯察人事,东方必能有成。”涉接口道:“我知新都侯幼年
多病,指莽父。功显君平素嗜酒,指莽母。未见得定有生育,现在新室皇帝,恐非我家所
出。涉与莽同宗,故自称我家。现在董公指董忠。主中军,涉领宫卫,公长子伊休侯主殿
中,歆长子名叠,封伊休侯,为莽中郎将。若能同心合谋,劫帝降汉,彼此宗族,都可保
全,否则难免夷灭了!”歆不禁心动,赞成涉议,且语涉道:“当待太白星出现,方可举
事。”涉将歆言转告董忠,忠因司中大赘莽时官名。起武侯孙伋,亦尝主兵,不得不邀令同
谋。伋却也许诺,归至家中,神色顿变,食不下咽,但妻瞧着,料有他事,一经研诘,伋竟
和盘说出。但妻大惊,劝伋速去讦发,一对混帐夫妻。伋尚觉不忍,经妻舅陈邯得知,从旁
怂恿,且云伋不自首,邯当独告,伋无可奈何,只得同去告发。莽忙使卫士分召忠等,忠方
阅兵讲武,忽闻诏使到来,便欲应召,护军王咸进说道:“谋久不发,恐致漏泄,不如斩使
起事,免为人制!”忠不敢遽发,当即入朝。刘歆王涉,也是奉召前来。莽先召忠入,使黄
门官伋恽问状,忠含糊对答:即由中黄门把忠拿住,忠正拟拔剑自刎,又听得侍中王望传
旨,但说出大司马反四字,已被中黄门锋刃交下,将忠砍死。莽意欲厌凶,再使虎贲诸士,
持斩马剑分砍忠尸,盛以竹器,使用醯醢毒药白刃丛棘,掺杂器中,掘坎埋着,又是奇想。
一面下令收捕忠族。惟不闻传召歆涉二人,歆涉已知忠被诛,料亦难免,并皆自杀,莽亦不
加查究。看官道是何故?他因歆为勋戚,涉系宗室,统是心膂重臣,若将他声罪定罚,反致
张扬内乱,不如令他自尽,反好暗瞒过去,因此不愿明言。且查得歆子伊休侯,素性恭谨,
实未与谋,但免去中郎将官职,另授中散大夫。歆本汉宗正刘向子,饶有才名,能承父业,
平居尝汇集群书,编成《七略》,上达汉廷:一辑略,二六艺略,三诸子略,四诗赋略,五
兵书略,六术数略,七方技略。都下人士,无不因他广见博闻,啧啧称赏,只是助莽为逆,
热中富贵,终弄到身死名裂,赔笑后人,这岂不是一朝失足,千古衔悲呢?语重心长,为文
人者其听之!话休叙烦。
    且说王莽内遭离叛,外覆师臣,愁得坐卧不安,未遑顾及军事,乃征还王邑为大司马,
进张邯为大司徒,崔发为大司空,苗为国师,自己但饮酒啖鱼,排遣愁闷,暇时又披览军
书,倦辄假寐,不复就枕,连那一百二十个美人儿,也是无心顾及。忽又接得外来警报,乃
是成纪人隗崔隗义,起兵应汉,推崔兄子嚣为上将军,移檄郡国,号召四方,所有雍州牧安
定大尹,俱被杀死,凡陇西武都金城武威酒泉敦煌等郡县,统被夺去。急得莽愁上加愁,长
叹了好几声,转思檄文上面,不知如何说法?密令心腹卫士西出,取得一纸,还都呈阅。莽
见檄文所说,历数自己罪恶,约十余条,第一条就是鸩杀平帝。当下出坐王路堂,召集公
卿,启示从前为安汉公时,代帝请命的策书,并装出一种涕泣情形,晓谕群臣。平帝有疾,
莽仿周公遗事,藏策金縢。事见《前汉演义》。正在装腔作势的时候,又有两处急报传来,
一是导江郡卒正公孙述,起兵成都;一是故锺武侯刘望,起兵汝南。莽以成都较远,公孙述
又不是汉裔,倒还无甚要紧,只是刘玄未平,又出了一个刘望,却是可忧。未几又闻望自立
为帝,连故将严尤陈茂,统去投降,不由的失声大叫道:“反了反了。”叫煞也是无益。亟
派亲信将吏出都,探听虚实。好几日得了回报,方知刘望已死,严尤陈茂并皆伏诛。莽又觉
手舞足蹈,连声呼道:“好好!”才说到第二个好字,复听得将吏接口道:“不好哩!刘望
与严尤陈茂,统被刘玄部将刘信击死,现在刘信占住汝南了!”莽复惊起道:“有这等事
么?”忽又有人驰入道:“不好了!不好了!”莽只说两个好字,反引出三个不好来。莽大
骇道:“为什么大惊小怪?”那人说道:“刘玄部将王匡攻洛阳,申屠建李松攻武关,已是
猖獗得很,今又有析县人邓晔于匡,起兵相应,自称辅汉左右将军,攻入武关。武关都尉朱
萌,已投降了他,右队大夫宋纲阵亡,连湖县都失守了!”索性将四方乱事,并作一束,随
笔写下,较为突兀得势。莽闻武关攻破,已觉得藩篱撤去,势甚可危,再加湖县是京兆属
县,也致失守,简直是寇入堂奥,祸等燃眉。当下无可为计,慌忙召入王邑张邯崔发苗四
大臣,及一班文武百官,商量御寇要策。王邑等仓皇失色,不知所出,崔发独进言道:“臣
闻《周礼》及《春秋左传》,俱言国有大灾,宜哭以厌之,故《易》亦云先号咷而后笑,今
事变至此,正宜号泣告天,亟求救解!”好一条良策。莽不待说毕,便起座道:“快去快
去!”说着即下殿乘舆,由群臣簇拥出城,直至南郊,降舆跪祷,自陈符命本末,且仰天泣
语道:“皇天既将大命授与臣莽,何不殄灭众贼?若使臣莽有罪,愿下雷霆殛死臣莽!”天
将假手磔汝,不屑雷霆。说罢,拊胸大哭,哭止再祷,磕了无数响头,然后起立,再命词臣
作告天策文,自陈功劳千余言,一面召集诸生小民,使他朝夕会哭,特命有司给与粥饭,视
有哭得悲哀,并能朗诵策文,即拜为郎官。于是登舆回朝,策拜将军九人,号为九虎,令率
北军精兵数万人,东出御寇。好象儿戏。待九虎临行时,要他送入妻子,作为抵押,每人又
只给钱四千。此时宫中尚藏有六十匮黄金,一匮约万斤,此外各官署中,统有好几匮藏着,
珠玉珍宝,尚不胜计,莽越加吝惜,只有每人四千文,作为赏赐。试想这般将士,尚肯为莽
效力么?
    九虎将至华阴回溪,据险自守,于匡率弓弩手数千人,登高挑战,邓晔率二万余众,从
阌乡南山,绕道北行,直出回溪后面,突入九虎营垒。九虎将顾前失后,顿时慌乱,于匡从
高阜望见晔军,当即驰下夹击,杀得九虎将大败亏输,夺路四逸。二虎将史熊王况,诣阙待
罪,莽问他余众何在?史熊王况对答不出,抽刀自刎。尚有四虎将窜去,不知下落,只郭钦
陈翬成重三虎将,收集散卒,退保京仓。邓晔开了武关,迎入汉将李松兵马,共攻京仓,数
日不下。晔使弘农掾王宪为校尉,率数百人渡过渭水,攻城略地,所过皆降。李松亦遣偏将
韩臣等,西出新丰,杀败莽将波水将军,追奔至长门宫。诸县大姓,亦纠众来会,各称汉
将,王宪乘势招集,直逼长安都城。莽赦城中囚犯,各给兵械,杀豨大猪名豨。与盟道:
“如有与新室异心,社鬼当记罪不贷。”盟毕饮血,令后父宁始将军史谌,带领出敌。谋至
渭桥,各罪犯一哄而散,单剩谌一人一马,如何御寇?立即拍马逃回。城外各路兵士,乐得
恃众横行,发掘莽祖父妻子坟墓,毁去棺廓,并将莽九庙明堂辟雍,尽付一炬,火光照彻城
中,昼夜不绝。十月朔日,各兵攻入宣平城门,正值莽司徒张邯出巡,被大众劈头乱砍,立
即倒毙。莽司马王邑,带回王林王巡邠恽等,分头堵御,哪里抵得住一班乱兵?勉强支持了
一日,乱兵汹涌异常,各官府邸第,尽行逃亡。到了次日,城中少年朱弟张鱼等,恐被掳
掠,也投入乱兵,充作前导,火烧作法门,斧劈敬法闼,敬法殿之小门。哗声大呼道:“反
虏王莽,何不出降?”连呼了好几声,里面仍绝无声响。各少年恐有埋伏,不敢遽进,但烦
劳那祝融氏作了先锋,接连放火,火势窜入掖廷,延及承明宫。宫中为莽女黄皇室主所居,
就是汉平帝的皇后,莽女自投火中,还算节烈,故特为叙明后号。她见火已向迩,不能避
免,遂望火泣下道:“我何面目再见汉家?”说着竟奋身一跃,自投火中,眼见得乌焦巴
弓,随那祝融氏去了。莽避居宣室前殿,但见宫人妇女等,披头散发,踉跄奔入道:“奈何
奈何?”莽亦没法相救,但披着绀服,青赤色为绀。佩着玺绂,手持虞帝匕首,令天文郎持
栻在前,栻即近时星盘之类。自己回旋坐席,随着斗柄所在,且坐且语道:“天生德于予,
汉兵其如予何?”到死还要做作,可笑。转眼间又过了一夜,乱兵愈逼愈近,群臣仓皇趋
进,劝莽避入渐台。莽已二日不食,头眩目晕,一时不能起行,由群臣扶掖出殿,南下阁
道,西出白虎门,门外已有轻车待着,由莽登车前行,少顷已到渐台。渐台筑在池中,上架
桥梁,四面皆水,群臣以有水可阻,因劝莽至此暂避。莽下车后犹抱持符命威斗,过桥登
台,从官尚有千余人。司马王邑,日夕战守,累得人困马乏,返奔入宫,四处寻莽,不见形
影,乃展转至渐台,途中遇见子王睦,脱去衣冠,意欲逃生,邑怒叱道:“我为大司马,汝
为侍中,应该为主死节,为何逃去?”睦不得已退至台下,邑亦随入,父子共替莽固守。时
乱兵已杀入殿中,狂呼狂叫道:“反贼王莽何在?”适有宫女出室,颤声答应道:“已往渐
台。”大众遂赶至台前,围绕至数百重,望见桥梁已断,一时不能进去,只用强弩乱射。台
上众官,亦接连放箭,两下里对射一阵,矢已皆尽。乱兵见台上无箭,便用板迭桥,蜂拥而
入,王邑父子,及邠恽王巡等,还想堵住台门,奋力接战,战至天暮,究竟众寡不敌,并皆
战死。死得无名。乱兵攻入台门,拾级登台,台上尚有众官守着,又接斗了好多时,陆续毕
命。著名的是苗唐尊王盛王揖赵博,卖饼儿也结果了。以及中常侍王参等,均皆被杀。台
上已无莽臣踪迹,单不见莽一人,校尉公宾就,已与众兵混做一淘,想去杀莽报功,蓦见有
一人持着玺绶,从内室中出来,便问他道:“玺绶从何处得来?”那人回顾道:“就在内
室!”正问答间,又有众兵到来,便由公宾引入室中,寻至西北角上,果有尸身卧着,仔细
一认,正是王莽,当下乱刀分尸,劈做数十段,只有莽首为公宾所枭,持报王宪。其实下手
杀莽,便是夺取玺绶的人物,那人本是商民,姓杜名吴。莽年三十八岁为大司马,五十一岁
居摄,五十四岁称尊,六十八岁诛死,自居摄至伏诛,居然改元四次,共计一十八年。小子
有诗叹道:
    粉身碎骨有谁怜,死后还教臭万年,
    用尽机心翻速祸,才知翘首有苍天。
    王宪得了莽首,遂自称汉大将军,拥兵入宫。欲知王宪如何处置,待至下回叙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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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有大过人之材智,方有大过人之功业,观刘文叔之所为,而益信矣。当其昆阳大战,冒
险直前,何等奋勇?及闻兄縯被害,束身诣宛,独能不动声色,躁释矜平,奸党不能害,刘
玄不能杀,乃知刘縯之死,非无自取之咎,令乃弟处之,亦何至死于非命乎?莽至死且欲欺
人,乱兵四逼,尚欲效法周孔,卒至身膏锋刃,授首他人,作伪心劳日绌,如莽其尤甚者
也。而后世之机械变诈者,亦可以知返矣。 
 
      
后汉演义
第七回 杖策相从片言悟主 坚冰待涉一德格天
 
        却说王宪拥兵入宫,官吏已皆逃散,只有一班妇女,无从趋避,统是缩做一堆,抖得杀
鸡相似。宪见妇女们多有姿色,免不得惹起淫心,当令众兵出外驻扎,只说是妇女无辜,不
宜侵犯,但发出库藏金帛,分犒众兵。大众得了犒赏,却也应令趋出,独王宪住下东宫,到
了夜间,就去传召一班美女,叫她们侑酒侍寝,就是王莽继后史氏,偷生怕死,也只好出见
王宪,供他糟蹋,直闹得一塌糊涂。胜似嫁与老夫。宪居然穿帝服,乘法驾,向商人杜吴
处,取得天子玺绶,出警入跸,也想做起皇帝来了。京仓守将郭钦等,闻得京师失守,王莽
毙命,没奈何出降汉营。李松邓晔,驰入都城,将军申屠建赵萌,从后继至,查得王宪私怀
玺绶,奸占后宫,即把他捕出斩首,宪只快活了三四日,也落得身首两分。乐极悲生,奈何
不慎?当下取莽首级,派人传送至宛。刘玄命将莽首示众,百姓恨莽切骨,多去掷击,甚至
将莽舌割下,切作数片,分啖立尽。刘玄因都城已下,会议行止,忽由洛阳传到捷报,乃是
上公王匡,已将洛阳收降,缚住莽太师王匡,国将哀章,械送宛城。王匡缚王匡却是异闻。
刘玄乃待了数日,等到囚犯解入,遣刑官问讯数语,立命诛死。哀章挟诈得官,至此也送命
了。又闻得莽将李圣、孔仁,并见前文。俱皆败亡,豫洛肃清,诸将都劝玄暂都洛阳,不必
远诣长安。玄本来没有决断,就依了众议,命破虏大将军刘秀,行司隶校尉事,先往洛阳整
修宫府,以便定都。
    秀自遭兄丧,不愿与闻政事,尝在官舍中闲居度日,想起从前游学长安时,曾自明志
愿,留有二语云:“仕宦当作执金吾,官名。娶妻当得阴丽华。”现在身为大将军,比长安
城中的执金吾,似乎还胜过一筹,独阴丽华年约及笄,未知她曾否适人?遂着人往探消息。
丽华系南阳新野人,秀前适新野,见过一面,虽是淡妆素服,却生得姿容韶秀,落落大方。
秀心中时常记着,以为娶妻不得如丽华,宁可终鳏,自古英雄多好色。所以在舂陵时,年至
二十有八,尚未成婚。也是丽华应配真龙,到了十有九岁,尚未许字,至刘秀着人探问,与
丽华兄阴识谈及,识已无父,乐得与阿妹作主,叫她去做汉大将军妻室。丽华亦喜逢佳配,
便由阴识与来人说明,托他还报。秀欣如所望,当即聘娶,六礼告成,两美合璧,自然如鱼
得水,好合无尤。及秀奉玄命为司隶校尉,乃与阴氏告别,仍使归居新野,自率吏士径赴洛
阳。于是置僚属,作文移,从事司察,一秉旧章。待至宫府修成,报知刘玄,玄择日起行。
当时三辅官吏,京兆左,冯翊右,扶风,号为三辅。东迎刘玄,见玄麾下诸将,首戴冠帻,
服近妇人,莫不暗中窃笑,惟见了司隶僚属,都不禁心喜道:“不图今日复见汉官威仪。”
嗣是皆归心刘秀,不愿属玄。玄既都洛阳,遣使招降赤眉。樊崇等闻汉室复兴,却也有心归
汉,因留部众分驻青徐,自与部目二十余人,径投洛阳,入见刘玄。玄并封为列侯,未给国
邑。崇等见刘玄没甚威仪,已失所望,又不得采邑分封,更难如愿,厮混了一二旬,乘隙出
走,返入老营。分为二部,崇与逄安为一部,尚有徐宣谢禄杨音等党羽,另成一部,仍然反
抗汉命,略地称兵。此外又出了一个淮南王,乃是庐江连帅李宪,曾由王莽命为偏将军,出
徇江淮,因闻王莽被杀,遂据住庐江,自称淮南王。刘玄诸将,却无意东封,独谋北略,当
下议派遣大将,往定河北。大司徒刘赐,继縯后任,系是刘玄从兄,独谓刘秀才可大用,应
即遣往,朱鲔等意在阻秀,语多蹊跷,赐却一力保举,驳去众议,乃令秀行大司马事,持节
渡河,镇抚州郡。蛰龙出海了。秀不带多兵,但率亲从数百骑逾河,沿途无犯,察官吏,明
黜陟,赦囚徒,革除王莽苛禁,规复前汉官名,吏民大悦,争持牛酒迎接道旁,秀一律却
还,婉言慰谕,无不欢呼。再前行至邺城,有一士人杖策追来,报名求见,秀立命延入,下
座相迎。这人为谁?乃是南阳人邓禹,系东汉佐命元功,为将来云台二十八将的领袖。郑重
言之。他少时游学长安,曾与秀同学,气谊相投,至是久别重逢,当然欢慰,寒暄甫毕,秀
却笑问道:“我得承制封拜,仲华远来,莫非想做官么?”原来仲华是邓禹表字,故秀有是
称。禹笑答道:“禹不愿为官。”秀又笑说道:“官不愿为,何苦仆仆风尘,前来寻我?”
禹应声道:“但愿明公威加四海,禹得效尺寸功劳,垂名竹帛,便足称快了。”并非不愿做
官,实想做个功臣。秀鼓掌大笑,就留禹同食同宿,与语军情。禹乘势进言道:“现今山东
未安,赤眉等到处扰乱,动辄万计,更始乃是庸才,不能刚断,部下诸将,又没有什么豪
杰,不过志在财帛,但顾目前,明公试想这等庸奴,岂能深谋远虑?尊主安民,将来四方分
崩,必致败亡!从来帝王崛兴,必须天时人事,相与有成,今更始方立,天变不绝,便是不
得天时;且中兴大业,岂凡夫所能胜任?便是不协人事。明公虽得为藩辅,终属受制他人,
不能自主,依禹愚见,如公盛德大功,为天下所响服,何不延揽英雄,收服人心,立高祖大
业,救万民生命,一反掌间,天下可定,胜似俯首依人,事事受制哩!”秀不觉大悦,“安
知非仆”之志愿,从此激成。令禹常居左右,事必与商,且饬部众呼禹为邓将军。
    先是秀居兄丧,阳为谈笑,阴寓悲伤,枕席间常有泪痕。父城留守冯异,当秀入洛阳
时,路过父城,异尝开门出迎,奉献牛酒,秀乃令为主簿,使前县长苗萌为从事。异遂从秀
至洛,且荐举同里铫期铫音姚。叔寿段建左隆等,并为掾吏。嗣是异一心事秀,秀亦推诚倚
任。异见秀平时纳闷,料知秀不忘乃兄,时为劝解。秀摇手道:“卿勿多言。”及秀往河
北,得遇邓禹说了一篇独立的计议,异亦稍有所闻,也向秀进说道:“更始乱政,百姓失
依,譬如人当饥渴,一遇饮食,容易充饱,今公专任方面,宜急分遣官属,徇行郡县,理冤
结,布惠泽,方好收拾人心!”秀点首称善,依议施行。复北向至邯郸,骑都尉耿纯,出城
迎谒,秀温颜接见,偕纯入城。纯字伯山,钜鹿宋子县人,父艾为王莽济平尹,至刘玄称
帝,使李轶招抚山东,艾即请降,纯亦随见,轶使艾为济南太守,并因纯应对不凡,承制拜
为骑都尉,授纯符节,令他抚集赵魏各城。纯奉令往抚,留寓邯郸,因此得迎谒刘秀。秀待
遇有恩,自然惬意,及趋退后,复见秀部下官属,各有法度,益加敬服,意欲格外结纳,特
献马及缣帛数百匹。纯亦中兴名臣之一。故赵缪王子刘林,缪王为景帝七世孙,名元。尚在
邯郸,入见刘秀道:“赤眉现在河东,但教决水灌去,就使他众至百万,也好使作鱼鳖
了。”秀以为此计太忍,默然不应,竟留耿纯守邯郸,自率邓禹冯异等出徇真定。
    刘林因计不见听,怏怏不乐,自思卜人王郎,向与友善,不若就去问卜,使决后来吉
凶。郎素好诞言,见了刘林,便为道贺。林愕然问故,郎说道:“谁不知刘氏当兴?君系刘
氏宗室,难道不就此复封么?”林与言献计刘秀,不得见从,甚是可惜,郎又说道:“君可
径自称尊,何必仰仗别人?”林颇有难色,郎复进策道:“我闻得王莽在日,曾由将军孙
建,谓有妄男子武仲,冒充成帝子子舆,已经诛讫,君本姓刘,何妨就作为子舆,号召四
方?”《汉书·王莽传》,曾有武仲冒充子舆,谓为成帝小妻所生,今特借口补叙。林笑
道:“我自我,子舆自子舆,怎可混充?如我可冒充子舆,君亦尽可冒充了!”郎跃起道:
“君若肯助我起事,我就冒充刘子舆。”好好卖卜,也想称尊,真是该死。这一席笑语,竟
至弄假成真,遂去连结赵国大豪李育张参等,决议起兵。育与参本认识王郎,平时常向郎卜
易,却有几句被郎说着,所以信郎甚深。此次郎欲起事,想他必有把握,因此慨然允许,就
将家中私财,搬取出来,招募壮丁,不到旬日,就聚集至数千人。当下拥戴王郎,就在邯郸
城内,据住官舍,南面称尊。邯郸百姓,晓得什么真假子舆,并且无拳无勇,如何反抗?只
好让他去做皇帝。独有耿纯不服,与从吏夤夜出走,手中尚持着汉节,发取驿舍车马数十
乘,载与俱驰,奔归宋子。至王郎派人捕纯,纯早已飏去。郎遂假称刘子舆,传檄郡国,略
言圣公未知,误称帝号,翟义不死,已诣行宫,一派荒诞无稽的文告,布示远近,吏民哪里
知晓?闻风响应。于是赵国以北,辽河以西,多半向郎上表,自请投诚。上谷太守耿况,已
受刘玄使命,遣子弇驰赴长安,贡献方物。弇字伯昭,年方二十有一,与属吏孙仓卫包偕
行,道出宋子县,正值耿纯带领从兄宿植等,约有数百人,起程北趋,弇与纯本不认识,
见纯从行多人,不由的诧异起来,探问行人,才知邯郸有独立消息,称尊的叫做刘子舆,耿
纯不肯从命,所以他往。弇乃与孙仓卫包两人,共商行止,仓与包应声道:“刘子舆既为成
帝后人,应承正统,我等舍此不归,还想远行,果将何往?”弇不以为然,按剑叱责道:
“子舆小丑,终为降虏,我今至长安,与国家说明,渔阳上谷的兵马,勇悍可用,然后求得
使节,还出代郡,大约在途数十日,便可归至上谷,征发击骑,驱除小寇,好似摧枯拉朽,
立见扫平,两君不识去就,恐误投匪人,转眼间就要灭族了!”弇未识破假子舆,又欲去投
刘玄,亦非良策,惟知邯郸不能成事,也觉有识。仓包未信弇言,竟悄然逃去,亡归王郎。
只剩弇踯躅道旁,孤踪西向。忽有途人传说,谓刘秀转赴卢奴,自思卢奴与上谷相近,不如
还投刘秀,较还得计,乃即返辔北行。
    时耿纯已与秀相会,报知王郎为乱,势甚猖獗,秀恐幽蓟一带,为郎所欺,因拟先定幽
蓟,还击王郎,可巧耿弇亦至,遂留为长史,与他同行至蓟州。既得入蓟州城,乃令功曹王
霸,募兵市中,将攻邯郸。霸字元伯,系颍阳人氏,少为狱吏,慷慨有大志,前时秀略颍
川,道出颍阳,得霸与俱,命为功曹令史,至此奉令募兵,偏市人无一应募,转用冷语相
侵,霸不禁怀惭,还白刘秀。秀见人心未附,便拟南归,官属也都有归志,独耿弇进谏道:
“明公从南方到此,大势未定,奈何南行?现在渔阳太守彭宠,与公有同乡谊,弇虽家世茂
陵,但弇父方为上谷太守,耿弇籍贯,借他自述,省得另表。耿弇王霸皆中兴之名臣,故叙
笔不略。若征发两郡兵马,控弦万骑,直捣邯郸,还怕什么假子舆呢?”秀乃有留意,惟官
属统思南归,相率喧哗道:“死且南首,奈何北行入囊中?”秀笑指耿弇道:“这是我北道
主人,何用多募?”随即依了弇议,致书渔阳上谷,征发援兵,时已为更始二年春月了。秀
尚留住蓟城,专待两郡兵马到来,进击王郎。不料王郎移文至蓟,购索刘秀,标明十万户为
赏格。有一个故广阳王刘嘉子接,嘉系武帝五世孙。贪得厚赏,纠众应郎,全城扰乱,讹言
百出,纷纷说是邯郸兵至,将捉刘秀。秀因兵单将寡,不便久留,当即带领亲信将士,出南
城门,城门已闭,由铫期斩关夺路,方得走脱。晨夜南驰,未敢轻入城邑,行至芜蒌亭,天
寒风烈,食尽肠鸣,冯异至民间乞得豆粥,取供刘秀,秀勉强食讫,复起行至饶阳。一班从
吏,连豆粥都不得觅食,真是饿肠辘辘,无力再行。秀乃伪称邯郸使人趋入驿舍,索供饮
食,驿吏依言进供。偏是这班从吏,好象地狱中放出饿鬼,争先抢食,顷刻便尽。那驿吏当
然动疑,自去槌鼓数十通,托言邯郸将军,不久便到,众皆失色,秀亦升车欲驰,忽然情急
智生,徐徐还坐道:“既系邯郸将军到来,我等应当相见,不妨从缓!”一面说,一面传语
驿吏道:“请邯郸将军入见!”催一句,愈妙。驿吏本是假语,偏刘秀要当起真来,哪里寻
得出邯郸将军?只好含糊对答。秀方知驿吏诈谋,安坐了好多时,才起身呼众道:“邯郸将
军,想是路上逗留,我等也不便久待了。”众皆应声而出,秀即上车驰去。赖有机变。仍然
昼夜兼行,一路上蒙犯霜雪,冻得面无人色,肤皆破裂。吃得苦中苦,方为人上人。到了下
曲阳,传闻邯郸追兵,即在后面,大众又惊慌得很,急趋至滹沱河。前驱候吏,还言河水长
流,无船可渡,秀再命王霸往视,霸驰至河滨,但见流水潺潺,寒风猎猎,东西南北,并无
一船,不由的嗟叹起来。转思追兵在后,死生总须一渡,不如扯一个谎,叫众人齐至河边,
再作计较。乃趋还白秀道:“河冰方合,正好速渡,”此君也有应变才。众闻言大喜,开步
便走。说也奇怪,待至大众临河,果然冰坚可涉,当即依次渡河,渡到对岸,冰又解散,霸
暗暗称奇,一时也无暇说明。莫非人定胜天。及抵南宫,兜头刮起一阵大风,雨随风下,滴
沥不绝,累得大众衣衫尽湿,冷不可当。又是一番苦楚。秀见道旁有一空舍,当即下车避
入,好在空舍中贮有积薪,复有宿麦,并且厨灶兼全,邓禹冯异,就做了两个火夫,一爇
火,一抱薪,锅中煮饭,灶上烘衣。秀脱去外袍,烘了片时,略觉干燥,麦饭亦已煮熟,便
由异盛了一碗,奉与刘秀,尚有余饭未尽,与众同食,不够半饱,但稍稍得过饭瘾,已算幸
事。此时也不遑寻问主人,由秀登车复走,众亦随出。趋至下博,四面各有歧路,不知所
从,俄有白衣老人,踉跄前来,并未问及行踪,即举手指示道:“努力努力!此去南行八十
里,就是信都,信都太守,尚为长安守住此城,可以前往。”秀正要向他称谢,不意白衣老
人回头急走,倏忽不见,大众不胜惊异,秀亦知白衣老人不是凡品,遂依他指导,径往信
都。信都太守任光,表字伯卿,籍隶宛县,素性谨厚,少为县吏,汉兵至宛,见光衣服鲜
明,意欲加害,亏得光禄勋刘赐,替他救免,荐为安集掾,寻拜偏将军,随秀至昆阳,同破
王邑王寻,得迁信都太守。及王郎僣号,传檄信都,光不肯服从,独与都尉李忠,县令万修
等,协力固守。郡掾持檄劝光,光将他斩首示众,招集精兵四千人,为死守计。适刘秀狼狈
到来,光正虑孤城难全,得秀亲至,喜出望外,立即开城迎入,吏民素闻秀仁名,亦皆欢呼
万岁。秀略述途中苦况,并言王郎势大,恐难与敌,意欲还见刘玄,请兵北讨。任光见秀兵
寥寥,自己亦不过数千部众,只有护秀西行的能力,没有助击王郎的军容,心下颇费踌躇,
李忠万修,亦谓不若派兵送秀,以便请兵。正迟疑间,忽报和戎太守邳彤来会,光当然出
迎,与同见秀。彤字伟君,家世信都,曾为莽和成卒正,居下曲阳,前次秀徇河北,彤举城
出降,因改名和成为和戎,使彤居守。彤感念秀德,故与任光同无贰心。两人皆隶名云台,
故分叙履历。彼此相见益欢,共商行止。彤闻秀议定西行,慨然谏阻道:“海内吏民,歌吟
思汉,已有数年,所以更始称尊,天下响应。今卜人王郎,假名乘势,集众乌合,虽得牢笼
燕赵,究属根本未固,若明公号召二郡兵民,仗义往讨,何患不克?今欲舍此西归,非但空
失河北,必且惊动关雒,堕威失机,甚非良策!试想明公西去,邯郸无事,必且缮兵整甲,
长驱南来,吏民谁肯千里送公?统皆系念妻孥,中途逃归,人心一散,尚可复收么?”秀恍
然道:“伟君所言甚是,我当照行。”遂留住信都,光即行文旁县,征发兵士,好几日只得
四千人,秀尚嫌不足,欲向城头子路及刁子都两处借兵,当有一人闪出道:“不可不可!”
正是:
    莫呼将伯求为助,毕竟男儿当自强。
    欲知何人出谏刘秀,待至下回报明。
    邓禹杖策追秀,相见之下,从容计划,即进秀以兴汉之谋,此为中兴名臣所未及。故虽
智不及良平,勇不及韩彭,而后人推为功臣之冠,良有以也。王郎号,刘林助虐,秀狼狈
南趋,几不得免,豆粥麦饭,何等困穷?孟子所谓“天降大任于斯人,必先苦其心志,劳其
筋骨,饿其体肤,然后动心忍性,增益其所不能。”彼刘秀亦犹是耳!必至如滹沱河之不得
济,乃出神力以助之,河冰甫合,复继以大风雨,此正天之巧为磨炼也!非历过诸艰,宁能
造成真主乎? 
 
      
后汉演义
第八回 投真定得婚郭女 平邯郸受封萧王
 
        却说刘秀欲向城头子路,及刁子都处乞援,即有一人出为谏止,那人就是信都太守任
光。光进说道:“城头子路刁子都,俱是亡命盗贼,何足深恃?兵不在多,但教协力同心,
自能成功。明公前破莽将时,尝以一敌十,何患王郎?”秀乃罢议。究竟这城头子路,乃是
何人?他姓爱名曾,字子路,本东平人,曾与肥城人刘诩,起兵卢县城头,因号为城头子
路,聚众至二十万,寇掠河济间。刘玄初立,曾与诩亦上表称贺,玄拜曾为东莱太守,诩为
济南太守,皆行大将军事,暂示羁縻。刁子都起兵东海,前文已经叙及,见第三回。惟刁子
都亦受刘玄封爵,拜扬州牧。后来城头子路刁子都,皆为部下所杀,这且慢表。随笔了过。
惟刘秀既听了任光,不愿乞援,遂拜任光为左大将军,兼信都都尉;李忠为右大将军,邳彤
为后大将军,仍任和戎太守;万修为偏将军,并封列侯。李忠字仲都,东莱黄县人,万修字
君游,扶风茂陵人,补叙履历,不略功臣。这数人皆身任军将,从秀出城,留南阳人宗广领
信都太守事。耿纯自请回乡招兵,前来会师,秀即令去讫。任光多作檄文,颁示河北,文中
伪云:大司马刘公,率城头子路刁子都各兵,有众百万,从东方来,击诸反虏等语。河北吏
民,本多为王郎所欺,望风听命,此次得了檄文,又不禁惶惑起来,转相告语,未知适从。
秀挈众至堂阳县境,时已昏暮,趁着天色昏黑,扬旗纵火,散骑泽中,吓得堂阳县吏,魂魄
飞扬,急忙开城迎降。转至贯县,县吏无法抵敌,也照堂阳一般,出城迎入。昌城人刘植,
方聚兵数万,据城自守,当由秀使人招抚,植即投诚。秀使植为骁骑将军,仍领旧部,于是
兵威少震。可巧耿纯亦招集宗族宾客,共二千余人,连老幼男女一并带来,与秀相见。秀使
为前将军,封耿乡侯,纯从兄宿植,并皆授职偏将军,拨兵为助,令他兄弟前抚宋子城,
县吏却也听命。纯使宿植归烧庐舍,然后返报。秀问纯何故毁及家庐,纯答说道:“明公
单车出使,镇抚河北,本没有甚么重赏,可以饵人,不过靠着平时德惠,曲示怀柔,才见士
众乐附,所过皆降。今邯郸自立,北州疑惑,纯虽举族归命,老弱皆行,犹恐宗人宾客,或
有异心,仍然逃归,因此烧去庐舍,绝他返顾,方能使他凝神壹志,服事明公哩!”秀不禁
赞叹。再命纯带领前军,北向出发,降下曲阳,进攻中山。秀亦率众继进,得拔卢奴,再传
檄至边郡,令他共击邯郸,郡县又陆续响应。惟故真定王刘扬,聚众十余万,联合王郎,未
肯归附。秀颇以为忧,骁骑将军刘植献议道:“植与扬有一面交,愿借三寸不烂的舌根,说
使归降!”秀闻言大喜,便令植往说刘扬。植只带得随身数骑,径往真定,过了数目,便即
返报道:“扬已被植说下了,但扬欲与公结为姻亲,植亦替公承认,事同专擅,特来请
罪。”秀惊疑道:“我尚无子女,如何联姻?有妹伯姬,又许字李通为继室,已有成议
了。”应上起下。植答说道:“扬有甥女郭氏,愿奉箕帚。”秀又以曾娶阴氏为嫌,植笑答
道:“天子一娶九女,诸侯且一娶三女,两妻也不得为多,况刘扬新附,若不与结为姻亲,
如何可恃?植所以擅事代允哩!”谢媒酒稳当了。秀乃心喜,即令植赍着金币,送作聘礼,
自己也即随往,扬率众迎接,开馆延宾,择了一个黄道吉日,即将甥女郭圣通,装束停当,
送至宾馆,与秀成婚。秀见郭氏丰容盛鬋,华服靓妆,虽不及阴丽华的秀雅,却也纤秾合
度,不等凡姝。当下行过了礼,洞房合卺,并枕交欢,不消细叙。嗣闻女父郭昌,素有义
行,曾将田宅财产数百万,让与异母兄弟,名著全国。女母刘氏,乃是真定恭王普女儿,普
为景帝七世孙。生长王家,独循礼教,持身节俭,有贤母风。秀想父母如此,该女当必不
俗,因此由爱生敬,由敬生宠,比从前待遇阴氏,加厚三分。叙明郭氏家族,复伏下被废祸
根。
    过了数日,就出击元氏房子二县,先后攻下。再进至鄗,鄗城县长,却也不敢迎敌,投
书请降;偏有大姓苏氏,不愿迎秀,竟去召入王郎将吏李恽,率兵来敌汉军。当有探马报知
耿纯,纯请秀暂留驿舍,自领前军埋伏城隅,专待李恽到来。恽不防有伏,昂然驰至,被纯
挺马突出,兜头一枪,把李恽刺落马下,各兵惊溃,纯乘胜抢入城中,得将鄗城据住。查得
大姓苏氏头目,杀死数人,余皆崩角稽首,不敢违命。鄗城一下,移军进攻柏人,王郎木将
李参,方在柏人驻扎,听得汉军前来,便引兵至要路截击,两下交锋,汉军很是奋勇,杀得
李参招架不住,奔还柏人。刘秀麾兵追赶,直抵城下,扑攻数日,不能得手。适有汉中校尉
贾复,长史陈俊,奉着汉中王刘嘉命令,诣营下书。此刘嘉与前文广阳王同名异人。秀立即
召见,取阅来书,才知嘉已得势,定都南郑,收降武当山草寇延岑,集众数十万人,此次与
秀通问,意在联盟,且将贾复陈俊,荐入秀营,俾作臂助。秀览毕大悦,赐令二人旁坐。问
明履历,二人答称同居南阳,不过互分县籍,复字君文,系南阳冠军县人,俊字子昭,系南
阳西郑县人。书法见前。秀与嘉系出同支,嘉为舂陵侯刘买玄孙,是秀族兄,王莽时被黜为
民,刘玄即位,封嘉为汉中王,秀因族兄举荐人材,定必不谬,且看他英姿吐属,确非庸
常,乃即拜复为破虏将军,俊为安集掾。两人方拜命趋出,忽有弁目入报道:“舍中儿犯法
不谨,被军令祭遵格毙了!”祭,读如债。秀勃然道:“祭遵敢擅杀我舍儿么?”说着,顾
令左右,即欲捕遵。主簿陈副在侧,忙进说道:“公尝欲军队整齐,今遵奉法不避,明明是
仰承公令,怎得言罪?”秀乃省悟,赦遵不究,且进拜遵为刺奸将军。尝语诸将道:“诸卿
当慎防祭遵,他敢杀我舍中儿,必不肯私庇诸卿哩!”甚得用人之道。诸将听了,当然畏服
祭遵。遵字弟孙,颍川颍阳人,少好经书,家本饶富,独遵如贫人,恶衣菲食,及丧母时,
亲自负土起坟,县吏目为鄙吝,屡加侵侮,遵乃散财结客,击杀县吏,时人因此惮遵,至秀
破王邑王寻,还过颍阳,遵孑身投谒,居秀门下,遂得逐渐知名。遵亦中兴名臣。
    秀军久围柏人,兼旬不克,或劝秀留此无益,不如移军钜鹿,进图东北,秀乃引兵略钜
鹿郡,拔广阿城。夜间披览地图,见邓禹在旁,便指示道:“天下郡国甚多,现在什只得
一,汝前言反掌可定,谈何容易?”禹答说道:“方今海内扰乱,人望明君,如望慈母,总
教有德便兴,不在大小缓急哩!”要言不烦。秀一笑而罢。越宿再拟进兵,忽闻外面哗声不
绝,急忙传问,有人报称渔阳上谷兵马,已到城外,恐是由王郎遣来。帐下诸将,听了此
言,未免失色。秀将信将疑,亲登城楼,俯首诘问,蓦见来军中跃出一人,倒身下拜,仔细
审视,不是别人,乃是蓟城相失的耿弇。当下大喜过望,即命开城延入,详问一番。弇备述
颠末,方知渔阳上谷兵马,实是耿弇招来。先是蓟城乱起,弇迟走一步,未及相随,待至混
出城门,追了数里,仍然不及,自思前行无益,不如北还上谷,发兵助秀。当下掉头急走,
归见父况,请发兵急攻邯郸。况正接得王郎檄文,踌躇莫决,既闻弇言,便即集众会议,功
曹寇恂,门下掾闵业同声道:“邯郸猝起,未可信响,今闻大司马秀,系刘伯升母弟,尊贤
下士,何不相从?”况皱眉道:“邯郸方盛,我不能独拒,如何是好?”寇恂道:“今上谷
完固,控弦万骑,正可详择去就,恂愿再东约渔阳,齐心合众,邯郸便可荡平了。”况颇以
为然,乃遣恂东往渔阳。时渔阳太守彭宠,亦由王郎移檄,促令归附,宠部下多欲从郎,独
安乐令吴汉,护军盖延,狐奴令王梁,劝宠从秀,宠也觉狐疑。吴汉出止外亭,尚欲设法谏
宠,适有一儒生趋至,面目文秀,汉召与共食,询及道路传闻。生言邯郸所立,实非刘氏,
只有大司马刘公,所至归心。吴汉大喜,便诈为秀书,征发渔阳兵士,嘱生持往见宠,且使
具述所闻。生如言持去,汉复随入,两人先后白宠,方将宠心说动。可巧寇恂驰到,证明邯
郸伪主,请宠速发突骑二千人,步兵千人,与上谷会师,同攻邯郸。宠依言发兵,即令吴汉
盖延王梁为将,与恂偕行。南经蓟郡,偏遇王郎大将赵闳,并力杀去,将闳砍死。恂使吴汉
等守待界上,匆匆报知耿况,况即照渔阳兵数,调发出来,亦令三人为将,一是寇恂,一是
耿弇,一是上谷长史景丹。三人领兵出境,与吴汉等相会,六条好汉,所向无前,沿途击斩
王郎将士,约三万级,连下涿郡中山钜鹿清河河间等二十二县,直抵广阿。摹写声容,数语
已足。遥见城上遍悬大汉旗帜,便由景丹勒马高呼道:“城守为谁?”守兵答道:“是汉大
司马刘公!”其声震耳。丹等大喜,便令耿弇前导,共至城下。适值刘秀登城,弇一见便
拜,起身入城,具述大略。秀即使弇迎入诸将,诸将一一参见,秀看他个个威武,统系将
才,便依次问明籍贯姓字:寇恂答称昌平人,字子翼;景丹答称栎阳人,字孙卿;吴汉答称
宛人,字子颜;盖延答称安阳人,字巨卿;王梁字君严,与盖延籍贯相同;俱是二十八将中
人,籍贯姓氏由他自述,与初叙耿弇时略同。耿弇前已从秀,当然不必问答了。秀问毕大悦
道:“邯郸将帅,屡言发渔阳上谷兵,我亦谓将发二郡兵马,聊与相戏,不意二郡将吏,果
为我前来,我当与诸君共图功名便了。”于是宰牛设宴,大飨将士,待至饮毕,立即开城出
兵,东赴钜鹿,令景丹寇恂耿弇吴汉盖延王梁六人,俱为偏将军,一面承制封拜,遥授耿况
彭宠为大将军,并封列侯。军至钜鹿,正遇刘玄所遣尚书仆射谢躬,亦率兵来讨王郎,两下
会合,将钜鹿城团团围住,守将王饶,固守不下。忽由信都传来急报,乃是城中大姓马宠,
潜降王郎,迎纳郎将,执住留守宗广,及右大将军李忠家属。忠不禁大怒,因马宠弟随为校
尉,当即召入,把他格死,诸将皆大惊道:“君家属在人手中,奈何格死人弟?”忠慨然
道:“为国忘家,敢纵贼不杀么?”秀闻言赞美,便使忠还救家属,忠尚不肯往,旋闻刘玄
已遣兵攻破信都,乃使忠还行太守事。王郎又遣将倪宏刘奉,率数万人来救钜鹿,秀率部将
至南音怜。逆战,前军失利,景丹麾使突骑出击,纵横驰骤,大破敌兵,倪宏等仓皇遁
去,秀欣然道:“我闻朔方突骑,乃天下精兵,今果所见不虚了!”道言甫毕,即由耿纯献
议深:“久围钜鹿,徒致疲敝,不若往攻邯郸,邯郸一破,钜鹿不战自服了!”说得甚是。
秀乃留将军邓满攻钜鹿,自督将士进攻邯郸,连战皆捷,直抵邯郸城下。王郎势穷力蹙,使
谏议大夫杜威至军,奉书乞降。秀责王郎伪充刘氏,罪在不赦,杜威不肯承认,还说王郎是
成帝遗体,秀奋然道:“就是成帝复生,天下且不可得,况是个假子舆呢?”快语。威复说
道:“明公以仁信著名,今日邯郸既降,亦应封邯郸主为万户侯。”秀又答道:“他敢冒充
汉裔,待以不死,也算宽仁,还要想做万户侯么?”威知不可说,转身自去。秀督兵猛攻,
又过了二十多日,城内不能支持,王郎少傅李立,夜开城门,纳入汉兵,王郎刘林,从后门
出走,觅路窜去。秀将王霸,与臧宫傅俊等人,夤夜追郎,郎被追及,一介卜人,何来武
勇?立被王霸一刀劈死,枭了首级。只有刘林不知去向,无从追寻。当即携首归报,秀录霸
功劳,加封王乡侯,连臧宫傅俊等,亦并给厚赏。臧宫字君翁,颍川郏人,初为亭长,继入
下江兵中,转从刘秀,屡立战功;俊字子卫,亦为颍川襄城县亭长,襄城为俊故里,合族聚
居,及秀至襄城,俊投入秀军,家族被莽吏收诛,故秀与王邑交战时,俊争先突阵,杀敌最
多。两人俱列入云台。两人与霸同郡,甚是投契,在军中常与霸同营。惟霸善驭士卒,恤死
抚伤,事必躬亲,所以后来刘秀即位,任霸为偏将军,兼领宫俊两部兵马,另用宫俊为骑都
尉,事见后文。
    且说刘秀既收复邯郸,诛死王郎,所有郡县吏民,与王郎往来文书,悉令毁去,顾语诸
将道:“好使反侧子自安。”一面部署吏卒,支配各营,众言愿属大树将军。看官道大树将
军为谁?原来是偏将军冯异。异为人谦退不矜,与诸将相遇,常引车避道,进退皆有表识,
秩序井井;每当休息时候,诸将并坐论功,独异屏居大树下,毫不置议,因此军中呼异为大
树将军。秀闻众言,也为赞许,待异益厚。护军朱祐,系南阳宛人,素与刘秀兄弟交游,留
居幕中,至是从容语秀道:“更始不君,未能定国,惟公有日角相,中庭骨起状如日,故云
日角。天命所归,不宜自误!”秀不待说毕,便笑语道:“快召刺奸将军,收逮护军。”文
叔也会使诈。祐乃不敢复言。会由长安使至,持入刘玄封册,封秀为萧王,即令罢兵西归,
另派苗曾为幽州牧,韦顺为上谷太守,蔡充为渔阳太守。秀暗暗惊异,面上却未曾流露,照
常迎入使人,依册受封。又复细询来使,始知刘玄迁都长安,大封功臣,所以自己亦得封
拜。究竟刘玄如何迁都?如何授封?应该就此叙明:自从刘玄由宛迁洛,居住了四个月,长
安军将申屠建李松,屡遣人请玄入关,玄乃令刘赐为丞相,入关缮修宫室,更始二年二月,
宫室复旧,遂由申屠建李松等,迎玄至长安,入长乐宫,升坐前殿,郎吏两旁站立,玄面有
怍容,惟俯首摩席,不敢仰视。实是无用。诸将朝贺已毕,李松赵萌,劝玄封功臣为王,朱
鲔独抗议道:“从前高祖有约,非刘氏不王,今宗室且未曾加封,如何得封他人?”松与萌
乃请先封宗室,后封诸臣,于是封刘祉为定陶王,祉系刘玄族兄。刘庆为燕王,庆系刘秀族
兄。刘歙为元氏王,歙为刘秀族父。刘嘉为汉中王,嘉并见前。刘赐为宛王,赐亦刘秀族
兄。刘信为汝阴王。信为赐从子。宗室毕封,乃封王匡为泚阳王,王凤为宜城王,朱鲔为胶
东王,王常为邓王,申屠建为平氏王,陈牧为阴平王,张卬为淮阳王,廖湛为穰王,胡殷为
随王,李通为西平王,李轶为舞阴王,成丹为襄邑王,宗佻为颍阴王,尹尊为郾王。独朱鲔
辞不受命,乃令鲔为左大司马,又使赵萌为右大司马,李松为丞相,共秉内政。命刘赐李轶
镇抚关东,李通镇荆州,王常行南阳太守事。赵萌有女,颇具姿色,由萌纳入后宫,大得玄
宠。因此玄委政赵萌,萌专权自恣,任情予夺,群小膳夫,都向萌极力逢迎,萌各授官爵,
俱着锦衣,长安有歌谣云:“灶下养,中郎将。烂羊胃,骑都尉。烂羊头,关内侯。”为此
种种腐败,遂致关中人士,大失所望。
    至刘秀得平邯郸,遣使告捷,玄乃封秀为萧王。秀受命后,不由的惶惑不定,昼卧邯郸
宫温明殿中,默想方法。耿弇乘间趋入,向秀说道:“吏民死伤甚多,弇愿归上谷,添招兵
马。”秀应声道:“王郎已破,河北略平,还要添甚么兵马?”弇答道:“王郎虽破,兵革
方兴,圣公无才,定难成事,恐不久便将败灭了。”秀惊起道:“卿失言了,我当斩卿!”
弇又说道:“大王待弇,情同父子,弇所以敢披赤心。”秀半晌才说道:“我何忍害卿?卿
且说明!”弇申说道:“百姓患苦王莽,复思刘氏,闻汉兵起义,莫不欢腾,如脱虎口,复
归慈母。今圣公为天子,诸将擅命山东,贵戚纵横都内,政治昏乱,比莽更甚,怎能不败?
大王功名已著,天下归心,若决计自取,传檄可定,否则恐转归他姓了!”前有邓禹,后有
耿弇,前推后挽,自见成功。秀听了弇言,点头无语。忽又有一人进言道:“大王请听弇
言,幸勿迟疑!”秀瞧将过去,乃是虎牙将军铫期。小子有诗咏道:
    明良会合最称难,要仗臣心一片丹,
    莫道攀龙原易事,庸材何自庆弹冠?
    欲知铫期如何陈词,容至下回再叙。
    ----------
    刘秀既娶阴丽华,复纳郭氏女为室,阴先郭后,理应以阴为正妻,郭为次妻。乃以刘赐
见助之故,加宠郭氏,厥后且立郭氏为后,名不正,则言不顺,无怪其凶终除末也。本编于
秀娶阴氏,不过标题,而独干郭女之成婚,特为揭出,所以志先事之未慎耳。王郎之败,本
意中事,以之敌秀,不亡何待?惟玄于入关以后,委政宵小,不思笼络刘秀,徒假以萧王之
虚名,令秀速归,是正所以促其离心耳。蛟龙得势,志在奔腾,宁待耿弇铫期之谏阻乎? 
 
      
后汉演义
第九回 斩谢躬收取邺中 毙贾强扬威河右
 
        却说虎牙将军铫期,趁着耿弇进言的时候,也入内白秀道:“河北地近边塞,人人习
战,号为精勇,今更始失政,大统垂危,明公据有山河,拥集精锐,如果顺从众心,毅然自
主,天下谁敢不从?请明公勿疑!”秀闻言大笑道:“卿尚欲如前称么?”原来铫期出蓟
州城时,为众所阻,期奋戟大呼道:“!”众皆披靡,方得出城。看官道字何义,古时
惟天子出入,才得警跸,跸与同,乃是辟除行人的意思。秀因期直前勇往,气敌万夫,平
时很加器重,所以有此戏言。于是决计自立,出见长安来使,与言河北未平,不便还都,来
使只好辞去。其实邯郸内外,原已早平,就是钜鹿,也相继投降,秀不过设词拒复,未肯西
归。从此秀自据一方,竟谢绝了更始皇帝。句中有刺。是时梁王刘永,擅命睢阳,永为梁孝
王八世孙,更始元年由刘玄使永袭封。公孙述称王巴蜀,见第六回。李宪自立为淮南王,见
第七回。秦丰自号楚黎王,见第四回。张步起琅琊,董宪起东海,延岑起汉中,田戎起夷
陵,并置将帅,侵略郡县。又有铜马、大彤、高湖、重连、铁胫、大枪、尤来、上江、青
犊、五校、檀乡、五幡、五楼、富平、获索等贼,乘势蜂起,名目繁多,多约一二十万,少
约数万,大约不下数十万众,所在寇掠。秀拟出兵四讨,先遣吴汉北往,调发各郡兵马,幽
州牧苗曾已到,不肯听命,被吴汉拔剑出鞘,乘曾不备,把他砍死。当下夺得兵符,四处征
调,北州震慑,莫不望风而从,发兵来会,共计得数万骑,由汉引兵南行。还有耿弇亦奉着
秀令,至渔阳上谷二县征兵,亦收斩韦顺蔡充,苗曾韦顺蔡充共见前回。招得许多突骑,南
下返报。可巧秀出至清阳,接着两路人马,自然喜慰。便拜吴汉耿弇为大将军,往讨铜马
贼。铜马贼帅东山荒秃上淮况等,方在鄡城,鄡音枭。闻得刘秀引军进攻,意欲先发制人,
立即遣众挑战。秀却令各军坚壁不动,伺贼至他处劫掠时,却潜出偏师,截击要路,夺回财
物,一面断贼粮道。贼求战不得,求食无着,勉强支持数日,累得饥乏不堪,夤夜遁去。汉
军从后追蹑,到了馆陶,大破贼众,一大半弃械乞降,尚有余众四窜。适值高湖重连两路贼
兵,从东南来,与铜马余众会合,又来抵御汉军。秀乃鼓励兵士,进至蒲阳交战,复将贼众
杀得大败。贼势穷力蹙,只好投降。秀封贼目为列侯,贼尚不自安,只恐将来有变。秀窥知
贼意,饬令各军归营,自乘轻骑巡行各寨,降众方相语道:“萧王推心置腹,亲疏无二,我
等能不替他效死么?”嗣是全体悦服。秀因将降众分配各营,得众数十万,因此关西号秀为
铜马帝。莫非权略。
    秀又探得赤眉别帅,与青犊、上江、大彤、铁胫、五幡,合十余万众,在射犬城,当即
乘锐进击,连毁数十营垒,贼皆西遁。秀顺道南略,招谕河内吏民。河内太守韩歆,举城出
降。歆同邑人岑彭,前曾受刘玄封爵,得为归义侯,见第六回。嗣为淮阳都尉,道阻不得就
任,乃至河内依歆。歆既出降,彭亦进见,面语刘秀道:“彭蒙前司徒矜全,未曾报德,今
复得遇大王,愿为大王效力!”秀温语奖勉,即令彭与吴汉,往击邺城。邺城由谢躬居守,
从前与刘秀共定邯郸,还屯邺中,见前回。秀南击青犊,曾使人语躬道:“我追贼至射犬,
必能破贼,尤来在射犬山南,必当惊走,若仗君威力,击此散虏,定可一鼓歼灭了!”躬亦
称好计。及秀破青犊,尤来果北走隆虑山,躬留将军刘庆,及魏郡太守陈康守邺,自率将士
往击尤来。偏偏穷寇死斗,锋不可当,躬反吃了一大败仗,遁还邺城。秀因躬留邺中,动遭
牵掣,此次乘躬外出,先遣辩士说下陈康,然后轻兵继进,径入城中。谢躬尚全无所闻,还
至城下,门正开着,便纵辔进去,不意城门左右,埋伏汉军,一声鼓号,便把躬拖落马下,
用绳捆住。岑彭尚欲数躬罪状,独吴汉瞋目道:“何必再与鬼徒说话?”道言未绝,已从腰
间拔出佩剑,手起剑落,把躬劈作两段。当下枭首徇众,众皆慑伏,不敢异言。躬亦南阳人
氏,与刘秀同乡,前曾与秀相识,同事刘玄,至此积不能容。躬妻尝密诫道:“君与刘公积
有嫌隙,乃不知预备,恐遭暗算!”躬视为迂谈,终为所戮。就是躬妻亦被陈康拘禁,连将
军刘庆也被拘住,结果是难免一死,同归于尽。臣殉主,妻殉夫,也似不可厚非。
    吴汉岑彭,既平定邺城,仍使太守陈康留戍,自引部兵回报刘秀。秀欲乘胜北上,略定
燕赵,自思长安孤危,将来必为赤眉所破,因又拟遣兵西出,伺衅并吞。乃拜邓禹为前将
军,特分麾下精兵二万人,属禹调度,所有偏裨以下,许得自选,指日西行。禹即部署粗
定,向秀告辞,秀复问禹道:“更始虽入关中,朱鲔李轶等,尚据守洛阳,若我辈北去,将
军又复西行,他必来窥我河内。河内新定,地方完富,不可不择人居守。究竟是何人可使,
还请将军教我。”禹答说道:“偏将军寇恂,文武全材,足当此任。”秀点首称善,遂召恂
入帐,面授恂为河内太守,行大将军事。恂先辞后受,并请任贤为助。秀因中说道:“从前
高祖尝任用萧何,关中无阻。我今举河内委公,愿公坚守转运,给足军粮,率厉士马,能勿
使他兵北渡,便是现今的萧酇侯。萧何曾封酇侯。至若扼住河上,为公外援,我自当另遣良
将便了。”恂拜谢而去。秀再命冯异为孟津将军,使统魏郡河内各兵马,屯守河上,拒遏洛
阳,异亦受命启行。既至孟津,择要筑垒,屏蔽河内,河内太守寇恂,越得安心筹备,具糇
粮,治器械,接济北军,源源不绝。萧王刘秀,自然放胆北进,往击北寇去了。
    是时刘玄方封李轶为舞阴王,田立为廪丘王,使与大司马朱鲔,白虎公陈侨,带领部
曲,号称三十万众,保守洛阳,又令武勃为河南太守,管领粮食。闻得刘秀北行,将乘虚进
攻河内,冯异早已料着,特写了一书,遣人投与李轶,书中略云:
    愚闻明镜所以照形,往事所以知今。昔微子去殷而入周;项伯叛楚而归汉;周勃迎代王
而黜少帝;霍光尊孝宣而废昌邑,彼皆畏天知命,睹存亡之符,见废兴之事,故能成功于一
时,垂业于万世也!苟令长安尚可扶助,延期岁月,亦恐疏不间亲,远不逾近,公岂真能安
居一隅哉?今长安坏乱,赤眉临郊,王侯构难,大臣乖离,纲纪已绝,四方分崩,异姓并
起,是故萧王跋涉霜雪,经营河北。方今英俊云集,百姓风靡,虽邠歧慕周,不足以喻。公
诚能觉悟成败,亟定大计,论功古人,转祸为福,在此时矣!若待猛将长驱,严兵围城,虽
有悔恨,亦无及已!
    李轶得书,踌躇了好多时,暗想从前起事,本与刘秀兄弟,很相亲爱,悔不该陷没刘
縯,构成嫌隙。现在刘玄庸弱,不足有为,赤眉渠帅樊崇逄安谢禄杨音等,分道入关,樊崇
等见第七回。西兵连败,长安危急,眼见他不能久存,若又事刘秀,恐触彼前嫌,复难自
全,不得已含糊作复,交与来使带回。冯异正待使归报,既得复书,忙展开一阅,但见书中
写着:
    轶本与萧王首谋造汉,结死生之约,同荣枯之计;今轶守洛阳,将军镇孟津,俱据机
轴,千载一会,思成断金,唯期转达萧王,愿进愚策,以佐国安人。
    冯异览罢,已知轶意,当然喜慰。反间计已得告成了。遂只留数千人屯守,自督锐卒万
余,北攻天井关,连拔上党两城,再回师河南,略定成皋以东十三县,削平各堡,收降至十
余万众。河南太守武勃,闻得成皋一带,俱降冯异,不由的愤惧交乘,忙率兵万人,往徇成
皋。到了士乡亭边,正值冯异引兵到来,两下相见,不及答话,便即彼此交锋。异军素皆整
炼,又皆是百战雄师,无人可敌,偌大武勃,怎能抵挡得住?大约交战了一二时,勃众多半
败退,独有勃不顾死活,还想上前厮杀,巧巧碰着大树将军,见前。横刀拦住,刀戟相交,
不到几个回合,但听得砉的一声,勃首已经落地,太不经杀。败兵慌忙逃散,一半儿做了刀
头鬼,冯异趁势攻下河南。果然李轶在洛,不发一兵,坐听武勃授首,袖手旁观。异因李轶
践言,才将轶原书报知刘秀。秀此时已至河北,连破尤来大枪五幡等贼,追至顺水北面,突
被贼众袭击,仓猝抵御,竟为所败。秀只率数骑急走,后面有群贼追来,刃及马腹,马负痛
欲倒,亏得秀纵身一跃,投落岸下。说时迟,那时快,将军耿弇,带同突骑王丰等,前来寻
秀,见秀危急万分,当即奋力杀贼,砍死贼目数人,方将余贼击退。王丰见秀在岸下,忙下
马引秀,把他扶起岸上,执辔相授。秀足已受伤,抚住丰肩,方得上马。耿弇上前请安,秀
顾弇微笑道:“几为贼笑!”是镇定语。言未已,又有贼众鼓噪前来,耿弇忙弯弓力射,箭
无虚发,射倒前驱贼数名,贼始骇退,弇乃保秀入范阳。余众为贼所迫,前已四散,及贼已
退归,才敢趋集,诸将大半聚首,互问主子,都云不见,众皆错愕,不知所为。大将吴汉
道:“卿等但期努力,就使我王失踪,尚有王兄子等在南阳,何患无主呢?”诸将听着稍稍
安心。过了数日,才知秀已退保范阳,乃相偕往会。秀得收集将士,搜乘补阙,不到旬日,
军势复振,乃复进兵安次,再击贼众。贼众飘忽无常,一党败去,一党复来,秀军虽连日得
胜,终究相持不下,五校贼尤为猖獗,竞斗不退。恼动了一位强弩将军,姓陈名俊字子昭,
籍隶南阳,目无北虏,杀到难解难分的时候,挺身突出,与贼渠短兵相搏,拖贼下马,格去
贼手利刃,挥拳击贼,中脑毙命。再持短刀杀入贼队,所向披靡,贼方才胆落,纷纷窜去。
俊又当先追击,直赶至二十余里,斫死贼目数人,然后驰还。刘秀望见叹息道:“战将若尽
能如此,还有何忧?”力赞陈俊,与前文分叙中兴功臣,同体异文。正赞叹间,陈俊已到面
前,报称贼众已退入渔阳。秀且喜且忧道:“渔阳险固,贼若负弇自守,倒也未易荡平!”
俊答说道:“贼众轻佻,无粮可因,全恃剽掠为生计,最好是我出轻骑,绕过贼前,谕令百
姓坚壁清野,阻绝贼锋,贼进不得食,退无所据,自然解散,不战可平了!”秀依计而行,
即遣俊带领轻骑,驰出贼前,巡视民间堡砦,劝令缮守,且代为了望保护,所有田野积聚,
一并收藏。贼众无从掠取,果然饥乏,逐渐散去,刘秀益称俊为神算。
    正要遣将平贼,适接到冯异捷报,附上李轶原书,秀览罢后,即手书报异,略言季文多
诈,切勿轻信。季文即李轶字。一面将原书颁示守尉,饬令戒备,部将多以为非策。哪知萧
王秀是计中有计,将乘此借刀杀人,报复兄仇。也是李轶自取其祸,不得谓刘秀忌刻。约阅
月余,轶竟被人刺死。主使的乃是朱鲔。鲔与轶同守洛阳,分领部曲,本来是没甚嫌隙,至
轶书宣露,鲔始知轶有异谋,使人毙轶。复遣部将苏茂贾强,领兵三万余人,渡过巩河,直
攻温邑,再由鲔自率数万兵马,进捣平阴,牵制冯异。警报与雪片相似,迭传河内,太守寇
恂,当即勒兵出城,移文属县,谕令发卒御敌,同会温下,军吏都向恂谏阻,谓宜待众军毕
集,方可前往。恂慨然道:“温邑为郡城屏蔽,失去温邑,郡城将如何保守呢?”遂不从众
议,驱兵急进。既至温下,诸县兵亦陆续到来,就是冯异也遣兵来援,士马四集,旌旗蔽
空。恂令士卒乘城,大呼刘公兵到,接连喧噪了好几声。望见敌军阵动,便麾兵出击,踊跃
直前,敌军里面的苏茂,最是胆怯,不战先溃;贾强勉力支持,禁不住恂军奋迅,只好退
去。一经退走,阵伍便乱,那寇恂如何肯舍?自然招呼各军,并力追来,渐渐逼至河滨。苏
茂渡河先遁,茂部下多半溺死;贾强迟了一步,即被恂军围住,一时冲突不出,竟至战死。
武勃不武,贾强不强,何况一庸弱的刘玄呢?残众不及渡河,都为恂军所获。恂长驱渡河,
拟迫洛阳,可巧冯异亦引兵过河,击朱鲔途次,与恂会师,同至洛阳城下,环攻了一昼夜。
见城上守兵尚盛,料非旦夕可下,乃收兵退归,各向刘秀处报捷。秀闻河内有警,唯恐失
守,及恂书传入,方大喜道:“我原知寇子翼可重任呢?”子翼即寇恂字,见前文。诸将联
翩入贺,并上尊号,秀摇首不答。忽有一将闪出道:“大王自甘谦退,难道不顾宗庙社稷
么?今宜先即尊位,然后可言征伐,否则彼此从同,究竟谁王谁贼?”快人快语。秀闻声审
视,见是前锋将马武,不禁作色道:“将军休得妄言,莫谓钢刀不利呢!”想是言不由衷。
武乃趋退。
    先是武为绿林豪客,表字子张,也是南阳人氏。自从刘玄称尊,武与刘秀同事刘玄,共
破王寻,因此倾心刘秀,后来又随谢躬同攻王郎,王郎破灭,谢躬受诛,武乃投入刘秀麾
下,充当前锋。秀爱他材勇,颇加信任,至此独拒绝所请,引军还蓟。马武履历至此补出。
复令马武为先驱,耿弇景丹等为后应,吴汉为统帅,出兵数万,穷追尤来等贼,斩首至三千
余级,直至俊靡,方才班师。余贼窜入辽西辽东,为乌桓貊人所抄击,杀掠殆尽。惟都护将
军贾复,追五校贼至真定,十荡十决,大破贼党,身上亦受了许多创痕,退卧营中,几不能
起。当下报达刘秀,秀大惊道:“贾复勇敢绝伦,我尝不令他自统一军,正恐他轻敌致伤,
今果至此,岂不是失我名将?我闻他妻室有孕,如若生女,将来即为我子妇,幸得生男,我
女即嫁彼为媳,不使他忧及妻子呢!”叙得得体。这一番言语,传入复耳,复格外感激,静
心调养,竟得渐痊。因即驰赴蓟城,与秀相见,秀慰劳甚厚,待遇益隆。复字君父,亦南阳
人,少时习尚书学,师事舞阴人李生,李生见复英姿卓犖,许为将相器。后事汉中王刘嘉,
任为校尉。及刘秀出略河北,复辞嘉从秀,战必先登,不顾身家,真定一战,受伤颇重,危
而复安,好算得一大幸事。复亦二十八将之一。小子有诗赞道:
    摧锋陷阵敢争先,勇士轻生不受怜;
    幸有天心阴鉴佑,伤痕复合庆生全。
    贾复至蓟,正值同僚诸将,共议劝进,复当然列名,究竟刘秀曾否允议,待看下回自知。
    刘秀之出师河北,为蛟龙出水之权舆,而其危难之处,亦不亚于昆阳遇敌之时。东北有
群贼,西南有群敌,秀以孤军支柱其间,一或失算,即有跋前疐后之虞,岂非危难交迫乎?
幸而吴汉岑彭,诱斩谢躬,邺城下而不忧牵掣;寇恂冯异,击毙贾强,河内固而不患侵陵,
故本回事迹颇繁,而独以二事为标目,揭其要也。若夫贼众乌合,本不足道,驱而逐之,尚
非难事,然顺水一役,以智勇深沈之汉光武,且为贼党所乘,几不得兑,战事岂可轻言乎?
故刘氏之得中兴,虽曰人事,岂非天命? 
 
      
后汉演义
第十回 光武帝登坛即位 淮阳王奉玺乞降
 
        却说刘秀在蓟,诸将又共思劝进,表尚未上,偏秀又下令启行,从蓟城转至中山,大众
只好整装随行。及已到中山城下,秀尚无意逗留,不过入城休息,权宿一宵,诸将趁此上
表,请秀速上尊号。秀仍不许,诘旦复出城南趋,行至南平棘城,又经诸将面申前议,秀答
说道:“寇贼未平,四面皆敌,奈何遽欲称尊呢?”诸将见秀无允意,正欲退出,将军耿纯
奋进道:“士大夫捐亲戚,弃乡土来归大王,甘冒矢石,无非欲攀龙附凤,借博功名,今大
王违反众意,不肯正位,士大夫望绝计穷,尽有去志,恐大众一散,不能复合,大王亦何苦
自失众心呢?”秀沈吟半晌,方答说道:“待我三思后行。”口吻已渐软了。说着,复前行
至鄗,沿途接得两处军报,一是平陵人方望等,从长安劫取孺子婴,到了临泾,立婴为帝,
自称丞相,当被刘玄闻知,遣部将李松往攻,一场交战,望被击毙,连孺子婴亦死乱军中。
婴自被王莽废黜,黜居定安公第中,及年近弱冠,尚不能识猪狗,莽尝以女孙妻婴,即王宇
女。及莽已受诛,婴才得自由,不料方望等把他劫去,硬加推戴,做了一个月傀儡皇帝,竟
致毙命,这真叫做祸不单行呢!了过孺子婴。还有一个公孙述,击走刘玄部将李宝,已自立
为蜀王,此时复听了功曹李熊谀言,僭称帝号,纪元龙兴。述字子阳,本系茂陵人氏,因自
成都发迹,遂号为成家,即用李熊为大司徒,使弟光为大司马,恢为大司空,招集群盗,奄
有益州。刘秀闻得孺子婴惨死,尚为叹惜,惟公孙述胆敢称帝,未免不平,因思一不做,二
不休,不如依了诸将的计议,乘时正位,免落人后。主见已定,再召冯异至鄗,与决可否。
异奉命进谒,从容献议道:“更始必败,天下无主,欲保宗庙,唯仗大王,大王正应俯从众
请,表率万方!”秀答说道:“我昨夜梦赤龙上天,醒后尚觉心悸,恐帝位是不易居呢!”
异听言甫毕,忙下席拜贺道:“天命所归,精神相感,还有甚么疑义?若醒后心悸,这是大
王素来慎重,乃有此征,不足为凭。”秀尚未及答,忽有军吏入报道:“有一儒生从关中
来,自称为大王故人,愿献祥符。”秀问及姓名,军吏答称姓强名华。秀猛然记着,便向军
吏说道:“我少年游学长安,曾有同舍生强华,今既到来,应该由他进见便了。”军吏闻
言,便返身出帐,引入强华。秀起座相迎,顾视强华,形容非旧,状态犹存,当然有几分认
识,便向他寒暄数语,然后询及来意。强华从袖中取出一函,双手捧呈,秀接过一阅,封面
上标明赤伏符三字,及被阅内文,开首有三语云:
    刘秀发兵备不道,四夷云集龙斗野,四七之际火为主。
    秀看这三语,已觉费解,乃复质问强华。强华道:“大汉本尚火德,赤为火色,伏有藏
意,故名赤伏符。所云四七之际,四七为二十八,自从高祖至今,计得二百二十八年,正与
四七相合。四七之际火为主,乃是火德复兴,应该属诸大王,愿大王勿疑!”借口释义。秀
开颜为笑道:“这果可深信么?”强华道:“谶文相传,为王瑞应,强华何敢臆造呢?”究
是何人所造,我愿一问。秀乃留华食宿,与谈古今兴废事宜,夜半乃寝。翌晨即由诸将递入
表文,大略说是:
    受命之符,人应为大,万里合信,不议同情,周之白鱼,曷足比焉?今上无天子,海内
淆乱,符瑞之应,昭然著闻,宜答天神,以塞群望。
    秀批准众议,乃命有司就鄗南设坛,择日受朝。有司至鄗城南郊,看定千秋亭畔,五成
陌间,筑起坛场,高约丈许。并拣选六月己未日,为黄道吉辰,请萧王刘秀即皇帝位。届期
这一日,巧值天高气爽,旭日东升,萧王刘秀,戴帝冕,服龙袍,出乘法驾,由诸将拥至南
郊,燔柴告天,禋六宗,祀群神,祝官宣读祝从,文云:
    皇天上帝,后土神祇,眷顾降命,属秀黎元,为人父母,秀不敢当。群下百辟,不谋同
辞,咸曰:王莽篡位,秀发愤兴兵,破王寻王邑于昆阳,诛王郎铜马于河北,平定天下,海
内蒙恩,上当天地之心,下为元元所归。谶记曰:刘秀发兵捕不道,卯金修德为天子。与赤
伏符又不同?秀犹固辞,至于再,至于三,群下佥曰:皇天大命,不可稽留。秀敢不敬承?
钦若皇天,祗承大命。
    祝文读毕,祭礼告终,萧王刘秀,缓步登坛,南面就座,受文武百官朝贺,改元建武,
颁诏大赦,改名鄗邑为高邑。是年本为更始三年六月,史家因刘秀登基,汉室中兴,与刘玄
失败不同,所以将正统归于刘秀,表明建武为正朔,且因秀后来庙号,叫做光武,遂沿称为
光武皇帝。小子依史演述,当然人云亦云,此后将刘秀二字搁起,改名光武帝,看官不要驳
我前后矛盾呢!特笔叙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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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且说刘玄称尊三载,毫无建树,部下诸将,多半离心。再加赤眉称兵入关,守将闻风瓦
解,因此关中大震。河东守将王匡张卬,又为汉前将军邓禹所破,奔回长安,私下语诸将
道:“河东已失,赤眉且至,我等不如先掠长安,径归南阳,事若不成,复入湖池为盗,免
得在此同尽呢!”诸将均以为然,遂由张卬入白刘玄,劝玄为东归计。玄默然不应,面有愠
色,卬乃退出。是夕即由刘玄下令,使王匡陈牧成丹赵萌等出屯新丰,李松移军揶城,守边
拒寇。张卬心甚怏怏,复与将军申屠建等密谋,欲劫刘玄出关,仍行前计,建等亦皆赞成。
还有御史大夫隗嚣,就是前时自称上将军,应玄招抚,入关受职,隗嚣见第六回。至是闻光
武即位,也劝玄见机让位,归政河北。玄哪里肯从?嚣因与张卬等通谋,指日劫玄,不料为
玄所闻知,竟诱申屠建入殿,伏甲出发,把建杀死。一面遣人召嚣,嚣早已防着,称疾不
入。玄遂使亲兵围住嚣第,并捕张卬,嚣与门客突围夜出,奔还天水。卬却号召部曲,返击
玄宫。玄亲督卫士,且守且战,哪知卬纵火烧门,烈焰飞腾,急得刘玄走投无路,慌忙开了
后门,挈领妻子车骑百余人,奔往新丰,投依赵萌。萌女为刘玄夫人,见第八回。见玄夫妇
狼狈来奔,当即迎纳。玄与谈及张卬叛乱,并疑王匡等亦有异志,意欲一并除去。萌乃替玄
设计,诡传玄命,并召王匡陈牧成丹三人,入营议事。陈牧成丹,闻召即至,突被萌兵杀
出,砍死了事。只有王匡命未该绝,偏偏迟了一步,当有人通知风声,匡急忙拔营入都,与
张卬合兵拒玄。玄既庸弱无能,还要猜忌他人,安得不亡?玄遣赵萌收抚陈牧成丹两营,往
攻长安。张卬王匡据城相持,连日未下。玄再遣使至揶城,召还李松,自与松督兵援萌,猛
扑长安城门。张卬王匡,出战败绩,分头窜去。玄乃得返入长安,故宫被毁,残缺不全,因
徙居长信宫。
    怎奈内讧未平,外寇又至,那赤眉渠帅樊崇等,竟从华阴长驱驰入,迫近长安。先是赤
眉部众,分道西进,见前回。连败刘玄诸将,会集华阴。适有方望弟方阳,欲为兄望报仇,
因迎谒樊崇,乘间献议道:“更始荒乱,政令不行,故使将军得至此地,今将军拥众甚盛,
西向帝都,乃尚无一定名号,反使人呼为盗贼,如何可久?计不如求立宗室,仗义讨罪,那
时名正言顺,自不致有人反抗了!”崇徐答道:“汝言亦自有理,我当照行。”原来崇部下
有一齐巫,尝托词景王附身,为崇所信。景王就是高帝孙刘章,当时曾与平吕氏,复安刘
宗,得由朱虚侯晋封城阳王,殁谥曰景。齐巫借此惑众,或笑巫妄言不道,动辄致病。因此
部众亦惮服齐巫,并及景王。崇得方阳计议,颇思求立景王后裔。齐巫亦乘机怂恿,乃决意
探访景王后人。可巧军中掠得刘氏子二名,一名茂,一名盆子,二人原是一门弟兄,盆子最
幼,为樊崇右校刘侠卿牧牛,呼为牛吏。侠卿查问盆子履历,确是景王嫡派,当下报知樊
崇。崇尚嫌他出身卑微,不足服众,因再四觅景王支裔,共得七十余人,及与盆子兄弟,互
叙世系,惟前西安侯刘孝,及盆子兄弟,总算是直接景王。崇乃率众进至郑县,令在城北筑
起坛场,设立景王神主,祷告一番,然后书札为符,共备三份,置诸箧中。两份系是空札,
惟一份写着上将军三字。上将军的名义,系是樊崇创说,以为古时天子将兵,尝称上将军,
因将这三字作为代名。刘孝年长,先就箧中摸取,启视札中,不得一字。刘茂继进,也摸了
一个空札。独盆子取得上将军符号,樊崇遂扶盆子南向,领众朝谒,再拜称臣。盆子年仅十
五,披发跣足,敝衣垢面,蓦见诸将下拜,不禁大骇,惶急欲啼。比刘玄还要不如。樊崇忙
劝慰道:“不必惊恐,好好藏符!”盆子因惧成愤,竟将符号啮破,掷弃坛下,仍然还依侠
卿。侠卿为制绛衣赤帻,轩车大马,使得服御乘坐,盆子反视为不便,往往偷易旧衣,出与
牧儿闲游。侠卿乃将盆子锢居一室,不准出入,就是樊崇等亦未尝问候,不过假名号召,愚
弄人民。崇本欲自为丞相,因不能书算,才将丞相职衔,让与徐宣,自为御史大夫,使逄安
为左大司马,谢禄为右大司马,他如杨音以下,尽为列卿,或称将军。于是向西再进,直抵
高陵,张卬王匡便往迎降,反导樊崇等入攻长安。刘玄闻赤眉到来,亟遣将军李松,领兵出
御,自与赵萌闭城拒守。侍郎刘恭,系是刘盆子长兄,前曾入关事玄,受封式侯,此次闻赤
眉拥弟为帝,来攻都城,不得不诣狱待罪。玄无暇究治,但望李松杀退赤眉,尚可求全。哪
知李松败报,传入都中,不但松军败死多人,连松都被活擒了去。玄心慌意乱,忙召赵萌入
议战守,偏是待久不至,再四催促,反报称不知去向,累得玄仓皇失措,顿足呼天。忽又有
一吏入报道:“陛下快走!赤眉已入都城了!”玄颤声道:“何人敢放赤眉入城?”吏答说
道:“就是李松弟李泛。”玄不及再问,抢步出宫,上马独行。奔至厨城门,门已大开,加
鞭急驰,蓦听后面有妇女声,连呼陛下,且云陛下何不谢城?于是速忙下马,向城门拜了两
拜,这是何礼?令人不解。再上马出城,落荒遁去。
    樊崇等既得李松,使人走语城门校尉李泛,叫他速开城门,方活乃兄。泛为救兄起见,
当然开门纳入,赵萌等统皆投降。补叙明白。刘恭尚留狱中,及闻刘玄出走,乃脱械出狱,
追寻玄至渭滨,才得相见。右辅都尉严本,托词从玄,阴怀叵测,欲将刘玄献与赤眉。为邀
功计,因此劫玄至高陵,领兵监守。樊崇等虽入长安,不得俘玄,遂颁令远近,说是圣公来
降,圣公即刘玄字,见前。封为长沙王,若过二十日,虽降勿受。玄已穷蹙得很,得此命
令,只好遣刘恭往递降书。当由樊崇等准令投降,使谢禄召玄进见。玄随禄还都,肉袒登
殿,殿上坐着十有五龄的小牛吏,倒也没甚凶威,只两旁站着许多武夫,统是粗眉圆眼,似
黑煞神一般,吓得刘玄不敢抬头,没奈何屈膝殿庭,奉上玺绶。何如一死?刘盆子不发一
言,旁有丞相徐宣,代为传命,总算说了免礼二字,玄始敢起立。张卬王匡等人,怒目视
玄,手中按着佩剑,各欲拔刀相向。还是谢禄心怀不忍,急引玄退坐庭下。卬等尚未肯干
休,又经谢禄代为说情,刘恭极力吁请,仍然无效。卬与匡同白盆子,必欲杀玄报怨。盆子
有何主见?只是闭口无言,卬不待应允,便挥玄出去。玄含泪趋出。刘恭追呼道:“臣已力
竭,愿得先死!”说罢,即拔出佩剑,意图自刎。亏得樊崇眼快,慌忙下殿阻恭。恭请崇赦
免刘玄,方可不死。崇乃还告盆子,请赦玄为畏威侯。盆子自然许可,就是张卬等亦惮崇势
力,未便遽抗,玄始得暂保头颅,就借谢禄居宅,作为寄庐。刘恭又进告樊崇,谓应实践前
言,封玄为王,借示大信。崇也以为然,方封玄为长沙王。惟光武帝闻玄破败,犹怀前谊,
有诏封玄为淮阳王,所以史家相传,但把淮阳王三字,作为刘玄的头衔。至若赤眉授玄的封
爵,却搁过不提,这且毋庸絮表。看官莫视作闲笔。惟刘玄既依着谢禄,更兼刘恭随时保
护,幸得苟且偷生。也不过是个寄生虫。无如赤眉暴虐,苛待吏民,京畿三辅,即京兆,左
冯翊,右扶风。不堪受苦,还觉得刘玄为主,较为宽平,因拟纠众入都,将刘玄救出虎口,
仍把他拥戴起来,好与赤眉为难。可巧光武帝所遣的邓禹,扫平河东,渡河西进,沿途严申
军律,不犯秋毫。关中人民才将救取刘玄的计策,暂从搁置,专待邓禹到来。外如关西一带
的百姓,已是扶老携幼,往迎禹军,禹辄停车慰勉,俯从民望,百姓无不感悦,真个欢声载
道,喜气盈衢。禹部下亟请入关,偏禹老成持重,不欲速进,独面谕诸将道:“我兵虽多,
不耐久战,且前无寇粮,后乏馈运,一或深入,反多危险!赤眉新拔长安,粮足气盛,未可
猝图,必须待他群居致变,方得下手,现不若往略北道,就食养兵,俟衅乃动,一鼓可下,
何必劳敝将士,与这盗贼拚命呢?”部将才不复多言。禹即北徇栒邑,所过郡县,陆续归
附。惟长安人民,眼巴巴的望着王师,不意禹军迂回北去,愈望愈远,好多时没有影响,又
欲试行前计,盗取刘玄。张卬等恨玄切骨,一得消息,正好借这名目,把玄杀死,当下与樊
崇等说明利害。崇亦觉得留玄贻患,乃召谢禄入商,嘱使杀玄。禄尚不忍许,卬勃然道:
“诸营长多欲篡取圣公,一旦失去,合兵来攻,公岂尚能自存么?”说得谢禄也为所动,退
至宅中,伪言至郊外阅马,邀玄同行。玄只得从去,及出诣郊外,由禄指示兵士,将玄挤落
马下,用绳缢死。是夕为刘恭所闻,方把尸骸收殓,草草藁葬,两年有余的过渡皇帝,弄到
这般结局,也觉可怜。莫非自取。后来邓禹入长安,接奉光武帝诏谕,为玄徙葬霸陵。玄有
三子求、歆、鲤,奉母往洛阳,俱得封爵。求受封为襄邑侯,承玄遗祀;歆为谷孰侯;鲤为
寿光侯,这都是光武帝的例外隆恩。小子有诗叹道:
    不是真龙是假龙,玄黄血战总成凶;
    圣公一死犹称幸,妻子安然沐帝封。
    刘玄死时,光武帝已入洛阳。欲知光武帝入洛情形,且至下回再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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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少康复夏,宣王绍周,历史上传为美谈,若汉光武之中兴,亦夏少康周宣王之流亚耳。
自鄗南即位,而帝统有归,当时之盗名窃字者,至此始逐渐湮没。盖明月出而爝火无光,理
有固然,亦何足怪?必假强华之呈入谶文,资为号召,得毋犹迹近欺人乎?彼庸弱如刘玄,
与光武相差甚远,乃欲拥众称尊,是真所谓不度德、不量力者。况古人有言,无为祸首,将
受其咎。项羽百战百克,犹难免垓下之败亡,何物刘玄,敢贪天位?无惑乎其肉袒奉玺,逃
死不遑也。然玄以弱败,非以暴亡,子孙得受世禄,虽曰幸事,亦有由来,项王无嗣,更始
有儿,读史者可知所鉴矣。 
 
      
后汉演义
第十一回 刘盆子乞怜让位 宋司空守义拒婚
 
        却说光武帝即位以后,曾授大将军吴汉为大司马,使率朱鄗岑彭贾复坚谭等十一将军,
往攻洛阳。洛阳为朱鲔所守,拚死拒战,数月不下。光武帝自鄗城出至河阳,招谕远近。刘
玄部将廪邱王田立请降。前高密令卓茂,爱民如子,归老南阳,光武帝特征为太傅,封褒德
侯。茂为当时循吏,故特夹叙。一面遣使至洛阳军前,嘱岑彭招降朱鲔。彭尝为鲔校尉,持
帝书入洛阳城,劝鲔速降。鲔答说道:“大司徒被害时,鲔曾与谋。指刘縯冤死事。又劝更
始皇帝,毋遣萧王北伐,自知罪重,不敢逃死,愿将军善为我辞!”彭如言还报,光武帝笑
说道:“欲举大事,岂顾小怨?鲔果来降,官爵尚使保全,断不至有诛罚情事。河水在此,
我不食言!”彭复往告朱鲔,鲔因孤城危急,且闻长安残破,无窟可归,乃情愿投诚。当由
彭遣使迎驾,光武帝遂自河阳赴洛。鲔面缚出城,匍伏请罪。光武帝令左右扶起,替他解
缚,好言抚慰。鲔当然感激,引驾入城。光武帝驻跸南宫,目睹洛阳壮丽,与他处郡邑不
同,决计就此定都。洛阳在长安东,史称光武中兴为后汉,亦称东汉,便是为此。回应前
文,语不厌烦。光武帝封朱鲔为扶沟侯,令他世袭。这也未免愧对乃兄。鲔不过一个寻常盗
贼,侥幸得志,但教保全富贵,已是满意,此后自不敢再有贰心了。
    御史杜诗,奉着诏命,安抚洛阳人民,禁止军士侵掠。独将军萧广,纵兵为虐,诗持示
谕旨,令广严申军纪,广阳奉阴违,部兵骚扰如故。遂由诗面数广罪,把他格死,然后具状
奏闻。光武帝嘉诗除害,特别召见,加赐棨戟。棨戟为前驱兵器,仿佛古时斧钺,汉时惟王
公出巡,始得用此;杜诗官止侍御,也得邀赐,未始非破格殊荣。嗣是骄兵悍将,并皆敬
惮,不复为非,洛阳大安。惟前将军邓禹,已由光武帝拜为大司徒,令他迅速入关,扫平赤
眉。禹尚逗留栒邑,未肯遽进,但遣别将分攻上郡诸县;更征兵募粮,移驻大要,留住冯愔
宗歆二将,监守栒邑。谁知冯愔宗歆,权位相等,彼此闹成意见,互相攻杀,歆竟被愔击
毙。愔非但不肯服罪,反欲领兵攻禹。累得禹无法禁遏,不得已奏报洛阳。邓禹实非将才。
光武帝顾问来使道:“冯愔所亲,究为何人?”使臣答称护军黄防。光武帝又说道:“汝可
回报邓大司徒,不必担忧;朕料缚住冯愔,就在这黄防身上呢!”来使唯唯自去。光武帝便
遣尚书宗广,持节谕禹,并嘱他暗示黄防。果然不到月余,防已将愔执住,交与宗广,押送
都门。是时赤眉肆虐,凌辱降将,王匡成丹赵萌等,不为所容,走降宗广。广与共东归,行
至安邑,王匡等又欲逃亡,为广所觉,一一诛死,但将冯愔缚献朝廷。愔膝行谢罪,叩首无
数。光武帝欲示宽大,贷罪勿诛;叛命之罪,不可不诛,光武虽智足料人,究难为训。一面
再促邓禹入关。
    禹自冯愔抗命,军威稍损,又复徘徊河北,未敢南行。于是梁王刘永,自称为帝,见第
九回。招致西防贼帅佼强,联络东海贼帅董宪,琅琊贼帅张步,据有东方。还有扶风人窦
融,累代仕宦,著名河西,尝与酒泉太守梁统等友善,归附刘玄,授官都尉。至是因刘玄败
死,为众所推,号为大将军,统领河西五郡,武威张掖酒泉敦煌金城,称为河西五郡。抚结
豪杰,怀辑羌胡。此外又有安定人卢芳,诈称武帝曾孙刘文伯,煽惑愚民,占据安定,自称
上将军西平王,且与匈奴结和亲约。匈奴迎芳出塞,立为汉帝,复给与胡骑,送归安定,声
焰渐盛。就是隗嚣奔还天水,见第十回。仍然招兵买马,蟠踞故土,自为西州上将军。三辅
耆老士大夫,避乱往奔,嚣无不接纳,引与交游。以范逡为师友,赵秉苏衡郑兴为祭酒,申
屠刚杜林为持书,马援王元等为将军,班彪金丹等为宾客,人才济济,称盛一时。邓禹闻他
名震西州,乃遣使奉诏,命嚣为西州大将军,使得专制凉州朔方事宜。嚣答书如礼,与禹连
和。禹乃放心南下,往击赤眉。
    赤眉将帅,虽奉刘盆子为主,但不过视同傀儡,无一禀命。建武元年腊日,赤眉等置酒
高会,设乐张饮,刘盆子出坐正殿,中黄门等持兵后列。酒尚未行,大众离座喧呼,互相争
论。大司农杨音,拔剑起詈道:“诸卿多系老佣,今日行君臣礼,反敢扰乱至此,难道宫殿
中好这般儿戏么?若再不改,格杀毋悔!”大众听了,并皆不服,霎时间闹做一堆,口舌纷
争,拳械并起。刘盆子慌得发抖,幸经中黄门扶他下座,躲入后廷。杨音见不可当,只好却
走。乱众大掠酒肉,饱嚼一顿,还想入内杀音。卫尉诸葛稚,勒兵入卫,格毙乱党百余人,
方得少定。余众陆续散去,稚始引兵退出,杨音亦得驰归。惟刘盆子遭此一吓,不敢出头,
但与中黄门同卧同起,苟延性命。当时掖庭里面,尚有宫女数百人,赤眉置诸不问。不去掠
做婢妾,还算有些礼义。可怜这班宫女,镇日幽居,无从得食,或在池中捕鱼,或就园中掘
芦菔根,即萝卜根。胡乱煮食,终究是不得疗饥,死亡累累,积尸宫中。尚有乐工若干人,
衣服鲜明,形容枯瘦,出见刘盆子,叩首求食。盆子使中黄门觅得粮米,每人给与数斗,才
得一时救饥。未几又复绝粮,仍做了长安宫中的饿鬼。俗语说得好:“宁作太平犬,毋为乱
世人。”照此看来,原非虚言。建武二年元旦,赤眉等又复大会,聚列殿廷。式侯刘恭,料
知赤眉无成,已在前夜密教盆子,嘱使让位。是日樊崇以下,俱请盆子登殿受朝。盆子尚有
惧意,勉强跟着刘恭,慢步出来。恭即开口语众道:“诸君共立恭弟为帝,厚意可感;但恭
弟被立一年,扰乱日甚,恐将来徒死无益,情愿退为庶人,更求贤才为主,唯诸君省察!”
崇等随声作答道:“这皆崇等罪愆,与陛下无涉!”恭复固请让位。突有一人厉声道:“这
岂是式侯所得专主?请勿复言!”恭被他一驳,惶恐避去。盆子记着兄言,急解下玺绶,向
众下拜道:“今蒙诸君推立天子,仍无一定纪律,党徒四掠,人民怨愤,盆子自知无能,所
以愿乞骸骨,退避贤路。必欲杀死盆子,下谢臣民,盆子亦无从逃避。若承诸君不弃,曲赐
矜全,贷我一死,感且无穷!”说着,涕洒如雨。亏他记忆,不忘兄教。樊崇等见他情词悱
恻,不禁生怜,乃皆避席顿首道:“臣等无状,辜负陛下,从今以后,不敢放纵,请陛下勿
忧!”语毕皆起,抱持盆子,仍将玺绶佩上,盆子号呼多时,终由樊崇等竭力劝解,护送入
内。待大众退出后,各闭营自守,不复出掠。三辅同声称颂,所有避乱的百姓,争还长安,
市无虚舍。不意赤眉等贼心未改,连日不得劫掠,已皆仰屋欷歔,且人民返集都中,免不得
携筐提箧,载货同归。赤眉越加垂涎,又复出营打劫,一倡百和,索性大掠一番,无论财货
粮食,一古脑儿取夺得来。蓦闻汉大司徒邓禹,领兵西来,大众无心对敌,遂收取珍宝,纵
火焚阙,把宫庭付诸一炬,方将刘盆子载出,拔队西行。众号称百万,自南山转掠城邑,驰
入安定北地,沿途所过,鸡犬皆空。邓禹已经入关,探得长安空虚,倍道进兵,径入长安,
屯兵昆明池,大飨士卒。嗣率诸将斋戒三日,礼谒高庙,收集十一帝神主,遣使奉诣洛阳。
光武帝加封禹为梁侯,此外各功臣亦晋封侯爵,各赐策文。文云:
    在上不骄,高而不危;制节谨度,满而不溢。敬之戒之,传尔子孙,长为汉藩!
    封赏已毕,便就洛阳建置宗庙社稷,并在城南设立郊天祭坛,始正火德,色仍尚赤。正
在制礼作乐的时候,突接到真定警报,乃是真定王刘扬,与绵蔓县贼勾通,私下谋反。光武
帝乃遣将军耿纯,持节往幽冀间,借着行赦为名,探验虚实,便宜行事。扬为郭夫人母舅,
从前光武帝尝投依真定,得纳郭氏,结为姻亲。见第八回。至光武即位,扬忽阴生异志,不
愿称臣。他与光武帝世系相同,均为高祖九世孙,又尝项上患瘿,故诡造谶文,说是赤九之
后,瘿扬为主,意欲借此欺人,传闻远近。纯既至真定,留宿驿舍,探得扬造作讹言,谋反
属实,乃邀扬相见。扬因纯母为真定刘氏,颇有亲谊,料纯不敢为难,且胞弟让与从兄绀,
俱各拥兵万人,势亦不弱,怕甚么一介朝使?于是带领将士,及兄弟二人,昂然出城,亲至
驿舍中拜会。纯出舍相迎,延扬入内,备极敬礼,复请扬兄弟一同面谈。扬兄弟不以为意,
就令将士留待门外,大踏步趋入舍中。纯与他周旋片刻,只说有密诏到来,当闭门宣读,俟
门已扃闭,立即指麾从吏,把扬兄弟三人拿下。扬兄弟还自称无罪,经纯详诘反状,说得他
有口难分。诏命一传,三首骈落。当下开门径出,宣布扬兄弟逆案,举首示众,众皆瞠目无
言。纯又谓汝曹无罪,应该奏闻天子,立扬亲属,仍为汝主。众情尤为悦服,喏喏连声,遂
引纯入真定城。纯慰抚刘扬家属,叫他静听后命,方才还报。光武帝果封扬子德为真定王,
使承宗祀,真定复平。想仍为了郭夫人面上。
    上党太守田邑,举部请降。光武帝使邑持节,招降河东军将鲍永。永即前司隶校尉鲍宣
子,宣为王莽所杀,永伏居上党,以文学知名。更始二年,征永出仕,迁擢尚书仆射,行大
将军事,镇抚河东。永领兵赴任,击破青犊等贼,得超封中阳侯。至刘玄破败,三辅道绝,
光武帝遣使招谕,永尚有难意,拘系使人。及田邑持节招降,方知刘玄已死,乃释放来使,
遣散部曲,封上将军列侯印绶,但与故客冯衍等,幅巾束首,径诣河内见驾。光武帝召永入
问道:“卿拥有重兵,今已何往?”永离席叩首道:“臣前事更始,不能保全故主,负惭实
甚,若再拥众求荣,更觉无颜。所以一并遣散,束身来归。”光武帝作色道:“卿言亦未免
自大呢!”说着,即挥永使退。时怀县守吏为刘玄亲将,负固不服,光武帝遣将往击,多日
不克,乃更召永与语,使永招降。永与守吏素来相识,奉命往抚,片言即下。帝始大喜,拜
永为谏议大夫,引令对食,且赐他上商里宅,永拜辞不受。寻闻东海盗帅董宪,分兵扰鲁,
因拜永为鲁郡太守,拨兵数千,使他平乱。永受命即行,独永客冯衍,向有才名,与永来
归,也想博取爵位,借展才能。偏光武帝恨他迟迟来降,废黜不用,衍未免失望。永就职
时,私自慰衍道:“从前高祖诛丁公,赏季布,俱有微权,今我与君同遇明主,何必过
忧?”衍意终未释。后来做了一任曲阳令,诛获剧盗,仍然不得超迁,坎终身,惟著述甚
富,传诵当时。后人谓光武知人,尚失冯衍,几拟衍为贾长沙即贾谊。董江都一流人物,说
亦难信,看官但阅《冯衍列传》,自有分晓,毋庸小子哓哓了。叙入鲍永,所以阐扬桓鲍夫
妇之前行,至附评冯衍,阴短文人,亦自有特见。
    且说光武帝援据谶文,始登大位,因见人心悦服,诸事顺手,乃将赤伏符作为秘本,事
多仿行。符中曾有谶语云:“王梁主卫作玄武。”玄武系水神名号,光武帝以为司空一职,
管领水土,想符中玄武名目,当是司空代词。可巧王梁为野王县令,当即遣使召入,擢梁为
大司空。王梁履历已见第八回中。梁自随光武帝,平定邯郸,便令他出宰野王。至入任司
空,才未称职,年余罢去,改用长安人宋弘。弘曾为哀平时侍中,王莽使为共工,及赤眉入
关,胁弘就职,弘投入渭水,经家人救出,佯作死状,始得免归。光武帝闻他清正有操,特
征为大中大夫。弘正色立朝,仪容端肃,更为光武帝所称赏,乃迁为大司空,使代王梁后
任,加封栒邑侯。弘持身俭约,所得俸禄,分赡九族,因此位列公卿,不啻寒素。光武帝体
贴入微,徙封弘为宜平侯。宜平采邑,比栒邑为多。弘仍分给族里,家无余资。尝荐沛人桓
谭为给事中,为帝鼓琴,辄作繁声。弘朝服坐府第中,召谭加责,不稍徇情。既而光武帝大
会群臣,复使谭入殿弹琴。弘正容直入,惹得谭手足失措,弹不成声。光武帝未免惊异,顾
问桓谭。谭尚未及答,弘离席免冠,顿首谢罪道:“臣荐谭入侍,无非望他忠诚辅主,称职
无惭。不料他诡道求合,反令朝廷耽悦郑声,这是臣所荐非人,理应坐罪!”光武帝闻言改
容,仍令戴冠,嘱谭退席,不复听琴。弘更别求贤士,引为侍臣。一夕入宫进谒,见御座旁
所列屏风,尽绘列女。光武帝屡次顾及,弘即从旁进规道:“未见好德如好色,圣训果不谬
呢!”光武帝听着,即命将屏风撤去,向弘微笑道:“闻善即改,卿以为何如?”弘答说
道:“陛下德业日新,臣不胜喜庆呢!”光武帝有二姊一妹,长姊名黄,次姊名元。元即邓
晨妻室,先已殉难。见前文第四回。妹名伯姬,已嫁李通为继室。建武二年,追封次姊元为
新野长公主,又封长姊黄为湖阳长公主,妹伯姬为宁平长公主。召通入卫,封固始侯,拜大
司农。独湖阳长公主,方在寡居,光武帝怜她岑寂,特与语及大臣优劣,微窥姊意。公主说
道:“我看朝上大臣,莫如大司徒宋公,威容德器,非群臣所可及!”光武点首道:“我知
道了。”光武颇重名节,奈何欲姊再醮?待至宋弘进见,乃令公主坐在屏后,自出语弘道:
“俗语有言:‘贵易交,富易妻,’这也是常有的人情,卿可知此否?”弘正色道:“臣闻
贫贱交,不可忘;糟糠妻,不下堂!”光武帝不待说毕,便回顾公主道:“事不谐了!”公
主怏怏返入,弘亦徐徐引退,一场婚议,从此打消。小子有诗赞宋弘道:
    夫宜守义妇宜贞,礼教昌明化始成;
    毕竟宋公能秉正,糟糠不弃两全名。
    帝姊不得再婚,帝后却已册定。欲知何人为后,请看下回再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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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刘永刘扬,虽系汉家支裔,与盗贼不同,然皆非帝王气象,不足有为,遑问一刘盆子?
但盆子固非欲为帝者。一介童子,为盗所掠,得充牧牛小吏,幸全生命,已自知足。无端被
迫,胁使为帝,惶怖之念,出自真诚,观其承受兄教,向众宣言,亦非蚩蚩无知者比。厥后
之得保首领,廪禄终身,亦天之所以报其谨厚耳。永、扬皆死,而盆子不死,有由来也。彼
湖阳长公主之寡居,度其年已逾三十,就令不耐守孀,光武亦宜正言晓谕,完彼贞节。万一
不可,亦惟有代为择偶已耳。乃使之自择大臣,且令其坐诸屏后,公然炫鬻,微宋弘之守正
不阿,岂非导人为不义之行,使之易妻娶孀乎?光武为中兴令主,犹有此失,而宋公之威容
德器,诚哉其不可及欤! 
 
      
后汉演义
第十二回 掘园陵淫寇逞凶 张挞伐降王服罪
 
        却说建武二年五月,册立郭贵人为皇后,子强为皇太子。郭氏即刘扬甥女,随驾入洛。
当光武帝即位时,得产一男,取名为强。时阴丽华也迎入洛阳,阴丽华见第七回。与郭女同
受封贵人。丽华容色,实过郭女,并且性情和顺,毫无妒意,光武帝本欲立她为后,她却以
为郭氏有子,理应正位中宫,且郭氏生长王家,与自己出身不同,所以情甘退逊,将后位让
与郭氏。看到后来,实可不必。光武帝乃立郭氏为后,就将二岁幼儿,作为储君。这且待后
再表。帝又分封宗室,封叔父良为广阳王;后来徙封赵王。族父歙为泗水王;族兄祉为城阳
王;歙子终为淄川王;追谥兄縯为齐武王;仲为鲁哀王;縯子章授封太原王;后来徙封齐
王。仲殁无子,命縯次子兴过继,袭封鲁王。封爵已定,乃再拟荡平群寇。惟一时人心未
靖,乱端不已,除上文所述诸渠魁外,尚有渔阳太守彭宠,破虏将军邓奉,相继造反,警信
频闻。提叙一笔,暗伏下文。光武帝虽遣将出讨,但尚无暇全力对付,只好先就近处着手,
次第廓清。自从刘玄败死,诸将吏散处南方,未肯归命洛阳。光武帝召集诸将,会议出师,
当下向众宣言道:“郾城最强,次为宛城,何人敢率兵进击?”语未绝口,即有一人突出
道:“臣愿攻郾城!”光武帝见是执金吾贾复,就笑说道:“执金吾前去击郾,朕复何忧?
宛城当属大司马便了!”复领兵自去。另遣大司马吴汉,往略宛城。郾城守将尹尊,曾由刘
玄封为郾王,与贾复相持月余,城中食尽,因即出降。就是宛城为宛王刘赐所守,一经吴汉
兵到,退保沟阳,未几亦即归降。两处先后报捷,光武帝因赐本族兄,前曾共事,所以召赐
入见,封为慎侯。再命贾复进略召陵新息,统得平定。
    复有部将过颍川郡,妄杀良民,正值河内太守寇恂,调往颍川,立即拘复部将,枭首示
众。复引为己耻,顾语左右道:“寇恂敢杀我部将,藐我太甚,我当前去见恂,手刃此
仇!”遂自颍川进发。粗莽可笑。恂闻复挟怒前来,料无好意,故不愿与见。姊子谷崇语恂
道:“崇为军将,应带剑侍侧,就使有变,也可抵挡得住,相见何妨!”恂摇首道:“我闻
蔺相如不畏秦王,独为廉颇屈志,彼区区赵国,尚知先公后私,难道我反悍然不顾么?”好
寇君。乃饬属县盛设酒肴,遇有执金吾军入界,全体供给,一人须兼二人饮食,县吏自然遵
令,不敢怠慢。恂托辞出迎,行至中途,因疾折回。复正勒马待着,按剑欲试,不意恂已驰
归,惹得怒上加怒,亟欲勒兵追恂。偏部兵已皆被酒,不愿进行,复亦孤掌难鸣,只好罢
休。恂使谷崇具状奏闻,光武帝召复班师,并征恂入朝。恂奉命进谒,见复在御座前,急起
欲避。光武帝与语道:“天下未定,两虎怎得私斗?朕当与两卿和解,互释前嫌。”说着,
赐令共坐,宴叙甚欢。及退出殿外,复令同车并出,两人曲体主心,自然释怨平争,言归于
好,恂复辞回颍川去了。
    大司马吴汉,方自宛城往略南阳,忽报檀乡贼与五校贼会合,寇掠魏郡清河。光武帝召
汉还师,自督诸将至内黄,进击五校贼,大破贼众,收降至五万余人。适值吴汉领兵来会,
乃将军事付汉,折回都中。汉与檀乡贼连战数次,无不获胜,斩馘数万,降服数万。先是檀
乡贼徒,统是刁子都余党,刁子都见前文。子都为部曲所杀,余众转走檀乡,后纠集他处盗
匪,号为檀乡贼,共计得十余万名。及为吴汉所败,或死或降,所余无几,遁入西山,再推
贼目黎伯卿为渠帅。伯卿负嵎数月,仍被吴汉捣破,窜死崖谷间,河右复安。光武帝接得捷
书,亲往慰抚,增封吴汉采邑,由舞阳侯晋封广平侯。此外随汉同征,尚有建义大将军朱
祐,大将军杜茂,执金吾贾复,扬化将军坚镡,偏将军王霸,骑都尉刘隆马武阴识等,亦各
有功绩,俱得奖叙。朱祐字仲先,南阳宛人,曾从刘氏起义,转战有年。杜茂字诸公,南阳
冠军人,自光武帝出徇河北,投入麾下,效力戎行。坚镡字子伋,颍川襄城人,尝为郡县掾
吏,颇有干才,或向帝前推荐,方得召用,积功为扬化将军。惟刘隆字元伯,本与光武帝同
宗,乃父名礼,前与安众侯刘崇讨莽,并皆败死,隆年尚幼,幸得免祸,后来游学长安,刘
玄召为骑都尉,隆见玄不能成事,托词迎取家眷,转至河内从光武帝,光武帝使仍旧职,加
封列侯。四人俱列二十八将中,故特提叙。至若贾复王霸马武履历,已见前文,不复追叙。
独阴识为阴贵人兄,受封阴乡侯,光武帝因他从军有功,拟加封邑。识叩头固让道:“臣托
属掖庭,累加爵土,不可以示天下,幸勿加恩!”光武帝见他意诚,乃不复加封。识小心谨
慎,未尝以贵戚自骄,就是出征有功,亦谦退不伐,因此为士论所称。却是难得。
    光武帝慰劳已毕,复遣汉还定南阳,连下涅阳郦穰新野诸城。复与偏将军冯异,北击五
楼五幡诸残贼,所向皆捷。偏大司徒邓禹,入关抚民,又经赤眉还寇长安,屡战不利,竟从
长安退至高陵,兵士饥困,几难成军。于是光武帝另费踌躇,不得不改遣他将,往讨赤眉。
赤眉前次出关西行,意欲入陇,回应前回。陇右方为隗嚣所据,遣将杨广统率锐卒,迎头截
击。杀得赤眉七零八落,慌忙回走,所掠财物,抛弃殆尽。道出阳城山谷中,适遇大雪,冻
死多人,尸骸满道,没奈何再返长安。他想长安内外,十室九空,无从再掠,且长安已由邓
禹守住,料不易入,不如往发汉朝陵寝,或可劫取遗藏,免致落空。乃一哄而往,闯入园
陵,守陵吏民,逃得精光,赤眉得任意掘坟。最注意的是后妃各冢,连棺椁尽被劈开,有几
椁用玉匣为殓,尸皆未烂,面目如生。查汉制收殓后尸,自腰以下,用玉为札,长一尺,阔
二寸半,垂至两足,用黄金缕缀系,叫做玉匣,尸骸得借宝玉精华,历久不朽。谁知这种奢
华的制度,反使各女尸身后不安,当时短命致死,颜色未衰,却被赤眉贼触动淫心,竟把她
剥去衣服,赤条条的卧在地上,侮辱一番。这也可谓生死交。更可怪的是吕后遗骸,全然不
变,面色反比生时娇嫩,至此也竟受污。待到污辱以后,尸才变色,这难道是生前淫妒,应
该受此恶报么?吕后死时,年已将迈,乃遭此报,定是天道恶淫,故孔圣谓丧欲速朽。独霸
陵为文帝遗冢,文帝素尚俭德,如所幸慎夫人等,衣不曳地,想来总没有什么厚殓,故赤眉
不去发掘,幸得保全。更有杜陵为宣帝墓所,却由汉中豪帅延岑,引众居守,赤眉不敢过
犯,安然如故。延岑系南阳人,也是一个绿林流亚,起兵汉中,杀败汉中王刘嘉,据境称
雄。刘嘉向关中乞师,刘玄尚未败没,特遣部将李宝,领兵往会,与嘉并击延岑。岑寡不敌
众,乃由汉中北出散关,进屯杜陵。他虽往来剽掠,迹同盗贼,但与赤眉相比,尚觉得稍有
纪律,差胜一筹。邓禹闻赤眉发掘陵寝,亟令将士往击,反为赤眉所败,伤亡甚众。禹乃督
兵自出,行至云阳,又接长安警耗,被赤眉乘虚捣入,长安失守,累得禹无路可归。会闻赤
眉将逄安,往攻延岑,也想伺隙进袭。好容易到了长安城下,正要麾兵攻扑,偏又来了赤眉
将谢禄,一场交战,禹又败走,不得已退至高陵。军中随带粮食,本属有限,渐渐的食尽囊
空,势难久持,因特奏报洛阳,急求接济。光武帝筹画再四,已知邓禹兵敝,不堪再用。此
时惟有偏将军冯异,智勇兼优,可代禹任,乃特召异入见,嘱令西征。异拜命出都,光武帝
亲送至河南,赐异车马宝剑,并面嘱道:“三辅人民,迭遭变乱,生灵涂炭,无所依诉,今
遣卿讨贼,并非欲卿略地屠城,期在平定安集,救民疾苦。朕看诸将亦多健斗,往往未善抚
循,独卿平日能驭吏士,所以委卿重任,卿此行须除暴安良,勿负朕望!”保民而王,莫之
能御。异顿首受教,拜别车驾,向西进发。途中宣布威德,民皆畏服,群盗多降。光武帝还
居洛阳,连接冯异军书,知异威爱并用,定能胜任,乃决计召还邓禹,专任冯异。会得邓禹
奏称,刘玄旧将廖湛,联合赤眉,并攻汉中,汉中王刘嘉,出谷迎战,大破寇众,阵斩廖
湛,嘉因军士乏食,就谷云阳,正好乘便招抚云云。光武帝准禹所请,令禹传诏谕嘉,禹当
然照行。嘉妻为来歙女弟,歙系光武帝姑子,与帝戚谊相关,因即劝嘉从命。嘉始浼禹转达
表文,自请效顺,将表文驿递洛阳,并言廖湛一死,赤眉失势,近日赤眉将逄安,又被延岑
击败,约毙十余万人,臣料赤眉不久必灭,俟臣筹足军食,便可一鼓歼灭等语。先生休矣!
何必妄想?光武帝已遣异代禹,不改初衷,因复颁诏寄禹,略云:
    卿慎毋与穷寇争锋,赤眉无谷,自当东来,吾以饱待饥,以逸待劳,折棰笞之,非诸将
忧也,卿其速归,无得复妄进兵!
    邓禹得诏,尚以无功为耻,未肯遽归洛阳。可巧三辅大饥,人自相食,城郭皆空,白骨
蔽野,赤眉无从掳掠,果然东下,余众还有二十万人。光武帝得知消息,使破奸将军侯进
等,出屯新安,建威大将军耿弇等出屯宜阳。出发时复传谕道:“贼若东走,可引宜阳兵会
新安;贼若南走,可引新安兵会宜阳。”一面令冯异择险邀击,决歼此虏。创业之主,必有
良谟。异奉命进驻华阴,正值赤眉东来,即扼要拒击,先后六十余日,交战至数十仗,多胜
少败,收降赤眉将卒五千余人。
    未几已是建武三年,朝命异为征西大将军,节制西行人马,且促邓禹交代,限期还都。
禹还想鼓励饥卒,邀击赤眉,仍然失利,才率车骑将军邓弘等东归。途次与冯异相遇,又欲
与异共攻赤眉。贪功之心,何竟至此?异从容道:“异与贼相拒数十日,虽得俘获贼将,但
贼众尚多,须推示恩信,徐徐招诱,未可遽劳兵力!且皇上已遣诸将分屯渑池,使异在西夹
击,彼此并力,一举聚歼,乃是万全的计策。公不若遵旨东还,待异荡平此虏便了。”禹听
了异言,还道异不肯分功,益加猜忌。就是邓弘亦有此私意,决欲一战,遂自请为先锋,引
兵遽进。赤眉齐来接仗,交战多时,见弘军微有饥容,却不望前进,反向后退。弘军当然追
逼,赤眉抛弃辎重,纷纷却走,弘军尚不知是计,但见辎重车上,有豆载着,争相掬食,顿
致行伍散乱,无心恋战。不防赤眉翻身杀转,猛击弘军,弘军已经乱伍,仓猝间不能成列,
自然四溃,弘亦只得返奔。邓禹在后面望着,忙邀冯异一同往援,两人并辔驰往,麾动部
兵,截杀赤眉。复酣斗了好一歇,赤眉稍稍退去。还是诱敌。异亟向禹进谏道:“赤眉小
却,并非真败,我军已多饥倦,宜暂休息,毋使前进!”禹不肯听异,反驱兵急进。异未便
停马,相偕进军,蓦听得几声胡哨,赤眉等四面兜集,踊跃来前。禹与异慌忙对敌,怎禁得
赤眉涌至,驰突入阵,把禹异两军冲作数截。禹异两军,已是饥乏得很,望见敌势汹涌,统
皆怯战,觅路乱逃。禹亦自知不支,但率亲兵二十四骑,冲开血路,径向宜阳奔去。邓弘已
早经遁走,不知去向,单剩得冯异一军,也是东逃西散,如何支持?异急走至回溪阪,溪长
四里,旁有峭壁,状甚陡峻。异弃马逾溪,与麾下数人跃登峻阪,方得驰脱。这番战仗,汉
军死伤至三千余人,余皆散逸。还亏冯异脱身回营,下令收集溃卒,军士方知异无恙,夤夜
奔投,复得万人,守住营壁。越日复由异整兵募众,遍召各处城堡戍卒,一并会聚,再与赤
眉约期会战。赤眉恃胜生骄,轻视冯异,待至战期已届,便令万人为前驱,凌晨挑战。异早
经部署,申定号令,一闻寇至,但使锐卒一二千人,出营交锋。赤眉见异军寥寥,越加蔑
视,存了一种灭此朝食的妄想,悉众来围异军。异乃纵兵大出,与赤眉鏖战一场,两下里旗
鼓相当,兵刃交接,呐喊声震动远近,好容易杀到日昃,还是未分胜败,相持不舍。异却把
红旗一招,突有一支人马,向赤眉阵中搅入,衣服与赤眉相同,赤眉错认是自己党羽,慌忙
招呼,谁料到劈头一撞,都害得颈血模糊,十死五六。赤眉后队,顿时大乱。再经异麾军纵
击,杀毙赤眉,不可胜计。看官道这支人马,究从何处杀来?原来冯异知赤眉势盛,但凭力
敌,未易杀退,所以预先设计,令壮士千人,改服赤眉衣饰,夜伏道旁,约用红旗为号,叫
他捣乱贼军。果然赤眉中计,一败涂地。当由异军追至崤底,截住男女八万人,谕令降者免
死。八万男女,一体匍伏,束手归诚。尚有残众十余万,东走宜阳。将恃谋,不恃勇,于此
可见。异驰书报捷,光武帝特赐玺书云:
    赤眉破平,士卒劳苦,始虽垂翅回溪,终能奋翼渑池,可谓失之东隅,收之桑榆,方论
功赏,以答大勋。
    玺书既下,光武帝复亲率六军,至宜阳截住赤眉。赤眉正拚命东走,到了宜阳,见前面
戈铤耀日,旌旗蔽天,当中拥着汉天子御驾,黄屋大纛,八面威风。吓得赤眉叫苦不迭,如
樊崇逄安等人,经过百战,杀人未尝眨眼,至此亦仓皇失措,不知所为。当下经众会议,只
有乞降一法,乃遣刘恭持书请降。恭既至汉营,得见光武帝,行过了礼,呈上降表。光武帝
准令降顺,恭面请道:“盆子率百万众降陛下,敢问陛下如何待遇?”光武帝接说道:“待
他不死便罢。”王言如纶。恭因即返报,盆子率徐宣以下三十余人,肉袒归降,献上所得传
国玺绶,并将所有兵甲,悉数缴付,堆积宜阳城外,高与熊耳山相齐。光武帝令县厨赐食,
降众正苦饥馁,随到随食,总算十万余人,并得一饱。光武帝见降贼甚多,恐有反复,特就
次日清晨,大陈兵马,遍布洛水岸旁,令盆子等随驾观兵,且顾语盆子道:“汝自知当死
否?”盆子跪答道:“罪原当死,但求陛下恩赦呢!”光武帝微笑道:“儿亦太黠,宗室中
原无愚人!”说至此,又顾问樊崇等道:“汝等曾悔降否?朕愿遣汝等回营,鸣鼓相攻,再
决胜负,可好么?”好权术。徐宣等叩头道:“臣等出长安东都门,君臣计议,已愿归命圣
德,惟百姓可与图成,难与虑始,所以未曾遍告。今日得降,如脱去虎口,得依慈母,诚喜
诚欢,还有什么悔恨呢?”光武帝语徐宣道:“卿可谓铁中铮铮、庸中佼佼了!”乃敛兵归
营。更谕诸降将道:“汝等大为不道,所过成墟,屠老弱,溺社稷,污井灶,残暴已极,本
应骈诛。但朕念汝等尚有三善:攻破城邑,几遍天下,妻妇未尝弃易,算是一善;立君能用
宗室,算是二善;他贼乘乱立君,待至危急,往往弑君持首,乞降邀功,独诸卿尚知大义,
奉主来降,算是三善。朕所以网开三面,法外行仁,此后总宜洗心革面,共享太平!”降将
都一齐跪下,齐呼万岁。光武辩论善恶,亦俱得当。光武帝挥众令起,启行还都,令降将分
居洛阳,每人赐宅一区,田二顷,余众给资遣归。惟杨音与帝叔刘良有旧,良先依刘玄,玄
败没时,独良得杨音礼待,才得免害。因此光武帝为叔报德,封音为关内侯,得与徐宣安享
天年。刘恭替刘玄报仇,刺死谢禄,系狱自首,亦得贷死。独樊崇逄安,居洛数月,又想造
反,谋泄被诛。不死胡为?光武帝矜怜盆子,赏赐甚厚,使为叔父良部下郎中。盆子病目失
明,方令免官,尚给荥阳均输官地,食税终身。小子有诗咏道:
    牛吏何堪作帝王,崤山一跌便沦亡;
    得全首领犹云幸,总为童儿质尚良。
    赤眉已平,余寇犹炽,免不得再加征伐,劳动王师。欲知后来情事,且看下回续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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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项羽掘始皇冢,后人以凶残嫉之,顾未有如赤眉之甚者。赤眉不法,发掘园陵,裸辱女
尸,阅《汉书·刘盆子传》中,载入此事,谓有玉匣附殓者,多被淫秽,姓氏不概传,独于
吕后则标明之。意者其亦嫉吕后生前之奢淫,特揭此以为后人戒欤?邓禹已入长安,不能捍
卫陵寝,咎实难辞,乃复以饥疲之卒,贪功邀战,屡致失利,甚且累及冯异,同致覆师。微
异之奋翼渑池,则赤眉东来,众尚二十万,即如光武之勒兵亲征,截击宜阳,胜负亦未可
料,安能不战屈人乎?光武能专任冯异,卒成大功。至若刘盆子之降,待以不死,陈兵示
威,笑语屈贼,光武固一英辟也欤?而樊崇逄安之自外生成,终遭诛殛,何一非恶贯满盈之
果报也! 
 
      
后汉演义
第十三回 诛邓奉惩奸肃纪 戕刘永献首邀功
 
        却说赤眉既降,关中无主,盗贼又乘机蜂起,各据一隅。下邽有王歆,新丰有芳丹,霸
陵有蒋震,长陵有公孙守,谷口有杨周,陈仓有吕鲔,汧骆有角闳,长安被张邯占住,各称
将军,互相攻击。独延岑屯据杜陵,击破赤眉将逄安,意气自豪,再移部众入蓝田,僭称武
安王,分置牧守,居然想做关中霸主。闻得征西大将军冯异进兵,亟诱同张邯等众,共攻异
军。一番接仗,竟被异军杀毙千余人。张邯等战败先逃,延岑亦向东南窜去。异进驻上林苑
中,号令远近,先抚后剿,所有前时附近诸堡砦,附属延岑,至此都向异投诚。异又遣复汉
将军邓晔,辅汉将军于匡,领兵追岑。到了析县,正值岑督众围城,一遇邓晔等到来,慌忙
解围对敌,偏部众惩着前败,不敢再战,裨将苏臣等投械先降。岑不敢再持,奔归南阳,又
被汉建威大将军耿弇等,迎头截击,斩首三千余级,生擒将士五千余人。岑势孤力竭,但率
数骑奔投秦丰,嗣复转诣西蜀,下文自有交代。惟邓奉本光武帝姊夫邓晨兄子,从征有功,
官拜破虏将军。自吴汉出略南阳,兵多侵暴,连邓奉故乡新野县中,亦遭蹂躏。奉返省乡
里,庐舍荡然,不由的怒气填胸,竟纠合流氓,造起反来。乡里遭殃,何妨劾奏吴汉,奈何
造反?当即攻入淯阳,逐去守兵。顾应前回。尚有堵乡人董欣,杏聚人许邯,亦纠众应奉,
四出骚扰。董欣攻入宛城,拘住南阳太守刘欣,幸汉扬化将军坚镡,尚未远去,一闻宛城失
守,便引兵夜至城下,使壮士悄悄登城,斩关纳入兵士,一鼓而进。欣未曾防备,势难招
架,只好弃城窜去,逃归堵乡。光武帝时已闻警,亟授岑彭为征南大将军,使讨邓奉董欣,
且拟添将助彭。适值王常自邓来归,常即前时下江帅,与光武帝同破莽军,转事刘玄。玄曾
命常为廷尉大将军,封知命侯,进爵邓王。至是方挈眷入洛,谒见光武。光武帝与语道:
“王廷尉良苦,每念前时与同艰险,无日忘怀!奈何至今始来相见哩?”常顿首谢道:“臣
蒙大命,得效鞭策,始遇宜秋,继会昆阳,幸赖陛下威武,终破大敌。更始不量臣愚,委任
南州。赤眉入关,伤心失望,以为天下复失纲纪。今闻陛下即位河北,如日重明,臣等得见
阙廷,虽死亦无遗恨了!”光武帝笑说道:“我与卿戏言,不必介意,今得见卿,南顾无忧
了。”遂指常语诸将道:“王将军曾率下江诸将,辅翼汉室,心如金石,真好算是忠臣
呢!”于是面授常为汉忠将军,使与朱祐贾复耿弇郭守刘宏刘嘉耿植等,一同南下,由征南
大将军岑彭节制。彭率众至杏聚,击破许邯,邯穷蹙始降。再顺便进攻堵乡,董欣向邓奉乞
援,奉率锐卒万余,往救董欣,两人并力拒守。岑彭等连攻数月,尚不能克。到了建武三年
夏间,光武帝下诏亲征,带领六军出都。行至叶县,适遇董欣别将数千人,沿途拦阻,车驾
不得前进,正要麾兵开道,巧值彭亦引兵杀到,前后夹攻,一霎时扫得精光。光武帝进军堵
阳,邓奉不禁胆怯,夜奔淯阳。董欣独力难支,自缚出降。积弩将军傅俊,骑都尉臧宫,奉
着帝命与岑彭等追赶邓奉,驰抵小长安,得及奉兵,当然再战。奉抵死格拒,酣斗经时,互
有杀伤。蓦闻光武帝亲来接应,车骑大至,汉军越加奋勇,杀死奉兵无数,奉欲逃无路,迫
急乃降。光武帝记奉前功,且由吴汉起衅,拟从赦宥。岑彭与耿弇进谏道:“邓奉背恩造
反,致王师暴露经年,罪无可逭!若不诛奉,何以惩恶?”说得光武帝不便徇情,乃将奉正
法示众。国法原是难容。惟许邯董欣,幸得贷免。光武帝启驾还都,但使岑彭与傅俊臧宫等
三万余人,南击秦丰去了。
    过了月余,得虎牙大将军捷报,说是刘永授首,睢阳报平。究竟刘永如何败死?应该详
叙情形。永在睢阳僭称帝号,专据东方。见十一回。内有沛人周建等为爪牙,外有佼强董宪
张步等为羽翼,除国都睢阳外,如济阴山阳沛楚淮阳汝南等二十八城,俱归管辖,差不多将
青兖徐三州包括了去。光武帝曾拜盖延为虎牙大将军,使与降将苏茂,相偕东征。茂本刘玄
部将,前与朱鲔共守洛阳,鲔既出降,茂亦归命。及随盖延东行,独不肯受延节制,分军自
去,掠得数县,据住广乐,反向刘永处遣使称臣。永拜茂为大司马,封淮阳王。盖延独进攻
睢阳,且奏达苏茂叛状,光武帝再遣驸马都尉马武,骑都尉刘隆,护军都尉马成,偏将军王
霸等,往助盖延,为延副将,合攻睢阳城。彼此经过好几次战仗,城中兵不能取胜,闭门死
守。两下里复相持数旬,延尽收田间禾麦,作为军粮,守兵无粮可因,渐生恟惧,当被延军
窥出间隙,缘梯夜登,入城击永。永不知所措,亟引兵走出东门,延等追杀一阵,横尸遍
野,只剩得骑士数十人,保住刘永家属,奔往虞城。虞城人不愿纳永,反将永母及妻子,一
并杀死,永仓皇走脱,得抵谯邑。永将苏茂佼强周建等,合兵三万余人,至谯救永,永复得
成军,再拟拒延。延连拔薛城沛城,斩鲁郡太守梁邱寿,及沛郡太守陈修,长驱追永。永率
苏茂等三将军,至沛西逆战,又吃了一大败仗。不得已再弃谯城,转奔湖陵,苏茂奔还广
乐,惟佼强周建,还是与永同行,未曾舍去。
    盖延乘胜略地,收抚沛楚临淮各城。光武帝也遣大中大夫伏隆,持节使青徐二州,招谕
郡国。青徐群盗,多望风请降。就是琅琊盗帅张步,亦迎谒伏隆,敛兵听命。隆许为归报,
嘱步静候朝旨,步乃使掾吏孙昱,随隆诣阙,贡献鳆鱼。鳆似蛤,即石决明。光武帝迁隆为
光禄大夫,仍使隆赍着诏书,拜步为东莱太守。隆即与步掾孙昱,仍向东行。哪知为刘永所
闻,忙遣人立步为齐王,并封东海贼帅董宪为海西王。步贪得王爵,欲背隆约。及隆持诏前
来,竟摆起国王的架子,拒诏不受。隆探悉情隐,因向步晓谕道:“高祖与天下约,非刘氏
不得封王;今君果去逆效顺,总不失为万户侯,何必贪受伪封,但顾目前,不顾日后哩?”
步不以为然,惟留隆共守青徐二州,隆愤然道:“君不受朝命,必有后悔!我奉命到此,谕
君反正,岂肯随君附逆?我就此返报便了。”说着,持节欲行,步却麾动左右,把隆拘住,
锢居一室。隆缮就密书,交付从吏,嘱使乘间脱身,归报朝廷。从吏一住数日,觑得步兵防
检少疏,乘夜逸出,好容易奔还洛阳,把隆书呈递进去。
    光武帝立即展阅,但见书中写着:
    臣隆奉使无状,受执凶逆,虽在困厄,授命不顾。步固桀骜,属吏知其反叛,心不附
之,愿以时进兵,无以臣隆为念!臣隆得生到阙廷,受诛有司,此其大愿;若令没于寇手,
以父母昆弟长累陛下。愿陛下与皇后太子永享万国,与天无极!臣隆待死上言。
    光武帝览罢,知隆已陷入寇中,亟召隆父伏湛,示隆来书,且流涕与语道:“隆节同苏
武,忠诚贯日,朕却恨他不如姑许,自求生还哩!”这是无聊慰语,莫被光武瞒过。湛泣拜
而退。湛为济南伏胜九世孙,世传经学。伏胜为秦时耆儒,见《前汉演义》。高祖伏孺,徙
居琅琊郡东武县;父伏理曾为高密太傅。湛承父荫,补充博士弟子员;王莽时为绣衣执法;
刘玄入关,使为平原太守;光武帝即位,闻湛才名,征拜尚书,令订旧制。至是因伏隆被
执,意欲加慰湛心,擢任公卿。时邓禹已早还都中,自愧无功,缴上大司徒及梁侯印绶,光
武帝赐还侯印,但将大司徒一职,悬缺不补。回应前回。此次拟迁擢伏湛,正好使他代任大
司徒,乃即日锡命,使行大司徒事。未几即命他实授,加封阳都侯,一面调遣大司马吴汉,
率同骠骑大将军杜茂等,会攻刘永。并拟另派别将,专讨张步。忽由幽州牧朱浮,驰使告
急,请速济师。顿令光武帝不遑东顾,又要筹及北防。
    这朱浮告急的原因,便是为了彭宠造反,逼迫幽州。彭宠本为渔阳太守,尝发突骑助光
武军,得平王郎。至光武正位,封赏功臣,如宠所遣的吴汉王梁,皆位跻三公,宠仍守原
官,不获超迁,因此不平。光武帝也未免负宠。幽州牧朱浮,年少好客,尝向渔阳征取银
米,充作廪饩。宠不肯照发,且有怨言。浮致书责宠,讥他为辽东白豕,只好夸示辽阳,不
足比衡河右。宠得书越加恨浮,浮更密表谮宠,光武帝乃征宠入都。宠请与浮一同就征,奉
诏不许,宠遂怀疑惧。宠妻素好干政,劝宠不必应征,尽可自主;此外属吏亦无人劝行,于
是迁延不发。宠有从弟子后兰卿,随光武帝居洛阳,光武帝因遣令谕宠,宠留住子后兰卿,
竟出兵二万余人,往攻朱浮。又因上谷太守耿况,也是功高赏薄,与己相同,不妨诱与同
反。于是一再遣使,驰诣上谷。哪知有去无来,所遣使人,俱被耿况斩首了。彭宠造反,前
回已曾提及,此外所叙各事,参观前文便知。光武帝闻朱浮被攻,曾遣游击将军邓隆,引兵
援浮。隆与浮立营太远,呼应不灵,被宠兵突破隆营,隆仓猝走脱,部下多死。浮不能相
救,只好还守蓟城,与宠相拒。既而涿郡太守张丰,也与宠连兵,自称无上大将军。宠得一
帮手,气焰越张,索性大举围蓟。朱浮不敢出战,惟飞章入洛,乞请援师。
    光武帝得报,想了数日,一时腾不出兵马粮饷,乃令来使还报,教他静守毋战,俟筹足
军实,方可来援等语。浮又固守了好几月,城中粮尽,人自相食,那外面却攻扑甚急,险些
儿陷没全城,就使弃城不顾,也是无路可出,眼见得危急万分,朝不保暮。亏得上谷太守耿
况,遣到两三千骑兵,冲破围城一角,浮得趁此机会,开城杀出,由上谷兵在外接应,才得
走脱。只蓟城吏民,不及随行,上谷兵又复退去,无人相救,没奈何出降宠军。宠既得蓟
城,复陷右北平上谷数县,遂自称燕王,北通匈奴,南结张步,又收集朔方遗贼,称雄一
隅。光武帝时思北讨,但恐刘永未平,一或远征,免不得顾此失彼,患生眉睫,所以耐心待
着,只望盖延吴汉两军,早日平永,便好移师北行。偏偏事多周折,波浪层生,前次睢阳城
已经攻下,只逃脱了刘永一人。及盖延往略沛楚,永又从间道还至睢阳,睢阳人又反城迎
永。盖延再去围攻,急切又不能得手。惟吴汉一军,行至广乐,与永将苏茂连战数次,茂奔
广乐见上文。茂败入城中。吴汉督兵猛攻,四面架起云梯,将要登城,不防来了一个周建,
带着大队十多万人,救茂击汉。汉自率轻骑,前去截击,虽是敌众我寡,倒也未尝胆怯。一
场混战,毕竟杀不过茂众,看看将败退下去,汉不禁性起,怒马向前,挺戟突阵,刺死敌兵
数人。蓦然来了一箭,射中马首,马负痛一蹶,把汉掀翻地下,幸亏左右将士,抢前力救,
才得将汉扶归。汉膝上受伤,不能起立,困卧榻上,诸将只得闭垒自固,一听周建入城。到
了日晚,吴汉尚病不能兴,未免呻吟。杜茂等入语道:“大敌在前,公乃因伤久卧,恐致摇
动众心,还请详察。”汉听言未毕,便跃然起坐,裹创出帐,椎牛飨士,下令军中道:“贼
众虽多,统皆乌合,胜不相让,败不相救,并没有什么忠义。今日为诸君立功时候,杀贼封
侯,在此一举,望诸君勉力。”麾下不禁鼓舞,齐称得令,将士同心,不忧不胜。于是士气
复振,待旦厮杀。到了昧爽,城中已有鼓角声,传入汉营。汉知周建等又来挑战,遂选四部
精兵黄头吴河等,黄头系首戴黄巾,为敢死士。及乌桓突骑三千余人,作为先驱,自督诸将
随出,号令全军,闻鼓齐进,退后立斩。当下大开营门,严阵以待。望见周建领兵出来,即
由汉亲自擂鼓,蓬蓬勃勃,激动士气,前驱奋勇杀出,后军继进,一古脑儿冲入建军。建军
抵挡不住,立即返奔,被汉军快马追上,守卒不及闭门,顿至门前挤住,彼此争入,结果是
全城捣毁,周建苏茂,夺路遁去。汉入城安民,留杜茂陈俊居守,自率兵追蹑建茂,直抵睢
阳。建与茂入城见永,相偕守御。汉会同盖延,昼夜急攻。城中被困,已将百日,兵吏皆有
菜色,再加建茂败兵,从外窜至,人数虽是较多,粮食越加不济,没奈何保住刘永,溃围出
走。延军截住辎重,从后追击。永等拚命乱跑,将抵酂城,众已四散,连建茂亦自去逃生。
只有永将庆吾,还是跟着,眉头一皱,计上心来,竟悄悄的拔出佩刀,向永脑后劈去,永未
曾预防,当然被杀,庆吾遂枭了永首,迎献延军。延令庆吾携首入都,伏阙呈报,庆吾得受
封为列侯。好侥幸。
    永弟防尚守住睢阳,闻得永已毙命,也开城出降。独永子纡随着建茂,同至垂惠。建茂
因立纡为梁王,收合余烬,再图起复。永将佼强走保西防,仍与建茂等,遥为声援,共保刘
纡。纡且使人至剧城,传报嗣立情状,剧城为张步所居,正在拥兵拓土,夺得齐地十二郡,
侈然自大。既接刘纡使命,意欲尊纡为帝,自称定汉公。也想摹仿王莽么?独琅琊太守谏阻
道:“梁王尝归附刘宗,所以山东听命,今若尊立彼子,恐众情未必翕从。且齐人多诈,不
可不防!”步乃罢议,但将来使遣归。王闳即王莽从弟,王谭子。颇有胆略,为莽所忌,遣
为东郡太守。至刘玄为帝,闳率东郡三十余万户,拜表降玄,玄因令闳移守琅琊。张步起
事,受永封爵,闳与战不胜,单骑见步,步陈兵相见,怒目视闳道:“步有何过,乃为君所
不容,屡次见攻?”闳按剑道:“闳为大汉太守,奉命守土,今文公张步字。拥兵相拒,不
服朝命,闳只知讨贼,管什么有过无过呢?”步为闳所折,不禁心服,遂离席跪谢,陈乐献
酒,待遇如上宾礼,仍使闳守郡如故。闳此次进谏,是知刘纡不能成事,意欲张步仍归顺洛
阳。步但不愿帝纡,未肯从洛,且杀死洛阳使臣伏隆,据境自雄。正是:
    狐鼠徒知争窟穴,蟪蛄原不识春秋。
    张步尚是专横,彭宠却已速死。究竟宠何故毙命,请看官续阅下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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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邓奉为邓晨兄子,与光武帝戚谊相关,乃以新野被掠之嫌,遽敢造反,实属罪无可贷。
光武帝之欲加赦宥,未免循私。岑彭耿弇,共请正法,所言甚当。卒之叛臣伏罪,国法得
伸,光武帝之曲从众请,诚哉其以公灭私也。刘永亦高祖后裔,名位与光武相类,光武可
帝,永亦未尝不可帝;但永之才智,不逮光武,必欲据有青齐,抗衡河洛,不败何待?不死
胡为?惟庆吾既为永臣,乃乘永穷蹙之时,遂加手刃,携首求功,光武帝竟封为列侯,毋乃
过甚。帝尝语盆子诸臣,谓其奉主来降,不失为善,是明知弑臣之非义,奈何犹加封赏也?
耿弇诸将,能谏阻光武之赦奉,不知谏阻光武之封吾,其亦一得一失也欤! 
 
      
后汉演义
第十四回 愚彭宠卧榻丧生 智王霸举杯却敌
 
        却说彭宠僭称燕王,已阅年余。光武帝意欲亲征,预备六军出发,文武百官,未敢异
议。独大司徒伏湛上疏谏阻,略云:
    臣闻文王受命,而征伐五国,犬戎密须耆邘崇。必先询之同姓,然后谋于群臣,加占蓍
龟以定行事,故谋则成,卜则吉,战则胜,然后俟时而动,三分天下而有其二。陛下承大乱
之后,受命而兴,出入四年,灭檀乡,制五校,降铜马,破赤眉,诛邓奉之属,不为无功。
今京师空匮,资用不足,未能服近而先事边外,似属非宜。且渔阳之地,逼接北狄,黠虏困
迫,必求其助。又今所过县邑,尤为困乏,大军远涉二千余里,士马罢劳,转粮艰阻。今兖
豫青冀中国之都,寇贼纵横,未及归化。渔阳以东,本备边塞地,贡税微薄,安平之时,尚
资内郡,况今荒耗,岂足先图?而陛下舍近务远,弃易就难,四方疑怪,百姓怨惧,诚臣之
所惑也。愿远览文王重兵博谋,近思征伐前后之宜,顾问有司,使极愚诚,采其所长,择之
圣虑,以中土为忧念,则不胜幸甚!
    光武帝览疏,方才罢议。但使建义大将军朱祐,建威大将军耿弇,征虏将军祭遵,骁骑
将军刘喜等,出略北方。涿郡太守张丰,叛应彭宠,为宠屏蔽,祭遵以张丰不除,无从灭
宠,乃引军先行。倍道至涿郡城下,一鼓登城,城中大乱,张丰仓猝欲奔,被功曹孟厷缚
住,献与遵军。丰素信方术,有道士向丰谀媚,谓丰当为天子,且用五彩囊裹住一石,令丰
系诸肘后,伪云石中有玉玺,俟得就尊位,方可剖取。丰信为真言,因即谋反。此次做了罪
囚,推至遵前,遵诘问反状,丰尚述道士讹言,举肘示遵。遵令将五彩囊解下,取出一石,
用椎击破,并无玉玺,便掷石示丰,丰始知被诈,仰天叹道:“当死无恨。”真是呆鸟。遵
即命推出斩首,传诣洛阳。光武帝闻张丰伏诛,撤去渔阳羽翼,当然心慰。惟因岑彭往击秦
丰,数月不得捷音,见前回。乃将朱祐调回,使助岑彭。留祭遵屯良乡,刘喜屯阳乡,使耿
弇进击渔阳。弇因父况与宠同功,迹近嫌疑,且无兄弟留侍京师,益恐遭忌,未敢独进。因
上书求还洛阳,愿将渔阳事让与祭遵。光武帝览悉内容,即下诏赐弇道:“将军尝举宗相
依,为国忘家,功效卓著,今何嫌何疑,反欲求征?且屯兵涿郡,勉图方略,平叛课功。”
弇接到诏谕,乃暂驻涿郡,并作书禀父,请况为国效力,夹攻彭宠。况得书后,已知弇意,
便遣弇弟耿国入侍。光武帝嘉况忠诚,晋封况为隃糜侯。会因彭宠出兵两路,分攻祭遵刘
喜,一路由宠引兵数万,自击祭遵;一路使弟纯领着匈奴骑兵,约有好几千人,往击刘喜。
纯行至军都,忽刺斜里突出一彪人马,大刀阔斧,拦住厮杀,纯不及措手,慌忙倒退。有两
个匈奴统将,不识利害,向前接战,谁知上谷骑士,比胡骑还要厉害,左冲右突,无人敢
当。且有一位青年骁将,横槊当先,飘飘飞舞,锋刃到处,流血淋漓,两个匈奴军将,都做
了无头鬼奴,余众自然骇散,纯亦逃归。看官道来将为谁?就是耿况次子耿舒。倒戟而出。
况曾遣谍骑,往探渔阳消息,既知彭纯出发,即遣次子耿舒,率锐邀截。纯却不曾防备,适
被耿舒横击一阵,败回渔阳。军都乃是县名,本已附属彭宠,此次由耿舒乘胜进攻,也是唾
手得来。宠闻彭纯败还,军都失守,不由的心惊胆落,连忙引兵折回,自保巢穴,尚恐祭遵
刘喜,与耿况连兵捣入,日夕不安。就是渔阳城内的百姓,也是担忧得很,未遑宁处。蹉跎
过了数月,已是建武五年。彭宠妻夜卧床间,恍恍惚惚,觉得自己裸体登城,被髡徒推堕城
下,骇极大呼,才得惊寤,醒后始知是一场恶梦,大为惶惑。越夕由宠升堂,闻火炉下有虾
蟆声,阁阁乱鸣,宠将火炉移开,并不见有虾蟆形迹,再令左右掘地寻觅,亦无影响。为此
种种怪异,便召卜人筮易,术士望气,统云不必防外,但当防内。宠闻言细思,只有从弟子
后兰卿,由洛阳到来,见前回。莫非蓄有阴谋,潜图为变?乃将他调戍边防,不令居内。且
欲祀神禳灾,先期斋戒,移居静室。苍头子密等三人,见宠心绪烦乱,后必无成,遂暗中密
谋,拟将宠夫妇杀死,往降汉营。当下伺宠卧着,踅将进去,把宠缚住床上,再出告外吏,
说是大王斋禁,令众归休。待外吏散去,又伪传宠命,收缚奴婢,分置密室,然后召出宠
妻。宠妻不知何因,趋入斋室,蓦见宠被绳捆住,忍不住惊叫道:“叛奴造反!”说到反
字,已被子密等揪住头发,用掌击颊,打得宠妻面目红肿,不敢作声。谁叫你嗾宠造反?宠
慌忙大呼道:“快为诸将军办装,不必多言!”子密等乃释放宠妻,随她入取宝物,但留一
奴守宠。宠顾语道:“汝为我所爱,想为子密胁迫至此,若肯解我缚,当使女珠嫁汝,家中
财物,与汝同分!”守奴颇为所动,出视户外,见子密尚未他去,因不敢替宠释缚。子密等
取得金玉珍宝,复将宠妻牵入宠室,迫使缝两缣囊,盛贮各物,宠妻不敢不从。到了缣囊缝
就,已经夜半,子密又放开宠手,使他亲写手敕,谕告城门将军,但言今遣子密等往报子后
兰卿,速即开门,毋令稽留。宠已同傀儡一般,如言写就,子密便拔刀在手,剁落宠头;转
身把宠妻也是一刀,首随刀落。当即取两首盛入囊中,与宠书一并携着,出室跨马,赚开城
门,径奔洛阳。斋室门至晓不开,外吏敲门不应,越垣进去,见宠夫妇尸身委地,各无头
颅,不禁大骇。当下召齐官属,查缉凶手,早已不知去向。尚书韩立等,收殓宠夫妇遗尸,
立宠子彭午为王,召入子后兰卿为将军。才经数日,又被国师韩利,枭取午首,持献汉征虏
将军祭遵。遵驰诣渔阳,夷宠家族,然后遣使奏闻。就是子密亦驰至阙下,呈上宠夫妇首
级,光武帝封子密为不义侯。既云不义,如何封侯?
    北方既平,只有东南一带,尚未告靖。征南大将军岑彭,与秦丰部将蔡宏相持,累月不
见胜负,光武帝已遣朱祐往助,复传诏责彭逗留。彭且惧且奋,不待祐至,便夜勒兵马,佯
云当西向进击,又故意纵去俘虏,使他还报秦丰。丰即悉众西行,邀击彭军。彭却引兵潜渡
淝水,悄悄东进,袭破丰将张扬。又从川谷间伐木开道,进捣黎邱。黎邱是秦丰巢穴,在西
方接得警报,慌忙还救。彭与诸将驻营东山,严兵待着。丰与蔡宏夤夜攻彭,彭开营迎击,
大破丰军,丰遁还黎邱。蔡宏被彭军追及,回马再战,一个失手,头已落地,彭遂进逼黎
邱。秦丰相赵京,方守宜城,惧威出降。彭据实上奏,光武帝进封彭为舞阴侯,拜赵京为成
汉将军。彭引京同围黎邱,就是建义大将军朱祐,也领兵会彭,共攻秦丰。丰有女夫田戎,
尝拥众夷陵,自称扫地大将军,闻得秦丰被围,惊惶得很,即欲降服洛阳。惟丰有数妻,一
妻母家姓辛,有兄辛臣,曾在田戎帐下,入谏田戎道:“今四方豪杰,各据郡国,洛阳地处
四塞,未必稳固,不如按甲敛兵,静待时变!”戎摇首道:“强大如秦王,尚为征南所围,
何况是我?我已决计降汉了!”本意原是不错。乃留辛臣守夷陵,自率众沿江泝淝,进向黎
邱,拟至岑彭处请降。不意辛臣盗取珍宝,弃去夷陵,先从间道降彭,但作书招戎。戎恨他
前后反复,且恐他先进谗言,祸将不测,因此未敢降汉,反说是往救秦丰,与丰合兵,表里
相应。岑彭留朱祐围城,自引兵攻击戎营,又是好几月不下。后来戎支持不住,连战皆败,
部将伍公投降彭军,戎逃归夷陵。光武帝亲至黎邱,慰劳吏士,封赏至百余人。探得城中势
弱,兵只千余,粮亦将尽,不久可克,乃令朱祐独攻黎邱,使彭与积弩将军傅俊,往讨田
戎。一面谕令秦丰,出降免死。丰复命不逊,乃将军事委任朱祐,期在必克,自己启驾还
都。彭与俊移军夷陵,尽力攻扑。戎出兵搏战,伤亡无算,遂将夷陵弃去,向西逃走。彭追
至秭归,因戎越山奔蜀,不便穷追,方才班师。独朱祐围攻秦丰,丰自知孤危,忙向外郡飞
召党羽,还援巢穴。适有丰将张康,从蔡阳进援,与祐军鏖战兼旬,并将粮食输送秦丰,城
内又复得食,拚命坚守。祐分兵绕出张康营后,先断张康粮道,然后鼓动部曲,捣入康营,
康军自然溃乱,不战便走。祐从后追击,将抵蔡阳,巧值截粮军回来,拦住康前,康进退无
路,免不得手忙脚乱,被祐赶至马前,一刀砍死。祐枭取康首,回示黎邱守兵。守兵俱有惧
色,但因粮食未尽,还想坐守过去。至建武五年夏间,兵尽粮竭,丰无法可施,只得与母妻
九人,肉袒出降。祐囚丰入都,光武帝责他负嵎不服,罪无可赦,因即谕令正法,敕祐还
师。又了结一个盗首。另遣捕虏将军马武,骑都尉王霸,往攻垂惠,再击刘纡。纡向海西王
董宪求救。宪正拟率众赴援,不意兰陵守将贲休,举城降汉,遂致宪怒气上冲,先去围攻兰
陵。虎牙大将军盖延,方屯楚郡,闻得兰陵被围,愿与平狄将军庞萌,同援兰陵。光武帝答
诏道:“宪巢窟在郯,若直捣郯城,兰陵自可解围了。”这却是釜底抽薪的妙计。盖延奉
诏,领兵出发,途次屡接兰陵警报,危在旦夕,不得已先诣兰陵。董宪但遣偏将挑战,由延
军一阵击退,长驱入城。入城也是失着。过了一宵,宪竟纠合大队,合围兰陵。延始知中
计,引兵突出,方去攻郯。一误再误。光武帝得报,急传谕责延道:“朕令将军先去攻郯,
无非欲掩他不备,使他情急还援,将军失算,先救兰陵,不能击退贼众,尚欲往攻郯城,贼
既知备,兰陵益危,岂不是一举两失么?”延等已至郯城,不能复返,只好奋力督攻,果然
守备甚固,累攻不下。那兰陵城已被宪陷入,贲休战死,枉送了一条性命。独刘纡待宪不
至,使苏茂出招徒党。茂收得五校遗众,还救垂惠,约有四千余人,截击汉军粮路。汉骑都
尉马武,闻信驰救,见茂来军不多,意在轻视,正在交战时候,城中复突出周建,引兵夹
击,武腹背受敌,慌忙冲开血路,奔至王霸营前,大呼求救。霸佯作痴聋,坚壁不出,军吏
统劝霸出军,霸摇首道:“茂招集亡命,来势甚锐,马都尉已经败还,但望我军出援,士无
斗志,若我军开营接战,军心不一,势必两败。今我闭营固守,示不相援,贼必乘胜轻进,
逼压马军,马军无援可恃,不得不拚死与战,待至贼众疲乏,我出乘彼敝,何忧不胜?诸君
但听我号令便了!”军吏方才退去,整甲待命。已而苏茂周建,带着两路兵马,围裹马军。
马武见霸不肯出救,愤然下令,与茂建决一死斗,两下里喊杀连天,撼动山谷。约有两三个
时辰,霸尚按兵不动,营中壮士路润等,忍耐不住,截发请战,霸乃下令出救,却不开前
门,独引精骑潜出后帐,绕至敌军背后,喧呼入阵。茂与建正双战马武,蛮横得很,谁料后
队已乱,来了一位金盔铁甲的大将军,摆动一干方天画戟,左挑右拨,破入中坚。建急忙回
马接战,未及三合,胁上已为戟所伤,负痛亟走。苏茂瞧着,也即舍了马武,觅路退回。马
武正危急万分,见来将击退茂建,当然大喜,仔细审视,正是王霸。便将前时恨霸的心思,
变作感激,索性再奋余勇,驱杀一阵。霸部下统是生力军,踊跃追击,杀得敌众大败亏输,
奔入城中,霸与武才收兵回营。又越两日,茂建复鼓众出来,独至王霸营前挑战,霸却安坐
营中,与军吏饮酒作乐,谈笑自如。又要作怪。突有一贼箭飞来,将近霸颊,霸用手中所执
的酒杯,轻轻格去。杯系铜制,但听得叮当一声,箭坠席前,军吏统皆变色,霸镇定如故,
徐语军吏道:“苏茂带着客兵,来救此城,我料他粮食不足,所以一再挑战,幸图一胜。今
我闭营休士,以逸待劳,便是不战屈人,指日可下了。”军吏似信非信,好容易俟至日暮,
营外已无哗声,敌皆退尽。夜半有逻骑入报,谓茂建不得入城,奔往他方。霸拈须微笑道:
“我已知他不能久持了。”军吏又请发兵往追,霸又笑道:“穷寇勿追,况在昏夜?料他亦
无能为呢!”越宿由城中守将周诵,递到降书,霸慨然允降,与马武勒兵入城。周诵当然迎
谒,不必絮述。惟周诵究是何人?为何不顾茂建,径来降汉?原来诵系周建兄子,与建有
嫌,且因苏茂招来贼众,不守法度,徒耗粮食,城中积粟已罄,势必俱尽,因此拒绝茂建,
决计降汉。惟刘纡本在城中,猝然闻变,亟率卫士数十骑,夺门出走,奔往西防,投依佼
强。周建负创未愈,又恨兄子为变,怒不可遏,激动创痕,流血不止,就在途中毙命。茂走
至下邳,与董宪合军。时盖延攻郯未克,顿兵城外,忽由平狄将军庞萌,起了歹意,竟嗾动
军士,反袭延营。延猝不及防,仓皇走脱,北渡泗水,沈舟毁桥,方得截住庞萌。萌本为下
江盗首,转依刘玄,玄令为冀州牧,使随谢躬同攻王郎,郎死后躬亦被戮,见前文。乃归降
光武。平时颇知逊顺,为光武帝所信爱,尝谓托孤寄命,非萌莫属,因拜为平狄将军。知人
则哲,惟帝其难之。至是与盖延共讨董宪,诏书独不及庞萌,萌暗里怀疑,且因延违诏无
功,恐延嫁祸己身,所以遽叛。延具状奏闻,光武帝不禁大愤,且与诸将玺书道:“我尝称
庞萌为社稷臣,卿等能勿笑我妄言否?老贼罪当族诛,愿卿等各厉兵秣马,会集睢阳,待我
亲往督战。”这玺书颁发出去,随即启跸亲征,行抵蒙城,闻知彭城失陷,太守孙萌,为萌
所执,几至被杀。还亏郡吏刘平,伏住太守身上,泣求代死,方得释免。光武帝不遑休息,
留下辎重,竟率轻骑驰赴亢父。日已将暮,从臣奏请停跸,不得邀允,再驰越十余里,始至
任城留宿。庞萌自号东平王,探悉车驾亲征,飞报董宪。宪令刘纡入兰陵,苏茂佼强,合助
庞萌。萌亟移屯桃城,阻住车驾来路。桃城距任城仅六十里,总道御跸亲临,定有一场恶
战,谁料待了三日,并无音响。不由的大惊道:“前闻汉帝远来,昼夜兼行,疾驰至数百
里,今乃高坐任城,不发一兵,究是何意?真正令人不解呢!”乃与茂强等猛攻桃城,城中
已知帝驾在迩,可以无恐,自然安心静守。萌连攻二十余日,仍不能下。忽由光武帝亲督大
军,前来援应,车骑如云,驺从如雨,所有吴汉王常盖延马武王霸等百战良将,一齐会集,
尽抵桃城。庞萌等望尘先怯,没奈何硬着头皮,率众迎敌,仿佛似卵敌石,如蛾扑火,不消
半日,已经十死四五。苏茂佼强,引兵先溃,庞萌也落荒窜去。小子有诗咏道:
    用人容易识人难,误把忠奸一例看,
    犹赖庙谟能补过,叛臣一举便摧残。
    桃城围解,光武帝入城犒赏,休军数日,复启行南下。欲知驾幸何地,且至下回再表。
    ----------
    彭宠与耿况,同助光武,宠因功高赏薄,怏怏失望,且又为朱浮所激,卒至反戈,情迹
虽似可原,然耿况不反,而宠独反,宠将何以自解乎?宠妻一妇人耳,不以大义劝夫,反且
促成叛乱,祸生梦寐,衅起帷廧,其夫妇同死也宜哉!惟宠为逆,而光武讨之,子密既为宠
奴,竟敢手刃其主,亦一逆也!光武明知其非义,乃封以侯爵,又以不义为名,不义可侯,
谁愿守义?以视庆吾之得受侯封,其误尤甚。及秦丰伏诛,董宪未灭,刘纡以睢阳余孽,奔
赴宪军,死灰复燃。盖延失计,马武又败,幸有智勇深沈之王霸,能战能守,谈笑却戎。光
武帝录取人才,胜任者多,不胜任者少,此所以一失之彭宠,再失之庞萌,而终无碍于中兴
也。 
 
      
后汉演义
第十五回 奋英谋三战平齐地 困强虏两载下舒城
 
        却说光武帝自桃城启行,转幸沛郡,亲祠高庙,复进至湖陵,探得董宪刘纡,合众数
万,屯据昌虑,因即督兵往攻。到了蕃县,与昌虑相隔百里,忽又由探马走报,董宪招诱五
校余贼,进逼建阳。诸将以贼来较近,请即出击,光武帝面谕道:“五校远来,粮必不继,
食尽自退,何必与群贼争命呢?不如坚壁待敝,自足制胜!”与前回王霸义意,大致相同。
诸将乃奉谕静守。过了数日,五校食尽,果然引去。惟庞萌苏茂佼强三人,自桃城败走后,
辗转奔依董宪。宪拥众生骄,不甚戒备,光武帝却探知消息,督率将士,驰至昌虑。不待安
营布阵,便使将士分攻宪营,四面并举。宪慌忙分兵四防,勉强支持了三昼夜,被汉军捣破
营壁,一齐突入,刀枪杂进,好似斫瓜切菜一般。宪不能再持,跨马急奔,庞萌亦与宪同
走,逃往缯山。苏茂不及偕行,走依张步,刘纡乱窜出营,惟佼强解甲请降。光武帝既得大
捷,再遣吴汉率军追剿,宪与萌复自缯山潜出,招集散卒百余骑,还入郯城。吴汉等从后追
至,宪萌兵微将寡,自知不能守郯,再奔朐城。吴汉不肯遽舍,仍然追去。朐城属东海郡,
形势险固,储粮颇多,宪萌依次扼守,就是吴汉乘间围攻,倒也不能遽下。惟刘纡穷无所
归,东跑西走,厮混了好几日,被随兵高扈剁落头颅,持献汉营。
    光武帝因梁地已平,还幸鲁地,致祭孔子。且使建威大将军耿弇,进兵向剧声讨张步。
步闻耿弇将至,亟遣部将费邑屯兵历下,又分兵驻守祝阿,另就泰山锺城等处,列营数十,
专待交锋。耿弇渡河直进,先攻祝阿,半日即下,却故意开城一角,纵令守兵逸去。守兵齐
奔锺城。锺城人闻祝阿失陷,当然恟惧,你也逃,我也走,只剩得空垒数所,阒寂无人。弇
却不往夺取,反引兵转攻巨里。巨里为费邑弟费敢所守,当然报闻费邑。弇使人到处砍树,
扬言将填塞坑堑,一面严令军中,促修战具,限期三日,当力破巨里城。这消息又为费邑所
闻,邑恐乃弟失守,自率锐卒三万余人,来救巨里。耿弇得报,喜语诸将道:“我正欲诱他
前来,今他果中我计,是自来送死了!”遂派将士三千人,直压巨里城下,自引精兵万人,
往截费邑来路,择得一座高山,上冈伏着。那费邑仗着锐气,驱兵过来,才到山前,只听山
上一声鼓响,竖起一面大旗,上书一个耿字,随风飘荡,却没有一人下山。邑伫望多时,不
见人影,便顾语部曲道:“这是疑兵,不必怕他!”说着,仍挥军前进,哪知山上的鼓声,
又复继起,并有数百人出现山顶,持械欲下。邑又待了半晌,仍然不见下来,又要纵辔前
行,偏是鼓声越紧,旗帜越多,迷眩耳目,令人莫测。原是一条疑兵计。猛听得一声呐喊,
已有无数人马,冲入军中。邑急忙对敌,怎禁得来兵势盛,好似生龙活虎,不可捉摸;且军
心已经散乱,无复行列,越弄得手足无措,血肉横飞。邑正要退走,不防一大将跃马来前,
劈头一刀,不及趋避,慌忙把头一偏,却晦气了左臂,竟被砍断。邑痛彻心腑,自然昏晕过
去,撞落马下,再由来将顺手砍下头颅,了结性命。好头颅已被人取去了,军中失了主帅,
顿时大溃,迟逃一步的,都登鬼箓。看官不必细猜,便可知汉将耿弇,计斩费邑,先用旗鼓
乱彼耳目,然后从山旁绕出,骤入彼阵,使邑措手不迭,马到成功。费敢在巨里城中,已知
乃兄来援,拟即出兵接应,无奈城下有汉兵数千,堵住城门,未便轻出,弇之拨兵压城,原
是为此。只好登陴遥望,守待援军。蓦见汉兵大至,先驱执着长竿,血淋淋的悬着一颗首
级,急切里尚难辨认,但闻汉兵高呼道:“这是费邑头颅,汝等细看,若再不出降,也要与
这头颅相似了!”费敢审颜察貌,果是兄首,不由的涕泪交流。守卒莫不惊慌,无心守御,
夤夜出走,敢亦遁归剧城。弇入城收取积聚,又分兵连下四十余垒,得平济南。
    张步亟使弟蓝,率兵二万守西安,更征集诸郡吏士万余人守临淄,两城相隔四十里。弇
进抵画中,居二城间,饬诸将校部署人马,约五日后会攻西安。与前计大同小异。至五日期
届,诸将校齐集听命,弇令大众蓐食,夜食床蓐间,故曰蓐食。待旦至临淄城。护军荀梁,
因军令与前不符,入帐申请道:“攻临淄不如攻西安,临淄有急,西安必且往救;西安有
急,临淄却不能赴援,且前令原会攻西安,何必改约?”弇喟然道:“汝不知兵机,无怪相
疑。西安虽小,却甚坚固,蓝兵又精,未易攻克。若临淄名为大城,守兵乃是乌合,一鼓可
下。我前言将攻西安,明是声东击西的计策,今我不攻西安,独攻临淄,掩人无备,容易得
手。临淄一下,西安亦孤,张蓝与步隔绝,必且亡去,一举两得,莫如此计。否则顿兵坚
城,死伤必多,就使得克,张蓝必还奔临淄,并兵合势,与我相持,我深入敌地,复无转
输,不出旬月,便是束手坐困了。奈何攻西安,不攻临淄?”荀梁方默然退去。弇即乘夜出
兵,径攻临淄,城内果不及备,半日即下。再拟移攻西安,那张步已弃城遁去,奔回剧城。
于是荀梁等拜服弇谋。弇乃揭榜安民,严禁军中掳掠,惟张步罪在不赦,若自来受死,毋得
轻纵,手到擒来。这数语传入剧城,步不禁大笑道:“我自兴兵以来,战胜攻取,如尤来、
大枪十数万众,我且踹营破灭,今大耿兵不如彼,又皆转战疲劳,反说出这般大言,要想擒
我,岂不可笑?看我与彼一战,究竟谁胜谁负?”正要诱你出来。当下与三弟张蓝张弘张
寿,及大枪降盗重异等兵,号称二十万,进至临淄城东,连营数里,指日攻城。弇闭城严
守,不与争锋。事为光武帝所闻,恐弇寡不敌众,驰书劳问。弇复奏道:“臣得据临淄,深
沟高垒,守备有余,张步从剧县来攻,疲劳饥渴,臣不与交战,待他气竭欲归,当发兵追
击,用逸待劳,用实击虚,约阅旬日,步首可坐致了。”这复文已呈递行在。弇乃出兵淄
水,列阵岸旁。重异领着旧部,径来挑战。弇军即欲迎战,偏弇故意示怯,反令各军退回小
城,但使都尉刘歆,及泰山太守陈俊,分兵列阵,驻扎城下。重异疑弇军怯战,越逼越紧,
就是张步,亦自恃兵众,随后涌至,冲动刘歆陈俊两军,歆与俊不得不战,遂即督兵接仗,
奋斗起来。临淄本属齐都,旧有王宫,宫中有台,半已圮毁,惟基址尚存。弇登台了望,见
城外两军交战,势甚汹涌,因即下台跨马,麾动健卒,跃出东门,向步军横突过去。步连忙
拦阻,阵势已乱,被飏兵一场蹂躏,伤毙甚多。急得步招架不住,忙令弓弩手放箭射飏,弇
用盾遮护,且战且进,突有一流矢穿入弇股,弇仍不惊慌,但执刀截去箭镞,督兵如故。毕
竟步兵多势盛,虽然杀伤不已,还是不肯退去,战至日暮,方才败却。弇亦鸣金收军,翌晨
复勒兵出列城下。光武帝时在鲁地,接得飏书,尚自放心不下,因引军东行,亲往救弇,先
遣人向弇报知。弇方拟与步再战,陈俊进说道:“强寇势盛,不如闭营休士,静待驾至,再
与决斗未迟!”弇奋然道:“乘舆且至,臣子当椎牛酾酒,接待百官,奈何反以贼虏遗君父
呢?”说毕,遂出兵待战。适值步众趋至,便接住厮杀,自旦及暮,大破步众,积尸满濠。
弇料步将退,特令偏师绕出步背,分伏两旁。待至天昏月黑,步果引退,才行半里,两面伏
兵突出,纵横驰骤,所向披靡,步众都有归志,不意冤家路狭,竟碰着两支催命军,并且昏
黑不辨,如何对敌?只好夺路乱奔。偏弇军很是厉害,在后力追,逃得越快,追亦愈紧,步
抱头先窜,后队往往剩落,都做了无头的僵尸,直至钜昧水上,去临淄城已八九十里,追兵
方渐渐缓行;但沿路收截辎重,约有二千余车,饱载而回。究竟谁胜谁负?过了数日,光武
帝驾至临淄,弇率诸将从容迎谒,拜伏道旁,当由帝面慰数语,令弇等起身入城。及车驾进
至齐王故宫,下舆升座,大飨群臣。
    酒酣席散,再由光武帝赐谕耿弇,嘉奖功绩,略云:
    昔韩信破历下以开基,今将军攻祝阿以发迹,此皆齐之西界,功足相方。而韩信袭击已
降,见《前汉演义》。将军独拔劲敌,其功乃难以信也!又田横烹郦生,及田横降,高帝诏
卫尉即郦商。不听为仇,张步前亦杀伏隆,若步来归命,吾当诏大司徒释其怨,又事尤相类
也。将军前在南阳,建此大策,常以为落落难合,有志者事竟成也!
    先是光武帝尝幸舂陵,亲祠园庙,大会故人父老,置酒旧宅,欢宴竟日,耿弇曾扈驾同
行。及启驾还都,弇曾向驾前献议,请收上谷兵,定彭宠,取张丰,平张步等。光武帝大为
嘉纳,依议进行。后来张丰受擒,彭宠授首,弇皆与征有功。至是弇受命专征,复得击走张
步,所以末数语中,说他有志竟成。弇再拜谢奖。光武帝休息一宵,便即与弇进攻剧城。步
经过一番大创,才知耿弇多谋,不可力敌。晓得迟了。且闻光武帝亲来督攻,越加惊慌。张
蓝张弘张寿,比步还要胆小,分兵自去;步亦停足不住,弃城出奔。城中无主,待到御跸临
城,自然开门迎降。飏不暇进城,再引兵穷追张步,步往奔平寿。可巧苏茂出招旧部,得万
余人,来援张步。步与语及战败情形,茂作色道:“善战如延岑,又率着南阳健卒,尚被耿
弇击走,见第十三回。大王奈何遽攻彼营?茂一出即还,难道不能少待么?”步赧然道:
“负负,事已至此,也不必再说了。”已而弇军大至,纷纷薄城,步不敢出战,惟与茂婴城
拒守。光武帝使人招步,嘱令斩茂来降,不失封侯。步竟将茂杀死,自奉茂首,出诣弇营,
肉袒请降。弇送步至剧城,请光武帝发落;自入城中安抚兵民。见步众尚有十多万人,因特
竖起十二郡旗帜,鸣鼓示众,使步兵各自认旗上郡名,分立旗下。步兵依令分投,再由弇检
点名数,嘱令毋哗。一面收验辎重,尚有七千余车,当即酌给步众,使他得资归乡,众皆拜
谢去讫。步至剧城,匍伏谢罪,光武帝不食前言,封步为安邱侯,并传诏赦免步弟,步弟
蓝、弘、寿相继归降。就是琅琊太守王闳,亦诣剧投诚。光武帝迁陈俊为琅琊太守,并使弇
荡平余贼,自率张步还都,令与妻子同居洛阳。陈俊入琅琊境,盗贼皆散。弇略地至城阳,
尽降五校余党,齐地悉平,乃振旅还朝。张步居洛未久,复起异心,潜挈妻子逃奔临淮,意
欲再招旧部,入海为盗,被琅琊太守陈俊截住,立即击死;妻子一体骈诛。可为伏隆雪恨。
话分两头。
    且说齐地告平以后,忽忽间又阅一载,就是建武六年,一交春令,便得了两处捷音。小
子不能双管齐下,只好依次写来。自从李宪据住庐江郡,僭号淮南王,见第七回。至建武三
年,居然自称为帝,也设立九卿百官,管辖九城,有众十余万,区区九城,也想做皇帝么?
越年由汉扬武将军马成,奉诏讨宪。马成字君迁,系南阳郡棘阳县人,少为县吏,光武帝前
徇颍川,使成守郏,至光武移军河北,成弃官渡河,屡从征伐。建武纪元,迁官护军都尉,
越四年授扬武将军,使率诛虏将军刘隆,振威将军宋登,射声校尉王赏,调发会稽丹阳九江
六安四郡兵马,进攻舒城。马成为二十八将之一,前文已叙过二十七将,至成乃毕。舒城为
李宪根据地,设守甚严,马成到了城下,巡阅一周,见他城高濠阔,已觉得不易攻取,并且
城上守兵,多半雄壮,甲仗等又很鲜明,断非指日可下。乃择地安营,但求自固,不求进
取。一面上表洛阳,具述情势,谓须俟一二年后,方可报功。光武帝复谕马成,准他便宜行
事。成遂坚壁不动,宪屡出挑战,始终严守,数月不接一仗。惟分兵袭宪粮道,截夺了好几
次,于是逐渐围城,四面筑栅,还是以守为攻。宪复遣兵冲突,屡被击退。直至建武六年,
城中食尽,乃鼓励将士,并力扑城,不到旬日,便即攻入。宪拚命杀出,连妻子都不及带
走,落荒窜逸。马成将李氏家属,全体诛戮,更遣将追捕李宪。隔了两日,有人持首来献,
问明底细,乃是宪部吏帛意杀宪来降。马成乃传首诣阙,乘势略定九城,江淮悉平。成奏凯
班师,晋封平舒侯;帛意亦得邀封渔浦侯。同时吴汉亦攻下朐城,擒住董宪妻孥。宪与庞萌
夜走赣榆,乘虚袭入,偏为琅琊太守陈俊所闻,亟引兵往攻。宪萌无兵可守,再走泽中,途
穷日暮,四顾仓皇,随从只有数十骑,又都是刀残械缺,甲胄不全。宪不禁唏嘘道:“数年
称王,一朝覆灭,妻被人掳,子被人掠,家亡国破,尚有何言?”说至此,顾语从骑道:
“诸卿依我数年,为我所累,流离辛苦,竟弄到这般结局,岂不可怜?此后请各择羁栖,努
力自爱!”骑士等听了此言,并皆涕下。猛觉得后面尘起,又有追兵杀来,宪萌忙即飞奔,
行近方与,竟被来将追及,一阵扫荡,宪即毙命,首级为来将取去。来将乃是吴汉部下的校
尉韩湛,湛枭取宪首,复追觅庞萌。萌从乱军中逃出,夜无可归,趋入方与人黔陵家内。黔
陵见他狼狈情形,一再盘诘,由萌说出真名真姓,陵佯为留宿,趁他睡熟时候,取刀杀萌,
把首级送往吴汉军前。汉即将宪萌二首,传诣洛阳,并报明韩湛黔陵两人的功劳,两人俱得
沐封侯。黔陵封侯,比诸庆吾帛意等较为得当。
    山东亦平,各将吏奉诏西归。小子有诗咏道:
    扰扰中原太不平,真人崛起渐澄清;
    鼠偷狗窃俱无效,才识兴王莫与京。
    东征已毕,光武帝乃续议西征。欲知西征详情,容至下回再叙。
    ----------
    张步拥兵数年,据有齐地,初事刘玄,继臣刘永,彼亦以尊刘为得计,奈何托身非入,
独于白水真人而忽之。意者其亦如朱鲔等之戴圣,樊崇等之戴盆子,如其易与而阳奉之欤?
伏隆被杀,耿弇出征,彼尚恃强生骄,大言不惭。迨三战以后,铩羽请降,宜其惩前毖后,
安老洛阳;乃犹潜逃临淮,妄图入海,一误再误,不死何待?大盗毙而良将功成,此识时者
之所以为俊杰也。马成攻舒,两载乃下,智略似未及耿弇,然卒能扫锄强虏,肃清江淮,其
亦一人杰矣哉!彼吴汉等之得平董宪庞萌,未始无功,但宪与萌已成弩末,汉犹积久而后平
之,其功尤出马成下。观本回叙事之有详略,便知功绩之有高下云。 
 
      
后汉演义
第十六回 诣东都马援识主 图西蜀冯异定谋
 
        却说建武六年复月,光武帝因关东平定,乃拟西略陇蜀,先抚后攻。蜀地为公孙述所
据,称王称帝,自霸一方。惟陇西一带,要算隗嚣为西州领袖,名盛一时。公孙述两见前
文,隗嚣为西州大将军,见十一回。嚣前曾附汉,助击赤眉,尝受汉大司徒邓禹署爵,号为
西州大将军,专制凉州朔方事宜。及赤眉平定,嚣特遣使上书,称颂功德。光武帝答书示
谦,用敌国礼。会陈仓人吕鲔拥众数万,与公孙述联合,入寇三辅。汉征西大将军冯异,且
战且守;嚣复遣兵助异,击走吕鲔。异与嚣俱上书言状,光武帝手书报嚣,格外嘉奖。书中
有云:
    慕乐德义,思相结纳。昔文王三分,犹服事殷,但驽
    马铅刀,不可强扶。数蒙伯乐一顾之价,伯乐为古时之善相马者。而苍蝇之飞,不过数
步,即托骥尾,得以绝群。将军南距公孙之兵,北御羌胡之乱。指卢芳。是以冯异西征,得
以数千百人,踯躅三辅。微将军之助,则咸阳已为他人禽矣。今关东寇贼,往往屯聚,志务
广远,多所不暇,未能观兵成都,与子阳角力。子阳系公孙述表字。如令子阳到汉中三辅,
愿因将军兵马,旗鼓相当。倘肯如言,蒙天之福;即智士计功割地之秋也。管仲曰:“生我
者父母,成我者鲍子。”自今以后,手书相闻,勿用旁人解构之言。
    看官阅到此书,应知光武帝待遇隗嚣,也好算是推诚相与了。时公孙述已经称帝,特用
大司空扶安王印绶,遣使授嚣。嚣因光武帝相待不薄,未便背汉,特将来使斩首,出兵防
边。述闻报大怒,即日发兵击嚣。嚣连破述军,述亦无可如何,置作缓图。适关中汉将,屡
上书请攻西蜀,光武帝将原书寄嚣,意欲使嚣会师同讨。嚣以为时机未至,因遣长史上书,
极言三辅单弱,刘文伯在边,卢芳诈称刘文伯,见第十一回。未宜谋蜀。光武帝始疑嚣阴持
两端,音问渐疏,就使略通信使,也与对待群臣一般,不少假借。因此嚣亦改易初衷,渐有
异图。嚣有部将马援,表字文渊,系扶风郡茂陵县人,曾祖父马通,尝仕汉为重合侯,因坐
兄马何罗叛案,伏法受诛。见《前汉演义》。援再世不显,少年又复丧父,依兄为生,具有
大志。长兄况另眼相看,尝谓援当大器晚成。未几况竟病殁,援守制期年,不离墓侧。又敬
事寡嫂,不正衣冠,未敢相见。叙此以告人弟。嗣为扶风郡督邮,押送罪犯至司命府,王莽
尝置司命官,纠察吏民。罪犯辗转哀号,援不觉动怜,纵使他去,自己亦亡命北地。会遇王
莽行赦,乃寓居牧畜。过了几年,得有牛马羊数千头,谷数万斛,附近人士,多往归附。援
尝语宾客道:“大丈夫穷当益坚,老当益壮!”宾客亦叹为至言。及王莽末年,四方兵起,
援复叹息道:“人生积蓄财产,须要济亲朋;否则徒为守钱奴,有何益处?”鄙吝者其听
之!乃将家产分给兄弟故旧,自着羊裘皮裤,转游陇汉间,后来寄寓西州。适值隗嚣奔还天
水,收揽人才,因即招援入幕,使为绥德将军,与参谋议。援与公孙述少同里闾,素相认
识,至是嚣满怀犹豫,联汉联蜀未能决定,特使援先往蜀中,觇察虚实。援既到成都,总道
述相见如旧,欢语平生。谁知述盛设仪仗,方延援入,彼此一揖,略谈数语,便令援出居客
馆。一面替援制就衣冠,向宗庙中大会百官,特设宾座,邀援入宴。述坐着銮驾,旗旄警
跸,呵道前来,既入庙门,才下舆见援,屈躬示敬。当下开筵相待,备极丰腆。酒至半酣,
便令左右取入衣冠,送至援前,愿授援侯封官大将军。援起座语述道:“天下久乱,雌雄未
定,公孙不吐哺走迎国士,与图成败,乃徒知修饰边幅,如木偶相似,这般情形,怎能久留
天下士呢?”说罢,就拱手告辞,掉头径去。匆匆返至西州,入语隗嚣道:“子阳乃井底
蛙,未知远谋,妄自尊大,不如专意东方为是!”独具只眼。嚣乃使援再奉书洛阳。援行抵
阙下,报过了名,即由中黄门引见光武帝。光武帝在宣德殿下,袒帻坐迎,笑颜与语道:
“卿遨游二帝间,今来相见,令人生惭!”援顿首称谢道:“当今时代,不但君择臣,臣亦
择君;臣本与公孙述同县,少相友善,前次臣往蜀中,述乃盛卫相见,今臣远来诣阙,陛下
安知非刺客奸人,为何简易若此?”光武帝复笑说道:“卿非刺客,乃是一个说客呢。”援
答说道:“天下反复,盗名窃字的,不可胜数,今见陛下恢廓大度,同符高祖,才知帝王自
有真哩。”光武帝因留援在都,常使从游。过了数月,方使大中大夫来歙,持节送援,西归
陇右。隗嚣见援回来,很是欢昵,与同卧起,详问东方流言,与京师得失。援因进说道:
“前到洛都,引见十余次,每与汉帝接谈,自朝至暮,确是一位英明主子,比众不同。且开
心见诚,毫无隐蔽,阔达多大略,与高帝智识相同。又博览政事,文辩无比,真是古今罕见
哩!”嚣复问道:“究竟比高帝何如?”援答说道:“略觉不如,高帝无可无不可,今上颇
好吏士,动必如法,又不喜饮酒。”说到此句,嚣不禁作色道:“如卿所言,比高帝还胜一
筹!怎得说是不如呢?”既而大中大夫来歙,去后复来,传旨谕嚣,并劝嚣遣子入侍。嚣闻
刘永彭宠,均已破灭,乃遣长子恂随歙诣阙。马援亦挈家偕往,同至洛阳。光武帝使恂为胡
骑校尉,封镌恙侯。惟马援居洛数月,未得要职,自思三辅地旷,最宜屯垦,因上书求至上
林苑中,自去屯田。光武帝准如所请,援乃辞去。光武帝不遽用援,未知何意?独隗嚣虽遣
子入侍,终不免心怀疑贰,尝与部吏班彪,谈及秦汉兴亡沿革,且谓应运迭兴,不当再属汉
家。彪却谓汉德未衰,必当复兴。
    嚣尚不以为然,彪退作王命论,反复讽示。论文有云:
    昔尧之禅舜曰:“天之历数在尔躬。”舜亦以命禹。洎于稷契,咸佐唐虞,至汤武而有
天下。刘氏承尧之祚,尧据火德而汉绍之,有赤帝子之符,故为鬼神所福飨,天下所归往。
由是言之,未见运世无本,功德不纪,而可崛起在此位者也。俗见高祖兴于布衣,不达其
故,至比天下于逐鹿,幸捷而得之,不知神器有命,不可以智力求也。悲夫!此世之所以多
乱臣贼子者也。夫饿莩流隶,饥寒道路,所愿不过一金;然终转死沟壑,何则?贫穷亦有命
也!况乎天子之贵,四海之富,神明之祚,可得而妄处哉?故虽遭罹厄会,窃其权柄,勇如
信布,强如梁籍,成如王莽,然卒润镬伏鑕,交醢分裂。又况幺么,远不及数子,而欲暗干
天位者乎?昔陈婴之母,以婴家世贫贱,猝富贵不详,止婴勿王。王陵之母,知汉王必得天
下,伏剑而死,以固勉陵。夫以匹妇之明,犹能推事理之致,探祸福之机,而全宗祀于无
穷,垂策书于春秋,而况大丈夫之事乎?是故穷达有命,吉凶由人,婴母知废,陵母知兴,
审此二者,帝王之分决矣。英雄陈力,群策毕举,此高祖之大略,所以成帝业也。若乃灵瑞
符应,其事甚众,故淮阴留侯,谓之天授,非人力也。英雄诚知觉寤,超然远览,渊然深
识,收陵婴之明分,绝信布之觊觎,拒逐鹿之瞽说,审神器之有授,毋贪不可冀,为二母之
所笑,则福祚留于子孙,天禄其永终矣!
    嚣见了此文,仍然未悟。彪见他执迷不返,遂托故辞去,避迹河西。河西五郡大将军窦
融,与彪同籍扶风郡,窦融见第十一回。闻彪去嚣来游,即遣使延入,辟为从事,待若上
宾。彪乃替融划策,知无不言。先是融僻居河西,与洛阳隔绝音问,惟随着隗嚣,遵受建武
正朔,嚣尝发给将军印绶,与通往来。及嚣有异志,特遣辩士张玄,游说河西,劝融联络陇
蜀,为合纵计。融曾召部属计议,部吏多谓汉承尧运,历数延长,今皇帝姓名,实应图谶,
且宅中主治,兵甲最强,将来必当统一天下,务请倾心结纳,毋惑异言云云。融乃婉谢张
玄,遣令回去。及得见班彪,听他计议,更决意事汉,使他撰成表文,交与长史刘钧,驰诣
洛阳。光武帝将有事陇蜀,亦发使招谕河西,途次与钧相遇,乃即偕钧同还。钧入阙上书,
由光武帝好言慰劳,特赐盛宴,并令折回复谕,授融为凉州牧,赐金二百斤。融自是有绝嚣
意,虽尚通使节,不过虚与应酬。嚣矜己饰智,自比周父,每欲僭称王号。河南开封人郑
兴,曾为凉州刺史,免官寓居,得嚣敬礼,引为祭酒,兴因一再谏嚣,毋徒自尊。嚣意虽不
怿,倒也未敢遽违正议,毅然称王。兴已窥悉嚣意,特借归葬父母为名,辞嚣东归。见机而
作。还有茂林人杜林,素有志节,由嚣破格优待,引为治书。林见嚣反复无常,不愿屈事,
屡次托疾告辞。嚣不肯令归,且出令道:“杜伯山,林字伯山。天子不能臣,诸侯不能友,
譬如伯夷叔齐,耻食周粟,今且暂为师友,待至道路清平,必使遂志!”到了建武六年,三
辅早平,林弟成正当病逝,乃许送丧回籍。林已东去,嚣复生悔,密遣刺客杨贤,追杀杜
林。即此可见嚣之必败。贤追至陇坻,见林亲推鹿车,护送弟丧,不由的感叹道:“现当乱
世,谁知行义,我虽小人,何忍杀义士?”乃随林出陇,掉头亡去,林始得安抵扶风。
    看官听说:隗嚣部下的豪杰,第一个要推马援,马援以外,如班彪郑兴杜林,统是博学
多闻,饶有见识。嚣不能慰留,自失羽翼,遂至黄锺毁弃,瓦釜雷鸣。一班贪功徼利的鄙
夫,怂恿嚣前,要想他为皇为帝,迫入阱中。当时有一个部将王元,靠着三分膂力,藐视中
原人物,便乘机语嚣道:“从前更始入关,四方响应,天下喁喁,相望太平,一旦败坏,大
王几无处安身。竟称嚣为大王。今南有子阳,北有文伯,江湖海岱,王公十数,尚欲信儒生
迂谈,弃千乘宏基,羁旅危国,希图万全。这真是覆辙相循,求得反失。现在天水完富,士
马精强,元请以一丸泥,为大王东封函谷关,乃是万世一时的机会。否则蓄养士马,据险自
守,旷日持久,静待世变,就使图王不成,也足称霸。总之大鱼不可离渊,神龙失势,穷等
蚯蚓,愿大王三思为是。”嚣未曾听罢,已经颔首,及听毕以后,不由的眉飞色舞,意气洋
洋。独治书申屠刚进谏道:“愚闻人与必天归,汉帝乃是天授,非全是人力所能为。今玺书
屡至,委国全信,欲与将军共同吉凶,试想一介布衣,尚且不负然诺,况万乘至尊,何致背
约?将军若疑虑却顾,自招祸变,恐不免上负忠孝,下愧当世呢!”嚣听了刚言,又觉得愀
然不乐,俯首沈吟。实是一个多疑少断的人物。刚乃趋出,元亦引退。嚣总不欲终事汉室,
且依了王元的后策,徐起图功。
    乃再遣部吏周游诣阙,佯表殷勤。
    游道出关中,过征西大将军冯异营前,竟为仇家所杀。于是谣言纷起,谓异将自为咸阳
王,不服汉命,故杀嚣使。甚至有人上书劾异,居然以假当真。异入关已三年有余,除暴安
良,人民悦服,闻得流言摇惑,心不自安,因上书乞请还都,亲侍帷幄。光武帝优诏不许,
但使宋嵩西往,赍示弹章。异惶恐陈谢,申请入朝。光武帝方图陇蜀,欲与异面商,乃准令
入谒。异既至阙下,叩首行礼,光武帝顾语群臣道:“这是我起兵时主簿,为我披荆棘,定
关中,功劳很大呢!”说着,又旁令中黄门,取出珍宝衣服钱帛,当面赐异。异受赐再拜,
光武帝谕令起坐,温言与语道:“芜蒌亭豆粥,滹沱河麦饭,至今不忘,恨尚无以报卿。”
事见前文。异复起身拜谢道:“臣闻管仲对齐桓公,愿君毋忘射钩,臣无忘槛车,君臣相
勉,终霸齐国!臣今愿陛下毋忘河北时,臣亦不敢忘陛下隆恩!”异被获邀赦,亦见前文。
光武帝大喜,召异同入内庭,与商陇蜀事宜。光武帝说道:“朕因将士久劳,本欲将二子置
诸度外,怎奈公孙述未肯敛迹,隗嚣又阴持两端,将来必为朕患,卿意究应如何处置?”异
答说道:“臣看两人分据西南,非大加惩创,终难降服,臣虽不才,愿为国家效力!”光武
帝又说道:“关中为陇蜀要冲,最关紧要,卿亦未便遽离,必不得已,朕当亲至长安,调度
兵马,先行讨蜀。”异乃申陈陇蜀地势,及行军纪略,差不多有数千言,至日昃方才退出。
嗣复引见数次,定议讨蜀,始辞回关中。前时异受命西征,未挈家眷,至此接奉特旨,令带
妻子同行,无非是坦怀相待的意思。
    是时公孙述方收集延岑田戎两军,令岑为大司马,封汝宁王;戎亦邀封翼江王。延岑奔
蜀,见十三回。田戎奔蜀,见十四回。特使部将任满,与戎同出江关,沿途收戎旧部,窥取
荆州诸郡。一面妄引谶纪,说是孔子作《春秋》,尊周尚赤,周尚赤。共得十二公;汉亦用
赤帜,自汉高至平帝,中加吕后称制,也是十二代,历数已尽,一姓不能再兴。又引《录运
法》中遗语,谓“废昌帝,立公孙”,尚有“括地象”云:“帝轩辕受命公孙氏握”,“援
神契”云:“西太守,乙卯金”。述曾任蜀郡太守,故把西太守三字,作为己证,且将乙字
作轧字讲解,谓将轧绝卯金。种种附会,诱惑人心。再因《掌文》中常刻公孙帝三字,诩作
奇瑞,移书远近。光武帝尚不欲遽讨,作书贻述,内云:
    图谶言公孙即宣帝也,代汉者当涂高,君岂高之身耶?乃复以《掌文》为瑞,王莽何足
效乎?君非吾乱臣贼子,仓猝中人皆欲为君事耳,何足数也!君日月已逝,妻子弱小,当早
为定计,可以无忧。天下神器,不可力争,宜留三思!
    是书原不能折服公孙述。
    书后署名,称述为公孙皇帝,称呼亦误。述置诸不答。部下有骑都尉荆邯,向述献议,
请急速发兵东向,令田戎出据江陵,延岑出汉中,定三辅,又收降天水陇西,与汉争衡。述
召问群臣,博士吴柱等,多言不宜远出;有弟名光,亦劝述依险自固。累得述欲前又却,瞻
顾徬徨。也是隗嚣一流人。延岑田戎,屡请发兵,述又以为降将难恃,未足深信。惟出入警
跸,添置仪卫,夸示表面上的威风。且立两幼子为王,使食犍为广汉各数县。左右谓成败难
定,将士暴露,不应遽封皇子,专顾私恩,述亦不从。于是人心懈体,阴兆土崩。光武帝恨
述倔强,势难罢手,当即亲幸长安,谒祠园陵。各陵前被赤眉毁掘,已由冯异入关,修葺告
成。回应十二回,亦不可少。及光武帝谒祠已毕,遂命建威大将军耿弇,虎牙大将军盖延等
七军,从陇道伐蜀。兵将启行,先遣来歙赍奉玺书,往谕隗嚣,令他即日发兵,夹击公孙
述。歙已迁官中郎将,一到天水,即将玺书交付与嚣,嚣阅书后,好多时不发一言。歙问他
愿否出兵,嚣仍不应。歙不禁愤起,奋然责嚣道:“朝廷以君知臧否,识废兴,并将手书赐
示足下,足下曾效忠国家,遣子入侍,今乃接书不决,忽思背约,上叛君,下负子,忠信何
在?恐不久便要族灭哩!”说得隗嚣作色起座,投袂欲入。歙欲拔剑刺嚣,究竟嚣多卫士,
无从下手,乃杖节出厅,登车欲行。偏由嚣将王元,目顾兵士,意图害歙;嚣亦怒不可遏,
竟使牛邯追歙,用兵围住。还是他将王遵谏阻,谓两国相争,不斩来使,况歙为汉帝外兄,
郑重将命,歙为光武姑子,见前。加刃无益,徒激彼怒!伯春嚣子恂字。留质洛阳,何苦以
一子易一使,不如遣归为是!嚣尚以爱子为念,乃纵歙使归,惟使王元领兵万骑,出据陇
坻,伐木塞道,阻住汉军前行。这一番有分教:
    一着误施全局去,三军尽覆满城哀。
    隗嚣既抗阻汉军,免不得有一场战事。欲知胜负如何,待至下回再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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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公孙述据蜀自雄,隗嚣负陇自固,当其号令一隅,延揽物望,亦若庸中佼佼者流,以视
赤眉铜马,固相去有间矣。然述多夸而嚣多疑,疑与夸,皆非霸王器也。马援笑述为井底
蛙,而劝嚣事汉,已料二子之不足有为。及东至洛阳,见光武帝之脱帻相迎,即有君择臣臣
择君之语,一见倾心,愿效奔走,援诚不愧智士,抑光武帝之驾驭英雄,令人心服故也?至
若冯异之遭人谗构,而光武不以为疑,且以河北故事相劝勉,然后进图讨蜀,与定密谋。大
树将军,原非彭宠庞萌可比。然非光武之推诚相与,亦安能感人肺腑乎?且光武不忘河北之
难,异不忘巾车之恩,君臣一德,安不忘危,以此定国,有余裕矣。彼隗嚣公孙述辈,曷足
以知之? 
 
      
后汉演义
第十七回 抗朝命甘降公孙述 重士节亲访严子陵
 
        却说王元奉着隗嚣命令,出据陇坻,阻遏汉军。汉军尚未知确音,贸然前往,途次遇着
来歙,也不过说是隗嚣拒命,未及王元出兵情形。耿弇盖延诸将,以为陇坻一带,尚无阻
碍,待至来歙别归,即匆匆赶路,期在速进。哪知王元已安排妥当,静待汉军。汉军行近陇
坻,见前途塞住木石,已觉惊心,但尚未遇兵将,还想进去。当下将木石搬徙,徐徐引入,
好容易开通一路,走了一程,又是七丫八杈,横截道路;再辟再走,费去了许多气力,还是
不能尽通。并且羊肠峻阪,逐步崎岖,害得军不成伍,马不成群。蓦闻陇上鼓角齐鸣,一彪
军从高趋下,持着长枪大戟,奔向汉军。汉军已人困马倦,如何抵敌?没奈何倒退下去。那
敌势很是凶悍,再加领兵主将,就是隗嚣部下主战的王元,锐气方张,迫人险地,满望一鼓
荡平汉军,怎肯轻轻放过?汉军叫苦连天,慌忙退走,已是不及,前队多被杀死,后队自相
蹴踏,又伤毙了许多。耿弇盖延,虽都是能征惯战,怎奈势不相敌,无法可施,也只好引兵
出险,且战且行。何故轻进?王元紧追不舍,又来了隗嚣大队,漫山蔽谷,悉众前来。汉军
只恨脚短,逃得不快。嚣与元步步进逼,一些儿不肯放松,恼了汉捕虏将军马武,激厉勇
士,返身断后,手持一干长戟,向嚣兵冲杀过去,勇士一齐随上,击毙追兵数百人。嚣兵乘
兴进来,不防有这场回马阵,倒吓得脚忙手乱,一齐退去,嚣与元也恐有失,鸣金收回,汉
军才得退入长安。
    光武帝时已还都,闻诸将败还,亟令耿弇移军漆邑,祭遵移军汧城,使吴汉等保守长
安,另遣冯异出屯栒邑。异奉命即往,行至半路,有探马报称嚣将行巡,来攻栒邑,兵已下
陇。异申令将士,倍道亟进。部将统言虏兵方盛,不可与争,宜择地安营,徐思方略。异勃
然道:“虏兵临境,幸得小胜,便思深入,若栒邑被取,三辅动摇,岂不可虑?兵法有言:
‘攻者不足,守者有余。’我若得先至据城,用逸待劳,便可阻住虏马,并不是急欲与争
呢!”确是有识之言。乃长驱急驰,竟得入城,但使将士静守,偃旗息鼓,待着敌军。行巡
引众至城下,见城上毫无守备,总道是唾手可取,不如休息片时,再行督攻。部众得令,并
皆下马散坐,无复纪律。异从城楼上悄望,备悉虏情,当即击鼓扬旗,麾兵杀出。行巡未及
防备,当然着忙,部下越加惊乱,上马亟奔,被异追杀数十里,斩获无算,方才收军回城。
同时祭遵在汧,亦得击走王元军,汉军复振。北地诸豪长耿定等,俱闻风献表,背嚣降汉。
马援在上林苑屯田,上书阙廷,具陈破嚣计划,且言,“臣非负嚣,嚣实负臣,臣初次诣
阙,嚣曾与约事汉,不料他反复如此,所以臣愿献密议,决除此虏。”光武帝因召援进见,
面询方略。援请先翦羽翼,继攻腹心。光武帝乃给发突骑五千,带领前往,便宜从事。援即
往来游说,离间嚣将高峻任禹等人。
    嚣自觉势孤,始上书谢过,略云:
    吏民闻大兵猝至,惊恐自救,臣嚣不能禁止。兵有大利,不敢废臣子之节,亲自追还。
昔虞舜事父,大杖则走,小杖则受。臣虽不敏,敢忘斯义!今臣之事,在于本朝,赐死则
死,加刑则刑,如遂蒙恩,更得洗心,死骨不朽!
    书至阙下,诸将以嚣虽陈谢,言仍不逊,请光武帝诛嚣质子,大举入讨。光武帝心尚未
忍,复使来歙至汧,传递复谕。谕云:
    昔柴将军柴武。与韩信书云:信系韩王信,非淮阴侯。“陛下宽仁,诸侯虽有亡叛而后
归,辄复位号,不诛也。”以嚣文吏晓义理,故复赐书,深言则似不逊,略言则事不决。今
若束手听命,复遣恂弟诣阙,则爵禄获全,有浩大之福矣。吾年垂四十,在兵中十载,不为
浮语虚词,如不见听,尽可勿报!
    嚣得谕后,已知光武帝察破诈谋,竟不作答。凉州牧窦融,遣弟友上书,自陈忠悃。适
因隗嚣叛命,道梗不通,友从中途折回,另遣司马席封,从间道至长安,呈上书奏。光武帝
答书慰藉,情意兼至。融乃贻书责嚣,语多剀切,由小子再录如下:
    伏维将军国富政修,士兵怀附,亲遇厄会之际,国家不利之时,守节不回,承事本朝。
后遣伯春即嚣子恂,见上。委身于国,无疑之诚,于斯有效。融等所以欣服高义,愿从役于
将军者,良为此也。而忿悁之间,改节易图,君臣分争,上下接兵,委成功,造难就,去纵
义,为横谋,百年累之,一朝毁之,岂不惜乎?殆执事者贪功建谋,以至于此,融窃痛之。
当今西州地势局迫,民兵离散,易以辅人,难以自建。计若失路不返,闻道犹迷,不南合子
阳,则北入文伯耳。夫负虚交而易强御,恃远救而轻近敌,未见其利也。融闻智者不违众以
举事,仁者不违义以要功,今以小敌大,于众何如?弃子徼功,于义何如?且初事本朝,稽
首北面,忠臣节也。及遣伯春,垂涕相送,慈父恩也。俄而背之,谓吏士何?忍而弃之,谓
留子何?自起兵以来,转相攻击,城郭皆为邱墟,生民转于沟壑,今其存者,非锋刃之余,
则流亡之孤。迄今伤痍之体未愈,哭泣之声尚闻,幸赖天运少还,而将军复重其难,且使积
疴不得遂瘳,幼孤复将流离,其为悲痛,尤足愍伤,言之可为酸鼻,庸人且犹不忍,况仁者
乎?融闻为忠甚易,得宜实难。忧人太过,以德取怨,知且以言获罪也。区区所献,惟将军
省焉!
    想是班彪手笔。
    融既贻嚣书,专待使人返报。过了旬日,使人回来,甚是懊怅,报称被嚣斥归。融也觉
动怒,召集河西五郡太守,部署兵马,并上疏行在,请示师期。光武帝优诏褒美,且因融七
世祖广国,为孝文皇后亲弟,文帝后窦氏,见《前汉演义》。曾封章武侯,谊关姻戚,特赐
汉祖外属图等,表示情好。一面敕令右扶风太守,修理融父坟墓,祭用太牢。所有四方贡献
珍物,往往转赐与融,使命不绝。融当然感激,毁去嚣所给将军印绶,令武威太守梁统,刺
死嚣使张玄,更发兵攻入金城,大破嚣党先零羌封何,夺得牛马羊万头,谷数万斛,充作军
实,守候车驾西征。嚣因汉军压境,河西失和,自觉孤立无助,不得已遣使诣蜀,称臣乞
援。仍要向人称臣,何苦背汉?述封嚣为朔宁王,遣兵往来,与为犄角。嚣正拟发兵内犯,
又闻得汉将冯异,夺去安定上郡各城,因即率步骑三万人,往攻安定。行抵阴繁,适与冯异
相遇,交战数次,不获一胜,怏怏引还。再令别将攻悁,又为祭遵所破,退回天水。两番跋
涉,统是空劳,反丧失了若干士卒,若干刍粮。嚣将王遵,屡次进谏,俱不见纳,会得来歙
招降书,因潜挈家属径投洛阳,诣阙请降,得拜大中大夫,封向义侯。光武帝欲亲往讨嚣,
偏遇日食告变,乃暂罢军事。诏求直言,并敕公卿以下,举贤良方正各一人。先是建武五
年,光武帝尝访求高士,得周党王良等人,三征始至。周党字伯况,籍隶太原,素有清节,
王莽篡位,更托疾杜门,足迹不涉乡里。及征车迭至,不得已奉命诣阙,布衣敝巾,坦然入
见。到了光武帝座前,虽然跪伏,却是未尝呼谒,但自言山野布衣,不谙政事,仍请放还云
云。光武帝并未加责,叫他退朝候命。独博士范升,上疏奏劾道:
    臣闻尧不须许由巢父,而建号天下;周不待伯夷叔齐,而王道以成。伏见太原周党等,
蒙受厚恩,使者三聘,乃肯就车;及陛见帝廷,党不以礼屈,伏而不谒,偃蹇骄悍,有失臣
道。党等文不能演义,武不能死君,钓采华名,希得三公之位。臣愿与坐云台之下,考试图
国之道,倘不如臣言,臣愿伏虚妄之罪;果党等敢私窃虚名,夸上求高,亦当罪坐不敬,为
天下戒。臣昧死上闻。
    光武帝览毕,将原疏颁示公卿,另行下诏道:
     自古明王圣主,必有不宾之士,伯夷叔齐,不食周粟;
    太原周党,不受朕禄,亦各有志焉。其赐帛四十匹,许遂所志。
    党受诏即归,与妻子隐居渑池,著书成上下篇,寿考终身。邑人共称党为贤,设祠致
祭,岁时不绝。惟东海人王良,受官沛郡太守,迁任大中大夫,进为大司徒司直,在位恭
俭,妻子不入官舍,布被瓦器,如寒素时。司徒史鲍恢,因事至东海,过候王家,良妻布裾
曳柴,方从田间归来,恢素未相识,错疑是良家佣妇,便昂然与语道:“我为司徒掾属,便
道至此,欲见王司直夫人!”良妻答道:“妾身便是!掾史得无劳苦么?”恢不禁惊讶,慌
忙下拜,并问良妻有无家书。良妻答称:“在官言官,不敢以家事相烦。”恢叹息而还。贤
妇风范,比义夫尤为难得。后来良因病辞归,病愈后应征复起,道出荥阳,探访故友。故友
不肯出见,但传语道:“不有忠言奇谋,乃窃取大位,岂不可耻?奈何尚仆仆往来,不自惮
烦呢?”良听了此言,未免自惭,乃谢病归里,终不就征。此外尚有太原人王霸,隐居养
志,亦被征入都,引见时称名不称臣,有司向霸诘问,霸答道:“天子有所不臣,诸侯有所
不友,原是儒生本分呢!”时大司徒伏湛免官,进用尚书令侯霸为大司徒,侯霸素重王霸
名,情愿推贤让能,王霸独乞病告归,偕妻逃隐,茅屋蓬户,安享余年。又如北海人逄萌,
雁门人殷谟,累征不起,并为逸民。
    最著名的乃是七里滩边的钓夫,羊裘一袭,遗范千秋,小子述及姓名,想看官应亦早有
所闻,此人非别,本姓是庄,单名为光,表字子陵,会稽郡余姚县人。汉史避明帝名讳,改
庄为严。因此后人只称他为严子陵先生,不叫他做庄子陵。特别提出,复特别辨明。光武帝
少时游学,曾与他一同肄业,到了光武即位,他却移名改姓,避家他去。光武帝忆念故人,
令会稽太守访问踪迹,不见下落;再令海内各处搜求,亦无影响。光武帝终不肯忘怀,口述
形容,使画工绘成肖像,到处物色。
    “天下无难事,总教有心人。”果然有人奏报,说在齐国境内,有一男子身披羊裘,屡
钓泽中,面目与画图相似。光武帝大喜道:“这定是子陵无疑了!”仿佛得宝。忙命有司备
安车,携玄纁,往齐礼聘。严光接着,尚未肯自道姓名,只说是:“朝廷误征。”使臣哪里
肯放?不论他是真是假,定要请他上车,三请三却,毕竟一难当十,被朝使手下的随员,前
推后挽,竟将他拥至车上,飞驰入都。光武帝闻光到来,尚防他乘间逸去,特命就舍北军,
妥给床褥,使太官主膳之官。朝夕进膳,奉若神明。大司徒侯霸,与光为旧识,忙使部属侯
子道,奉书问候。光踞坐床上,启书读讫,半晌才顾问道:“我与君房相别已久,侯霸字君
房。君房素有痴疾,今得为三公,痴疾可少愈否?”奇人奇语。子道答道:“位居鼎足,怎
得再痴?”光正色道:“既无痴疾,为何遣汝来此?”子道接口道:“司徒闻先生辱临,本
欲即来问候,适因公务匆忙,未能脱身,愿俟日暮稍闲,前来受教。”光又笑道:“汝言君
房不痴,这岂不是痴想么?天子使人征我,三请方来,我尚不欲见人主,难道就先见人
臣?”子道听罢,也不便多与絮聒,但求光复书还报。光托言手不能书,只好口授,因接说
道:“君房足下,位至鼎足,甚善。怀仁辅义天下悦,阿谀顺旨要领绝!”说到末语,便即
住口。子道再欲请益,光大笑道:“君莫非来买菜么?求益何为?”原是够了。子道乃返报
侯霸。霸将光语录出,封奏进去。光武帝微哂道:“这也是狂奴故态,不足计较!”说着,
即命驾出宫,亲往访光。早有人向光报闻,光置诸不理,高卧如故,佯作闭目熟睡状。亦太
矫情。光武帝亲至床前,见光坦腹卧着,因用手抚腹道:“咄咄子陵,何故不肯相助为
理?”光仍然不起,良久始张目熟视,也不陈谢,但答说道:“从前唐尧有天下,帝德远
闻,尚有巢父洗耳。士各有志,奈何相迫如是?”光武帝喟然道:“子陵,我竟不能屈汝
么?”乃升舆还宫。既而令侯霸邀光入阙,略迹谈情,与叙旧事,光始从容坐论,不复倨
傲。光武帝婉颜问光道:“君看我比前日何如?”光答道:“似胜往时!”光武帝鼓掌大
笑,留光食宿,与同寝卧。光用足加帝腹上,伪作鼾声,好一歇方才移去。到了诘旦,即由
太史入奏,谓客星侵犯御座,状甚危迫。光武帝笑说道:“朕与故人子陵共卧,难道便上感
天象么?”因面授光为谏议大夫,光并不称谢,亦不辞行,拂袖自去。返至富春山中,仍旧
做那耕钓生涯,年至八十乃终。今浙江省桐庐县南,有严陵濑,与七里滩相接,背后有山,
叫做严山,山下有石,能容十人,就是严光钓鱼处,俗呼为严子陵钓台。地因人传,流芳百
世,可见得亮节高风,比那封侯拜相,还要光荣十倍哩!热中者可以返省。这且搁过不提。
    且说渔阳告平以后,光武帝尝使茂陵人郭伋,就任渔阳太守。伋镇抚百姓,纠除群盗,
境内咸安。惟卢芳窃据北塞,屡引匈奴兵入寇,大为边患。伋复整勒士马,修缮堡寨,阻绝
胡骑南下,一尘不惊,人民得安居乐业,户口日蕃,中外都称为贤太守。会因大司空宋弘,
有事免职,朝臣多举伋代任。光武帝以卢芳未平,不便将伋内调,所以未曾允议。建武七年
春三月晦日,太史又奏称日食,有诏令百官各上封事,毋得言圣。当时杜林郑兴等人,弃嚣
归乡,见前回。统由光武帝闻名召入,各授官职:林为侍御史,兴为大中大夫。此次因变陈
言,谓应俯从众议,调任郭伋为大司空,且言日月交会,数应在朔,今日食每多在晦,乃是
月行太速,故有此变。君为日象,臣为月象,君元急故臣下促迫,致见咎征,望陛下垂意洪
范,勉思柔克等语。光武帝也优诏褒答,惟仍不愿调回郭伋,却令妹夫李通代任。通首先倡
义,弼成大业,身尚公主,仍然谦恭自持,不敢骄盈,故得保全爵位,以功名终。富贵寿
考,全赖谦冲。太傅褒德侯卓茂,已经病殁,特赐棺茔地,表彰耆硕。叙笔载明生卒,亦无
非阐扬名士。并因前侍御史杜诗,累任沛郡汝南各都尉,所在称治,乃更调任南阳太守。南
阳为光武帝故乡,从龙诸臣,半出南阳,历任太守,反视为畏途,只恐得罪贵戚。及杜诗莅
郡,兴利除害,政治清平,无论贵贱,一体翕服。又修治陂池,广拓土田,在郡数年,家给
人足,时人比诸前汉的召信臣。信臣曾为南阳太守,也是一位施德行惠的好官。南阳人所以
传出两语云:“前有召父,后有杜母。”小子亦有一诗,录述于后:
    黄堂太守一麾来,万汇全凭只手栽;
    召父已亡推杜母,养民毕竟仗贤才。
    转眼间又是一年,光武帝顾念陇西,又要遣将往讨了,欲知何人西征,待至下回发表。
    隗嚣据有西州,自称上将军,因时乘势,崛起图功,原不必定居人下。迨既受邓禹之承
制封拜,则君臣之名义已定,又何得再怀反侧乎?设当光武讨蜀之时,率兵效命,功且十倍
窦融,他日即不得封王,公侯可坐致也。乃惑于蜚言,反复不定,始则助汉而诛蜀使,继且
叛汉而为蜀臣,同一屈膝,朝秦暮楚胡为者?况洛阳如旭日,而蜀如朝露,一可恃,一不可
恃,于可恃者而背之,不可恃者而亲之,甚矣其愚也!彼如严子陵之孤身高蹈,抗礼阙廷,
后世不讥其无君,反称其有节,诚以其敝屣富贵,超出俗情,云台诸将,且不能望其项背,
遑论隗氏子哉!若周党王霸逄萌诸人,亦子陵之流亚,而王良其次焉者也,然亦足以风矣。 
 
      
后汉演义
第十八回 借寇君颍上迎銮 收高峻陇西平乱
 
        却说建武八年春月,中郎将来歙,与征虏将军祭遵,奉命西征,进取略阳。遵在途遇
病,折回都中,独歙率精兵二千余人,伐山开道,绕出番须回中,直抵略阳城下。守将叫做
金梁,在城安坐,一些儿没有豫备。等到城外鼓声大作,方才登陴了望,足未立定,头已不
见。怪语。原来歙远道进行,实为偷袭城池起见,途中并未声张,到了城下,还是悄悄的整
备云梯,架住城堞,一经办妥,方击鼓麾众,缘梯直上。可巧金梁跑上城来,正好凑那歙兵
的快手,一刀劈去,适中头颅,呜呼哀哉!城中失了统将,或逃或降,才阅片时,便由歙据
住略阳城。有溃卒走报隗嚣,嚣大惊道:“这军从何处进来?有这般神速哩!”话尚未毕,
王元行巡诸部将,已闪出两旁,请即发令出军。嚣使元拒陇坻,巡守番须口,王孟塞鸡头
道,牛邯戍瓦亭,自率大众数万人,围攻略阳。略阳为西州要冲,自为歙所攻入,飞章奏
捷,光武帝闻报大喜,笑语诸将道:“来将军得攻克略阳,便是捣入隗嚣腹心,心腹一坏,
肢体自然渐解了!”忽又由吴汉等,呈上表章,报称出师应歙。光武帝又复懊恨道:“谁叫
他进兵?须知隗嚣失去要城,必悉锐往攻,略阳城坚可守,旷日不下,嚣兵必敝,那时方好
乘危进兵了!”知己知彼,百战不殆。说着,忙遣使持节西出,追还吴汉等人,听令来歙独
守略阳。并非弃歙,实已早知歙才。隗嚣率众往攻,把略阳城团团围住,四面攻扑,终不能
下。公孙述亦遣部将李育田弇,助嚣攻歙,亦不能克。好容易过了两三月,一座略阳城,仍
然无恙,惹得隗嚣发急,斩木筑堤,决水灌城,费尽无数计划。歙督兵固守,随机肆应,箭
已放尽,即毁屋断木,作为兵器,誓死不去。光武帝闻略阳围急,乃下诏亲征,部署既定,
便即启行,光禄勋郭宪进谏道:“东方初定,车驾未可远征。”光武帝摇首不答,宪拔出佩
刀,截断乘舆中马缰,帝终不从。西行至漆邑,诸将亦多言王师重大,不宜深入险阻,累得
光武帝也费踌躇,不能遽决。适值马援夤夜到来,报名求见,光武帝立即召入,与商军情,
且述及群议,使定行止。援驳去众口,独伸己见,力言隗嚣将士,已兆土崩,王师一进,必
破无疑,又在帝前聚米为山,指划形势,详陈路径,何处可攻,何处可守,说得明明白白,
昭然可晓。光武帝不禁大悟道:“虏已在我目中了!”次日早起,即麾军大进,抵高平第一
城。凉州牧窦融,率领五郡太守,及羌虏小月氏等番兵前来相会,共计得步骑数万人,辎重
五千余车。光武帝置酒待融,遍犒来军,趁着兴高采烈的时候,合兵上陇,分道深入,势如
破竹。隗嚣闻报,自知不能抵敌,退保天水,略阳城才得解围。大中大夫王遵,自弃嚣归汉
后,得帝宠眷,参与军谋,王遵降汉,见前回。此次随驾西征,因与嚣将牛邯,素相友善,
遂奏明光武帝,作书招邯。书云:
    遵前与隗王歃盟为汉,自经历虎口,践履死地,已十数矣。于时周洛以西,无所统一,
故为王策,欲东收关中,北取上郡,进以奉天人之用,退以惩外夷之乱,数年之间,冀圣汉
复存,当挈河陇奉旧都以归本朝,生民以来,臣人之势,未有便于此时者也。而王之将吏,
群居穴处之徒,人人抵掌,欲为不善之计。遵与孺卿即邯字。日夜所争,害几及身者,岂一
事哉?前计抑绝,后策不从,所以吟啸扼腕,垂涕登车,幸蒙封拜,得延论议。每及西州之
事,未尝敢忘孺卿之言。今车驾大众,已在道路,吴耿骁将,云集四境,而孺卿以奔离之
卒,拒要厄,当军冲,其形势何如哉?夫智者睹危思变,贤者泥而不滓,管仲束缚而相齐,
黥布杖剑以归汉,去愚就义,功名并著。今孺卿当成败之际,遇严兵之锋,宜断之心胸,参
之有识,毋使古人得专美于前,则功成名立,在此时矣。幸孺卿图之!
    牛邯得书,观望了好几日,觉得西州一隅,终非汉敌,不如依书投降,乃谢绝士众,奔
诣行在。光武帝慰勉有加,亦拜为大中大夫。邯为隗嚣部下的骁将,一经归汉,全体瓦解,
不待王师云集,已是望风趋附。约阅一月,嚣将十三人,属县十六城,兵士十余万,俱向行
在乞降。嚣惶惧的了不得,亟使王元赴蜀求援,自挈妻子奔往西城,投依大将军杨广。就是
蜀将田邽李育,一时也不能还蜀,退保上邽。光武帝到了略阳,来歙率众出郊,迎驾入城。
当下置酒高会,因歙攻守有功,赐坐特席,位居诸将上首,至欢宴已毕,又赐歙妻缣一千
匹,歙当然拜谢。光武帝又进幸上邽,驰诏告嚣道:“汝若束手自归,保汝父子相见,不咎
既往,必欲终效黥布,亦听汝自便!”嚣仍不答报。甘为黥布,有死而已。光武帝传诏诛
恂,即嚣子。使吴汉岑彭围西城,耿弇盖延围上邽,加封窦融为安丰侯,融弟友为显亲侯,
此外五郡太守,亦俱封列侯,一古脑儿遣令还镇。融尚自请从军,另求派员代镇凉州,光武
帝复谕道:“朕与将军如左右手,乃屡执谦退,转失朕望,其速返原镇,勉抚士民,毋擅离
部曲!”这数语柔中寓刚,反令融爽然若失,拜辞行在,率众西去。光武帝调度各军,满拟
即日平嚣,然后凯旋。忽接到都中留守大司空李通奏报,略言颍川盗起,河东守兵亦叛,京
师骚动,请即回銮靖寇云云。光武帝不禁叹息道:“悔不从郭子横言,今始觉费事了!”横
即郭宪字,语见上文。说罢,即自上邽起程,昼夜东行,马不停蹄。途次赐岑彭等书云:
“两城若下,便可将兵南击蜀虏。人生苦不知足,既平陇,复望蜀,每一发兵,头发皆白,
未知何日能肃清哩!”这是聪明人口吻。及既还洛阳,幸尚安谧,前颍川太守寇恂,已入任
执金吾,扈跸往还,随侍左右。光武帝因与语道:“颍川逼近京师,亟应平乱,朕思卿前守
颍川,盗贼屏迹,今仍委卿前往,当可立平。卿忠心忧国,幸勿辞劳!”恂答说道:“颍川
人民,素来轻狡,闻陛下远逾险阻,有事陇蜀,遂不免为匪徒所惑,乘间思逞;今若乘舆南
向,先声夺人,贼必惶怖归死,怎敢抗命?臣愿执锐前驱便了。”光武帝乃使命驾南征,使
恂先驱。直至颍川,果然盗贼尽骇,沿路跪伏,自请就诛。恂禀命驾前,但诛盗首数人,余
皆赦免。郡中父老,夹道迎恂,且共至驾前匍伏,乞复借寇君一年。为官者,不当如是耶?
光武帝勉从众请,乃留恂暂居长社,安抚吏人,收纳余降,自率禁军还宫。适东郡济阴县亦
有盗贼,警报入都,光武帝再遣大司空李通,与大将军王常,领兵剿捕。又因东光侯耿纯,
尝为东郡太守,威信并行,因召他诣阙,拜为大中大夫,使与大兵共赴东郡。东郡闻纯入
界,无不欢迎,盗贼九千余人,皆诣纯乞降,大兵不战而还。诏即令纯为东郡太守,连任五
年,境内帖然。后来病殁任所,赐谥成侯。东汉功臣,多能牧民,如纯,如恂,其尤著者。
    且说吴汉岑彭,围住西城,月余未下,光武帝传诏至军,叫他遣归羸卒,但留精锐,免
得虚糜粮食等语。汉情急邀功,未肯遽遣,又探得杨广病死,城中失恃,越想并力攻城,日
夕不息,军令倍严,吏士日久苦役,不免逃亡。嚣将王捷,登城大呼道:“汉军听着!我等
为隗王守城,誓死无二,必欲与我相持过去,愿以颈血相易,我为首倡,请汝等看来!”说
到末语,竟拔刀挥颈,血溅头殊,身尚立着,好一歇方才扑倒。何故乃尔?汉军见他无故自
杀,统皆诧异,又想他人人拚命,就使攻下城池,亦必有一场恶斗。眼见是性命相搏,彼此
俱难免伤亡,惧心一起,不觉气馁,遂致易勇为怯,懈弛下去。岑彭因持久不克,想出一
计,分兵至谷水下流,用土堵住,使水势涌入城中。谷水由西至东,绕过西城,下流被遏,
水无去路,自然向城中灌入,渐涨渐高,距城头仅及丈许,守兵虽然恟惧,却还未肯出降。
蓦听得城南山上,鼓声四震,有一大队披甲勇士,长驱驰下,先行执着一杆大旗,上书一个
斗方大的蜀字,炫人眼目,且乘风大呼道:“蜀兵有百万人到来了。”一面说,一面直迫汉
垒。汉军猝不及防,竟被冲破,且因来军大声恫吓,多半骇散。暮气已深,怎能再战?吴汉
岑彭,也不能支持,觅路退去。就是谷水下流的汉兵,都一哄儿逃得精光。其实蜀兵只有五
千人,由嚣将王元借来,用了一条虚喝计,竟得吓退汉军,安然入城,城内水已骤退,复得
安居。王元且勒兵复出,来追汉兵。汉兵已经乏粮,且恐蜀兵大至,无心恋战,遂由吴汉下
令,焚去辎重,逐步退走。待至王元追来,还亏岑彭返斗一阵,击走王元,才得全师东归。
惟校尉温序,为嚣将苟宇所获,迫令降嚣,序怒叱道:“叛虏怎敢迫胁大汉将军?”说着,
持节乱挝,打倒数人。宇众大愤,争欲杀序,宇摆手道:“这是当代义士,可给彼剑!”乃
拔剑付序,序接剑在手,亟拈须衔入口中,顾语左右道:“既为贼所杀,毋令须污血!”说
毕,把剑一横,魂归天上。不没忠臣。从事王忠,随序陷虏,苟宇却令他收殓序尸,送归洛
阳。光武帝特赐墓地,并召序三子为郎。序本太原人氏,留葬洛中,乃是旌示忠臣的意思。
    自从吴汉等引兵退还,耿弇盖延亦撤围引归,独祭遵尚留屯汧城。未几已是建武九年,
遵病殁营中,讣至洛阳,光武帝悲悼异常,令冯异驰领遵营,派员护丧东归。遵为人廉约小
心,克己奉公,所得赏赐,尽给士卒,家无私财,身无华服,取士专用儒术,对酒设乐,必
雅歌投壶,饶有儒将风规。遵妻裳不加缘,相夫克俭,惟生男不育,终致无嗣。遵兄午买女
送遵,使为遵妾,遵为国忘家,却还不受,临殁时不言家事,但遗嘱从吏,只用牛车载丧,
薄葬洛阳。及丧至河南,有诏令百官先会丧所,然后由车驾素服亲临,哭奠尽哀,予谥曰
成,葬后尚就墓御祭,顺道存问家属。遵妻当然拜谒。光武帝见他家无婢妾,室宇萧条,不
由的悲感道:“怎得忧国奉公,如祭征虏一流名将呢?”嗣后帝思遵不忘,辄加叹息。无非
是借励诸将。惟自冯异接任,吏士亦俱悦服,驻守如故。独隗嚣不愿再居西城,移居冀邑,
复遣兵分略各城,于是安定北池天水陇西,复为嚣有。只因粮饷不继,屡患乏食,嚣又积劳
成病,多卧少起,没奈何出城谋食,惟得了数斛大豆,粗粝不堪下咽,越觉恚愤得很,还入
城中,病即加剧,不久便死。部将王元周宗等,立嚣少子纯为王,总兵据冀,仍向公孙述处
称臣乞援。述将田弇李育,已经归蜀,述复使田弇北行,惟将李育留住,换了一个赵匡,与
弇同至冀城,援助隗纯。汉将冯异,奉诏进讨,相持未下。公孙述欲大举攻汉,为纯纾忧,
特使翼江王田戎,大司徒任满,南郡太守程泛,率兵数万人下江关,攻入巫峡,拔夷陵夷道
二县,据住荆门虎牙两山,横江架桥,并设关楼,面水倚山,结营自固,差不多有进窥两
湖,退挟三川的威势。汉大司马吴汉等,尚屯兵长安,光武帝特使来歙监军,马援为副,观
察陇蜀情势,取示进止。歙因上书献策道:
    公孙述以陇西天水为藩蔽,故得延命假息,今若平荡二郡,则述智计穷矣。宜益选兵
马,储积资粮,昔赵之将帅多贾人,高帝悬之以重赏,今西州新破,兵民疲馑,若招以财
谷,则其众可集。臣知国家所给非一,用度不足,然有所不得已也。
    光武帝览奏,乃诏令有司备谷六万斛,用驴四百头输运,尽至汧城交卸,积作西征军
需。到了秋高马肥,兵精粮足,特遣歙为统帅,率同征西大将军冯异、建威大将军耿弇、虎
牙大将军盖延、扬武将军马成、武威将军刘尚等,共攻天水。冯异已与蜀将田弇赵匡,会战
数十次,蜀兵伤亡过半,再加耿弇等率兵会集,士气百倍,大破蜀兵,阵斩田弇赵匡。独隗
纯留居冀城,使王元等驻扎落门,依险拒守;还有高平第一城,又为嚣将高峻所据,未肯服
汉。于是冯异等进攻落门,耿弇等进攻第一城,两路分攻。越年未下,冯异且在军抱病,竟
至谢世,光武帝赐谥节侯,令异长子彰袭爵,且复议亲征西州。执金吾寇恂,已自长社还
洛,仍然随驾起行。既至关中,恂叩马谏阻道:“长安道里居中,应接近便,安定陇西,闻
车驾出驻长安,必然震惧,自当望风来降,若必以万乘之尊,亲履险阻,实非所宜,颍川前
辙,不可不戒!”也说得是。光武帝不以为然,驱车再进,直抵汧城,方使恂招降高峻。峻
本已由马援说下,受汉封为关内侯,拜通路将军,所以汉军出入,峻常为引导,不致阻碍。
援说高峻,见前回。及吴汉等败还长安,峻乃复归故营,据住高平,坚守不下。寇恂奉诏谕
峻,峻遣军师皇甫文出谒,语多倨傲,貌亦骄盈,两下里辩驳一番,惹动寇恂怒意,顾令左
右缚文,拟置死刑。文尚不肯服礼,反唇相讥,诸将向恂进谏道:“高峻拥兵万人,且多强
弩,西遮陇道,连年不下,今欲将峻招降,奈何反杀峻使?”恂瞋目道:“要斩便斩,怕他
甚么?”说着,即命把文处斩,将首级文文随员,使他带归。且嘱令传语道:“军师无礼,
已经正法,欲降即降,不降固守!”斩钉截铁。这数语传将进去,峻竟开城出降,迎纳汉
军。诸将莫名其妙,都向恂请问道:“杀死来使,反得降峻,究是何因?”恂答说道:“皇
甫文系峻腹心,受遣来会,我看他辞意不屈,必无降志。我若将他放还,反损军威,惟杀死
了他,使峻胆落,自不得不降了。”诸将才拜贺道:“寇君神算,我等不及。”恂将峻解往
行在,幸得免诛。中郎将来歙,因落门尚未攻破,即与耿弇盖延等,鼓励将士,猛扑不休,
守兵不能再支,各有降意,周宗行巡苟宇赵恢,拥着隗纯,开门出降;独王元引着残部,突
围奔蜀,陇右乃平。光武帝令将隗氏宗族,徙居京师,自率寇恂等还朝。后来隗纯复与宾佐
数十人,潜逃朔方,行至武威,被地方官捕住,杀死了事。小子有诗咏道:
    敢将螳臂当王车,一举三年便覆家;
    父死子降犹受戮,可怜全族半虫沙。
    得陇望蜀,光武帝已操成算。至建武十一年春间,遂遣大司马吴汉,率同刘隆臧宫刘歆
三将,与征南大将军岑彭,会师伐蜀。毕竟蜀地能否荡平,再至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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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陇右未平,颍川又乱,处兴亡绝续之交,其欲制治也难矣。幸有寇恂扈驾南征,节钺一
临,盗贼四伏,非素得民心者,其能若是乎?父老遮道,乞借寇君,莫谓小民果蚩蚩也。厥
后西赴高平,斩皇甫文于城下,成算在胸,卒收劲敌,不战屈人,寇君有焉。他若耿弇七
军,轻进致败,吴汉诸将,劳师无功,谋之不臧,乌能制胜?视寇君有愧色矣。独祭征虏公
而忘私,国而忘家,人皆去而彼独留,功未竟而命先陨,何怪光武帝之哀恸逾恒乎?要之云
台诸将,非无优劣,本书叙人述事,自有阳秋,阅者于夹缝中求之,即知所区别矣。 
 
      
后汉演义
第十九回 猛汉将营中遇刺 伪蜀帝城下拚生
 
        却说征南大将军岑彭,自引兵下陇后,不与陇西战事,但在津乡驻兵,防御蜀军。津乡
地近江关,江关为蜀兵所踞,堵塞水陆,负嵎自雄。岑彭屡督兵往攻,终因江关险阻,不能
奏功。光武帝乃遣大司马吴汉,率同刘隆臧宫刘歆三将,调发荆州兵六万余人,骑五千余
匹,行抵荆门,与彭会师。彭曾备有战舰数十艘,所用水手,统从各郡募集,不下一二千
名。吴汉谓水手无用,多费粮食,拟酌量遣归。想是惩着西域前辙,哪知情势不同。彭独言
蜀兵方盛,今靠水战得利,方可深入,怎宜遽减水手?两下里互有龃龉,特表达洛阳,请旨
定夺。光武帝复谕道:“大司马惯用步骑,未习水战,荆门事决诸征南公,大司马毋得掣
肘”云云。明见千里。彭得伸己见,越加感奋,当下号令军中,募攻浮桥,有人先登,应受
上赏。俗语说得好:“重赏之下,必有勇夫。”遂由偏将军鲁奇,应募前驱,鼓棹直上。可
巧东风狂急,吹满征帆,奇船顺势向前,直冲浮桥。桥旁设有攒柱,丛木为柱。柱上有反扎
钩,钩住奇船,早被蜀兵瞧着,齐来截击。奇拚死与斗,且令随兵燃着火炬,飞掷桥楼,火
随风猛,风促火腾,那桥楼是用木造成,一经燃烧,势不可遏。复有许多黑焰,迷乱蜀兵眼
目,如何再能打仗?又加岑彭等率着众舰,顺风并进,所向无前,蜀兵大乱,溺毙至数千
人。蜀大司徒任满,措手不及,被鲁奇一刀砍死。蜀南郡太守程泛,下桥欲奔,被刘隆跃登
岸上,手到擒来。只有蜀翼江王田戎,飞马逃生,得还江州。岑彭等驰入江关,禁止军中掳
掠,沿途人民,都奉献牛酒,迎劳彭军。彭辞还不受,面加慰谕,百姓大悦,开门争降。当
下露布告捷,举刘隆为南郡太守,并录叙鲁奇首功。有诏悉依彭议,命彭为益州牧,所下各
郡,即由彭兼行太守事。彭进军江州,探得城内积粮尚多,料不易下,但留偏将冯骏围攻,
自引兵直指垫江,攻破平曲,取得粮米数十万斛,分给各军。大司马吴汉,攻克夷陵,筹备
露桡数百艘,露桡,船名。桡系小楫,露系在外,故名露桡。在后继进。还有护军中郎将来
歙,虎牙大将军盖延等,亦引兵入蜀。蜀中大震,公孙述忙授王元为大将军,使与领军环
安,出拒河池。凑巧来歙盖延,两路杀到,即与元安两军接战,自午至暮,大破蜀兵,斩馘
数千。元与安狼狈奔回,歙等复捣破下辨城,麾军再进,至夜深时,方才下营。军中不遑安
寝,但凭几假寐,守待鸡鸣。不料双目蒙馘的时候,忽觉心中一阵奇痛,惊醒睡魔,用手抚
胸,有物格住,不瞧犹可,剔灯审视,乃是亮晃晃的匕首,插入胸前,血流不止,连忙叫起
帐后卫士,使请盖将军入营。盖延闻信,飞奔进来,见歙已遭毒手,禁不住泪下潸潸,不能
仰视。歙瞋目叱延道:“虎牙何敢作此态!今我为刺客所伤,无从报国,故呼君嘱托军事,
乃反效儿女子哭泣么?须知刃虽在身,尚能勒兵斩公,奈何不察?”歙被刺未即死,恐亦由
性暴所致。延勉强收泪,愿听歙遗命。歙乃使从吏取过纸笔,自写遗表道:
    臣夜人定后,为何人所贼,伤中臣要害,不敢自惜,诚恨奉职不称,以为朝廷羞。夫理
国以得贤为本,大中大夫段襄骨鲠可任,愿陛下裁察!又臣兄弟不肖,终恐被罪,陛下哀
怜,数赐教督。
    写到末句,实已忍不住苦痛,把笔掷去,抽刃出胸,大叫一声,竟尔气绝。盖延大恸一
场,替他棺殓,立遣人赍歙遗表,驰奏殿庭。光武帝闻报大惊,省书流涕,特赐给策文,追
赠歙征羌侯印绶,予谥节侯。另命扬武将军兼天水太守马成,继歙后任。一面部署六军,亲
出征蜀,由洛阳进次长安。公孙述闻得车驾亲征,亟使部将王元延岑与吕鲔公孙恢等,悉众
出拒广汉,及资中要隘;又遣他将侯丹率二万余人,屯守黄石。岑彭令臧宫领兵五万,从涪
水至平曲,截住延岑,自分兵引还江州,另溯都江上流,往袭侯丹,出丹不意,把他击走。
当即倍道急进,日夕不停,直驰二千余里,径抵武阳。武阳守吏,立即骇走,只有一座空
城,被彭安然据住。彭再使锐骑进击广都,距成都仅数十里,势若风雨,无人敢当。公孙述
高坐成都,总道汉兵尚相持平曲,隔离尚远,不料岑彭从黄石进兵,数日间即至广都,反绕
出延岑等背后,不由的慌张万分,举手中杖掷击地上,顿足狂呼道:“汉军有这般迅速,莫
非神兵不成?”你已倒运,自然有此急变。当下募兵出守广都,并飞报延岑等人,叫他分兵
还援。延岑方陈兵沅水,与臧宫相持不决。宫因兵多食少,转输不继,正觉得进退两难,不
能持久,适光武帝遣使诣岑彭营,有马七百匹。宫得知此信,情急智生,竟伪传诏命,截留
来马,使骑士跨马张旗,登山鼓噪,一面麾动战船,逆流而上,两岸夹着步骑各军,进薄蜀
营,呼声动地,旗影蔽天。延岑正接到成都警信,忐忑不定,又见汉军水陆大集,越觉惊
忙。登高遥望,对山复有许多敌骑,由高趋下,几不知有多少兵马,会集来攻。大众都是股
栗,回头就跑,延岑亦急忙返奔,霎时间旗靡辙乱,好似风卷残云,向西四散。臧宫纵兵追
击,但教刀快戟长,乐得把头颅多剁几颗。蜀兵怎敢还手?尽管向前急奔。越是逃得快,越
是死得多,最便宜的是弃械乞降,倒还有一条生路,不致毙命。所有辎重粮草,统让送了汉
军。总算慷慨。延岑只引了数十骑,走回成都。臧宫军至平阳乡,收得降兵,差不多有十多
万人。全蜀精锐,已经荡尽,就是一向主战的王元,也束手无策,举众来降。非但对不住隗
嚣,也恐对不住公孙述。光武帝连得捷音,尚欲招降公孙述,遣使致书,晓示祸福,并举大
义相勉,誓不相害。述览书叹息,出示心腹将常少张隆,少与隆俱劝述降汉。述瞿然道:
“废兴由命,天下岂有降天子么?”
    还要夸口。少隆等不敢再言,自思亡在旦夕,相率忧死。
    光武帝因平蜀有日,不必亲往督军,下令回銮,将入都城,忽有急报传来,乃是征南大
将军舞阴侯岑彭,又被公孙述遣人刺死。彭自进军广都,所驻营地,叫作彭亡,当时未知地
名,因即下寨,及有人传报,彭始知地名不祥,拟即徙往别处。适有一弁目来降,自称为公
孙述亲随,被挞来奔。彭不防有诈,收入帐下,到了夜半,竟被降卒混入,把彭刺死。当由
大中大夫郑兴,代领部曲,飞使奏闻。彭治军有法,秋毫无犯,邛谷王任贵,闻彭威信,数
千里驰使输诚,并贡方物,光武帝方重加倚任,满望他进扫成都,特授懋赏;一闻被刺,当
然生悲,遂将任贵所献各物,尽赐彭妻子,且赐谥彭为壮侯。一面敕大司马吴汉,即日进
军,继彭入讨。吴汉接诏,便由夷陵出发,率三万人溯江直上,至鱼涪津。述已遣将魏党公
孙永,踞住津口,结筏自固。吴汉挥动将士,一鼓击退,乘胜进围武阳,又遇述婿史兴来
援,把他痛击一阵,扫得精光,兴单骑逃免。会有诏令至吴汉营,嘱汉直取广都,据蜀心
膂,汉奉命急进,捣入广都城,守兵尽遁,再遣轻骑绕成都市桥,成都吏民,无不震惊,将
士等陆续夜遁,述虽严刑示惩,尚不能止。那光武帝虽屡次闻捷,还恐成都兵众,总有一番
鏖斗,所以必欲降述,因复颁书谕述道:“勿以来歙岑彭,受害自疑,今若亟来诣阙,保汝
宗族安全,否则后悔难追!”述得书后,仍无降意。总要做个死皇帝。甚至江州为冯骏所
夺,田戎已被擒去,还想坚持到底,不肯转头。光武帝待述复报,始终不至,乃复传谕吴汉
道:“成都虽困,守兵尚有十余万,不可轻敌!卿但坚据广都,勿与争锋,待他力屈计穷,
前去奋击,自然一战可下了!”吴汉急欲邀功,未肯依谕,竟率步骑二万人,进逼成都;去
城约十余里,阻江为营,中架浮桥,自引兵立营江北;使副将武威将军刘尚,率万余人,屯
江南,相去二十余里;当下奏达朝廷,具陈进兵安营情况,且谓可立破成都。光武帝大惊失
色,忙亲书手谕道:“近敕公千条万端,奈何临事错乱?既已轻敌深入,又与尚隔江立营,
缓急不能相倚;若贼出兵缀公,别遣大众攻尚,尚营一破,公还能站得住么?速速引还广
都,幸勿急攻!”英主见识,毕竟过人。这道手谕,交付亲将,叫他飞寄吴汉,究竟途程辽
远,朝发不能夕至,那吴汉果为述将所困,险些儿败没虏中。原来公孙述因汉军相迫,特遣
部将谢丰袁吉,率众十余万,分作二十余营,并出攻汉。又命别将万余人,渡江击尚,使他
不能相救。汉与谢丰等大战一日,竟至挫衄,退入营中。谢丰袁吉,便将汉营围住。汉待尚
不至,料知尚被牵制,无法驰援,乃召集将士,面加鼓励道:“我与诸君逾越险阻,转战千
里,无攻不胜,得入深地。今与刘尚两处受围,声援隔绝,祸且不测,计惟潜师救尚,并力
御贼,诚能同心合力,人自为战,大功可成;否则一败无遗,如何报命?成败在此一举,愿
诸君努力!”诸将齐声应诺。赖有此尔。于是飨士秣马,闭营三日,固守勿出。谢丰等攻扑
数次,亦不得入,索性不去挑战,专待汉军食尽,然后再攻。哪知汉伺他懈弛,夜半开营,
引军疾走,竟得渡过江南,驰入尚营。谢丰等尚未察觉,等到天明,望见汉营中旗帜高张,
烟火不绝,还道汉营如故,哪知吴汉已与刘尚合军,击退江南蜀兵,蜀兵走入谢丰营中,丰
等才悔中计,莫非半死不成?不得已分兵南渡,攻击汉尚。汉与尚早已守候,见他越江过
来,不待蜀兵成列,便张开左右两翼,夹击过去。蜀兵仓猝,接仗已觉着忙,再加两面受
敌,越发招架不住,不过人数众多,总想勉力支撑,幸图一胜。偏汉兵越斗越勇,蜀兵愈战
愈怯,渐渐的势不相当,败退下去。袁吉一个失手,竟被汉将砍倒,结果性命。两将中死了
一人,顿时全军慌乱,如山遽倒。谢丰麾军急退,自为后拒。恰巧吴汉追到,与谢丰交战数
合,砉的一声,已把丰头脑劈去,倒毙马下,蜀兵大溃。汉与尚追杀一阵,毙敌无算,获甲
首五千余级,方才勒兵回营。适值朝使亦至,交付光武帝手书。吴汉阅罢,不禁伸舌,幸亏
转败为功,还好有言相答;乃即留尚拒述,自领兵还驻广都,具状奏闻,深自引责。光武帝
又复谕道:“公还广都,很属得宜,述必不敢舍尚击公,若彼先攻尚,公可从广都赴援,彼
此相应,破述无疑了。”汉懔遵谕旨,不敢违慢,待至蜀兵来攻,方才应敌。果然述兵屡
出,由汉率军屡击,八战八克,复逼成都。还有臧宫一支人马,也得拔绵竹,破涪城,斩公
孙恢,长驱直达,与吴汉共会成都城下,并力合攻,捣入外郭。急得公孙述不知所措,慌忙
召入汝宁王延岑,向他问计。岑答说道:“男儿当死中求生,怎可束手待毙?今唯有倾资募
士,决一死战。若能击退汉兵,财物复可积聚,何足介怀?”述乃悉出金帛,募得敢死士五
千人,充作前锋,使岑统领残兵,作为后继。一声号令,麾众齐出,几似疯狗一般,逢人便
噬。吴汉见来势凶猛,勒军遽退,至市桥中拣一旷地,列阵待着。岑令前锋鸣鼓挑战,暗率
部众绕道,袭击吴汉背后。汉只遏前敌,不及后顾,竟被延岑冲破后队,搅乱阵势。汉军腹
背受敌,当然溃散,汉被挤入水中,几至灭顶,亏得眼明手快,攀住马尾,马系汉素常骑
坐,能识人意,方得将汉徐徐引出。好在臧宫兵尚未遽溃,百忙中援应一阵,蜀兵始退,汉
得安回营中。兵事真不可测。检查兵士,丧失尚不过千余人,只是粮食将尽,不过七日可
支,乃令阴具船只,伺隙欲归。谒者张堪,方奉使命劳军,输送缣帛,在途又受官蜀郡太
守,驰诣成都,闻得军中乏粮,汉有退志,因亟往见汉,谓述亡在即,不宜退师。汉勉从堪
议,使臧宫屯兵咸门,自在营中偃旗息鼓,故意示弱,诱令蜀兵出战。约阅三日,公孙述亲
出搏战,直攻汉营;令延岑往敌臧宫,两路并举。岑拚命死斗,三合三胜,宫几难支持,忙
使人向汉求援。汉与述已战了半日,未分胜负,急切不便援宫,但见述兵已有饥色,特使护
军高午唐邯,领着锐卒万人,向述众横击过去。这支兵马,乃是汉留住营中,故意不发,待
至述兵已疲,才令突出。述不防有此生力军,挺击过来,连忙号召将士,拦阻兵锋,已是不
及。高午持槊急进,猛刺述胸,述痛不可耐,撞落马下,左右抵死救护,才得扶起述身,舁
至车上,逃入城中。延岑在咸门酣战,得知述负伤消息,当然惶急,鸣金退回,反被臧宫还
杀一阵,伤了许多人马。好容易入城见述,述已晕过两次,经岑唤醒,勉强睁眼一看,不禁
下泪,模糊说了数语,无非是嘱咐后事,挨到日暮,便即毙命。岑为具棺殓,草草办就,到
了翌晨,自觉无术拒守,乃开城出降。吴汉等纵辔入城,枭述尸首,传诣洛阳,尽屠公孙氏
家族,并将延岑处斩,戮及妻孥,再纵火烧述宫室,付诸一炬,是为建武十二年事。述欲称
帝时,曾梦有人与语云:“八厶子系,十二为期。”醒后告知妻室,妻答说道:“朝闻道,
夕死尚可,况期限十二呢?”想是急思为后,故有此语,但不知杀头时候,可追悔否?述因
即僭号。至是全家灭亡,刚刚应了十二为期的梦兆。妖梦是践。光武帝闻汉入城屠掠,遣使
责汉,又谕副将军刘尚道:“城降三日,吏民从服,孩儿老母,人口万数,一旦纵兵放火,
居心何忍?汝系宗室子孙,尝居吏职,奈何亦为此残虐?仰视天,俯视地,未必相容,大非
朕伐罪吊民的初意呢!”一将功成万骨枯,故王者耀德不观兵。
    先是述尝征广汉人李业为博士,业称疾不起,述惭不能致,使人持药酒相迫。业抚膺叹
道:“古人云:‘危邦不入,乱邦不居。’我情愿饮药便了。”遂服毒自尽。述又聘巴郡人
谯玄,玄亦不应,述又劫以毒药。玄慨然道:“保志全高,死亦何恨?”遂对使受药。玄子
瑛叩头泣血,愿出千万钱赎父,方得幸免。至成都残破,玄已早终。更有蜀人王皓王嘉,亦
不肯事述。述先将他妻子系住,胁令出仕。皓对来使说道:“犬马尚且识主,况我非犬马,
怎得妄投?”说着,竟拔剑自刎。述竟将他妻子杀死。王嘉闻皓自杀,也即戕生。犍为人费
贻,漆身为癞,佯狂避征;同郡任永冯信,都伪托青盲,巧辞征命。此次光武帝因蜀地告
平,申命吴汉等访求遗逸,方得查出数人志节,奉诏表李业闾,祀谯玄以中牢,为王皓王嘉
伸冤,抚恤后裔,特诏费贻任永冯信入都,面授官职。永信同时病殁,惟贻入见后,拜为合
浦太守。此外如述将程乌李育,颇有才能,亦由光武帝下诏叙用,不令向隅。又追赠述故臣
常少为太常,张隆为光禄勋。常少张隆,见前文。于是西土悦服,莫不归心。小子有诗咏道:
    抚我为君虐我仇,安民有道在怀柔;
    井蛙小丑何知此?身死家亡地让刘。
    蜀地平定,吴汉等振旅还朝。欲知后事如何,且看下回再表。
    ----------
    公孙述一夸夫耳,无他功能,乘乱窃据,但以僻处西陲,依险自固,故尚得苟延岁月,
僭号至十有二年。及关东已平,王师西指,述不能用荆邯之策,空国决胜,乃徒豢二三刺
客,戕来歙,害岑彭,何济于事?彼既不愿为降天子,何勿堂堂正正,与决胜负?成固甚
善,败亦有名,仅恃此鬼蜮伎俩,暗杀汉将,汉将岂能一一被刺乎?来歙岑彭,不幸遇刺,
而吴汉臧宫诸将,长驱直前,进捣成都,述尚欲死中求生,背城借一,卒至洞胸坠马,亡国
覆宗。诈术果可恃耶?不可恃耶?项羽谓天实亡我,非战之罪;公孙述谓废兴有命,是皆不
度德,不量力,一败涂地,乃诿诸天命,无聊之语,可笑亦可悯也! 
后汉演义
第二十回 废郭后移宠阴贵人 诛蛮妇荡平金溪穴
 
        却说蜀地告平,全军凯旋,凉州牧窦融,上表称贺,有诏令融与五郡太守,一同入朝。
融遂与武威太守梁统、张掖太守史苞、酒泉太守辛彤、敦煌太守竺曾、金城太守库钧,奉诏
入都。既抵阙下,即缴上安丰侯凉州牧印绶。光武帝赐还侯印,即日召见,赏赐恩宠,无与
伦比。寻拜融为冀州牧,融辞不就任。适大司空李通,因病去职,由扬武将军马成,暂行代
理,未尽胜任,乃进融为大司空;并授梁统为大中大夫。凉冀二州,另行简员镇守。好在陇
蜀已平,西北无事,只有卢芳伪称刘文伯,连结匈奴乌桓,常为边患。屡见前文。骠骑大将
军杜茂等,奉诏往讨,历久未平,芳部将随昱留守九原,阴通汉军,欲胁芳降汉。芳与十余
骑逃入匈奴,昱即诣阙请降,得拜五原太守,封镌胡侯。后至建武十六年间,芳复入居高
柳,遣使奉上降书。光武帝乃立芳为代王,令他和辑匈奴。芳申请入朝,奉诏批准。及芳南
至昌平,又遇朝使传谕,叫他折回。芳不免疑惧,仍背汉投胡,既而病死。自是函夏无尘,
全国统一。光武帝增封功臣,得三百六十五人,外戚封侯,计四十五人,惟宗室诸王,却为
了将军朱祐计议,反降封为公侯。如赵王良,由广阳徙封。齐王章、即刘縯长子。鲁王兴,
縯子过继刘仲,均见前。三人统称为公。长沙王兴、真定王德、即刘杨子。河间王邵、中山
王茂四人,俱景帝后裔。统称为侯。更封孔子后裔孔安为宋公,周公后裔姬常为卫公,此外
宗室封侯,共一百三十七人。光武帝久在兵间,厌心武事,且知天下疲耗,益欲息肩,自陇
蜀平定后,非遇急警,不复言兵。皇太子强,年已十余,有时侍侧,问及攻战方略,光武帝
正色道:“从前卫灵公问陈,孔子不对,此事非尔所宜问呢!”此实一权宜之语,并非至
训。邓禹贾复,知帝欲偃武修文,不愿功臣拥众京师,乃投戈讲道,修明儒学。耿弇等亦缴
还大将军印绶,并以列侯就第。朱祐尝荐贾复端重,可为宰相,光武帝置诸不答。惟移封邓
禹为高密侯,使食四县。贾复为胶东侯,使食六县。李通已封固始侯,位兼勋戚,因得与邓
禹贾复,参议国家大事,恩遇从隆。其余功臣数百人,不过给与廪禄,令他安享太平,不复
重用。保全功臣,莫如此策。至若朝廷宴会,辄召功臣集饮,济济盈堂,无不守礼。光武帝
当大宴时,历问群臣道:“卿等若不得遇朕,果有何为?”邓禹起答道:“臣尝学问,可做
一文学掾吏。”光武帝笑道:“这也未免太谦了!卿志行修整,可官功曹。”及问至马武,
武答言:“臣粗具膂力,可为守尉,督捕盗贼。”光武帝又笑说道:“且自己不为盗贼,做
个亭长罢了!”武平素嗜酒,任气使性,常在御前折辱同列,故光武帝随事加诫,略示裁
抑。但功臣稍有过失,帝必曲为优容,所有远方进贡珍甘,亦尝先赐列侯,不少悭吝。故功
臣皆怀德畏威,不生怨望,安上全下,比那高祖时代,迥然不同。这是光武帝的识量过人,
故有是良法美意,卓越古今。应该称扬。
    独骠骑大将军杜茂,尚留守北方,备御匈奴。光武帝不欲劳兵,特使吴汉等北往,督徙
边民,尽入内地,但谕茂缮治城障,阻住胡烽。茂令兵士屯田筑堡,毋敢少疏。会因军吏冤
杀无辜,遂致连带免官,减削食邑,由修侯降为参蘧乡侯,另命蜀郡太守张堪为骑都尉,使
他往领茂营。匈奴闻茂去职,乘隙进攻,兵至高柳,被张堪督兵邀击,大破胡兵,飞章告
捷。光武帝因令茂为渔阳太守,兼辖军民。茂赏善罚恶,公正无私,吏士并乐为用。匈奴以
高柳被挫,再图报复,竟发万骑入渔阳。才入境内,即有数千健卒,当头截住,仿佛与长城
相似,丝毫不能动摇。再加张堪领着后队,鸣鼓继进,锐厉无前,把胡骑冲得七零八落。匈
奴将帅,连忙奔还,十成中已丧失了四五成,从此畏堪如神,不敢近塞。堪乃劝民耕稼,特
就狐奴地方,开稻田八千余顷,不到数年,桑麻菽麦,偏地芃芃。百姓踊跃作歌道:“桑无
附枝,麦穗两歧;张公为政,乐不可支!”总计堪守郡八载,户口蕃庶,物阜民康。光武帝
欲征堪内用,堪竟病逝,有诏褒扬政绩,赐帛百匹。堪字君游,系南阳郡宛县人,少时已有
志操,号为圣童,入蜀时不私秋毫,布被终身。中兴循吏,杜诗以外,要算张堪。赞美循
吏,借以风世。
    沛郡太守韩歆,亦刚直有声,建武十三年间,大司徒侯霸病逝,特擢歆为大司徒。歆就
职后,每好直言,尝在帝前指天画地,不少隐讳。光武帝未免动怒,歆仍不少改,在任二
年,坐被谴归。未几又颁诏申责,歆愤激自杀,子婴亦死。都人士替他呼冤,为帝所闻,乃
追赐钱谷,具礼安葬。遇主如光武,且以直言贾祸,遑问他人。后来欧阳歙戴涉,相继为大
司徒,俱坐罪论死,光武帝亦稍稍严急了。最错误的是废后一事,为光武帝平生大累。事在
建武十七年间。光武帝既立郭氏为皇后,嫡子强为皇太子,相安有年,见十二回。郭后复生
子四人,一名辅,一名康,一名延,一名焉。阴贵人亦生五子,长名阳,次名苍,次名荆,
又次名衡,名京。尚有一子名英,为许美人所出。许美人无宠,当夕甚稀,故只生一男。就
中总算这位阴贵人,最得宠爱,光武帝有时出征,尝命阴贵人随行。阴贵人初次生男,曾在
元氏县中分娩,彼时从征彭宠,适当有娠,故在行辕中产儿,取名为阳,两颊甚丰,至十岁
时能通《春秋》,光武帝目为奇童。夺嫡之兆,已寓于此。建武十五年,大司马吴汉等,上
书请封皇子,三奏乃许。使大司空窦融告庙,封皇子辅为右翊公,英为楚公,阳为东海公,
康为济南公,苍为东平公,延为淮阳公,荆为山阳公,衡为临淮公,焉为左翊公,京为琅琊
公。这是因年序封,故与上文叙次不同。诸子受封,才及月余,有诏令天下州郡,检核垦田
户口。刺史太守,依诏施行,次第奏报。独陈留吏牍中夹入一纸,上书二语云:“颍川弘农
可问,河南南阳不可问。”光武帝瞧着,问所从来,吏人谓由长寿街上拾取,误夹牍中。这
是因光武好谶引惹出来。光武帝因疑生怒,顿有愠色。东海公阳,年才十二,适侍帝后,便
乘间进言道:“河南帝城,必多近臣,南阳帝乡,必多近亲;田宅逾制,不便细问,故有是
言!”光武帝大悟,再使虎贲将穷诘吏人,吏人无从隐蔽,所对如东海公语。光武乃更遣谒
者巡行河南南阳,纠察长吏,实地钩考,免得徇私。但自此爱阳有加,自悔立储太早,不得
使阳为冢嗣。天下事不宜生心,一有芥蒂,免不得形诸词色。郭皇后暗中窥透,当然怀嫌,
因此对着帝前,往往冷嘲热讽,语带蹊跷。光武帝积不能容,遂致夫妻反目,动有违言。到
了十七年冬月,竟突然下诏道:
    皇后怀势怨怼,数违教令,不能抚循他子,训长异室。
    宫闱之内,若见鹰鹯,既无关睢之德,而有吕霍之风,岂可托以幼孤,恭承明祀?今遣
大司徒戴涉,时涉尚未坐罪。宗正刘吉,持节往谕,其上皇后玺绶。阴贵人乡里良家,归自
微贱,自我不见,于今三年。两句援引《诗经》,为追忆之词。宜奉宗庙为天下母。异常之
事,非国休福,不得上寿称庆,特颁诏以闻。
    诏既颁发,群臣互相错愕,莫敢发言。郭皇后只好缴出印绶,徙居别宫。那色艺兼优的
阴贵人,竟得超居中宫,母仪天下。句中有刺。殿中侍讲郅恽进奏道:“臣闻夫妇情好,父
子间尚且难言,况属在臣下,怎敢参议?但望陛下慎察可否,勿令天下贻议社稷,方可无
忧!”光武帝答道:“卿能曲体朕意,朕亦不为已甚哩!”乃暂不易储,更进郭后次子辅为
中山王,号郭后为中山太后。余如东海公阳以下,俱进封为王。嗣且命赵齐鲁三公,均复王
爵,这且待后再表。
    且说光武帝即位以后,尝出幸舂陵,亲祠先人园庙,旋又改舂陵乡为章陵县,永免徭
役,比拟高祖时代的丰沛。至建武十七年冬季,复至章陵祭祖,治旧宅,观田庐,置酒作
乐,大会宗室,无论男妇老幼,并得列席。酒至半酣,诸母相与絮语道:“文叔光武帝小
字,见前文。少时谨信,与人交际,无甚款曲,不过柔顺有容,素无争忤。谁料今日尊荣至
此!”光武帝凑巧听见,不由的接口道:“我御天下,亦欲以柔道为治,并不致后先矛盾
哩!”说着,鼓掌大笑。诸宗室相率腾欢,至日暮方才散席。越宿由光武帝谕令有司,为宗
室尽建祠堂,然后命驾起行,还至宫中,已将残腊。倏忽间又是建武十八年了,孟春无事,
过了一月,忽得蜀郡警报,乃是守将史歆,据住成都,自称大司马,猝攻太守张穆,穆逾城
走入广都,飞书乞援。光武帝亟令大司马吴汉,率同臧宫刘尚二将,领兵万余,往讨史歆。
汉至武都,再发广汉巴蜀三郡兵马,进围成都,数旬即下,把史歆擒斩了事。宕渠人杨伟,
朐伣人徐容等,本已为史歆诱惑,各纠众数千人,与歆相应。吴汉等既收复成都,再乘桴沿
江,进至巴郡。杨伟徐容,闻风骇走,终被汉军擒诛,余党皆降,徙居南郡长沙。蜀郡复
平,汉等还朝复命。
    不意南方交阯,突出了两个蛮女,公然聚众造反,寇掠岭南六十余城。吕母迟昭平后,
复出了两个蛮女,甚是奇特。两蛮女叫做征侧征贰,本是一对姊妹花,为麊冷县雒将女儿。
麊冷音糜零,交阯僻处南海,从前未设郡县,为土人所分据,随地垦田,有雒王雒将雒民等
名。面貌不过寻常,身材很是长大,力举千钧,霸占一方。侧尤骁勇,已嫁与朱鸢人诗索为
妻,她却不安家室,惟与妹征贰玩刀耍枪,练习武艺。及刀枪纯熟,自谓技艺无敌,想做一
个南方女大王。可号为井底雌蛙。于是号召徒众,待机即发。适交阯太守苏定,执法相绳,
饬令缴械散众,不得生事。侧与贰遂愤然发难,攻陷郡城,苏定出走,南方大乱。九真日南
合浦各蛮夷,哗然起应,郡守纷纷内避,被她闹得一塌糊涂,所有岭南六十余城,并罹兵
阨。侧竟自立为王,令贰为大将,两蛮女振动雌威,名闻远近。警报传到洛阳,光武帝怎能
坐视?便选出虎贲中郎将马援,使为伏波将军,令与扶乐侯刘隆,督率楼船将军段志等,南
下讨贼。援前为大中大夫,与来歙同为监军。见十八回。歙尝奏言陇西侵残,羌种杂沓,非
马援不能平定。光武帝因拜援为陇西太守,援连破叛羌,征服余众,缮城治坞,辟田劝耕,
陇西以安。嗣被召为虎贲中郎将,屡得进见,尝与光武帝谈论兵法,意俱相合。再出讨皖城
妖人李广,一鼓即平。这是补叙之笔。至是复受命南征,航海前进。军至合浦,段志得着急
病,竟至逝世。援令弁目护丧归葬,自与刘隆并领水军,水尽登岸,辟山通道,得达浪泊。
征侧方安据交阯,南面称尊,总道是天高地迥,任所欲为,蓦闻汉军已至浪泊,也不禁吃了
一惊。当下升帐点兵,得数万人,使妹征贰为先锋,自为后应,至浪泊中搦战。两阵相交,
金鼓连天,约莫有两三个时辰,蛮众究竟乌合,敌不过百战雄师,一败便走,势若散沙。征
侧征贰,但靠着两臂蛮力,目无中原,至此才知王师厉害,觅路逃走。援驱军追杀,斩首数
千级,收降万余人,女流究属无用,不堪一战。趁势至交阯城下,四面围攻。征侧自觉孤
危,即与征贰商议道:“我与汝奋臂一呼,远近响应,不到数月,得攻克六十余城,满望杀
往岭北,进据中原,哪知中朝天子,遣到精兵猛将,锐不可当,现今坐困危城,如何是
好?”征贰想了多时,才答说道:“据妹子看来,此城断不可守,不如奔往金溪穴中,扼险
自固,就使猛将如云,亦不能捣破此穴,待他粮尽引退,我等复好出据此城了。”征侧点首
称善,随即弃城夜遁。马援闻知,率众力追,行抵金溪,连战数阵,蛮众除杀死外,多半溃
散。惟征侧征贰两姊妹,拚命逃走,得入金溪穴中,穴甚深邃,四围有大山包住,只有一口
可通,也是险仄得很。侧与贰窜入此穴,使残众堵住穴口,大有一夫当关,万夫莫开的形
势。援率众到了穴前,察视四周,除穴口外,竟是无缝可钻,倒也踌躇得很。自思航海南
来,费尽千辛万苦,得入此地,倘若畏难即退,岂不是尽隳前功?况且留此两妇,终究是将
来祸祟,理应斩草除根,方免后患。于是下令军士,随山伐木,就谷口筑起巨栅,容纳全
师;再命游骑巡弋四围,截虏蛮众,想得几个俘虏,询问路径,或有一线可通,便好令他向
导,捣杀进去。谁知一住半月,竟无人迹,山上瘴气熏蒸,军士一不小心,往往触瘴致疾,
真个是欲退不得,欲进不能。援却抱定主意,誓灭此虏,勉令将士围住谷口,一面分兵略定
各郡,收聚粮食,输运军前。征侧征贰总以为汉军无法,定必速退,且穴中曾备有粮草,足
资一年,但教安心耐守,自可解围。螺蚌缩入壳中,能长此不开么?不意过了数月,汉兵不
退,又过数月,仍然不退,直至岁暮年阑,汉兵尚在谷外扼住,未曾退去。穴内粮食,已将
告罄,且水道亦被汉兵塞断,涓滴不见流入,害得又饥又渴,无可为生。勉强过了残冬,已
是建武十九年正月。侧与贰不能再伏穴中,只得驱众杀出,众兵已困惫不堪,没奈何硬着头
皮,冲出谷口,汉兵早已出栅待着,见一个,杀一个,见两个,杀一双,吓得蛮众又复倒
退。马援知蛮众不济,传令投降免死,蛮众听着,遂一齐抛去兵械,匍匐乞降。惟征侧征贰
两人,罪在不赦,只得不管死活,舍命格斗,结果是跌倒地上,双双就擒,当由汉军缚住,
推至马援面前,两人跪倒磕头,哀求饶命。马援作色道:“无知贱婢,也想抗拒天朝,今日
还想求生么?”说毕,即令刀斧手将两人推出,一同枭首,献入都中。恐洛阳城中,难得见
此好头颅?有诏封援为新息侯,食邑三千户。援乃宰牛酿酒,大飨将士,且笑且语道:“我
从弟少游,与我志趣不同,尝谓人生在世,但教饱食暖衣,乘下泽车,跨款段马,做一个郡
县掾吏,老守坟墓,乡里间称为善人,也好知足,何必奔波劳碌,妄求功名?我当初意不谓
然,今至浪泊西里,转战年余,下潦上雾,毒气弥漫,仰视飞鸢摇摇,似堕水中,卧念少游
平生时语,几不可得。还亏诸君戮力,得破二妇,乃先受恩赏,独得佩金拖紫,食采封侯,
真令我且喜且惭了!”将士等都离席跪伏,喧呼万岁。援复令起饮,至醉方散。越日又率楼
船大小二千余艘,战士二万余名,四处搜捕余孽,斩获五千余人,岭南乃平。援再至交阯,
设立铜柱,上书:“大汉伏波将军马援建此。”然后振旅而还。小子有诗咏道:
    何来蛮女敢称雄,负险经年扼谷中;
    幸有老成操胜算,坚持到底庆成功。
    欲知马援还朝情形,待至下回再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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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光武帝能容功臣,独不能容一妻子,废后之举,全出私意,史家多讥其不情。吾谓光武
之误,不在于废后之时,而在于立后之始。阴氏女娶于先,郭氏女纳于后,岂可因出身之贵
贱,为后先之倒置乎?况“娶妻当得阴丽华”,光武帝已有成言,本昵爱之初衷,得相攸于
微贱,正应立彼为后,不负前盟。故剑可求,杜陵之遗规犹在,何得以郭氏之早生皇子,超
列中宫?古人有言:“慎厥初,惟厥终”,未有初基不慎,而可与之图终者也。彼征侧征
贰,以南方之妇女,敢尔称兵,想亦由戾气所钟,故有此异事耳。幸而伏波往讨,务绝根
株,千里奔波,一年耐久,卒得擒二妇于窟穴之间。倘非坚持不敝,贯彻始终者,亦安能若
是耶?伏波铜柱,照耀千秋,宜哉! 
 
      
后汉演义
第二十一回 雒阳令撞柱明忠 日逐王献图通款
 
        却说马援讨平交阯,振旅还朝,将抵都门,朝中百官,或与援素有交谊,并皆出都远
迎。待援到来,彼此下马欢叙,就在驿馆中休息片时。平陵人孟冀,系援老友,亦在座中,
当即起身称贺。援笑说道:“我望先生劝善规过,奈何亦作此俗谈?从前伏波将军路博德,
开置南方七郡,见《前汉演义》。不过受封数百户,今我不过擒斩二妇,略具微劳,乃得叨
封大邑,滥沐恩荣,功薄赏厚,如何持久?究竟先生如何教我?”谦谦君子。冀答谢道:
“愚实未足知此。”援又说道:“方今匈奴乌桓,尚扰北边,我还想自请出击,男儿要当拚
死边野,用马蓐裹尸还葬。怎能僵卧床上,在儿女子手中讨生活呢?”老当益壮,此公固不
负前言;但亦未始非后来谶语。冀接入道:“既为烈士,原该如此。”大众亦无不赞叹。随
即相偕入都,由援诣阙复命,奏明一切。光武帝当然慰劳一番,特赐援兵车一乘。援谢恩退
朝,复因从征军士,除战死外,遇疫身亡,差不多十中四五,乃具录上闻,请得许多银粮,
抚恤兵士家属,慰死安生,这且无庸细表。
    且说建武十九年正月,五官中郎将张纯,及太仆朱浮等计议,谓人子当事大宗,降私
亲,应为本支先祖,增立四庙。光武帝览奏后,自思昭穆次第,当为元帝后裔,乃追尊宣帝
为中宗,更祀昭帝元帝于太庙,成帝哀帝平帝于长安,舂陵节侯买。以下于章陵,各设太守
令长,为典祠官。正在制礼作乐的时候,忽报河南原武县中,出了一班妖贼,为首的叫做单
臣傅镇,拘住守吏,据有县城,自称大将军。光武帝特遣前辅威将军臧宫,发黎阳营兵数千
人,往讨贼众。原武城内,积粟甚多,贼得据粮坚守,累攻不克,反丧亡了若干士卒。光武
帝未免忧劳,特召集公卿王侯,商议方略。群臣多请悬赏购募,东海王阳独进说道:“妖巫
胁众为乱,势难久持,就中必有心中悔恨,意欲出亡,只因外围紧急,无从脱身,没奈何拚
命死守。今宜敕军前缓围,纵令出城,贼众解散,渠魁孤立,一亭长亦足擒斩了。”足智多
谋,可称肖子。光武帝甚以为然,即遣使传谕军前,令臧宫缓围纵贼,果然,贼众陆续出
奔,顿致城内空虚。宫得一鼓入城,击毙单臣傅镇,原武遂平。嗣是光武帝愈爱东海王,只
有皇太子强,自母后被废后,常不自安;又见东海王逐日加宠,越觉生忧。殿中侍讲郅恽,
遂进白太子强道:“殿下久处疑位,上违孝道,下近危机。从前殷高宗为一代令主,尹吉甫
亦千古良臣,尚因纤芥微嫌,放逐孝子。《家语》载:曾参出妻,不复再娶,尝谓高宗以
后,妻杀孝子,尹吉甫以后,妻放伯奇,吾上不及高宗,中不比吉甫,何如不娶?至若《春
秋》大义,母以子贵,为殿下计,不如引愆让位,退奉母氏,方为不背所生,毋亏圣教
呢!”太子强听了恽言,便表请让位,愿为外藩。光武帝不忍遽许,强又密托诸王近臣,再
三恳请,乃决意易储,当即下诏道:
    《春秋》之义,立子以贵。东海王阳,皇后之子,宜承大统。皇太子强,崇执谦退,愿
备藩国,父子之情,重久违之,其以强为东海王。此诏。
    强奉诏后,便缴上太子印绶,即日册立东海王阳为太子,改名曰庄。惟郭后母子,虽皆
被废,光武帝顾念郭氏亲属,恩尚未衰。郭况为故后亲弟,受封绵蛮侯;郭竟为故后从兄,
尝官骑都尉,从征有功,受封新郪侯;竟弟匡亦得封发干侯;郭梁为故后从父,早死无子,
有婿陈茂,且因外戚贻恩,封南侯。读若绵。况谦恭下士,颇得声誉,光武帝亦格外恩
宠,更徙封况为阳安侯,食邑比前加倍。至建武二十年间,徙封中山王辅为沛王,即令中山
太后郭氏为沛太后,即郭皇后,见前文。又进况为大鸿胪,车驾屡至况第,会集公卿列侯,
一同宴饮,赏赐况金银缣帛,不可胜计。京师称况家为金穴。况母刘氏,素号郭主,至病殁
时,由光武帝临丧送葬,百官大会,并迎况父郭昌遗柩,由真定至洛阳,与郭主合葬。追赠
昌为阳安侯,予谥曰思。这也算是光武帝不忘旧情,所以有此恩遇呢!虽属厚恩,究难补
憾。话休絮烦,惟帝姊湖阳长公主,经宋弘拒婚后,见十一回。总算守孀全节,光武帝格外
怜悯,厚赐财物。因此公主得豢养家奴,数以百计。家奴中良莠不齐,有几个狡悍苍头,往
往倚势作威,横行都市,甚至白日杀人,避匿主家,地方官不便往捕,致成悬案。会公主出
外闲游,即令苍头骖乘,昂然从行。究竟不似节妇行为。雒阳令董宣,正因前案未了,屡次
候着,可巧碰见了公主苍头,正是杀人要犯,便即驻车下马,拦住公主辇前,不令前行。公
主不免动怒,欲叱董宣。宣拔出佩刀,划地有声,直斥公主纵奴为暴,罪当连坐。一面令苍
头下车,词色甚厉,苍头无奈,下车谢罪。哪知董宣竟不容情,把手中宝刀一挥,将苍头劈
作两段;然后放公主过去。公主究是女流,一时不便与争,只好悻悻的驰还宫中,向帝前哭
诉一番。妇人不知己过,专用这般伎俩。光武帝也不禁动怒,立召宣入,责他冲撞公主,令
左右执棰挞宣。宣叩头道:“愿乞容臣一言,然后处死!”光武帝勃然道:“汝尚有何
言?”宣答说道:“陛下圣德中兴,乃令长公主纵奴杀人,如何制治天下?臣不须棰,请自
杀便了!”说着,用头撞柱,血流满面。光武帝听言辨色,也觉得董宣理直,怒为少平,因
嘱小黄门官名。将宣扶住,不使再撞,但令他叩谢公主。宣不肯依谕,再由小黄门揿住宣
头,叫他对公主叩首。宣两手据地,终不肯俯。公主顾光武帝道:“文叔为布衣时,藏匿亡
命,吏役不敢至门,今贵为天子,反不能威行一令么?”光武帝笑答道:“天子与布衣不
同。”究竟是聪明主子。说至此,复语宣道:“强项令可即出去!”宣依谕即出。寻复有诏
嘉宣守法,特赐钱三十万。宣拜受恩赐,散给诸吏。从此宣搏击豪强,威震都下。宣字少
平,陈留人,都人为作歌道:“桴鼓不鸣董少平。”后来在任五年,因病去世,年已七十四
岁。有诏遣使临视,只一布被覆尸,妻子相向对泣,内室惟大麦数斛,敝车一乘,使人还报
光武帝。帝很是叹惜,命用大夫礼安葬。史家因他历任守令,好刚任杀,特列入酷吏传中,
虽是尚宽禁暴的意思,但看他不畏豪强,非常廉洁,究竟是一位好官。试问古今以来的守
令,能有几个似董少平呢?可为董君吐气。光武帝待遇董宣,还算不薄,惟对着三公,却是
不肯轻轻放过。自从大司徒韩歆,逼令自杀;见前文。继任大司徒戴涉,又为了太仓令奚涉
罪案,失察下狱,竟坐死刑;并将大司空窦融,牵入在内,亦令罢官。独大司马吴汉,就职
有年,未尝遇谴,平时谨慎小心,持重不苟,一经出师,朝受诏,夕即就道,并没有甚么留
滞。至若从驾出征,或有挫失,诸将皆惶惧不安;惟汉意气自如,仍然整理器械,训勉士
卒。光武帝尝使人战视,得知情状,每叹为吴公大材,隐若敌国,所以一心委任,到老不
衰。汉妻孥因汉出兵,偶买田宅,汉还家诘责道:“将士在外,粮饷不足,奈何多买田宅
哩?”说着,即将田宅分给兄弟外家。总计汉居官二三十年,不筑一第;夫人先死,薄葬小
坟。至建武二十年间,一病不起,光武帝亲往临视,问所欲言,汉答说道:“臣本愚蒙,无
甚知识,但愿陛下慎勿轻赦哩!”轻赦二字,怎能包括大政?汉此语亦未免有失。及车驾还
宫以后,汉即谢世,有诏予谥曰忠。发北军五校轻车甲士送葬,如前汉大将军霍光故事。另
任中郎将刘隆为骠骑大将军,行大司马事。擢广汉太守蔡茂为大司徒,太仆朱浮为大司空,
这也不必细表。
    单说伏波将军马援,有志从戎,不遑宁处,尝因匈奴乌桓,屡扰北方,震惊三辅,因此
复自请防边。光武帝乃令援出屯襄国,令百官祖饯都门,黄门郎梁松窦固,时亦在列。援顾
语二人道:“人生幸得贵显,当使可贱,如卿等长欲富贵,须居高思危,小心自保,幸勿轻
弃鄙言!”两人口虽答应,心中却未以为然。原来松为大中大夫成义侯梁统长子,曾尚帝女
舞阴公主,固为窦融弟显亲侯友长子,亦尚帝女涅阳公主。两人俱得为馆甥,贵宠逾恒,总
道是与国同休,怕甚么意外变故?援与梁统窦友,同官为僚,尝相来往,因恐他嗣子青年,
挟贵致骄,故出言相诫。未始非一片好意,谁知反种下祸根。语毕即行,引兵自去。说起这
个乌桓国,本是东胡支裔,西汉初年,匈奴单于冒顿,翦灭东胡,余众奔回乌桓鲜卑二山,
分为二部,在乌桓山一支,就号作乌桓国,在鲜卑山一支,亦号作鲜卑国。《前汉演义》中
亦曾叙及。二部苟延残喘,仍不得不臣服匈奴。及武帝时卫青霍去病。为将,屡破胡虏,匈
奴乃衰,乌桓乃徙入内地,分居上谷渔阳右北平辽东诸郡间,背胡事汉,生齿渐蕃。昭帝元
凤年间,乌桓欲报前仇,出掘匈奴单于祖墓,匈奴复击破乌桓。大将军霍光,曾遣度辽将军
范明友,率二万骑往辽东,邀击匈奴。匈奴兵已早出境,明友转袭乌桓,斩获甚多。嗣是乌
桓复与汉有隙,匈奴部酋,乘间引诱乌桓,连兵寇汉,直至光武中兴,仍然不息。事迹虽已
见《前汉演义》,但此书亦不能不叙。马援出屯襄国,部署兵马,越年领三千骑出五院关,
掩袭乌桓。乌桓兵先已扬去,援追赶一程,只斩得虏首百级,收兵南归。乌桓却狡黠得很,
伺援班师,复来尾追。还亏援星夜趋还,才得全师;但马已死了千余匹。鲜卑与中国,本不
相通,因见乌桓扰边,屡有劫掠,也不禁暗暗垂涎;再加匈奴亦遣人招诱,自然利欲熏心,
同来生事。建武二十一年秋间,鲜卑引万余骑入塞,寇掠辽东。太守祭彤,系故征虏将军祭
遵从弟,素有勇略,能开三百斤强弩。至是闻鲜卑入境,自率数千人迎击,披甲持刀,当先
陷阵,部兵一拥齐上,杀死虏众多人,虏兵统皆骇走,急不择路,各跃入断涧中,溺毙过
半。祭彤穷追出塞,斩首至三千余级,获马好几千匹。于是鲜卑震怖,不敢入犯。可巧匈奴
亦连年旱荒,人畜多死,也不能南下寇汉,朔方少安。先是西域各国,已为汉属;王莽篡
位,贬易侯王,西域因此瓦解,转降匈奴。匈奴征求无厌,诸国皆不堪命,且闻光武中兴,
汉威再震,乃复遣使入洛,乞请内附。光武帝因天下初定,未遑外事,竟谢绝番使,不从所
请。莎车王贤,承袭祖父遗业,雄长西域,未肯臣事匈奴,特与鄯善王安,贡献方物,再求
属汉。廷臣如窦融等,并上言莎车王事汉,初衷不改,宜加赐位号,毋失彼望。光武帝乃赐
贤西域都护印绶,及车旗锦绣等物。前汉本有西域都护,中经莽乱,此官乃废。偏敦煌太守
裴遵,得知此事,独奏称夷狄无信,不可假以大权,遂致光武帝翻悔前言,收还西域都护印
绶,另命贤为汉大将军。出尔反尔,亦属不合。贤从此怀恨,虽将印绶缴还,尚诈称大都
护,蒙骗各国。各国未识真假,只得听命。贤逐渐骄横,意欲并吞西域,先向各国苛求赋
税,稍不如意,便发兵相迫。各国敌他不过,没奈何请命洛阳,遣子入侍,愿另简都护,镇
定西陲。无如光武帝坚持初意,见了各国侍子,但用金帛为赏,一律遣归。各国闻信,忙与
敦煌太守裴遵檄文,托他代为申奏,仍请留侍子,置都护,威惩莎车。遵当然代奏,光武帝
迁延不报,各国侍子,久留敦煌,均怀归志,竟分途潜返。莎车王贤,知汉廷无意西方,遂
致书鄯善,劝令绝汉。鄯善王安,不纳贤书,且将来使杀死,贤因发兵报怨,攻入鄯善。鄯
善王迎战败绩,逃往山中。贤复移兵袭杀龟兹王,并有龟兹国土,气焰益张。鄯善王安,再
上书洛阳,复请遣子入侍,速简西域都护。光武帝使人复谕道:“朝廷方偃武修文,不欲劳
师勤远,若诸国力不从心,东西南北,尽请自便。”这也太觉迂拘。鄯善王得此复谕,乃与
车师等国,悉附匈奴。匈奴在前汉时代,呼韩邪单于入朝归命,与汉和亲,娶得汉宫美人王
昭君,产下一男,叫做伊屠知牙师。惟呼韩邪已有二妻,生了数子,故伊屠知牙师不得继
立,至呼韩邪死后,长子雕陶莫皋嗣为单于,号称复株累若鞮单于。雕陶莫皋奉母遗训,传
国与弟,弟且麋胥,得嗣立为搜谐若鞮单于。且麋胥再传弟且莫车,为车牙若鞮单于。且莫
车又传弟囊智牙斯,为乌珠留单于。囊智牙斯在位时,正值王莽篡汉买嘱匈奴,改授新匈奴
单于章。至囊智牙斯病殁,弟咸入嗣,名乌累若鞮单于。咸复传弟呼都而尸道皋若鞮单于,
名叫作舆。舆弟就是伊屠知牙师,应由右谷蠡王进为左贤王,左贤王即匈奴储君,累世单
于,往往经过此职。偏舆心想传子,诬杀伊屠知牙师。当时恼动了一个贵官,系是日逐王
比,为乌珠留单于长子,私下怨恨道:“依兄终弟及的制度,右谷蠡王应该序立,否则我为
前单于长子,应该由我继承,怎得诬杀右谷蠡王,妄思立子呢?”差不多似吴公子光。自是
与舆有嫌,庭会稀疏。舆竟立子乌达鞮侯为左贤王,且派遣心腹,监领比部下士卒。既而舆
死,乌达鞮侯立为单于。未及一年,又复病逝,弟蒲奴进承兄位。适值旱蝗为灾,赤地数千
里,人马死亡大半,蒲奴恐中国出师,乘隙进击,乃遣使入塞,至渔阳乞求和亲,复敦旧
好。光武帝亦遣中郎将李茂,传达复命。独日逐王比,满怀怨望,无从发泄,也密遣汉人郭
衡,赍奉匈奴地图,南诣西河,恳请内属。前时由舆所派的心腹将士,监领比众,至此忙报
知蒲奴,请即诛比。比弟斩将王亦一官名。在蒲奴帐下,得悉风声,慌忙驰报乃兄,比且惧
且愤,遂召集八部兵四五万人,说明蒲奴兄弟,不当为主;并为伊屠知牙师伸冤。八部酋
长,相率赞成,遂即联同一气,共抗蒲奴。蒲奴遣兵讨比,见比护众自固,不敢进攻,靡然
退去。于是八部共推比为主,仍袭先祖遗名,叫做呼韩邪单于,一面款塞通诚,愿为藩蔽。
光武帝闻报,询问公卿,众谓天下初定,中国空虚,不应受此降虏。惟五官中郎将耿国,援
据孝宣帝故事,力请受降。光武帝依耿国言,许令归附。比遂自称呼韩邪单于,向汉称臣,
作为外藩。匈奴从此分为南北了。小子有诗咏道:
    招携怀远本仁声,况复胡人自款诚;
    夷狄濅衰中国利,朔方从此少兵争。
    南匈奴奉藩称臣,汉廷上下,共相庆贺。忽由南方传来急报,乃是武威将军刘尚,战殁
蛮中。究竟如何战殁,待至下回叙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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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兼听则明,偏听则暗,人情大都如此,而抚有国家者,尤不可不三复斯言。试观光武帝
为中兴令主,犹以女兄一言,几欲置董宣于死地。曾亦思皇亲犯法,庶民同罪?公主纵奴杀
人,罪应连坐,乃反欲因董宣之守法,加以不测之诛,可乎不可乎?微董宣之直言无隐,拚
死撞柱,则光武且为公主所蒙,而宣且枉死矣!此偏听之所以最易生憎也。尤可怪者,西域
内附,一再却还,至日逐王比,款塞通诚,议者犹以拒绝为得计,夫不能自强,即闭关坚
守,亦难免外侮之内侵。幸耿国排除众议,独伸己见,而光武帝亦恍然知悟,慨允投诚,可
见西域之谢绝,实由无人为之谏诤耳。兼听则明,斯事亦其一证乎? 
 
      
后汉演义
第二十二回 马援病殁壶头山 单于徙居美稷县
 
        却说洞庭湖西南一带,地名武陵,四面多山,山下有五溪分流,就是雄溪樠溪酉溪潕溪
辰溪。这五溪附近,统为蛮人所居,叫作五溪蛮。相传蛮人是槃瓠种,槃瓠乃是犬名。古时
高辛氏帝喾,屡征犬戎,犬戎中有个吴将军,勇敢绝伦,无人可敌。帝喾乃悬赏购募,谓有
人能得吴首,当配以少女。部下尚无人敢去,独有一犬,为宫中所蓄,毛具五采,取名槃
瓠,牠虽然不能人言,却是能通人性,竟潜至犬戎寨下,啮死吴将军,衔首来归。帝喾以犬
虽有功,究竟人畜两途,不便践约,还是少女为父守信,自愿下就槃瓠。槃瓠负女入南山,
作为夫妇,生了六男六女,互相配偶,辗转滋生,日益繁盛。这是无稽之谈,不足尽信。历
代多视为化外,听他自生自养,只有他出来骚扰,不得不用兵征剿,稍平即止。建武二十三
年,蛮酋单程等,又出掠郡县,由武威将军刘尚,奉诏往征,沿途遇着蛮众,一击便走,势
如破竹。安知非诱敌计?尚以为蛮众无能,乐得长驱深入,好乘此捣穴平巢,谁知越走越
险,越险越艰,满眼是深山穷箐,愁雾浓烟。此时正是建武二十四年春季,点明年月。天方
暑湿,瘴气熏人,军士不堪疲乏,尚亦自觉难支,正拟回马退归,忽蛮峒中钻出许多蛮人,
持刀执械,蜂拥前来。那时尚不及奔回,只好舍命与争。怎奈蛮众四至,数不胜计,霎时间
把尚军围住,尚冲突不出,力竭身亡;手下都被杀尽,无一生还。未始非平蜀时候,屠戮蜀
人之报。蛮众得了胜仗,愈无忌惮,便出寇临沅。临沅县令飞章告急,并陈明刘尚败没情
形。光武帝又遣谒者李嵩,及中山太守马成,引兵前往,虽得保住临沅一城,终究是惩尚覆
辙,未敢轻进。光武帝待了数月,不见捷音,免不得与公卿谈及,面有忧容。伏波将军马
援,已自襄国还朝,闻得蛮众不平,复向光武帝前,自请出征。兵乃凶事,何苦常行。光武
帝沈吟半晌,方与语道:“卿年已太老了!”援不待说毕,便答说道:“臣年虽六十有二,
尚能披甲上马,不足言老。”光武帝仍然沈吟,援急欲一试,便走至殿外,取得甲胄,穿戴
起来,再令卫士牵过战马,一跃登鞍,顾盼自豪,示明可用。光武帝在殿内瞧着,不禁赞叹
道:“矍铄哉是翁!”乃命援出征。带同中郎将马武耿舒刘匡孙永等人,并军士四万余人,
经秋出发,故友多送援出都,援顾语谒者杜愔道:“我受国厚恩,年老日暮,常恐不得死
所,今得受命南征,万一不利,死亦瞑目;但恐权豪子弟,在帝左右,或有蜚言,耿耿此
心,尚不能无遗恨呢!”实是谶语。杜愔闻言,也觉得援语不祥,惟不便出口,只好劝慰数
语,珍重而别。
    看官阅过前回,应知援前次北征,曾规诫梁松窦固二人,二人不能无嫌,其实援与二
人,积有嫌隙,尚不止为此一事。从前援尝有疾,梁松往援家问候,直至援榻前下拜,援高
卧如故,不与答礼。及松去后,诸子并就榻问援道:“梁伯孙松字伯孙。系是帝婿,贵重朝
廷,公卿以下,无不惮松,大人奈何不为答礼?”援慨然道:“我为松父友,彼虽贵,难道
可不识尊卑么?”诸子才不敢再言。但松即从此恨援。援有兄子严敦,并喜讥议廷臣,援引
为己忧,当出军交阯时,亦尝致书诫勉,教他谨言慎行,勉效龙伯高,毋效枉季良。伯高名
述,当时为山都长,季良名保,为越骑司马。会保有仇人上书,劾保蔽群惑众,并连及梁松
窦固,说他与保交游,共为不法;一面觅得马援诫兄子书,作为证据。光武帝览奏后,召责
松固,且示及援书,松固叩头流血,方得免罪,但将保褫职,擢述为零陵太守。自经此两番
情事,松与固并皆嫉援,松且尤甚。援亦知两人挟嫌,恐他从中谗构,故与杜愔谈及后患。
既知两人为患,何必定要出征。不过因皇命在身,未遑他顾,所以引军南下,冒险直前,途
中饱历风霜,到了下隽,已是腊尽春来的时候。援在下隽县城中,度过残年,即使人探明武
陵路径,计有两道可入,一从壶头山进去,路近水险;一从充县进去,路远地平。中郎将耿
舒,谓不如就充县进行,较为妥当。援却拟舍远就近,免得旷日费粮。将帅各持一议,再由
援上书奏明,无非说是急进壶头,扼贼咽喉,成功较速等语。光武帝当然从援,复诏依议。
援遂由下隽出发,行至临乡,距壶头山约数十里,蛮众已闻援将至,出来堵截,被援驱杀一
阵,斩获至二千余人,蛮众四散,尽向竹林中逃去。援命军士四处追寻,不见一贼,乃即进
诣壶头山。壶头山高一百里,广袤至三百里,是第一著名的天险;再加急湍深滩,千回百
折,几乎没有一片坦途,费了若干时日,才寻出一块平原,扎下营寨。举头相望,见蛮众已
在高冈守着,堵住隘口,虽有千军万马,一时也杀不上去,援只得耐心静守,俟机再动。怎
奈一住数日,并无机会,天气忽尔暴热,瘴疠交侵,士卒多染疫身亡,援亦不免困惫,乃穿
壁为屋,入避炎气。有时闻蛮众鼓噪,不得不力疾出来,防备不测,甚至喘息频频,还要三
令五申,亲厉将士。左右见他尽瘁王事,无不叹惜,有几个且为涕下。中郎将耿舒,系建威
大将军耿弇胞弟,因见前议不用,终致顿兵壶头,饱尝艰苦,心中很觉不平,遂寄书与弇,
大略说是:
    前舒上书当先击充,粮虽难运,而兵马可用,军人数万,争欲先奋,今壶头竟不得进,
大众怫郁,行且坐死,诚可痛惜!前到临乡,贼无故自至,若夜击之,即可殄灭。伏波类西
域贾胡,到一处辄止,以是失利,今果疾疫,皆如舒言。
    耿弇得书,恐舒困顿蛮中,连忙将原书入奏。光武帝乃授梁松为虎贲中郎将,使他赍诏
责援,且代监军。这个差事,想是由梁松运动得来。及松行抵壶头,援已病殁,松正好借端
报怨,飞书上闻,不但劾援贻误军机,并诬援在交阯时,曾取得无数珍宝,满载而归,甚至
与援同行的马武,及于陵侯侯昱等,昱系前大司徒侯霸子。亦交章毁援,俱云援载宝还朝,
确有此事。光武帝信以为真,立遣使收还新息侯印绶,还想追论援罪。至援柩运归,妻子不
敢报丧,惟在城西买田数亩,草草槁葬,宾客故人,莫敢往吊。援妻子尚恐被谴,与援兄子
严草索相连,诣阙请罪。光武帝方颁出松书,令他自阅。妻子才知为松所诬,连忙上书诉
冤,书上至第六次,辞甚哀切,方得从宽。原来援在交阯时,尝饵薏苡仁,俗呼米仁。得祛
风湿,轻身益气,后来功成将归,特因南方薏苡,颗粒较大,因收买数斛,载回家中。那知
松等诬为珠宝,几遭奇祸,僚友不为一言,还是前云阳令朱勃,与援同郡,独诣阙上书,为
援讼冤。书云:
    臣闻王德圣政,不忘人之功;采其一善,不求备于众。故高祖赦蒯通,即蒯彻,避汉武
讳,改彻为通。而以王礼葬田横,大臣旷然,咸不自疑。夫大将在外,谗言在内,微过辄
记,大功不计,诚为国之所慎也!昔章邯畏口而奔楚,燕将据聊而不下,岂其甘心末规哉!
末规犹言下计。悼巧言之伤类也!窃见故伏波将军新息侯马援,拔自西州,钦慕圣义,间关
险难,触冒万死,孤立群贵之间,旁无一言之佐;驰深渊,入虎口,宁自知得邀七郡之使,
膺封侯之福耶?建武八年,车驾西讨隗嚣,国计狐疑,众营未集,援建宜进之策,卒破西
州。及吴汉下陇,冀路断隔,唯狄道为国坚守,士民饥困,寄命漏刻;援奉诏西使,镇慰边
众,乃招集豪杰,晓谕羌戎,卒救倒悬之急,存几亡之城,兵全师进,因粮敌人。陇冀略
平,而独守空郡,兵动有功,师进辄克,诛锄先零,缘入山谷,猛怒力战,飞矢贯胫。又出
征交阯,土多瘴气,援与妻子生诀,无悔吝之心,遂斩灭征侧,克平一州。间复南讨,立拔
临乡,师已有功,未竟而死,吏士虽疫,援不独存。夫战或以久而立功,或以速而致败,深
入未必为得,不进未必为非,人情岂乐久屯绝地,不思生归哉?惟援得事朝廷二十二年,北
出塞漠,南渡江海,触冒蛮瘴,为国捐躯,乃名灭爵绝,国士不传,海内不知其过,众庶未
闻其毁,卒遇三夫之言,横被诬罔之谗,三夫见《韩子》,即三人,言市中有虎之讹。家属
杜门,葬不归墓,怨隙并兴,宗亲怖栗,死者不能自讼,生者莫为伸冤,臣窃伤之!
    臣闻《春秋》之义,罪以功除,圣王之亲臣有五义,若援所谓以死勤事者也。愿下公卿
平援功罪,宜绝宜续,以厌海内之望!臣年已六十,常伏田里,窃感栾布哭彭越之义,冒陈
悲愤。战栗阙庭,伏乞明鉴。
    这书呈入,光武帝始许援归葬旧茔。好在武陵蛮亦已乞降,由监军宋均奏报,于是援事
更不追问了。看官阅此,应疑前次征蛮,何等艰难,后来收降蛮众,为何又这般容易?说将
起来,仍不得不归功马援。援在壶头数月,军士原劳顿不堪,蛮众登高拒守,不得下山,也
是饥困得很。谒者宋均,本在援营监军,探得蛮众疲敝,意欲矫制归降,得休便休。惟援已
病殁,军中无主,何人敢赞同均议?均却毅然说道:“忠臣出境,有计议可安国家,何妨专
命西行!”乃矫制调伏波司马吕种,赍着伪诏,驰入蛮营,晓示恩信;一面鸣鼓扬旗,作进
攻状。蛮酋单程,不免惶惧,因与吕种定约,情愿投降。种返报宋均,均复邀单程出见,好
言宣抚,特为设置长吏,事毕班师。途次先遣使上书,自言矫制有罪,听受处分。光武帝略
罪论功,待均还朝,敕赐金帛。惟马援四子,不得嗣封,援葬后亦无赠恤明文,但置诸不论
罪罢了。未免寡恩。是时大司空朱浮免官,进光禄勋杜林为大司空,林受任数月,又复去
世,大司徒蔡茂亦殁。乃更擢陈留太守玉况为大司徒,太仆张纯为大司空。既而玉况又卒,
光武帝又记起前议,要想变易旧章。原来故建义大将军朱祐,曾奏称唐虞时代,契作司徒,
禹作司空,并无大字名号,圣贤且未敢称大,后人岂易当此?应令三公并去大名,以法经
典,奏入不报。此时朱祐已殁,遗疏尚存,又值蔡杜等人,接连病逝,光武帝以大字不祥,
不如追从阯议,令二司不得称大,并改大司马为太尉。即日将行大司马事刘隆,免去职衔,
另授太仆赵熹为太尉,大司农冯勤为司徒。特叙此事,为下文叙述各官标明沿革。熹与勤无
甚奇勋,特以从驾有年,积劳已久,得膺上选。惟司空张纯,为前汉富平侯张安世玄孙,世
袭封爵,敦谨有守,建武初先来朝谒,故仍使复国。建武五年,拜为大中大夫,使率颍川突
骑,安集荆徐扬各州,管领粮道,接济诸将帅军营,颇称有功。嗣又屯田南阳,迁五官中郎
将。有司奏称前代列侯,若非宗室,不宜复国,光武帝因纯有勋劳,未忍削夺,但徙封武始
侯,比富平禄食减半。及继杜林为司空,志在萧规曹随,即萧何曹参,见《前汉演义》。清
静无为,故亦无特迹可纪。光武帝亦注重安民,不喜纷更,故自中原平定以后,惟简用二三
老成人,作为三公。如蔡茂杜林诸徒,半是清廉有操,靖共尔位,虽与开国功臣,劳逸不
同,但太平时候,得此守法奉公的大吏,也可谓称职无惭了。持论平允。至若守令中间,却
有几个著名的循吏:桂阳太守卫飒,九真太守伍延,卢江太守王景,都是为民兴利,教养有
方。还有江陵令刘昆,遇着火灾,向火叩头,火竟灭熄,再迁为弘农太守,弘农多山,山中
有虎,并皆负子渡河。事为光武帝所闻,特召昆入问道:“前在江陵,反风灭火,后守弘
农,虎北渡河,究竟有何德政,能致是事?”昆答说道:“这也不过偶然遇此呢!”却是真
话。左右听了,不禁窃笑。光武帝独赞叹道:“这真是忠厚长者,言无虚饰,若他人作答,
不是自夸,便是贡谀了!”遂命书诸策中,面授昆为光禄勋,昆始谢恩退去。未几又有前京
兆掾第五伦,管领市政,素有清名。光武帝召伦入见,与语政事,伦奏对称旨,遂拜伦为会
稽太守。伦莅政后,为政廉平,民皆称颂,备述贤吏,不没循声。光武帝也有意劝廉,增置
吏俸,禄养既足,方使专心牧民,这未始非上以是求,下以是应呢!重禄劝官,本是要道。
    且说匈奴日逐王比,既自立为单于,向汉称藩,时人遂称比为南单于。光武帝特遣中郎
将段彬,音琛。副校尉王郁,往授南单于玺绶,且准令入居云中。南单于欣然受命,一面遣
子入侍,奉表谢恩。光武帝复嘉谕南单于,使得徙居西河郡美稷县,并授段郴为中郎将,王
郁为副,嘱他留戍西河,拥护南单于。南单于亦设置诸侯王,助汉捍边。凡云中五原朔方北
地定襄雁门上谷代八郡边民,前时避寇内徙,至此各赐钱谷,悉数遣归。独北匈奴单于蒲
奴,恐南单于导引汉兵,乘间进击,乃将从前所掠汉民,陆续放还,且遣使至武威郡,乞请
和亲。武威太守据实奏闻,光武帝令群臣集议,连日不决。皇太子庄进言道:“南单于新来
归附,北虏自恐见伐,故前来请和;若遽尔允许,恐南单于将有贰心,不如勿受为是。”光
武帝乃复谕武威太守,谢绝来使。朗陵侯臧宫,扬虚侯马武,却联名上书,请击北匈奴,略
谓匈奴贪利,不知礼信,穷乃稽首,安即侵盗,现在北虏饥荒,疲困乏力,万里死命,悬诸
陛下,诚使命将出塞,招募羌胡,厚加购赏,并力攻击,不出数年,定可平虏等语。光武帝
不愿依议,独下诏答复道:
    《黄石公记》曰:“柔能制刚,弱能制强。舍近谋远者,劳而无功;舍远谋近者,逸而
有终。故曰:务广地者荒,务广德者强,有其有者安,贪人有者残。残灭之政,虽成必
败。”今国无善政,灾变不息,百姓惊惶,人不自保,而复欲远事边外乎!孔子曰:“吾恐
季孙之忧不在颛臾。”且北狄尚强,而屯田警备,传闻之事,恒多失实。诚能举天下之半,
以灭太寇,岂非至愿!苟非其时,不如息民。诸王侯公卿,其各知朕意!
    越年为建武二十八年,北匈奴又遣使诣阙,贡马及裘,更请和亲,并请音乐,且求率西
域诸国胡客,一同朝贡。光武帝再令三公以下,商议可否。当有一位文学优长的掾史,胪陈
计议,拜表上闻。正是:
    明主倦勤惟偃武,词臣弭笔且和戎。
    欲知何人具奏,所奏何词,容待下回再叙。
    ----------
    光武帝优待功臣,独于伏波将军马援,轻信梁松之谗,立收印绶,不使归葬,后人多讥
光武之寡恩,为盛德累,固矣!夫马援之进军壶头,尝上书奏闻,明邀俞允,即使失策,光
武亦不能辞责,况不过兵士劳顿,并无败军覆师之罪,光武何嫌?乃以梁松一言,暴怒至
此。意者其由松为帝婿,有舞阴公主之媒孽其间,乃激成此举欤?援既知蜚言之可惧,而不
先引身乞退,自蹈祸机,殆亦明于料人,昧于责己耳!南单于款塞通诚,不妨受降,惟不宜
徙入内地,华夷之界,不可不严,一或溃防,后患匪浅。汉虽未遭其害,而典午适当其祸,
推原祸始,不能不为光武咎。光武对内则失之伏波,对外则失之南单于,为政固非易事哉。 
 
      
后汉演义
第二十三回 纳直言超迁张佚 信谶文怒斥桓谭
 
        却说北匈奴一再求和,公卿等聚议纷纷,尚难解决。独司徒掾班彪,陈述己见,请光武
帝暂与修和,并为草拟诏书,大略如下:
    臣闻孝宣皇帝敕边守尉曰:“匈奴大国,多变诈,交接得其情,则却敌折冲;应对失其
宜,则反为所欺。”今北匈奴见南单于来附,惧谋其国,故屡乞和亲;又远驱牛马,与汉合
市,重遣名王,多所贡献,斯皆外示富强,以相欺诞也。臣见其贡益重,其国益虚;求和愈
数,为惧愈多。然今既未获助南,则亦不宜绝北,羁縻之义,理无不答。谓可颇加赏赐,略
与所献相当,明加晓告以前世呼韩邪郅支行事。报答之辞,必求适当,今立稿草并上曰:下
文是代诏书口吻。“单于不忘汉恩,追念先祖旧约,欲修和亲,以辅身安国,计议甚高,为
单于嘉之!往者匈奴数有乖乱,呼韩邪郅支,自相仇隙,并蒙孝宣帝垂恩救护,故各遣侍
子,称藩保塞。其后郅支忿戾,自绝皇泽;而呼韩附亲,忠孝弥著。及汉灭郅支,遂保国传
嗣,子孙相继。今南单于携众向南,款塞归命,自以呼韩嫡长,次第当立,而侵夺失职,猜
疑相背,数请兵将,归扫北庭,策谋纷纭,无所不至。惟念斯言不可独听,又以北单于比年
贡献,欲修和亲,故拒而未许,将以成单于忠孝之义。汉秉威信,总率万国,日月所照,皆
为臣妾,殊俗百蛮,义无亲疏,服顺者褒赏,叛逆者诛罚,善恶之效,呼韩郅支是也。今单
于欲修和亲,款诚已达,何嫌而欲率西域诸国,俱来献见!西域国属匈奴与属汉何异!单于
数连兵乱,国内虚耗,贡物裁以通礼,何必献马裘!今赍杂缯五百匹,弓鞬丸一,矢四
发,遗单于,又赐献马左骨都侯右谷蠡王,并匈奴官名。杂缯各四百匹,斩马剑各一。单于
前言先帝时,所赐呼韩邪竽瑟箜筷皆败,愿复裁赐。念单于国尚未安,方厉武节,以战攻为
务,竽瑟之用,不如良弓利剑,故未以赍。朕不爱小物,于单于便宜,所欲遣驿以闻。”
    光武帝得书后,颇觉彪言有理,即照他所拟草诏,缮发出去,所有赏赐各物,亦俱如彪
言。北匈奴受诏而去。会值沛太后郭氏,即废后。见二十一回。得病身亡,光武帝命从丰棺
殓,使东海王强奉葬北邙。并使大鸿胪郭况子潢,得尚帝女淯阳公主,进潢为郎。亲上加
亲,还是不忘故后的意思。且因东海王强去就有礼,加封鲁地,特赐虎贲旄头钟簴等物,徙
封鲁王兴为北海王。兴系齐武王刘縯子,见前文。惟自东海王强以下诸兄弟,虽俱受王封,
还是留居京都,未尝就国。当时诸王竞修名誉,广结交游,门下客多约数百,少亦数十人。
王莽从兄王仁子磐,自莽被灭后,幸得免祸,家富如故,平时雅尚气节,爱士好施,著名江
淮间。旋因游寓京师,与士大夫往来,名誉益盛,列侯公卿,喜与接谈,就是诸王邸中,亦
常见王磐足迹。故伏波将军马援,有一侄女,嫁磐为妻。援却不甚爱磐,且闻他出入藩邸,
愈为磐忧,尝与姊子曹训道:“王氏已为废族,为子石计,磐字子石。理应屏居自守,乃反
在京浪游,妄求声誉,我恐他不免遭殃呢!”已而复闻磐子肃来往北宫,及王侯邸第,乃复
语司马吕种道:“国家诸子并壮,不与立防,听令交通宾客,将来必起大狱!卿等须预先戒
慎,免得株连!”观人不可谓不审,料事不可谓不明。吕种似信非信,总道诸王势大,可以
无虞,因此将援言撇诸脑后,也在藩邸中奔走伺候,曲献殷勤。哪知郭氏殁后,便有人诣阙
上书,说是王肃父子,漏网余生,反得为王侯宾客,终恐因事生乱,亟宜加防。光武帝览书
生愤,便饬郡县收捕王肃父子,并及诸王宾佐,辗转牵引,系狱至千余人。吕种亦遭连坐,
不禁悔叹道:“马将军真神人呢!”但祸已临头,嗟亦无及,就使没有甚么大罪,到此已玉
石不分,无从辩诉。冤冤相凑,又出了一种杀人的巨案。从前刘玄败没,光武帝尝封玄子鲤
为寿光侯。鲤记念父仇,迁怨刘盆子兄弟,因将盆子兄故式侯刘恭,乘间刺死。鲤与沛王辅
友善,案情且连及沛王。故鲤坐罪下狱,沛王亦一同被系。光武帝恨上加恨,遂将王肃父
子,并诸王宾客,相率处死。沛王系狱三日,经王侯等力为救请,才得释出,乃一并遣令归
国,不得仍留京师。诸王奉诏,不得不入朝辞行,分道去讫。
    皇太子庄,春秋渐高,留居东宫,光武帝欲为选师傅,辅导储君,因向群臣咨问,令他
各举所知,太子舅阴识,已受封原鹿侯,官拜执金吾,群臣俱上言太子师傅,莫如阴侯。独
博士张佚进说道:“今陛下册立太子,究竟为天下起见呢?还是为阴氏起见呢?为阴氏起
见,阴侯原可为太子师傅;若为天下起见,应该选用天下贤才,不宜专用私亲!”光武帝点
头称善,且顾语张佚道:“欲为太子置师傅,正欲储养君德,为天下计;今博士且能正朕,
况太子呢?”当下拜佚为太子太傅,佚直任不辞,受职而退。还有太子少傅一缺,另任博士
桓荣,各赐辎车乘马等物。荣沛郡人,资望比张佚为优,少时游学长安,师事博士朱普,习
尚书学,家贫无资,佣食自给,十五年不归问家园。及朱普病殁,送丧至九江朱家,负土成
坟,遂在九江寓居,教授生徒,多至数百人。王莽末年,天下大乱,荣怀藏经书,与弟子逃
匿山谷,虽时常饥困,尚是讲学不辍。待乱事既平,乃复出游江淮,仍以教授为生。建武十
九年,始得辟为大司徒掾属,年已六十有余。弟子何汤,为虎贲中郎将,在东宫教授尚书。
光武帝尝问汤师事何人,汤以荣对,乃召荣入见,令他讲解尚书,确有特识,因即擢为议
郎,亦使教授太子。寻复迁为博士,常在东宫留宿,朝夕讲经。太子庄敬礼不衰,及为太子
少傅,荣已七十余岁,乃大会诸生,具列车马印绶,欢颜语众道:“今日得蒙厚恩,全由稽
古得力,诸生可不加勉么?”以学术博取富贵,志趣亦卑,桓荣一得自矜,不足为训。越二
年复改任太常,事见后文。
    且说建武三十年仲春,光武帝命驾东巡,行至济南,从驾诸臣,俱表陈光武帝功德,宜
就泰山行封禅礼,光武帝不许,毅然下诏道:
    朕即位三十年,百姓怨气满腹,吾谁欺,欺天乎!曾谓泰山不如林放乎!何事污七十二
代之编录!若郡县远遣吏上寿,盛称虚美,必髡、令屯田。特诏。
    诏书既下,群臣既不敢复言,待至光武帝东巡已毕,即奉驾还宫。好容易过了两载,已
是建武三十二年,光武帝偶读《河图会昌符》,谶记书名。有云:“赤刘之九,会命岱
宗。”不由的迷信起来,暗想前次东巡,群臣都劝我封禅,彼时我未见此书,还道封禅无
益,所以驳斥。今谶文如此云云,莫非真要我行此古礼?乃命虎贲中郎将梁松等,按索河洛
谶文,计得九世封禅,共三十六事。不知从何书查出。司空张纯等,即希旨上书,奏请封
禅,略云:
    自古受命而帝,治世之隆,必有封禅以告成功焉。《乐·动声仪》曰:动声仪,系
《乐》纬篇名。“以雅治人,风成于颂。”
    有周之盛,成康之间,郊祀封禅,皆可见也。《书》曰:“岁二月东巡狩,至于岱宗
柴。”则封禅之义也。说得牵强。伏见陛下受中兴之命,平海内之乱,修复祖宗,抚存万
姓,天下旷然,咸蒙更生,恩德云行,惠泽雨施,黎元安宁,夷狄慕义。《诗》曰:“受天
之祜,四方来贺。”今摄提之岁,《尔雅》云:“太岁在寅,曰摄提格。”苍龙在寅,德在
东宫,太岁号苍龙。宜及嘉时,遵唐帝之典,继孝武之业,以二月东巡狩,封于岱宗。明中
兴,勒功勋,复祖统,报天神,禅梁父,祀地祇,传祚子孙,万世之基也。谨拜表上闻。
    这书呈入,便蒙批准。未免自相矛盾。司空张纯,忙将汉武帝封禅旧例,纂辑成编,呈
将进去。光武帝以汉武故事,尝有御史大夫从行,此次援照旧仪,就命纯比御史大夫,伴驾
东出。择定二月初吉,启行出都,沿途仪仗,比前较盛。既到东岳,便柴望岱宗,封泰山,
禅梁父,俱如汉武成制。惟刻石文,另行撰就,无非是歌功颂德的套话,小子无暇记录。但
封禅礼告成以后,准备回銮,不料张司空骤然得病,医药罔效,延挨了三五日,一命呜呼。
想是东岳请他修文去了。光武帝不免扫兴,当即拨司空从吏,护丧西归,自己亦匆匆还宫。
惟既行封禅礼,不得不循例大赦,蠲免泰山郡一年田租,且改建武三十二年为中元元年。擢
太仆冯鲂为司空,使继纯职。哪知司徒冯勤,也是一病不起,惹得光武帝越加懊怅,暂时不
令补缺,直至孟冬时候,方授司隶校尉李欣为司徒。群臣尚壹意贡谀,竞言祥瑞,或谓京中
有醴泉涌出,或谓都下有赤草丛生,就是四方郡国,也奏称甘露下降,说得百灵效顺,四海
蒙庥。君有骄心,必有佞臣。一班公卿大夫,且上言天下清宁,祥符显庆,宜令太史撰集,
传诸来世。还是光武帝虚灵不昧,未肯听许,所以史官只略载一二,不尽铺张。会值孟冬蒸
祭,冬祭曰蒸,见《礼记》。光武帝使司空告祠高庙,先日颁诏云:
    昔高皇帝与群臣约,非刘氏不王,吕太后贼害三赵,赵幽王友,赵恭王恢,赵隐王如
意。专王吕氏。赖社稷之灵,禄产伏诛,天命几坠,危朝更安。吕太后不宜配食高庙,同祧
至尊。薄太后母德慈仁,孝文皇帝贤明临国,子孙赖福,延祚至今。其上薄太后尊号曰高皇
后,配食地祗,迁吕太后庙主于园,四时上祭,垂为永典,毋愆尔仪。
    嗣是起明堂,筑灵台,作辟雍,又在北郊设立方坛,主祀地祗,略与南郊祭天坛相似,
惟形式不同。费了若干工役,才得告成,乃宣布图谶,昭示天下。先是光武帝从强华言,援
据赤伏符谶文,乃即帝位。见前文。及四方寇乱,依次削平,越觉得谶文不爽,迷信甚深,
给事中桓谭,尝上书规谏道:
    臣闻人情忽于见事,而贵于异闻。观先王之所记述,咸以仁义正道为本,非有奇怪虚诞
之事。盖天道性命,圣人所难言也,自子贡以下,不得而闻,况后世浅儒,能通之乎?今诸
巧慧小才伎数之人,增益图书,矫称谶记,以欺惑贪邪,诖误人主,焉可不抑远之哉!臣谭
伏闻陛下穷折方士黄白之术,甚为明矣;而乃欲听纳谶记,又何误也!其事虽有时合,譬犹
卜数只偶之类。陛下宜垂明听,发圣意,屏群小之曲说,述五经之正义,略雷同之俗语,详
通人之雅谋,则不必索诸虚无,太平自庶几矣!臣自知愚戆,谨冒死上陈。
    光武帝览疏,甚是不怿。及建筑灵台,择视地点,又欲决诸谶文,谭复极言谶文不经,
光武帝大怒道:“桓谭非圣不法,罪当处死!”谭不胜惊惧,叩头流血,方蒙宽宥,惟尚降
谭为六安郡丞。谭怏怏就道,得病即死,年已七十余岁。何不早去?又有大中大夫郑兴,因
光武帝语及郊祀,拟从谶文取断,兴直答道:“臣不览谶文。”光武帝作色道:“卿不览谶
文,莫非不信谶么?”兴慌忙叩谢道:“臣素愚昧,书多未读,并非不信谶文。”光武帝方
才无语,但终不留任内用。后来兴被侍御史讦奏,说他出使成都时,私买奴婢,应该加罪,
遂谪兴为莲勺令。兴赴任后,正欲缮修城郭,以礼教民,又奉朝命免官,归老开封原籍。兴
素好古学,尤通《左氏周官》,善长历数,如杜林桓谭诸人,往往向兴问业,取承意旨,故
世言《左氏春秋》,多半宗兴学说。兴归里后,但至阌乡授徒,三公屡加征辟,不肯复起,
得以寿终。识见比桓谭为高。子众能承父学,下文自有交代。
    未几已是中元二年,光武帝已六十三岁,还是昧爽视朝,日昃乃罢,暇时辄召入公卿郎
将,与谈经义,至夜静方才就寝。皇太子庄,常伺间进言道:“陛下明若禹汤,独不似黄老
养性,未免过劳,愿从此颐养精神,优游自适。”光武帝摇首道:“我乐为此事,并不觉疲
劳呢!”话虽如此,究竟年老力衰,不堪烦剧,竟于中元二年二月间,染病日剧,在南宫前
殿中,寿毕归天。总计光武帝在位,共三十三年,起兵舂陵,迭经艰险,终能光复旧物,削
平群雄,可见他智勇深沉,不让高祖。至天下已定,务用安静,退武臣,进文吏,明慎政
体,总揽权纲。并且崇尚气节,讲求经义,耳不听郑声,手不持玩好,与王侯等持盈保泰,
坐致太平,比那高祖谩骂儒生,诛夷功臣,纵吕后祸刘,实是相差得多哩!也是确评。惟妻
妾易位,嫡庶乱序,嬖幸梁松,薄待马援,晚年尚迷信图谶,侈志东封,这虽是瑕不掩瑜,
免不得有伤盛德呢!小子有诗咏道:
    郁葱佳气早呈祥,帝业重光我武扬;
    三十三年膺大统,功多过少算明王。
    苏伯阿善望气顾视舂陵乡,尝叹语云:“气佳哉,郁郁葱葱然!”
    光武帝崩,太子庄当然嗣位,是为孝明皇帝。欲知明帝即位情形,待至下回再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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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光武帝惩诸王之滥交,并令就国,乃慎选太子师傅,为储养计。阴识本太子母舅,原不
宜为太子师,张佚斥群臣之谬论,请择用天下贤才,议固近是,乃其后居然自任,未闻有至
德要道,进勖东宫,岂太子果不必指导欤?《后汉书》不为张佚列传,想因其无行可述,故
略而不详。至少傅桓荣,独详为记载,有褒美意,但观其夸示诸生,称为稽古之力,但亦一
借学沽名,骏而不醇。荣且如此,佚更可知,光武之因言举人,得毋为佚所欺乎?桓谭以善
琴干进,尤不足道;及论图谶之不经,却是持正之谈。彼郑兴之学识,较谭为优,而光武帝
俱斥而远之,亦思依谶东封,有何效益。匝月而张纯病死,逾年而车驾宾天,谶语果可信
耶?不可信耶?光武邈矣!后之人幸勿过事迷信也。 
 
      
后汉演义
第二十四回 幸津门哭兄全孝友 图云台为后避勋亲
 
        却说明帝继承大统,即日正位,年已三十,命太尉赵熹主持丧事。时经王莽乱后,旧典
多散佚无存,诸王前来奔丧,尚与新天子杂坐同席,藩国官属,亦得出入宫省,与朝廷百官
无别。熹独正色立朝,横剑殿阶,扶下诸王,辨明尊卑;复奏遣谒者,监视藩吏,不得擅
入,诸王且并令就邸,只许朝夕入临;整礼仪,严门卫,内外肃然。不可谓非赵熹才能。尊
皇后阴氏为皇太后,奉葬光武帝于原陵,庙号世祖。光武帝曾有遗言:一切葬具,俱如孝文
帝制度,务从节省,不得妄费。因此多从朴实,屏去纷华。志此以见光武之俭。山阳王荆,
为明帝同母弟,性独阴刻,专喜害人。当闻丧入临时,哭亦不哀,且伪作飞书,用函密封,
嘱使苍头冒充郭况家奴,送交东海王强。强展开一阅,大为惊异。但见书中写着:
    君王无罪,猥被斥废,而兄弟至有束缚入牢狱者;指沛王辅事,见前文。太后失职,别
守北宫,及至年老,远斥居边,海内深痛,观者鼻酸。及太后尸柩在堂,洛阳吏以次捕斩宾
客,至有一家三尸伏堂者,痛亦甚矣!今天下有丧,弓弩张设甚备,梁松饬虎贲吏曰:“吏
以便宜从事,见有非法,而拘常制封侯,难再得也!”郎官窃恶之,为王寒心屏息。今天下
方欲思刻害王以求功,宁有量耶?若归并二国之众,东海与鲁。可聚百万,君王为之主,鼓
行无前,功易于泰山破鸡子,轻于四马载鸿毛,此汤武兵也。今年轩辕星有白气,星家及喜
事者,皆云白气者丧,轩辕女主之位。又太白前出西方,至午犹现,主兵当起。又太子星色
黑,日辄变赤,黑为病,赤为兵,请王努力从事!高祖起亭长,先帝兴白水,何况于王为先
帝长子,本故副主哉?上以求天下,事必举;下以雪沉没之耻,报死母之仇,精诚所加,金
石为开。当为秋霜,毋为槛羊;虽欲为槛羊,又可得乎?窃见诸相工言王贵天子法也。人主
崩亡,闾阎之伍,尚为盗贼,欲有所望,何况王耶?夫受命之君,天子所立,不可谋也。今
嗣帝乃人之所置,强者为右,愿君王为高祖先帝所志,毋为扶苏秦始皇长子。将闾,秦始皇
庶子。徒呼天也。
    是书却无署名,不过来人传言,谓是大鸿胪郭况亲笔。强亦不暇细讯,但将来使执住,
解送阙下,并将原书呈入。明帝命将使人系狱,不令穷治,惟留心访察。知系山阳王荆所
为,谋害东海王,自思荆为胞弟,未便举发,不如暂从隐秘。但遣荆出止河南宫,至丧葬事
毕,首先令荆还国。一面颁发诏令道:
    方今上无天子,下无方伯,若涉渊水,而无舟楫。夫万乘至重,而壮者虑轻,实赖有德
左右小子。高密侯禹,元功之首;东平王苍,宽博有谋;其以禹为太傅,苍为骠骑将军。弼
予小子,钦哉惟命!
    原来东平王苍,系明帝同母长弟,少好经书,具有智略,明帝素与友爱,因特留任骠骑
将军,位居三公上。高密侯邓禹,年已垂老,自从关中东归,深居简出,不求荣利。有子十
三人,各使学成一艺,修整闺门,教养子孙,俱可为后世法则。光武帝在位时,曾因他杖策
定谋,足为功首,所以特加宠异,至是复拜为太傅,进见时却令东向,待若宾师。臣当北
面,东向系宾师之位。禹就职逾年,已是永平纪元,朝贺以后,即患癃疾,好容易延至五
月,禄寿告终。明帝优加赙赠,予谥曰元。分禹封为三国,令禹长子震嗣爵高密侯,次子袭
封昌安侯,三子珍封夷安侯。接连是东海王强,亦已病故,讣至阙下,明帝从阴太后出幸津
门亭,遥为举哀,使司空冯鲂持节至鲁,护理丧事。诸王及京师亲戚,一体会葬,予谥恭
王。强本封东海,嗣加鲁地。见前。从前鲁恭王余,景帝子。好筑宫室,建造灵光殿,规模
宏敞,虽经变乱,此殿独存。光武帝怜强无罪,自愿逊位,故特加给鲁地,令他徙居鲁殿,
安享天年。偏强寿命不永,殁时只三十四岁。遗疏以子政不肖,未便袭封,愿仍还东海郡,
让还鲁地。明帝不忍依议,仍使政承袭旧封。果然政纵淫渔色,行检不修。后至中山王焉病
逝时,焉系郭后所出,见前。政往中山送葬,见焉妾徐姬,姿容韶秀,竟将她诱取了去,据
为己妾。又盗迎掖庭出女,载入都中,日夕图乐。鲁相及豫州刺史,奏请诛政,有诏但削去
薛县,薄惩了事,政幸得令终。这是后话不表。已为章帝时事。
    且说西海一带,西海即青海。向为羌人杂居地,秦初有无弋爰剑,为秦所拘,乘间脱
去,匿居岩穴间。嗣出与劓妇相遇,谐成夫妇,劓女自耻失容,常用发覆面,羌人遂沿为习
俗。且因爰剑匿穴不死,必有后福,遂共推为酋长,徙居河湟。后来子孙日蕃,各自为种,
或因地得名,或因人得名。秦汉时叛服靡当,汉武帝始遣将军李息,讨平群羌,特置护羌校
尉。宣帝因先零羌寇边,复使后将军赵充国,击破先零,屯田设戍。元帝时又有叛羌,再遣
右将军冯奉世出剿,才得平定。自从爰剑五传至研,颇称豪健,威服诸羌,子孙遂以研为种
号。再传八世,又出了一个烧当,雄武与研相同,子孙更自名为烧当种。王莽末年,中原大
乱,四夷内侵,羌人亦还据西海,入寇金城。时隗嚣据有陇西,不能平羌,索性发粟接济,
诱他拒汉。嗣经来歙马援两将军,一再征讨,羌势少衰。独烧当玄孙滇良,为先零卑湳诸
羌所侵,发愤图强,招携怀远,竟得收集各部,袭破先零卑湳,据有两羌土地。滇良死
后,子滇吾嗣,辗转收抚各羌种,教他攻取方略,作为渠帅。羌种沿革,已见大略。中元二
年秋间,滇吾与弟滇岸等,带着步骑五千人入寇陇西。陇西太守刘盱,出兵拒战,为羌所
败,丧亡五百余人。滇吾得了胜仗,趁势号召诸羌,于是为汉役属的羌人,亦起应滇吾,相
率犯边。明帝方才嗣立,忙遣谒者张鸿,领兵出塞,会同陇西长史闲飒,共讨滇吾。哪知到
了允吾县唐谷间,中了滇吾的埋伏计,四面兜击,全军覆没。于是再起马武为捕虏将军,使
与监军使者窦固,中郎将王丰,右辅都尉陈欣等,调集兵士四万人,大击滇吾。行至金城郡
浩亹才,正值羌众前来,马武系百战老将,便当先冲锋,奔杀过去。羌众不能抵敌,向后退
去,武得斩首六百级,乘胜追抵洛都谷。谷中两面削壁,不便驱驰,羌人却得依险返攻,来
战汉军,汉军措手不及,前队多死。还亏马武行军有律,不致自乱,徐徐的退出谷外,安就
坦途。羌众却也狡黠,掉头自去,相引出塞。武检点军士,已伤毙了千余人,尚幸全军锐
气,未尽消失,乃复整阵追击,直抵塞外。羌人总道汉军败退,不致再追,乐得放心安胆,
解甲韬弓,信口唱着番歌,向西归去。不意汉兵从后杀到,吓得羌众魂散魄驰,人不及甲,
马不及鞍,又没有山谷可以暂避,偏偏在东西邯间,碰着大敌。东西邯有水分流,中央筑
亭,叫作邯亭,邯亭左右,邯水分绕,因名东西邯。这乃是往来大道,并无险阻,汉兵正好
纵击,大杀一阵,剁落四千六百颗头颅,擒住一千六百个生口。滇吾滇岸拼命逃生,余众或
降或奔,不在话下。武乃振旅还朝,得增封邑八百户。越二年,武即病终。垂暮得功,比伏
波福运为优。
    同时辽东太守祭彤,亦遣偏将讨赤山乌桓,斩将搴旗,大获胜仗,威声四震,绝塞无
尘。所有沿边屯卒,各请罢归,俾得休息。明帝因羌胡远遁,四海无惊,正好追承先志,修
明礼教。乃与东平王苍等,议定南北郊祀礼仪,及冠冕车服制度,宗祀光武帝于明堂,登灵
台,望云物,临辟雍,行大射礼。总算是父作子述。嗣复援照古制,就辟雍养老,创设三老
五更;三老知天地人三事,五更知五行更代,并不是有三人五人。当下拜李躬为三老,桓荣
为五更。三老服都纻大袍,织纻为美布,故曰都纻。戴进贤冠,即古淄右冠。扶玉杖;杖端
刻玉为鸠,故称鸠杖,亦号玉杖。五更衣冠,与三老相同,惟玉杖不扶。明帝先至辟雍礼
殿,就坐东厢,遣使用蒲轮安车,往迎三老五更。待他到来,由宾阶升堂,明帝亦起座相
迎,作揖如仪。三老就东面,五更就南面,三公设几,九卿正履,明帝亲袒割牲,执酱而
馈,执爵而酳,祝哽在前,祝噎在后,实行那夏商周的遗制。及养老礼成,始引太学弟子升
堂,由明帝自讲经义,徐为引伸,诸儒执经问难,冠带缙绅,都来观听,环列桥门,以亿万
计。于是赐荣爵关内侯,三老五更,皆以二千石禄养终身。李躬事不见列传,且未得侯封,
不知何故令为三老?荣年已逾八十,屡因衰老乞归。明帝但加赏赐,不令告退,且始终以师
礼相待,未尝失敬。荣由少傅调任太常,明帝犹随时存问,往往亲临太常府中,使荣就东面
坐着,特设几杖,召集公卿百官,及荣门生数百人,向荣问业。诸生或向帝请益,帝辄谦让
道:“太师在是,不必问我!”至罢讲散归,尽把太官供具,移赐与荣。荣有疾病,太官太
医奉诏往视,陆续不绝。既而疾笃,由荣上疏谢恩,让还爵土。明帝又亲往问候,入街下
车,拥经而前,抚荣垂涕,面赐床茵帷帐、刀剑衣被,好多时方才别归。自是公卿问疾,不
敢复乘车到门,步至荣室,悉拜床下。及荣寿终,明帝亦亲自变服,临丧举哀,赐葬首阳
山。荣长子雍早殁,少子郁应当袭爵,郁愿让封与兄子汛,明帝不许,郁乃受封,所得租
赋,仍畀兄子,明帝甚以为贤,召为侍中。郁之贤,实过乃父。惟明帝既尊礼师傅,复追忆
功臣,特就南宫云台中,图绘遗像,共得二十八将,再加王常李通窦融卓茂四侯,合成三十
二人。当时诸人多已物故,赖有云台遗迹,表著千秋,特将官爵姓名,照录如下:
    太傅高密侯邓禹     中山太守全椒侯马成
     大司马广平侯吴汉 河南尹阜成侯王梁
     左将军胶东侯贾复 琅琊太守祝阿侯陈俊
    建威大将军好畤侯耿弇 骠骑大将军参蘧侯杜茂
     执金吾雍奴侯寇恂 积弩将军昆阳侯傅俊
     征南大将军舞阳侯岑彭 左曹合肥侯坚镡
    征西大将军阳夏侯冯异 上谷太守淮阳侯王霸
    建义大将军鬲侯朱祐 信都太守阿陵侯任光
    征虏将军颍阳侯祭遵 豫章太守中水侯李忠
    骠骑大将军栎阳侯景丹 右将军槐里侯万修
     虎牙大将军安平侯盖延 太常灵寿侯邳彤
     卫尉安成侯铫期 骁骑将军昌成侯刘植
    东郡太守东光侯耿纯 城门校尉朗陵侯臧宫
     捕虏将军扬虚侯马武 骠骑将军慎侯刘隆
    横野大将军山桑侯王常 大司空固始侯李通
     大司空安丰侯窦融 太傅褒德侯卓茂
    这三十二人的籍贯,小子在前文中,俱已叙明,故不赘述。惟自邓禹至刘隆,共二十八
将,并佐光武帝中兴,相传为上应二十八宿,或竟说他是星君下凡,这未免穿凿附会,不值
一辩,所以小子亦不敢妄录。但将云台所纪,史官所采,依次列入罢了。尚有伏波将军马
援,也是个中兴功臣,光武帝误听梁松,把他薄待,难道明帝也将他失记么?说来又有原
因,还请看官听着:马援元配贾氏,早殁无子,继娶蔺氏,生有四子三女,少子客卿,幼即
岐嶷,六岁能应接诸公,专对宾客,援甚加锺爱,因名为客卿。自援家遭谗失势,客卿亦哭
父病亡,蔺夫人不胜悲悼,尝患怔忡,外事由援子廖防等主持,内事由援女料理。少女年仅
十岁,才逾二姊,独能整办家事,驾驭僮仆,且勤且俭,事若成人;惟因生性好劳,常患疾
苦。蔺夫人令卜人占验,卜人说道:“此女虽有小恙,将来必当大贵,卜兆实美不胜言。”
旋又召相士审视诸女,相士又言少女极贵,他日当为国母,不过子嗣稍艰,若养他人子为
子,比亲生还要加胜哩!蔺夫人虽然心喜,但因遭际多艰,也未敢信为真言。援兄子严,见
叔父被谗,祸由梁松窦固,不胜悲愤,本来与窦家结婚,为此将她离绝。且闻从妹生有贵
相,特为求进掖庭,是时光武帝尚未崩逝,严即上书吁请道:
    臣叔父援辜恩不报,而妻子特获恩全,戴仰陛下,为天为父。人情既得不死,便欲求
福。窃闻太子诸王妃匹未备,援有三女,大者十五,次者十四,小者十三,仪状发肤,上中
以上;皆孝顺小心,婉静有礼,愿下相工,简其可否?如有万一,援不朽于黄泉矣。又援姑
姊妹,并为成帝婕妤,葬于延陵,臣严幸得蒙恩更生,冀因缘先姑,当充后宫。谨冒死以闻。
    这书呈入,总算蒙旨恩准,派遣宫监,至援家选女,仔细端详,第三女最为韶秀,乃将
她选入东宫。女年尚只十三,却能奉承阴后,旁接同列,礼仪修备,人无间言。后来年渐长
成,越加颀晰,又生成一头美发,光润细长,常笼发四起,梳成大髻,尚觉有余,再将发梢
绕髻三匝,方无余发。眉不施黛,惟左眉角稍有小缺,略加点染。身长七尺二寸,亭亭玉
立,袅袅花姿,又能不妒不悍,上下咸安。看官试想如此淑媛,能不令人怜爱么?明帝未即
位时,已是宠爱异常,至嗣承大统,便册为贵人。永平二年,竟立贵人马氏为后。可巧云台
绘象,与立后同时,东平王苍至云台观图,独不见有马援遗容,便转问明帝道:“何故不画
伏波将军遗像?”明帝但微笑不答。揣明帝的用意,无非因援为后父,不便列入,省得他人
滋议,其实是举不避亲,何妨列入?明帝意欲示公,反觉得不免怀私呢!小子有诗咏道:
    薏苡冤深已掩忠,云台又复未铭功;
    伏波若有遗灵在,地下应悲主不公。
    马援不列云台,马后却传名千古,欲知马后懿行,待至下回续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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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储君被废,往往不得其死,独东海王强,随遇而安,乃得令终。强固贤者,明帝亦未尝
非贤,观其不信蜚言,亲爱如故;及闻强病殁,奉母后至津门亭,哭泣尽哀,宁非情义兼至
者耶?然强年方逾壮,即致病殁,亦何莫非由几经忧虑,乃促天年,追溯厉阶,吾犹不能无
咎于光武也!惟明帝嗣位以后,功臣多已凋谢,邓禹马武,岿然仅存,一则进为太傅,半载
即终;一则出平叛羌,未几亦殁。明帝追念功臣,绘象云台,共得三十二人,垂为纪念,此
亦未始非扬激之方。但以马伏波之关系后戚,特为避贤,未免为一偏之见,彰善瘅恶,当示
大公,若必以亲疏别之,则陋矣。 
 
      
后汉演义
第二十五回 抗北庭郑众折强威 赴西竺蔡愔求佛典
 
        却说马皇后正位中宫,尚无子嗣,惟后前母姊女贾氏,亦得选列嫔嫱,产下一男,取名
为炟,后爱炟如己出,抚养甚勤,尝语左右道:“人未必定自生子,但患爱养不至呢!”嗣
又因皇子不多,每加忧叹,见有后宫淑女,辄为荐引,既得进御,待遇尤优。阴太后尝称她
德冠后宫,故命立为后。平居能诵《周易》,好读《春秋》《楚辞》,尤喜阅周官董仲舒
书,持躬节俭,但用大练为裙,不加缘饰。每月朔望,诸姬入朝,见后袍衣粗疏,反疑是绮
縠制成,就近注视,方知是寻常粗帛,禁不住微笑起来。后已知众意,随口解嘲道:“这缯
特宜染色,所以取用,幸勿多疑。”后宫莫不叹息。明帝尝欲试后才识,故意将群臣奏牍,
令后裁阅,后随事判断,并有条理,独未敢以私事相干。幸遇贤后,不妨相试,否则启后宫
干政之渐。有时明帝出游,后辄谓恐冒风寒,婉言规谏。一日车驾往游濯龙园,六宫妃嫔,
多半相随,独皇后不往,妃嫔等素蒙后爱,俱请明帝召后同行,明帝笑说道:“皇后不喜逸
乐,来亦不欢,不如由她自便罢!”后来后闻帝言,也不以为愠,但遇帝游览,往往称疾不
从。是时国家全盛,海内承平,明帝政躬有暇,屡至濯龙园消遣。园近北宫,因欲增筑宫
室,与园相连,当下传谕有司,召集工匠,大加兴筑。适值天气亢旱,盛夏不雨,尚书仆射
钟离意,特诣阙免冠,上疏切谏道:
    伏见陛下以天时小旱,忧念元元,降避正殿,躬自克责。而比日密云,终无大润,岂政
有未得天心者耶?昔成汤遭旱,以六事自责曰:“政不节耶?使民疾耶?宫室荣耶?女谒盛
耶?苞苴行耶?谗夫昌耶?”窃见北宫大作,人失农时,此所谓宫室荣也。自古非苦宫室小
狭,但患人不安宁,宜且罢止,以应天心。臣意以匹夫之才,得叨重禄,擢备近臣,不胜愚
款,昧死上闻。
    明帝览疏,当即答谕道:“汤引六事,咎在一人,其冠履,勿谢。”意乃整冠而退。是
日即下诏停止工作,减省不急,果然天心默应,即沛甘霖。会明帝赐降胡十缣,尚书郎误十
为百,转交大司农。大司农登入计簿,复奏上去,被明帝察破过误,顿时大怒,立召尚书郎
入责,将加笞杖。钟离意慌忙入谒,叩头代请道:“过误乃是小失,不足重惩;若以疏慢为
罪,臣当首坐。臣位大罪重,郎官位小罪轻,请先赐臣谴便了!”说罢即解衣待缚。明帝闻
言,怒始渐平,仍令衣冠如故,并贷免尚书郎。意乃拜谢趋出。惟明帝素好讥察,发人隐
私,每遇大臣有过,辄加面斥,近侍尚书以下,且亲手提曳,不肯少恕。尝因事怒斥郎官药
崧,甚至自执大杖,欲加敲扑;崧惧走床下,明帝怒甚,连声疾呼道:“郎出郎出!”崧答
说道:“天子穆穆,诸侯煌煌,未闻人君,自起撞郎?”紧急时,尚能韵语,却是绝好口
才。明帝听着,倒也转怒为笑,掷杖赦崧。崧才出床下,谢恩乃去。但朝臣唯恐忤旨,莫不
惴栗,独钟离意犯颜敢谏,屡次封还诏书,同僚有过被谴,辄为救解。明帝亦知他忠诚,终
因直道难容,出为鲁相。意本会稽郡山阴人,以督邮起家,至鲁相终身。药崧河内人,性亦
廉直,官终南阳太守。虎贲中郎将梁松,永平初已迁官太仆,松恃势益骄,屡作私书,请托
郡县,致被明帝发觉,饬令免官。松尚不知改省,反阴怀怨望,捏造飞书,讪谤朝廷,结果
仍事发坐罪,下狱论死。终为马伏波所料。先是明帝为太子时,常与山阳王荆,令梁松持取
缣帛,往聘郑众。众即前大中大夫郑兴子,有通经名,见二十三回。性独持正,既与梁松晤
谈,便慨然答道:“太子储君,无外交义,就是藩王,亦不宜私交宾客。旧防具在,还请为
我婉辞!”松复劝驾道:“长者有意,不宜故违。”众正色道:“犯禁触罪,何如守正致
死?”遂将缣帛却还,不肯就聘。及松罹死罪,松友连坐多人。众虽与松相识,终因却聘一
事,得免干连,明帝且召众为明经给事中,再迁众为越骑司马,仍兼给事如故。会北匈奴又
乞请和亲,明帝特遣众北行,持节报命。南匈奴须卜骨都侯,闻知汉与北庭修和,内怀嫌
怨,意欲叛汉。因通使北匈奴,请他发兵相迎。众出塞后,探悉情形,遂缮好奏牍,嘱从吏
驰递阙廷,大致谓宜速置大将,防遏二虏交通。明帝乃命就塞外置度辽营,使中郎将吴棠行
度辽将军事,出驻五原;再遣骑都尉秦彭,出屯美稷,监制南北两匈奴。惟郑众径诣北庭,
见了北单于,长揖不拜,北单于面有愠色,左右喧呼道:“汉使何不下拜!”众勃然答道:
“众为汉臣,只拜天子,不拜单于。”北单于益怒,令左右曳众出帐,派兵围守,不与饮
食。众语虏众道:“单于不欲与大汉和亲,倒也罢了;既欲和亲,应该优待汉使。须知和亲
以后,谊关甥舅,不啻君臣,奈何与使人为难呢?如必迫众下拜,众宁可自杀,不愿屈
膝。”说着,拔出佩刀,意欲自刎。虏众不禁慌张,一面劝众息怒,一面转报单于。单于恐
众或自尽,有碍和议,乃改颜相待,更遣使人随众还都。朝议又拟遣众往报,众不愿再行,
因上书陈请道:
    臣伏闻北单于所以要致汉使者,欲以离南单于之众,坚西域三十六国之心也。又当扬汉
和亲,夸示邻敌,令西域欲归化者,局促狐疑,怀土之人,绝望中国耳!汉使既到,便偃蹇
自骄;若复遣之,虏必自谓得谋,其群臣之劝虏归汉者,亦不敢复言。如是则南庭动摇,乌
桓亦有离心矣。南单于久居汉地,具知形势,万一离析,必为边害,今幸有度辽之众,扬威
北陲,虽勿报答,不敢为患。惟陛下裁察!
    明帝览书,不肯照准,仍令众即日北往。众复上言道:“臣前奉使北庭,不为匈奴下
拜,单于尝遣兵围臣,幸得脱免,今衔命再往,必见陵折。臣诚不忍持大汉节,屈膝毡裘,
如令臣为匈奴所屈,实损大汉威灵,故请陛下俯察愚忠,收回成命!”云云。明帝依然不
听,一味专制。众不得已出发,途中尚再四上书,固争不已,惹得明帝性起,竟饬使召还,
系众下狱。后因匈奴使至,面问众与单于争礼情形,匈奴使臣据实对答,且言众意气壮勇,
不亚苏武,明帝乃赦免众罪,遣归田里。
    东平王苍,以至亲辅政,声望日隆,不免有位高震主的嫌疑,乃连上数疏,奉还骠骑将
军印绶,情愿退守屏藩。
    明帝不忍拂意,许他归国,仍将骠骑将军印发还,使得兼职。此外三公却改易数人,永
平三年,太尉赵熹,司徒李欣,皆免官,另任南阳太守虞延为太尉,左冯翊郭丹为司徒。越
年丹复免职,连司空冯鲂,一并罢去,改用河南尹范迁为司徒,太仆伏恭为司空。又越二
年,皇太后阴氏寿终,年已六十,尊谥光烈,合葬原陵。九江太守宋均,即前伏波监军,矫
制平蛮。自莅任后,政宽刑简,百姓又安。向来郡中多虎,随处安设槛阱,终难免患,均命
将槛阱撤去,虎患反息。有人谓虎已渡江东行,故得弭患。后来邻郡多蝗,独飞至九江境,
辄东西散去,不害禾稼,因此名传远近。明帝闻均贤名,征拜尚书令,每有驳义,多合上
意。均尝语僚友道:“国家每喜文法廉吏,以为足以止奸。均见文吏好为欺谩,廉吏只知洁
身,实与百姓无益;常思伏阙谏诤,无如积习难返,一时尚未可进言,他日总当一伸素愿
呢!”未几均被调为司隶校尉,终不得言,有人向明帝报闻,明帝亦为称善,但也未能邃改
旧俗,只好迁延过去。忽夜间梦一金人,顶上含有白光,驰行殿庭,正要向他诘问,那金人
突然飞升,向西径去。不由的惊醒转来,开目一瞧,残灯未灭,方知是一场春梦。诘旦视
朝,向群臣述及梦境,群臣俱不敢率答。独博士傅毅进言道:“臣闻西方有神,传名为佛,
佛有佛经,即有佛教。从前武帝元狩年间,骠骑将军霍去病,出讨匈奴,曾得休屠王所供金
人,置诸甘泉宫,焚香致礼,现在已经乱后,金人当不复存。今陛下梦见的金人,想就是佛
的幻影呢!”梦兆亦何足凭,傅毅乃以佛对,也是多事。这一席话,引起明帝好奇思想,遂
遣郎中蔡愔秦景,西往天竺,求取佛经。天竺就是身毒国,身毒读如捐笃,即天竺之转音,
今印度国便是。距洛阳约万余里,世称为佛祖降生地。佛祖叫作释迦牟尼,为天竺迦维卫国
净皈王太子,母摩耶氏梦天降金人,方才有娠,生时正当中国周灵王十五年,天放祥光,地
涌金莲,已有一种特别预兆。及年至十九,自以为人生在世,离不开生老病死四字,欲求解
脱方法,惟有屏除嗜欲,自去静修。乃弃家入山,日食麻麦,参悟性灵。经过了十有六年,
方得成道,独创出一种教旨,传授生徒。教旨又分深浅,浅义的名小乘经,深义的名大乘经。
    小乘经有地狱轮回诸说,无非劝化愚民;大乘经有明心见性诸说,乃是标明真谛,这也
是一种独得的学识。不过与儒家不同,儒家讲修齐平治,佛氏主清净寂灭;修齐平治,是人
己兼顾的,清净寂灭,是专顾自己的。也是确论。相传佛祖释迦牟尼,尝在鹿野苑中,论道
说法。又至灵山会上,拈花示众,借灯喻法。从前天竺多邪教,能使水火毒龙,好为幻术,
当释迦苦修时,邪教多去诱惑,释迦毫不为动。及道术修成,摧制一切,众邪帖服,都信心
皈依,愿为弟子。
    男号比邱,女号比邱尼,剃须落发,释累辞家。释迦教他防心摄行,悬示五大戒:一戒
杀;二戒盗;三戒淫;四戒妄言;五戒饮酒。这五戒外,尚有许多细目,男至二百五十戒,
女至五百戒。总计释迦在世,传教阅四十九年,甚至天龙人鬼,并来听法。后至拘尸那城圆
寂,圆寂便是尸解的意思。或说他圆寂以后,复从棺中起坐,为母说法,待至说毕,忽空中
现出三昧火,把棺焚去,本体化作丈六金身,涌起七尺圆光,顶上肉髻,光明透彻,眉间有
白毫,毫中空右旋,宛转如琉璃筒,俄而不见。语太荒唐,不足听信。弟子大迦叶与阿难等
五百余人,追述遗绪,辑成经典十二部,嗣是辗转流传,渐及西域。惟中国在秦汉以前,未
闻有佛教名目,武帝时始携入金人,才有佛像。哀帝元寿元年,西域大月氏国,使伊存至长
安,能诵佛经,博士弟子秦景宪,请他口授,语多费解,因此也不以为意。至蔡愔秦景,奉
了明帝诏令,出使天竺,经过了万水千山,饱尝那朝风暮雾,方才到天竺国,访问僧徒。天
竺人迷信佛教,僧侣甚多,闻有中国使人到来,却也欢迎得很,彼合掌,此拱手,虽是言语
不通,尚觉主宾相洽;且有翻译官互传情意,更知中使奉命求经,于是取出经典,举示二
人。愔与景学问优长,在洛阳都城中,也好算是文人领袖,偏看到这种经典,字多不识,还
晓得什么经义?幸有沙门摄摩腾竺法兰,略知中国语言文字,与愔景二人讲解,尚可模糊领
略,十成中约晓一二成。沙门就是高僧别号,住居寺中,愔景与他盘桓多日,好似方外交一
般,遂邀他同往中原,传授道法。两沙门也欲观光,慨然允诺,遂绘就释迦遗像,及佛经四
十二章,用一白马驮着,出寺就道。绕过西域,好容易得至洛阳,愔景入阙报命,并引入摄
竺两沙门,谒见明帝。两沙门未习朝仪,奉旨得从国俗,免拜跪礼,何必如此?
    惟呈上佛像佛经,由明帝粗阅大略。佛像与梦中金人,未必适符,但也不暇辨别异同。
所有佛经四十二章只看了开卷数语,已是莫明其妙,急切不便索解,想总是玄理深沈。
    遂命就洛城雍门西偏,筑造寺观,供置佛像,即使摄竺两沙门,作为住持,就是驮经东
来的白马,亦留养寺中,取名为白马寺。寺内更造兰台石室,庋藏佛经,表明郑重的意思。
这便是佛经传入中国的权舆。表明眉目。明帝日理万机,有什么空闲工夫,研究那佛经奥
义?王侯公卿以下,多半是不信佛道,当然不去顾问;只有楚王英身处外藩,闻得佛经东
来,意欲受教,特遣使入都,向二沙门访求佛法。二沙门录经相示,楚使亦茫乎若迷,不过
将如何斋戒,如何拜祭,得了一些形式,返报楚王英。英遂照式持斋,依样膜拜,在楚宫中
供着佛像,朝夕顶礼,祈福禳灾。适当永平八年,有诏令天下死罪,得入缣赎免。楚王英也
遣郎中赍奉黄缣白绔三十匹,托鲁相转达朝廷。表文有云:
    托在藩辅,过恶累积,欢喜大恩,奉送绵帛,以赎愆罪。
    明帝瞧着,很觉诧异。煞是奇怪。当即颁下复谕道:
    楚王诵黄老之微言,尚浮屠之仁祠,洁斋三月,与神为誓,何嫌何疑?恐有悔吝,其将
缣帛发还,以助伊蒲塞桑门之盛馔。特此报闻。伊蒲塞亦僧徒别名,语本天竺,桑门即沙门。
    楚王英接得复谕,颁示国中,于是借信佛为名,交通方士,创制金龟玉鹤,私刻文字,
冒作祯祥。哪知后来竟求福得祸,化祥为灾,好好一位皇帝介弟,反弄得削藩夺爵,亡国杀
身。小子有诗叹道:
    无功无德也封王,只为天潢属雁行;
    我佛有灵宁助逆,贪心不足总遭殃。
    楚狱将起,先出了一种藩王逆案。欲知何人构逆,容待下回表明。
    ----------
    郑众出使匈奴,抗礼不屈,幸得脱身南归,是固可谓不辱使命者矣。明帝必欲令众再
往,是使之复入虎口,于国无益,于身有害,无惑乎众之一辞再辞也。况众已具陈情迹,言
之甚详,而明帝犹未肯听纳,强迫忠臣于死地,果胡为者?及召还系狱,嫉众违命,微虏使
言,则罪及忠臣,几何不令志士短气耶?明帝对于药崧,欲自杖之,对于郑众,乃轻系之,
虽其后闻言知悟,而度量之褊急,可以概见,盖已不若乃父矣。洎乎梦见金人,即令蔡愔秦
景等,万里西行,往求佛法,夫修齐平治之规,求诸古训而已足,奚必乞灵于外族?就令佛
家学说,亦有所长,究之畸人之偏身,未及王道之中庸,而明帝乃引而进之,反开后世无父
无君之祸,是亦一名教罪人耳。邱琼山之讥,岂刻论哉? 
 
      
后汉演义
第二十六回 辨冤狱寒朗力谏 送友丧范式全交
 
        却说广陵王荆,自奉诏还国后,仍然怀着异图,应二十四回。暗中引入术士,屡与谋
议,且日望西羌有变,可借防边为名,称兵构乱。事为明帝所闻,特将他徙封荆地。荆越加
恚恨,至年已三十,复召相工入语道:“我貌类先帝,先帝三十得天下,我今亦三十岁,可
起兵否?”相工支吾对付,一经趋出,便向地方官报明。地方官当即奏闻,朝廷遣使责问,
荆因逆谋发觉,不免惊惶,自系狱中。明帝尚不忍加罪,仍令衣租食税,惟不得管属臣吏,
另命国相中尉,代理国事,慎加约束。荆犹不肯改过,潜令巫祝祈祷,为禳解计。国相中尉
只恐自己坐罪,详报上去,廷臣即劾他诅咒,立请加诛。诏尚未下,荆已自杀,胆小如此,
何必主谋?明帝因荆为同母弟,格外怜恕,仍赐谥为思王。嗣且封荆子元寿为广陵侯,食荆
故国六县,又封元寿弟三人为乡侯。荆死逾年,东平王苍入朝,时在永平十一年。寓居月
余,辞行归国。明帝送至都门,方才与别。及还宫后,复怀思不置,特亲书诏命,遣使赍给
东平太傅,诏曰:
    辞别之后,独坐不乐,因就车归,伏轼而吟,瞻望永怀,实劳我心。诵及采菽,以增叹
息。采菽见诗经,系天子答诸侯诗。日者问东平王:处家何等最乐?王言:为善最乐。其言
甚大,启予多矣。今送列侯印十九枚,诸王子年五岁以上能趋拜者,皆令带之,王其毋辞。
    原来光武帝十一子,惟临淮公衡,未及王封,已经殇逝,尚有兄弟十人,除明帝得嗣统
外,要算东海王强,及东平王苍,最为循良。强逾壮即殁,事见前文;苍却持躬勤慎,议政
周详,比东海王更有才智,所以保全名位,备荷光荣。独楚王英为许美人所生,许氏无宠,
故英虽得沐王封,国最贫小。明帝嗣阼,系念亲亲,却也屡给赏赐,并封英舅子许昌为龙舒
侯。偏英心怀非望,居然有觊觎神器的隐情,前次访求佛法,并不是有心清净,实欲仗那佛
氏灵光,呵护己身。嗣是私刻图印,妄造灵符。到了永平十三年间,忽有男子燕广,诣阙告
变,弹劾楚王英,说他与渔阳人王平颜忠等,造作图书,谋为不轨等语。明帝得书,发交有
司复查。有司派员查明,当即复奏上去,略称楚王英招集奸猾,捏造图谶,擅置诸侯王公将
军二千石,大逆不道,应处死刑。明帝但夺英王爵,徙英至丹阳泾县,尚赐汤沐邑五百户;
又遣大鸿胪持节护送,使乐人奴婢妓士鼓吹随行。英仍得驾坐辎軿,带领卫士,如有游畋等
情,准卫兵持弓挟矢,纵令自娱。子女既受封侯主,悉循旧章,楚太后许氏,不必交还玺
绶,仍然留居楚宫。时司徒范迁已殁,调太尉虞延为司徒,复起赵熹行太尉事。楚王谋泄,
先有人告知虞延。延因藩戚至亲,未便举发,延捱了好几日,即由燕广上告,惹动帝怒,且
闻虞延搁住不奏,传诏切责,延惧罪自尽。又枉死了一个。楚王英至丹阳,得知延不为奏
明,尚且遭谴,自己恐再撄奇祸,索性也自杀了事。事闻阙下,有诏用侯礼葬祭,赙赠如
仪,封燕广为折奸侯。一面且穷治楚狱,历久不解,自京师亲戚,及郡国吏士,辗转牵连,
嫌重处死,嫌轻谪徙,差不多有千人;尚有数千人被系,淹滞狱中。何必兴此大狱?先是光
武帝舅樊宏,曾受封寿张侯,光武帝母为樊重女,见前文。宏子倏承袭父爵,累世行善,戒
满守谦。明帝因东平王苍,亲而且贤,特将寿张县移益东平,改封倏为燕侯。倏弟鲔尝求楚
王英女为子妇,倏从旁劝阻道:“前在建武年间,我家并受荣宠,一门五侯,樊宏兄弟,并
得封侯。当时只教一语进谏,便是子得尚主,女得配王,不过天道忌盈,贵宠太过,适足招
灾,所以可为不为。今我家已不如前,怎得再联姻帝族?且尔只有一子,为何弃诸楚国
呢?”鲔不愿从谏,竟为子赏娶得英女。及楚狱一起,倏已早逝,明帝曾闻倏前言,且追怀
旧德,令倏诸子俱得免坐。英尝私录天下名士,编成薄籍,内有吴郡太守尹兴姓名,是簿被
有司取入,按名逮系,不但将尹兴拘入狱中,甚且连掾史五百余人,俱执诣廷尉,严刑拷
讯。诸吏不胜痛楚,多半致死,惟门下掾陆续,主簿梁宏,功曹驷勋,备受五毒,害得肌肤
溃烂,奄奄一息,终无异词。续母自吴中至雒阳,烹羹馈续。续虽经毒刑,却是辞色慷慨,
未尝改容,及狱吏替续母进食,续不禁下泪,饮泣有声。狱吏诧问原因,续且泣且语道:
“母来不得相见,怎得不悲?”狱吏本未与续说明,又怪他何由得知?还要细问,续答说
道:“这羹为我母所调,故知我母必来。我母平日截肉,未尝不方,断葱以寸为度,今见羹
中如是,定由我母到此,亲调无疑。”说至此,更涕泪不止。孝思可嘉。狱吏乃转达有司,
有司具状奏闻,明帝也不觉动怜,才将尹兴等一并释放,使归原籍,禁锢终身。虽得不死,
痛苦已吃得够了。
    颜忠王平,连坐楚狱,情罪最重,自知不能幸生,索性信口扳诬,竟将隧乡侯耿建、郎
陵侯臧信、护泽侯邓鲤、曲成侯刘建等,一古脑儿牵引进去。四侯到庭对簿,俱云与颜忠王
平,素未会晤,何曾与谋?问官不敢代为表白,还想将他们诬坐。侍御史寒朗,亦尝与问,
独以为四侯蒙冤,使他们退处别室,再提平忠二人出讯,叫他们说明四侯年貌。二人满口荒
唐,无一适符,朗遂入阙复陈,力为四侯辨诬。明帝作色道:“汝言四侯无罪,平忠何故扳
引?”朗亦正容答道:“平忠两人,自知犯法不赦,所以妄言牵引,还想死中求生!”明帝
又问道:“汝既知此,何不早奏?”越问越呆。朗答说道:“臣虽察知四人冤情,但恐海内
再有人告讦,故未敢遽行奏陈。”明帝不禁怒骂道:“汝敢首持两端么?”竟是使气。说
着,即回顾左右道:“快将他提出去!”左右不敢怠慢,便牵朗欲出。朗又说道:“愿伸一
言而死,小臣不敢欺君,无非欲为国持正罢了!”明帝道:“他人有否与汝同情?”朗答言
无有。明帝复问道:“汝何故不与三府共商?”三府,即三公府。朗伸说道:“臣自知罪当
族灭,不敢多去累人。”明帝问他何故族灭?朗复说道:“臣奉诏与讯罪犯,将及一年,既
不能穷极奸状,乃反为罪人讼冤,料必将触怒陛下,祸且族灭;但臣终不敢不言,尚望陛下
鉴臣愚诚,翻然觉悟!臣见决狱诸人,统说是妖恶不道,臣民共愤,与其失出,宁可失入,
免得后有负言,因此问一连十,问十连百。就是公卿朝会,陛下问及得失,亦无非长跪座
前,上言旧制大逆,应该惩及九族,今蒙陛下大恩,止及一身,天下幸甚。及退朝归舍,口
虽不言,却是仰屋叹息,暗暗呼冤,惟无人敢为直陈。臣自知死罪,理在必伸,死亦无恨
了。”明帝意乃少解,谕令退去。过了两日,车驾亲幸洛阳,按录囚徒,得理出千余人。时
适天旱,俄而大雨,明帝亦为动容,起驾还宫。夜间尚恐楚狱有冤,徬徨不寐,起坐多时,
马皇后问明情由,亦劝明帝从宽发落,于是多半赦免。唯颜忠王平,不得邀赦,竟在狱中自
尽。侍彻史寒朗,自悔监狱不严,就系廷尉,明帝不欲穷治,只将朗免去官职,释归薛县故
乡。任城令袁安,擢为楚郡太守,莅任时,不入官府,先理楚狱,查得情迹可矜,即具奏请
赦。府丞掾吏,并叩头力争,谓纵容奸党,应与同罪,断不宜率尔上陈。安奋然道:“如有
不合,太守愿一身当罪,决不累及尔曹!”也是一条硬汉。到了复谕下来,果皆许可,得全
活四百余家。明帝且下诏大赦,凡谋反大逆,及诸不应宥诸囚犯,尽令免死,许得改过自
新。一面敬教劝学,尚德礼贤,凡皇太子及王侯公卿子弟,莫不受经。又为外戚樊氏郭氏阴
氏马氏诸子立学南宫,号为四姓小侯,特置五经师,讲授经义。他如期门羽林诸吏士,亦令
通孝经章句。此风一行,人皆向学,连匈奴亦遣子肄业,愿冰陶熔。义士如范式李善等,俱
由公府辟举,破格录用。
    式字巨卿,山阳人氏,少游太学,与汝南人张劭为友,劭字元伯,游罢并告归乡里,式
与语道:“二年后拟过拜尊亲。”劭当然许诺。光阴易过,倏忽两年,劭在家禀母,请具馔
候式,母疑问道:“两年阔别,千里结言,难道果能践约么?”劭答说道:“巨卿信士,必
不误期。”母乃为备酒餐,届期果至,升堂拜饮,尽欢乃去。已而劭疾不起,同郡人郅君章
殷子征,日往省视,劭叹息道:“可惜不得见我死友!”子征听了,却忍耐不住,便问劭
道:“我与君章,尽心视疾,也可算是死友了,今尚欲再求何人?”劭呜咽道:“君等情
谊,并非不厚,但只可算为生友,不得称为死友;若山阳范巨卿,方可为死友哩!”郅殷两
人,未曾见过范式,并觉得似信非信。越数日,劭竟告终,时式已为郡功曹,梦见劭玄冠垂
缨,曳履前呼道:“巨卿!某日我死,某日当葬,君若不忘,能来会葬否?”式方欲答言,
忽然惊觉,竟至泣下。翌日具告太守,乞假往会,太守不忍拂意,许令前往。式即素车白
马,驰诣汝南。劭家已经发丧柩至圹旁,重量逾恒,不肯进穴,劭母抚棺泣语道:“元伯莫
非另有他望么?”乃暂命停柩。移时见有单车前来,相距尚远,劭母即指语道:“这定是范
巨卿!”及素车已近,果然不谬。式至柩前,且拜且祝道:“行矣元伯!死生异路,永从此
辞?”寥寥十二字,已令人不忍卒读。众闻式言,并皆泣下。式即执绋引柩,柩已改重为
轻,当即入穴。式又留宿圹间,替他监工,待至墓成,并为栽树,然后辞去。如此方不愧死
友。
    后来式又诣洛阳,至太学中肄业,同学甚众,往往不及相识。有长沙人陈平子,与式未
通謦咳,却已知式为义士。一夕罹疾,服药无效,逐日加剧,势且垂危,妻子含泪侍侧,平
子欷歔与语道:“我闻山阳范巨卿,信义绝伦,可以托死。我殁后,可将棺木舁置巨卿户
前,必能为我护送归里,汝切勿忘!”言毕再强起作书,略说旅京得病,不幸短命,自念妻
弱儿幼,未能携榇归籍,素仰义士大名,用敢冒昧陈请,求为设法,倘得返葬首丘,存殁均
感云云。书既写就,嘱妻使人送与范式,掷笔即逝。妻子依嘱办理。式方出门,未遇使人,
至事毕归寓,见门前遗置棺木,已觉惊异,及入门省视案上,拾得平子遗书,展阅一周,竟
至平子寓所,替他妻子安排。令得引柩回家,且亲送至临湘,距长沙止四五里,乃将平子原
书取出,委诸柩上,哭别而去。平子尚有弟兄,闻知此事,亟往追寻,那范式已早至京师,
不及相见了。此事比前事尤难。长沙官吏,也有所闻,因乘掾属上计时,汉制郡国州县,每
岁应入呈计簿,故称上计。表奏范式行状,三公争欲罗致,驰书征召,式尚不肯起;嗣经州
吏举为茂才,方才诣阙受官,累迁至荆州刺史。式既到任,行巡至新野县,县吏当然相迎。
前有导骑一人,伛偻前来,式似曾相识,就近审视,确是同学友孔嵩,便把臂与语道:“汝
莫非孔仲山么?”仲山系嵩表字,嵩南阳人,家贫亲老,特隐姓埋名,为新野县佣卒,至此
不便再讳,只好直认。式复叹息道:“尔我尝曳裾入都,同游太学,我蒙国厚恩,位至牧
伯,尔乃怀道隐身,下侪卒伍,岂不可惜?”嵩笑答道:“侯嬴长守贱业,侯嬴,系战国时
魏人,年七十,为大梁门卒,信陵君闻名,往聘,嬴不肯起。晨门自愿抱关,见《论语》。
孔子欲居九夷,士不得志,贫贱乃是本分,何足叹息呢?”也是一个志士。式敕县吏派人代
嵩,嵩以为受佣未毕,不肯退去。及式还官舍,当即上登荐牍,未几即由公府辟召。嵩就征
赴都,途次投宿下亭,有数盗前往窃马,闻知为嵩所乘,互相责让道:“孔仲山乃南阳善
士,怎可盗他坐骑呢?”盗亦有道。遂将马送还,当面谢罪。后来式迁庐江太守,嵩亦官至
南海太守,并有循声。可见得义士所为,穷达不移,正自有一番德业哩!就是李善亦南阳人
氏,从前本为李元家奴,建武中南阳患疫,元家相继病殁,惟孤儿续才生数旬,家资却有千
万,诸奴婢互相计议,欲将婴儿杀死,分吞财产。善独力难支,潜负续逃隐瑕丘,亲自哺
养,乳竟流汁,得饲孤儿,历尽许多艰苦,方得将续逐渐养成。续稍有知识,即奉善若严
父,有事辄长跪请白,然后敢行。闾里都为感化,相率修义。及续年十岁,善挈续归里,诉
诸守令,守令乃捕系诸奴婢,一鞫即服,分别诛戮,仍将旧业归续收管,嗣是善义声远闻。
时钟离意方为瑕丘令,上书荐善,有诏令善及续并为太子舍人,公府复引善入幕,委治烦
剧,事无不理,因再迁至日南太守。善从京师赴任,道出南阳,过李元墓,预脱朝服,持锄
刈草,亲治鼎俎,供诸墓前,跪拜垂涕道:“君夫人!善在此!”及祭毕后,尚留居墓下,
徘徊数日,然后辞去。既至日南,惠爱及民,怀来异俗。再调为九江太守,途中遇病,仓猝
寿终。续为善持服,如丧考妣,后来亦官终河南相,以德报德,两贻令名,岂不是行善有福
么?唤醒世人。独叶令王乔,具有幻术,每月朔望,尝自县诣阙入朝,独不见有车骑相随,
朝臣并惊为异事,明帝亦为动疑,密令太史伺乔踪迹。太史复称乔将至时,辄有双凫从东南
飞来,于是静待凫至,举网抛凫,变做一舄。诏令尚方官名。验视,乃是前时赐给尚书官
属,舄尚如新。尤奇怪的是当乔入朝,叶县门下鼓自能发声,响彻京师。后来空中有一玉
棺,徐降至叶县大庭,吏人用力推移,终不能动。乔恍然曰:“想是天帝召我呢!”乃沐浴
衣服,僵卧棺中。俄而属吏就视,已无声息,越日才为盖棺,舁葬城东,土自成坟。是夕县
中牛皆流汗喘乏,好是负重过甚,疲惫不堪,百姓益以为神,替他立庙,号叶君祠。吏民祠
祷,无不应验;若有违犯,立致祸殃。或说他即仙人王子乔,即周灵王太子晋,相传为吹笙
缑岭,跨鹤升天。是真是假,小子亦无从证实,但究不如范式李善等人,可为世法呢!小子
有诗咏道:
    淑世应当先淑身,子臣弟友本同伦;
    试看义士临民日,不借仙传化自神。
    还有高尚不仕的志士,也有数人,待至下回再表。广陵王荆,与楚王英罪案相同,而楚
狱独连坐数千人,岂楚事更甚于荆事耶?荆有三十举兵之言,见诸史传,谅必非后人虚诬。
英则私造图书,而镌刻之为何文,未尝详载,是荆之罪证已明,而英之罪证,尚有可疑。英
死而案已可了矣,乃辗转牵引,连累无穷,至寒朗拚生力辩,方得少回君意,何明帝之嫉视
楚狱若此?意者其以英为许氏所出,不若荆之为同母弟欤?然以同母异母之嫌,意为轻重,
明帝亦未免不明矣。若范式李善,信义可风,为古今所罕有,类叙以风后世,著书人固自有
苦心也。 
 
      
后汉演义
第二十七回 哀牢王举种投诚 匈奴兵望营中计
 
        却说东汉初年的高士,最著名的是严子陵,子陵已见前文。后来复有扶风人梁鸿,与妻
孟光,偕隐吴中。鸿字伯鸾,父让尝为王莽时城门校尉,迁官北地,使奉少皞祭祀,遭乱病
殁,鸿无资葬父,用席裹尸,草草瘗埋。后来受业太学,博通经籍,因落魄无依,不得已至
上林苑中替人牧豕,偶然失火,延及邻居,当即过问所失,用豕作偿,邻主人尚嫌不足,乃
愿为作佣,服劳不懈。乡间耆老,见鸿非常人,免不得代为气忿,交责佣主,佣主人始向鸿
谢过,将豕还鸿。鸿不受而去,仍归扶风。里人慕鸿高义,争与议婚,鸿一一辞谢。惟同县
孟氏有女,年已三十,体肥面黑,力能举臼,尝择配不嫁,父母问为何因?女答说道:“须
得贤洁如梁伯鸾,方可与婚。”貌陋而心独明。父母闻言,便托人代达女言,传入鸿耳。鸿
喜得知己,就向孟女家纳聘,女既许字,即预制布衣麻屦,及筐筥织绩等具,及吉期已届,
不得不盛饰前往。相处七日,鸿不与答言,孟女乃跪请道:“妾闻夫子高义,择偶颇苛,妾
亦谢绝数家,今得为夫妇,两意相同,乃七日不答,敢不请罪?”鸿方与语道:“我欲得布
衣健妇,俱隐深山,今乃着绮罗,敷粉黛,岂鸿所愿?鸿所以不便与亲呢!”孟女道:“夫
子深甘高隐,妾自有衣服预备,何必劳心?”说着,即退入内室,不消片时,已将盛饰卸
尽,改易布衣椎髻,操作而前,鸿大喜道:“这才不愧为梁鸿妻,能与我同志了!”因名孟
女曰光,字曰德曜。同居数月,毫无间言,孟光独发问道:“妾闻夫子欲隐居避患,今奈何
寂然不动,莫非欲低头相就么?”鸿从容答道:“我正欲徙居哩!”一面说,一面即摒挡行
李,搬入霸陵山中,耕织为业,琴书自娱;暇时搜集前代高士,如四皓以来二十四人,共为
作颂,借以为励。四皓,并隐居商山,见《前汉演义》。后来复隐姓改名,与妻子避居齐鲁
间,转适吴中,依居富家皋伯通庑下,替人赁舂。每日归餐,孟光已具食以待,不敢在鸿前
仰视,举馔相饷,案与眉齐。事为皋伯通所闻,不禁诧异道:“彼既为人作佣,能使妻相敬
如此,定非凡人。”乃邀鸿在家食宿,鸿得闭门著书,共十余篇。已而病剧,始将真姓名相
告,且出言相托道:“我闻延陵季子,曾葬子嬴博间,不归乡里,亦愿举此相托,幸勿令我
子奔丧回乡。”伯通面为许诺。及鸿已殁,伯通为寻葬穴,至吴要离冢旁,得有隙地,便欣
然道:“要离烈士,伯鸾清高,可令相近,地下当不致岑寂了。”恐怕是志趣不同。安葬已
毕,孟光挈子拜谢,仍回扶风去讫。鸿有友人高恢,少好黄老,尝隐居华阴山中,与鸿互相
往来,及鸿东游思恢,尝作诗云:“鸟嘤嘤兮友之期,念高子兮仆怀思;想念恢兮爰集兹,
嗣终因道远音稀。”不复相见,恢亦终身不仕,相继告终。还有扶风人井大春,单名为丹,
少时亦在太学受业,通五经,善谈论,京中人相语云:“五经纷纶井大春。”建武末年,沛
王辅等,留居北宫,皆好宾客,遣使请丹,并不能致。信阳侯阴就,为阴皇后弟,向五王求
钱千万,谓能使丹应召。五王即出资相给。阴就却暗嘱吏役,出丹不意,把他强劫至府,故
意用菜饭饷食。丹推案起立道:“丹以为君侯能供甘旨,故强邀至此,奈何如此薄待呢?”
就闻言后,乃改给盛馔,并亲自陪食,食毕就起,左右进辇。丹从旁微笑道:“夏桀常用人
驾车,君侯岂也愿为此么!”两语甫毕,盈庭失色,就不得已用手挥辇,徒步趋入,丹亦扬
长自去,卒得寿终,这且不消细叙。
    且说明帝在位十余年,国家方盛,四海承平,只有汴渠历年失修,常患河溢,兖豫百
姓,屡有怨咨。明帝意欲派员修治,适有人荐乐浪人王景,善能治水,乃召景诣阙,令与将
作谒者官名。王景,调发兵民数十万,往修汴堤。汴渠自荥阳东偏,至千乘河口,延袤约一
千余里,王景量度地势,凿山开涧,防遏要冲,疏决壅积,每十里立一水门,使水势更相回
注,不致溃漏,于是修筑堤防,得免冲激。好容易缮工告竣,已是一年有余,糜费以百亿
计。但东南漕运,全赖汴渠,从前河汴合流,水势泛滥,运船往往出险,至王景监工修治,
分泄河汴水道,漕运方可无忧了。是时哀牢夷酋柳貌,率众五万余户,乞请内附,明帝当然
照准,遣使收抚,乘便勘验地形。哀牢先世有妇人沙壹,独居牢山,捕鱼为生,一日至水中
捕鱼,偶触一木,感而成孕,产下男孩十人。忽水中木亦浮出为龙,飞向牢山,九孩骇走,
一孩尚未能行,背龙坐着,龙伸舌舐儿,徐徐引去。沙壹时亦惊避,待龙去后,返觅十孩,
却是一个不少,惟幼孩从容坐着,毫不慌张。沙壹系是蛮人,声同鸟语,常谓背为九,坐为
隆,因名幼孩为九隆。语近荒诞。后来诸孩长大,九兄以幼弟为父所舐,必有吉征,乃共推
为王。可巧牢山下有一夫一妇,生得十女,适与沙壹十儿相配,遂各娶为妻室,真是无巧不
成话。辗转滋生,日益繁衍。九隆回溯所生,不忘本来,因令种裔各刻画身体,状似龙鳞,
且背后并垂一尾,缀诸衣上。到了九隆病死,世世相继,遂就牢山四面,分置小王,随地渔
猎,逐渐散处,惟与中国相距甚远,未尝交通。至建武二十三年间,哀牢王贤栗,督率部
众,乘筏渡江,击邻部鹿箩,鹿箩人不及预备,多被擒获。不意天气暴变,雷雨交作,大风
从南方刮起,撼动江心,水为逆流,翻涌至二百余里,筏多沉没,哀牢人溺死数千名。贤栗
心尚未死,再遣六部酋进攻鹿箩。鹿箩部酋正拟兴兵报怨,闻得哀牢又来扰境,当即倾众出
战。这番接仗,与前次大不相同,鹿箩人个个愤激,个个勇敢,杀得哀牢部众东倒西歪。哀
牢六王,不知兵法,还想与他蛮斗,结果是同归于尽。残众抢回尸骸;分别藁葬,当夜被虎
发掘,把尸骸一顿大嚼,食尽无遗。贤栗得报,方才惊恐,召集部众与语道:“我等攻掠边
塞,也是常事,今进击鹿箩,偏遭天谴,摧残至此,想是中国已有圣帝,不许我等妄动,我
等不如通使天朝,愿为臣属,方算上策。”大众齐声应诺。乃于建武二十七年间,率众东
下,至越貯太守郑鸿处乞降。鸿当即奏闻,有诏封贤栗为哀牢王,令他镇守原地。嗣是岁来
朝贡。到了永平十二年,哀牢王贤栗早死,嗣王叫做柳貌,又挈五万户内附。明帝遣使勘
抚,得接复报,遂决议建设郡县,即将柳貌属境,分置哀牢博南二县,罢去益州西部都尉,
特置永昌郡,并辖哀牢博南,始通博南山,度兰沧水。惟山深水湍,跋涉维艰,行人多视为
畏途,尝作歌云:“汉德广,开不宾,度博南,越兰津,度兰沧,为他人。”中国人素惮冒
险,即此可见一斑。歌谣虽是如此,但往来使人,每岁不过数次,却也无甚关碍。再加西部
都尉郑纯,调任永昌太守,为政清平,化行蛮貊,自哀牢王柳貌以下,各遵约束,岁贡维
谨,西南一带,帖然相安,不在话下。
    惟北匈奴阳为修和,阴仍寇掠,回应二十三回。仆射耿秉,耿弇从子。屡上书请击北匈
奴,明帝尚不欲遽讨,令显亲侯窦固,及太仆祭彤等,商议进止。众议以为应遣将出屯,相
机进取。明帝乃拜耿秉为驸马都尉,副以骑都尉秦彭,窦固为奉车都尉,副以骑都尉耿忠,
弇子。并为置从事司马,出屯凉州。转瞬间已是永平十六年,耿秉等急欲邀功,奏请出塞北
伐,明帝因命祭彤出征,使与度辽将军吴棠,征集河东河西羌胡各兵,及南单于兵万一千
骑,出高阙塞;再遣窦固耿忠,率酒泉敦煌张掖甲卒,及卢水羌胡万二千骑,出酒泉塞;耿
秉秦彭率武威陇西天水募兵,及羌胡万骑,出居延塞;骑都尉来苗,护乌桓校尉文穆,率太
原雁门上谷渔阳右北平定襄各郡兵马,及乌桓鲜卑兵万余骑,出平城塞,四路兵共伐北匈
奴。窦固耿忠行至天山,适与北匈奴西南呼衍王相遇,一番交绥,斩首至千余级,追杀至蒲
类海,取得伊吾庐地,特置宜禾都尉,留吏士屯田伊吾庐城。耿秉秦彭,袭击北匈奴南部勾
林王,颇有杀获,进至绝幕六百余里,直抵三沐楼山,四望无人,乃收兵南归。来苗文穆,
至勾河水上,虏皆奔走,无从截夺,也即退回。祭彤吴棠与南匈奴左贤王信,出高阙塞,驰
行九百余里,不见一虏,只前面有一山相阻,山势不甚高峻,信却指为涿耶山,说是冈峦回
阻,不便前进,因勒马下寨,好几日不闻动静,只好却还。其实王信与祭彤,两不相合,所
以妄言误事。嗣经朝廷察觉,说棠与彤逗留畏懦,将他革职,召还系狱。彤系故征虏将军祭
遵从弟,素性沈毅,屯边有年,信及外夷,此次坐罪被系,当然有人替他救解,不过数日,
便即释出。彤且惭且恨,竟至呕血不止,临终嘱语诸子道:“我蒙国厚恩,奉命出征,不能
立功报国,死且怀惭;从前所得赐物,理应一律呈还,汝等能承我志,当自诣军营,效死戎
行,聊补我恨!”言讫遂逝。遗恨无穷。长子逢依嘱上簿,具呈遗言。明帝已知彤忠诚,再
拟任用,陡闻彤病重身亡,不胜惊悼,因召逢入见,详问乃父病状,悲叹不已,抚恤有加。
及彤葬后,次子参遵父遗命,投入奉车都尉窦固营中,随征车师,后文另表。乌桓鲜卑,统
慕祭彤威信,有时使人入京,每过彤冢,必拜谒号泣。辽东吏民,因彤前为太守,却寇安
边,追怀功德,特为立祠致祭,四时不懈。生虽失荣,死俱含哀,可见得公道尚存,虽死犹
生呢?好作后人榜样。
    是年秋季,北匈奴复大举入寇,直指云中,太守廉范,督率吏士,出城拒敌。吏见虏众
势盛,恐自己兵少难支,乃请范回城保守,移书他郡求援。范微笑道:“我自有却敌的方
法,何用多忧!”说着,遂令军士安营静守,不准妄战。好在虏兵初至,倒也有意休息,未
尝相逼。俄而日暮,范令军士各交缚两炬,三头爇火,环绕营外,好似有千军万马,趋集拢
来。虏兵远远望见,总道是汉救兵至,不禁惶骇,正拟待旦退兵,不防汉营中已扬旗鸣鼓,
出兵前来。那时不知有多少兵马,还是走为上计,一声哗噪,弃营尽走,却被范驱杀一阵,
送脱了几百颗头颅。尚恐汉兵追蹑,狼狈急奔,甚至自相践踏,伤亡至千余人,嗣是不敢再
向云中。范字叔度,系杜陵人,世为边郡牧守。独范父客死蜀中,范年十五,闻讣哀恸,往
迎父丧。蜀郡太守张穆,为范祖廉丹故吏,厚资赆范,范一无所受。携榇东行,路过葭萌,
载船触石,竟致破没,范两手抱柩,随与俱沉。幸由旁人怜范孝义,并力捞救,才得免死。
柩亦捞起,舁归安葬。乃诣都求学,师事博士薛汉,终得成名。既而薛汉连坐楚狱,伏法受
诛,楚狱,见前回。故人门生,莫敢过问,惟范收尸殓葬,为有司所奏闻。明帝大怒,召范
入责道:“薛汉与楚王同谋,交乱天下,汝不与朝廷同心,反敢收殓罪人,难道不畏王法
么?”范叩头道:“臣自知无状,但以为汉等受诛,身已伏辜,尸骸暴露,臣与汉谊属师
生,不忍漠视,因此草草收殓,罪当万死!”明帝听着,怒亦少平,因复问道:“卿是否廉
颇后人,与前右将军褒、大司马丹,有亲属关系否?”范答说道:“褒系臣曾祖,丹系臣祖
考呢?”明帝叹道:“怪不得有此胆量,朕嘉卿知义,权贯卿罪!”范乃叩谢而退。孝义可
风,故特详叙。自是义声益著,得举茂才,再迁为云中太守。却故有功,名扬中外,嗣复历
任武威武都二郡太守。随俗化导,并有政绩,再调守蜀郡。蜀俗素尚词辩,互讼短长,范每
以醇厚相励,禁止告讦。成都民物丰盛,邑宇逼仄,旧制禁民夜作,冀免火灾,百姓更相隐
蔽,屡兆焚如。范撤销旧令,但严令储水,火一触发,得水即灭,百姓称便。乃讴歌范德,
编成数语云:“廉叔度,来何暮?不禁火,民安作,平生无襦今五裤!”范在蜀数年,坐事
免归,居家考终。先是范与洛阳人庆鸿为刎颈交,始终不渝,时人谓前有管鲍,管仲,鲍
叔。后有庆廉。庆鸿亦慷慨好义,位至琅琊会稽二郡太守,所至俱有政声,不消絮述。会由
益州刺史朱辅,报称白狼王唐菆等,菆音丛。慕化归义,献上歌诗三章,重译以闻。明帝颁
下史官,备录歌诗,第一章是“远夷乐德歌”,歌云:
    大汉是治,与天意合。吏译平端,不从我来。闻风向化,所见奇异。多赐缯布,甘美酒
食。昌乐肉飞,屈伸悉备。蛮夷贪薄,无所报嗣。愿主长寿,子孙昌炽!
    次章为“远夷慕德歌”,歌云:
    蛮夷所处,日入之部。慕义向化,归日出主。圣德深恩,与人富厚。冬多霜雪,夏多和
雨。寒温时适,部人多有。涉危历险,不远万里。去俗归德,心向慈母。
    末章为“远夷怀德歌”,歌云:
    荒服之外,土地硗确。食肉衣皮,不见盐谷。吏译传风,大汉安乐。携负归仁,触冒险
狭。高山岐峻,缘崖磻石。木薄发家,百宿到洛。父子同赐,怀抱匹帛。传告种人,长愿臣
仆!
    白狼以外,又有槃木等百余部落,俱在西南寨外,素与中国不相往来,至此皆举种称
臣,奉献方物。端的是东都昌盛,不让西京。小子有诗咏道:
    哀牢内附白狼归,万里蛮荒仰汉威;
    读罢夷歌三迭曲,炎刘火德庆重辉。
    南夷既已归附,乃更从事西戎,又出了一位大名鼎鼎的英雄,底定前功。欲知此人为
谁,待至下回发表。
    哀牢为西南夷之一部,龙种之说,实属讹传。彼夷人未知文教,数典忘祖,故诞言以夸
示部众耳。《班书》虽援有闻必录之例,但以讹传讹,愈足滋惑。近儒谓中国无信史,说虽
过甚,要亦不能无讥。历代史家,首推迁固,彼且如此,遑论自郐以下乎?祭彤等四路出
兵,无功而返,彤竟因此坐罪,呕血致死,论者惜之。廉范独以寡击众,有却敌之大功,而
且历任郡守,迭著循声,此正当亟为褒扬,风励后世。较诸梁鸿井春诸人,第知正己,未及
正人者,固尤为有关世道也。 
 
      
后汉演义
第二十八回 使西域班超焚虏 御北寇耿恭拜泉
 
        却说奉车都尉窦固,前与诸将出讨北匈奴,他将俱不得功赏,独固军至天山,斩获颇
多,加位特进。固本前大司空窦融从子,父友曾受封显亲侯,友殁固嗣,又曾尚涅阳公主,
显荣无比。明帝因他旧住河西,熟悉边情,所以委令北伐。及天山战胜,功出人上,复有诏
令耿秉诸将,并受固节度。固得有专阃权,遂欲踵行汉武故策,招抚西域,截断匈奴右臂,
用夷制夷。当下派使西行,特选出一个智勇深沈的属吏,令与从事郭恂,同往西域。这人为
谁?乃是故文吏班彪少子超。彪擅长文辞,官至望都长而终。长子固,字孟坚,九岁即能属
文,及年已成人,博通书籍,所有九流百家诸言,无不穷究。明帝召诣校书部,使为兰台令
史,撰述史传。有弟名超,字仲升,少有大志,不修细节。当兄固应诏时,自与母随入都
中,至官署中充作书佣,终日劳苦,所得寥寥,尝投笔愤慨道:“大丈夫无他志略,尚当效
傅介子张骞,立功异域,博取侯封!怎能郁郁久事笔墨间呢?”傅张立功,并见《前汉演
义》。左右听了,都不禁暗笑,超奋然道:“小子怎知壮士志,奈何笑人?”男儿当自强。
既而与相士叙谈,问及将来穷达,相士道:“今日一布衣,他日当封侯万里!”超笑问原
因,相士指超面道:“君燕颔虎颈,飞行食肉,这就是万里侯相呢!”未几果得朝廷特诏,
令超与兄固同官,亦得拜兰台令史。就职年余,又复因事免官,独窦固器重超才,殷勤款
接,及出握兵符,遂调超为假司马。前次追虏至伊吾庐城,超尝执戈前驱,得胜回营,事见
前回。至此与郭恂同使西域,奉令即行。
    自光武帝修文偃武,不愿用兵,西域一带,由他自主。因此车师鄯善等国,又去依附匈
奴。见二十一回。莎车王贤,恃强用兵,并吞于置大宛诸国,使部将君得率兵监守。于置遣
将休莫霸,收合余众,攻杀君得,自立为王。莎车王贤,当即大愤,督领诸国数万人,往攻
休莫霸。偏又为休莫霸所败,伤亡过半,贤脱身走归。休莫霸进围莎车,身中流矢,方才退
兵,途次陨命。国相苏榆勒等,共立休莫霸兄子广德为王。时龟兹王则罗,为国人所杀,则
罗本莎车王贤少子,国人既敢杀死则罗,当然不服莎车,龟兹为莎车所并,亦见二十三回。
又恐莎车往攻,索性联属匈奴,先击莎车。两下里争战不休,互有杀伤。于置王广德,正好
乘他疲乏,使弟仁督兵万人,直逼莎车城下。莎车王贤连被兵革,不堪再增一敌,没奈何遣
使出城,至广德营中请和,愿将己女配与广德。广德踌躇半晌,方才允诺。待贤将女送交,
便一拥而去。好容易过了一年,莎车城外,复来了于置兵马,差不多有三四万人。莎车王贤
登城俯眺,遥见广德押住阵后,跨马扬鞭,指挥如意,乃高声呼语道:“汝为我女夫,无端
兴兵相犯,究欲何为?”广德答说道:“正因王为我妇翁,久不相见,所以前来问候!今愿
请王出城结盟,再修前好。”贤听了此言,又似广德无意构衅,但既欲修盟,为何带来许多
人马?当下狐疑不决,因向国相且运商议。且运忙说道:“广德为大王女婿,谊关至戚,何
妨出见?”贤遂释去疑团,坦然出城。广德跃马相迎,彼此问答,未及数语,忽由广德一声
暗号,突出壮士数十名,拥至莎车王贤马前,把贤拖落马下,捆绑起来。贤尚想且运出救,
那知且运正私召广德,叫他前来捉贤,一见广德得手,便大开城门,纳入于置兵马,趁势将
贤妻子,一并拿下。当即由广德留下将士,与且运同守莎车,自押贤等归国,未几竟将贤杀
死。大约是妆奁未足,故将头颅赔送。匈奴闻莎车被灭,恐广德乘此强盛,将为己害,乃征
发龟兹焉耆尉黎等国骑兵,得三万人,统以五将,合围于置。广德料不能敌,遣使乞降,并
出长子为质,每岁贡给罽絮等物。匈奴乃退,另立莎车王贤子齐黎为莎车王,广德心惮匈
奴,未敢与争。惟西域诸国,要算广德最强,次为鄯善国王。鄯善自服属匈奴后,国内无事。
(见二十一回。)
    嗣王广休养生息,势亦日昌,班超与郭恂等先到鄯善,国王广却殷勤款待,礼意甚周。
越数日忽渐疏懈,超密语吏属道:“诸君可知鄯善薄待么?我想鄯善王广,必因有北虏使
来,未识所从,故礼不如前,智士能明几知微,况已情迹昭著呢?”道言甫毕,适有鄯善役
使,来饷酒食,超故意问道:“匈奴使来已数日,今在何处?”鄯善本讳莫如深,不意被超
一口道破,还道超已有所闻,只好和盘说出。超将役使留住,闭门不放,潜集吏士三十余
人,与共饮酒,酒至半酣,蹙然语众道:“卿等与我共来绝域,本欲建立大功,邀取富贵,
今虏使才到数日,国王广礼意濅衰,倘彼见我吏属寥寥,出兵拘拿,械送匈奴,恐我等骸
骨,徒为豺狼所食,奈何!奈何!”吏士闻言,俱愁眉相答道:“事已如此,只得甘苦同
尝,死生愿从司马!”遣将不如激将。超奋起道:“不入虎穴,怎得虎子?为今日计,唯有
乘着昏夜,火攻虏使,彼不知我等多少,定然惊骇,我若得将虏使击毙,鄯善自然胆落,功
成名立,在此一举了!”大众听着,又觉得危疑起来,半晌才说道:“请与郭从事熟商!”
超瞋目道:“吉凶决在今夜,郭从事系文俗吏,闻此必恐!一或谋泄,反致速死,如何算得
壮士呢?”仍是激将。众见超面带怒容,未免慑服,乃愿从超计。超即命吏士整束停当,待
至夜半,率众三十余人,径奔匈奴使营。可巧北风大起,吹彻毛骨,众且前且却,尚有惧
容,超与语道:“这正是天助成功,尽可放胆前行,无庸顾虑!”说着,遂令十人持鼓,绕
出虏帐后面,且密嘱道:“如见有火光,即当鸣鼓大呼,万勿失约!”十人领命去讫。又使
二十人各持箭械,踅至虏帐,夹门埋伏。超自率数骑,顺风纵火,前后鼓噪声同时响应,虏
使从梦中惊醒,走投无路,仆从越加惶怖,顿致大乱。超首先突入虏营,格毙三人,吏士一
拥齐上,竟将虏使击毙,并杀虏使随兵三十余人,一面纵火焚营,把虏众百余名,一齐烧
死。时已天明,超率众返告郭恂,恂方得闻知,不禁大骇。真是饭桶。既而俯首沈吟,超已
知恂意,举手与语道:“从事虽未同行,但休戚与共,超亦岂欲独擅己功?”恂乃心喜,面
有欢容。因人成事,还想分功。超即召鄯善王广,取示虏使首级,广吓得面色如土,再经超
宣汉威德,叫他从今以后,勿得再与北虏交通,否则虏首可作榜样,幸毋后悔!广连忙伏地
叩头,唯唯听命,遂纳子为质,随超还报。窦固大喜,且陈超功,并请选使再抚西域。明帝
览奏,欣然说道:“智勇如超,何不再遣,还要派什么别人?”当下拜超为军司马,令他续
成前功。窦固奉命,因复遣超西往于置,并欲拨兵为助。超答说道:“于置国大路遥,就使
带兵数百,亦不足济事,多反为累,超但将前时从行三十六人,往彼宣抚,相机处置,便已
敷用了。”言毕遂行。
    好多日才抵于置,于置王广德,雄视西域,虽尝接见超等,却是傲然自若,不甚敬礼,
且召巫入问向背。巫假意祷神,费了许多做作,方张目说道:“神有怒意,谓于置王何故竟
欲向汉?汉使有騧马骑来,可取以祠我!”广德素来迷信,即使人向超求马。超已侦得巫
言,谓须巫亲自来取,巫竟如言趋至,超不与多言,突拔佩刀劈巫,砉然一声,巫首落地,
有胆有识。便持了巫首,进示广德,且将前时制服鄯善情形,当面陈述,令广德自择进止。
广德惊出意外,派人调查鄯善,果有虏使被杀、遣子入质等情,乃亦决计附汉,不属匈奴。
匈奴本有将吏留守于置,监护广德,广德即暗地发兵,攻杀匈奴将吏,携首献超。超随身带
有金帛,当即出赠广德,与广德以下诸官属。夷人素性贪利,得了馈遗,自然额手相庆,愿
听约束。于置鄯善为西域望国,两国既已归汉,余国多半听从,依次遣子入侍。西域与汉绝
交,已有六十五年,至此乃复与汉往来,奉汉正朔。独龟兹王建,为匈奴所立,未从汉命,
并据有天山北道,攻杀疏勒王,另使龟兹贵人兜题,为疏勒主。疏勒在于置西北,超意欲袭
取,就从间道入疏勒境,先遣从吏田虑,往抚兜题,拨吏士十余人随往,临行嘱虑道:“兜
题非疏勒种,国人必不用命,卿前去招抚,若彼不即降,可乘虚执取,切勿有误!”虑也有
干略,应声即往。到了兜题所居的槃橐城,报名进见,兜题却无降意,语多含糊。虑见他卫
卒寥寥,即回引从士,抢步上前,立将兜题拖下,用绳捆住。兜题左右,不过数人,没一个
前护兜题,统去躲闪一旁。虑得将兜题牵出,飞驰白超。超亟往疏勒,尽招该国将吏,慷慨
与语道:“龟兹无道,横行劫杀,汝等正当为故主报仇,奈何降虏?”国人答以力不从心,
只好缓图。超又说道:“我乃大汉使臣,来抚汝国,汝能从我号令,何患狡虏?现在故主有
无遗裔,应该迎立为王!”国人答言故主无子,只有兄子榆勒尚存。超即命迎入,使王疏
勒,更名为忠,国人大悦。当下牵入兜题,遍问大众道:“此人可杀否?”众齐称可杀,超
却喟然道:“杀一庸夫,有何益处?不如把他放还,使龟兹知大汉威德,不在多诛。”众又
相率赞成。超乃命将兜题释缚,叫他归告龟兹王,速即降汉。兜题幸得免死,诺诺连声,拜
谢而去。此等人,原不值污刀。超既抚定疏勒,遣人往报窦固。固正奉诏出师,往讨车师,
因檄超暂留疏勒,不必遽归,自与驸马都尉耿秉,骑都尉刘张,领兵出敦煌,越塞至蒲类
海,击破白山虏兵,直入车师。车师向分前后二庭,前王居交河城,后王居务涂谷,相去约
数百里,从前尝附属西汉,汉衰乃转归匈奴。窦固入车师境,因虑后王道远,山路崎岖,不
如就近攻击前王。独耿秉谓车师前王,乃后王安得子,若先攻后王,并力取胜,那时前王自
服,不待劳师。固沈吟未决,秉奋身起座道:“秉愿前行!”说着,即出营上马,挥兵北
进,众军不得已随行。至务涂谷相近,攻破虏垒,斩首数千级,后王安得大恐,慌忙出门迎
秉,脱帽长跪,抱秉马足,俯首乞降。秉引与见固。固令安得招降前王,前王当然听命。车
师全定,乃奏请复置西域都护,分设戊己校尉。当下简选陈睦为都护,司马耿恭为戊校尉,
留屯车师后王部金蒲城,谒者关宠为己校尉,留屯前王部柳中城。固班师入塞,静候朝命,
朝旨令他罢兵还京,固不敢违慢,自然南归。
    未几已是永平十八年仲春,北匈奴闻汉兵已归,便遣左鹿蠡王率二万骑兵,往攻车师后
庭。车师后王安得,本来庸弱,不能抵拒,当即飞使至金蒲城,向耿恭处乞援。恭部下不过
二三千人,未便多出,但令司马领兵三百,往救安得。看官试想,三百人如何济事?一至务
涂谷旁,不值虏军一扫。匈奴兵杀尽汉兵,气焰愈盛,立即捣入务涂谷,乱斫乱杀,可怜车
师后王安得,也被剁死乱军中。虏骑乘胜长驱,进薄金蒲城,耿恭乘城搏战,预用毒药涂上
箭镞,待至虏骑蚁附 即令吏士四射,且射且呼道:“汉家箭有神助,若被射着,必有奇
变!”虏骑不免中矢,顾视创痕,果皆沸裂,于是人人皆惊。凑巧天起狂风,继以暴雨,恭
军正在上风,顺势逆击,杀伤甚众。匈奴兵益疑恭为神,相顾错愕道:“汉兵深得神佑,我
等枉送性命,不如罢休!”乃相率引去。恭料匈奴必再窥西域,乃巡视疏勒城旁,此非疏勒
国城。见有涧水可固,因即引兵据住。到了春去夏来,虏骑果复大至,来攻疏勒城。恭悬赏
募士,得壮夫数千名,前驱陷阵,自率兵吏随后继进,击破虏骑,杀获颇多。虏尚未肯弃
去,屯驻城下,堵住涧水,不使流入城中。恭回城拒夺,因军士无从得水,也觉焦灼,急命
在城中阱井,掘地深十五丈,不得涓滴,害得全军皆渴,不得已压笮马粪,取汁为饮。恭仰
天长叹道:“我闻从前李贰师,即李广利。尝拔佩刀刺山,涌出飞泉,今汉德重昌,岂无神
明默佑?我当虔诚祷祝便了!”遂整肃衣冠,向井再拜,且拜且祝,约阅片时,竟有泉水奔
出,滔滔不绝,大众皆称万岁。是即至诚格天。恭令吏士暂且勿饮,运水上城,和泥涂补,
并沃水示虏,虏兵诧异道:“汉校尉真是神灵,何可再犯?”一声喧哗,万骑齐遁。恭也不
去追赶,缮城自固罢了。
    且说明帝在位,已阅一十八年,皇子炟为马后所爱,已早立为太子,年已二九。此外尚
有八子,俱系后宫妃嫔所出,长名建,封千乘王,幼年殇逝;次名羡,封广平王;又次名
恭,封钜鹿王;又次名党,封乐成王;又次名衍,封下邳王;又次名畅,封汝南王;又次名
恭,封常山王;最幼名长,封济阴王。诸王年皆童稚,均留居京师,未曾就国。明帝尝亲定
封域,每国不过数县,比诸兄弟所封,才得一半。马皇后进言道:“诸子只食采数县,得毋
太嫌减损么?”明帝答道:“我子岂宜与先帝子相同?但得岁入二千万,供彼衣食,已不为
不足了。”意在言外,非徒俭约而已。当时司空伏恭,已经罢职,改任大司农牟融为司空。
司徒邢穆,接续虞延后任,回应二十五、二十六回。就职两年,适值淮阳王延,骄恣无度,
延系明帝异母弟,为废后郭氏所出,已见前文。有人上书劾延,说他与姬兄谢弇,及姊婿韩
光,招致奸猾,造作图谶,尝有祷禳咒诅等情。事下案验,连邢穆也受嫌疑,下狱论死,弇
与光并皆伏法,惟延得因亲减罪,徙封阜陵,止食二县。另用大司农王敏为司徒。未几敏又
病殁,召汝南太守鲍昱入都,擢为司徒。昱即故司隶鲍宣孙,前鲁郡太守鲍永子。宣娶桓少
君为妻,鹿车回里,善修妇道,时人称为桓鲍,与梁孟齐名。鲍梁鸿孟光见前回。永与昱先
后出仕,桓少君尚福寿康宁,昱尝从容进问道:“太夫人可忆挽鹿车时否?”少君应声道:
“先姑有言,存不忘亡,安不忘危,我怎敢相忘呢?”可巧鲍宣女,亦一贤妇。既而少君寿
终,永丁忧回籍,服阕复入任司隶校尉,守法不阿,权戚敛手,终因抗直忤旨,出为东海
相,病终任所。昱初为高都长,诛暴安良,再迁为司隶校尉,奉法守正,有祖父风。三世为
司隶校尉,却是难得。旋出为汝南太守,筑陂捍田,政绩卓著。及代王敏为司徒,明帝特赐
他钱帛什器,彰奖功能,昱子德亦得除为郎官,可见得善人遗泽,数世不衰。鲍宣虽然枉
死,子孙终得显官,扬名后世,乃祖有知,也应含笑。就是桓少君的四德三从,从此亦扬徽
彤管,并美留芳。小子有诗赞道:
    修德由来获报隆,蝉联三代振家风;
    须眉巾帼同千古,挽鹿齐心贯始终。
    鲍昱得列三公,甫经年余,国内忽遭大丧,乃是明帝驾崩,事须详表,试看下回自知。
    西汉有张骞,东汉有班超,皆一时人杰,不可多得。吾谓超之功尤出骞上,骞第以厚赂
结外夷,虽足断匈奴右臂,而浪糜金帛,重耗中华,虽曰有功,过亦甚矣。超但挈吏士三十
六人,探身虎穴,焚杀虏使,已见胆力;厥后执兜题,定疏勒,指挥任意,制敌如神,而于
中夏材力,并不妄费,此非有大过人之才智,宁能及此?耿恭以孤军屯万里外,两却匈奴,
始以药矢吓虏,具征谋略,继以拜井得泉,更见精诚,守边如恭,何需长城为哉?惜乎陈睦
关宠,皆不恭若,车师将定而仍未定,此古人之所以闻鼙思将也。 
 
      
后汉演义
第二十九回 拔重围迎还校尉 抑外戚曲诲嗣皇
 
        却说永平十八年秋月,明帝患病不起,在东宫前殿告崩,享年四十八岁。遗诏无起寝
庙,但在光烈皇后更衣别室,庋藏神主。光烈皇后,即阴皇后,见二十五回。前时所筑寿
陵,椁广一丈二尺,长一丈五尺,不得逾限,万年后只许扫地为祭,四时设奠,如有违命,
当以擅议庙制加罪。故宫廷遵照遗言,未敢加饰。在位十八年,谨守建武制度,不稍逾越。
外戚不得封侯干政,馆陶公主系明帝女弟,为了求郎,明帝不许,惟赐钱千万,并语群臣
道:“郎官上应列宿,出宰百里,一或失人,民皆受殃,所以不便妄授呢!”群臣齐称帝
德,百姓亦安居乐业,共庆承平。不过明帝好尚刑名,察察为治,所有楚王英及淮阳王延狱
案,牵累多人,未免冤滥。至如求书天竺,也觉多事,反启邪说诬民的流弊,这也是美中不
足,隐留遗憾哩!抑扬悉当。话休叙烦,且说太子炟已将冠,即日嗣位,是为章帝。奉葬先
帝于显节陵,庙号显宗,谥曰孝明皇帝,尊马皇后为皇太后。迁太尉赵熹为太傅;司空牟融
为太尉,并录尚书事;进蜀郡太守第五伦为司空。伦履历已见前文,在蜀郡时,政简刑清,
为各郡最,故章帝擢自疏远,俾列三公。忽由西域迭传警报,乃是焉耆龟兹二国,连结北匈
奴,攻没都护陈睦。北匈奴亦出兵柳中城,围攻汉校尉关宠。朝廷方有大丧,未遑发兵救
急。车师亦为北匈奴所诱,叛汉附虏,与匈奴兵共攻疏勒城。校尉耿恭,督励军士,登陴拒
守,好几月不得解围,储粟已空,没奈何煮铠及弩,取食筋革。恭与士卒推诚相与,誓无贰
志,所以众虽饥疲,仍然死守。北单于知恭已困,必欲生降,因遣使招恭道:“如肯降我,
当封为白屋王,妻以爱女!”恭佯为许诺,诱使登城,用手格毙,焚磔城上。北单于大怒,
更益兵围恭;恭再接再厉,坚守如故,一面遣使求援。柳中城亦危急万分,再三乞救。有诏
令公卿会议,司空第五伦谓嗣君初立,国事未定,不宜劳师远征。似是而非。独司徒鲍昱进
议道:“今使人置身危地,急即相弃,外增寇焰,内丧忠臣,岂非大失?若使权时制宜,后
来得无边事,尚可自解;倘匈奴藐视朝廷,入塞为寇,陛下将如何使将?望彼效忠?况两部
兵只有数千,匈奴连兵围攻,尚历旬不下,可见他兵力有限,不难击走。今诚使酒泉敦煌二
太守,各率精骑二千人,多张旗帜,倍道兼行,出赴急难,臣料匈奴疲敝,必不敢当,大约
四十日间,便可还军入塞了!”章帝依议,乃使征西将军耿秉,出屯酒泉,行太守事;即令
酒泉太守段彭,与谒者王蒙皇甫提,调发张掖酒泉敦煌三郡人马,及鄯善骑士,共得七千余
人,星夜赴援,终因道途辽远,未能遽至。时已改岁,下诏以建初纪元。适值京师及兖豫徐
三州,连月不雨,酿成旱灾,章帝令发仓赈给,且下咨消灾弭患的方法。校书郎杨终上疏,
略谓近时北征匈奴,西开三十六国,百姓频年服役,转输烦费,怨苦所积,郁为戾气,请陛
下速行罢兵,方足化戾成祥云云。司空第五伦,亦赞同终议,独太尉牟融,与司徒鲍昱,上
言征伐匈奴,屯戍西域,乃是先帝遗政,并非创行,古人有言,三年无改,方得为孝,陛下
不必因此加疑,但当勤修内政,自可回天。昱又专名上书,谓臣前为汝南太守,典治楚狱,
即楚王英事。逮系至千余人,或死或徙,窃念大狱一起,冤累过半,且被徙诸徒,骨肉分
离,孤魂不祀,更为可悯;今宜一切赦归,蠲除锢禁,能使死生得所,当必上迓休祥!章帝
乃诏令楚案连坐,及淮阳事牵累,流戍远方,尽可回里,共计得四百余家,相率称颂。会接
酒泉太守段彭捷书,报称进击车师,攻交河城,斩首三千八百级,获生口三千余人,北匈奴
骇退,车师复降。章帝阅毕,当然心慰,不再发兵,但交河城与柳中相近,同在车师前庭。
段彭等所得胜仗,只能救出关宠,未遑顾及耿恭。适值关宠积劳病殁,谒者王蒙等,欲引兵
东归,独耿恭军吏范羌,时在军中,固请迎恭同还。诸将不敢前进,惟给范羌兵二千人,从
山北绕行。途次遇着大雪,平地约高丈许,还亏羌不辞艰险,登山过岭,吃尽辛苦,方得到
疏勒城。城中夜闻兵马声,疑是虏骑凭陵,登城俯瞰,互相惊哗。范羌忙遥呼道:“我就是
范羌,汉廷遣我来迎校尉哩!”城上闻言,始欢呼万岁,开门出迎,相持涕泣。越宿恭与俱
归,只挈亲吏二十六人,出疏勒城,余众任他逃生。恭行未里许,后面尘头大起,虏骑陆续
追至,当由恭率范羌等,且战且走,经过许多危险,才生入玉门关。亲吏已死了一半,只余
一十三人,统是衣履穿决,困顿不堪。中郎将郑众守关,乃为恭等具汤沐浴,并出衣冠相
赠,一面上疏奏陈恭功略云:
    耿恭以单兵固守孤城,当匈奴之冲,对数万之众,连月逾年,心力困尽,凿山为井,煮
弩为粮,出于万死,无一生之望;前后杀伤丑虏,数千百计,卒全忠勇,不为大汉耻。恭之
节义,古今未有,宜蒙显爵,以厉将帅,不胜幸甚。
    章帝得奏,尚未答复,恭已驰入洛阳,司徒鲍昱,复奏恭节过苏武,应加爵赏。乃拜恭
为骑都尉,恭司马石修,为洛阳市丞,张封为雍营司马,范羌为共丞,余九人皆补授羽林军
将。赏亦太薄。恭母先殁,恭追行丧制,有诏使五官中郎将马严,赍赐牛酒,劝令释服,夺
情就职。恭既退闲,奈何不许追服?寻复迁恭为长水校尉,恭只得受命,莅任去讫。章帝不
欲再事西域,诏罢戊己校尉,及都护官,召还班超。超尚寓居疏勒国,奉诏将归,疏勒国全
体惊惶,不知所措。都尉黎弇流涕道:“汉使弃我,我必复为龟兹所灭,与其后日死亡,不
如今日魂随汉使,送与东归!”说罢,即引刀自刎。超虽然悲叹,究因皇命在身,未敢迟
留,便启行至于置国。国中王侯以下,闻知超越境东归,并皆号泣,各抱超马脚,相持不
舍。超大为感动,留抚于置,越旬日复至疏勒。疏勒两城,已投降龟兹,与尉头国连兵背
汉。超率吏士斩捕叛徒,击破尉头,疏勒始得复安。于是拜本陈状,仍请留屯西域,章帝才
收回前命,准超后议,事且慢表。且说马太后平素谦抑,从未举母家私事,有所干请,就是
兄弟马廖马防马光,虽得通籍为官,终明帝世未尝超迁,廖止为虎贲中郎,防与光止为黄门
郎。及章帝嗣位,即迁廖为卫尉,防为中郎将,光为越骑校尉。廖等倾身交结,冠盖诸徒,
争相趋附。司空第五伦恐后族过盛,将为国患,因抗疏上奏道:
    臣闻忠不隐讳,直不避害,不胜愚狷,昧死自表。
    《书》曰:“臣无作威作福,其害于而家,凶于而国。”《传》曰:“大夫无境外之
交,束脩之馈。”近代光烈皇后,虽友爱天至,而卒使阴就归国,徙废阴兴宾客。其后梁窦
之家,互有非法,明帝即位,竟多诛之。自是洛中无复权戚,书记请托,一皆断绝。又谕诸
戚曰:“苦身待士,不如为国,戴盆望天,事不两施。”臣常刻著五脏,书诸绅带。
    而今之议者,复以马氏为言。窃闻卫尉廖以布三千匹,城门校尉防以钱三百万,私赡三
辅衣冠,知与不知,莫不毕给。又闻腊日亦遗其在雒中者钱各五千。越骑校尉光,腊日用羊
三百头,米四百斛,肉五千斤。臣愚以为不应经义,惶恐,不敢不以闻。陛下情欲厚之,亦
宜有以安之!臣今言此,诚欲上忠陛下,下全后家,伏冀裁察。
    疏入不报,且欲加给诸舅封爵,独马太后不从。建初二年四月,久旱不雨,一班谄附权
戚的臣工,且奏称不封外戚,致有此变;未知他从何处说起。有司请援照旧典,分封诸舅。
章帝即欲依议,马太后仍坚持不许,且颁敕晓谕道:
    凡言事者,皆欲媚朕以邀福耳!一语道着。昔王氏五侯,同日俱封,黄雾四塞,不闻澍
雨之应。见《前汉演义》。夫外戚贵盛,鲜不倾覆,故先帝防慎舅氏,不令在枢机之位,又
言我子不当与先帝子等,今有司奈何欲以马氏比阴氏乎?且阴卫尉即阴兴,系阴后兄弟。天
下称之,省中御者至门,未尝不衣冠相见,此蘧伯玉之敬也!伯玉,春秋时卫人。新阳侯指
阴兴弟就,曾封新阳侯。虽刚强,微失理法,然有方略,据地谈论,一朝无双。原鹿贞侯,
指阴兴兄识,曾封原鹿侯,殁谥曰贞。勇猛诚信。此三人者,天下选臣,岂可及哉?是马氏
不逮阴氏远矣!吾不才,夙夜累思,常恐亏先后之法,有毛发之罪,故不惮屡言,而亲属尤
犯之不止,治丧起坟,又不时觉,是吾言之不立,而耳目为之塞也!吾为天下母,而身服大
练,食不求甘,左右但着帛布,无香熏之饰者,欲以身率下也!以为外亲见之,当伤心自
敕,但笑言太后素好俭耳。前过濯龙门上,见外家问起居者,车如流水,马如游龙,苍头衣
绿褠,领袖正白,顾视御者,不及远矣。故不加谴怒,但绝岁用而已,冀以默愧其心,而犹
懈怠,无忧国忘家之虑。知臣莫若君,况亲属乎?吾岂可上负先帝之旨,下亏先人之德,重
袭西京败亡之祸哉?特此布诏以闻。
    这诏传出,群臣自不敢复言。惟章帝览着,不胜感叹,再向太后面请道:“汉兴以后,
舅氏封侯,与诸子封王相同,太后原谦德虚衷,奈何令臣独不加恩三舅呢?且卫尉年高,两
校尉常有疾病,如或不讳,使臣遗恨无穷,今宜及时册封,不可稽留!”马太后抚然道:
“我岂必欲示谦,使帝恩不及外戚?但反复思念,实属不应加封。从前窦太后欲封王皇后
兄,窦太后,即文帝后,王皇后,即景帝后。丞相周亚夫,上言高祖旧约,无军功不侯;今
马氏无功国家,怎得与阴郭两后,佐汉中兴,互相比拟?试看富家贵族,禄位重迭,譬如木
再结实,根必受伤,决难持久。况士大夫私望侯封,无非为上奉祭祀,下图温饱起见。今祭
祀已受大官赐给,衣食更叨御府余资,如此尚嫌不足,还想更得一县,岂非过贪?我已深思
熟虑,决勿加封,幸毋多疑!从来人子尽孝,安亲为上;今屡遭变异,谷价数倍,正当日夕
忧惶,不安坐卧,奈何先营外封,必欲违反慈母苦衷?我素性刚急,有胸中气,不可不顺!
待至阴阳调和,边境清静,然后再行汝志,也不为迟,我庶可含饴弄孙,不再预闻政事
了!”义正词严,不意宫廷中有此贤母。章帝听了,只好俯首受教,唯唯而退。马太后又手
诏三辅,凡马氏姻亲,如有嘱托郡县,干乱吏治,令有司依法奏闻。太后母蔺氏丧葬,筑坟
微高,太后即传语弟兄,立命减削。外亲有义行上闻,辄温言奖勉,赏给禄位;否则召入加
责,不假词色。倘或车服华美,不守法度,即斥归田里,杜绝属籍。于是内外从化,被服如
一,诸戚震恐,不敢逾僭。又在濯龙园中,左置织室,右设蚕房,分派宫人学习蚕织;太后
尝亲去监视,饬修女工。又与章帝晨夕相叙,谈论政事,并教授小王《论语》经书,雍容肃
穆,始终不怠。备录后德,可作彤史之助。
    至建初三年,册立贵人窦氏为皇后。后为故大司徒窦融曾孙女,祖名穆,父名勋,并骄
诞不法,坐罪免官。融年近八十乃殁,赐谥戴侯,赙赠甚厚;独因子孙不肖,尝令谒者监护
窦家。嗣由谒者劾穆父子,居家怨望,乃勒令窦氏家属,各归扶风原籍。惟勋曾尚东海王强
女泚阳公主,许得留住京师。偏穆又赂遗郡吏,乱法下狱,与子宣俱死,勋亦坐诛。惟勋弟
嘉颇尚修饰,从未违法,乃授爵安丰侯,使奉融祀。勋遗有二女,貌皆丽姝。女母鞮阳公
主,常忧家属衰废,屡次召问相士,详叩二女吉凶。相士见了长女,俱言后当大贵。女年六
岁,即能为书,家人皆以为奇。至建初二年,二女并选入后宫,风鬟雾鬓,丰姿嫣然,并且
举止幽娴,不同凡艳。家虽中落,尚不脱大家风度。章帝已闻女有才色,屡问傅母,及得见
芳容,果然倾城倾国,美丽无双。当下引见太后,太后亦不禁称赏,另眼相看。时宫中已有
宋梁诸贵人,为章帝所宠爱;至二窦女入宫后,压倒群芳,居然夺宠。长女性尤敏慧,倾心
承接,不但能曲承帝意,直使宫廷上下,莫不想望丰采,相率称扬。次年三月,竟得立为皇
后,女弟亦受封贵人。可惜两女虽有美色,却未宜男,入宫承宠,倏已两年有余,不得一
子。惟宋贵人已有一男,取名为庆,章帝急欲立储,乃立庆为皇太子。窦皇后未便阻挠,但
心中很是怏怏,免不得从此挟嫌了。貌美者,心多阴毒,试看下文自知。会因烧当羌豪滇吾
子迷吾,连结诸种,入寇金城,杀败太守郝崇诏,烧当羌,见二十四回。转寇陇西汉阳,杀
掠尤甚。章帝乃命马防为车骑将军,令与长水校尉耿恭,调集兵士三万人,出讨叛羌。司空
第五伦谓贵戚不宜典兵,上书谏阻,章帝不从。防即受命专征,大破羌人,斩首虏四千多
名,余众或降或溃;惟封养种豪布桥等二万余人,尚屯驻望典谷,负嵎不下。防又与恭进
击,复得大胜,布桥亦穷蹙请降。当下露布告捷,奉诏征防还都,留恭剿抚余种。恭复选有
斩获,声威远震,所有众羌十三种,约数万人,皆诣恭投诚。先是恭出陇西,曾奏称故安丰
侯窦融,前在西州,甚得羌胡腹心,子固复击白山,功冠三军,宜使他镇抚河西;车骑将军
马防,不妨屯军汉阳,借示威重。这也是为防划策,免他远劳,哪知防反恨恭荐引他人,夺
他权威,因此奉诏还都,即嗾令监营谒者李谭,劾恭不忧军事,被诏怨望。章帝不察真伪,
反将有功无罪的耿校尉,严旨催归,遽令下狱;侥幸得免死罪,褫职回里,饮恨而终。汉待
功臣,毕竟刻薄。马防竟得逞志,权焰愈张。到了建初四年,海内丰稔,四境清平,有司复
请加封诸舅,章帝遂封防为颍阳侯,廖为顺阳侯,光为许侯。马太后未曾豫闻,及封册已
下,才得知晓,不由的喟然道:“我少壮时,但愿垂名竹帛,志不顾命;今年已垂老,尚谨
守古训,戒之在得,所以日夜惕厉,思自降损,居不求安,食不念饱,长期不负先帝,裁抑
兄弟,共保久安。偏偏老志不从,令人唏嘘,就使百年以后,也觉得赍恨无穷了!”廖防光
等闻太后言,乃上书让邑,愿就关内侯。章帝不许,始勉受侯封,退位就第。是年太后寝
疾,不信巫祝小医,戒绝祷祀,未几竟崩,尊谥为明德皇后,合葬显节陵。小子有诗赞道:
    俭节高风已足钦,谦尊更见德深沈;
    东都母范能常在,国柄何由属妇壬。
    明德太后葬后,章帝顾及私恩,加封生母。欲知封典如何,待至下回再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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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耿恭以孤军出屯塞外,部下吏士,不过数千,累撄强虏之口,能战能守,百折不挠,此
诚为东汉良将,非人可及。为章帝计,正宜亟选大员,拔恭出围;乃段彭等第救关宠,不救
耿恭,微范羌,恭之不遭陷没者仅矣。至郑众鲍昱,相继上请,犹第拜恭为骑都尉,未就侯
封;而于马氏私戚,必欲与之爵赏,何其私而忘公,不顾大局耶?马太后谦抑为怀,始终不
欲加封兄弟,观其殷勤教诲,语语出自至诚,不第为皇室计,抑亦为母家计。而章帝终违慈
训,致贻长恨之叹,甚且信马防之谗间,屈死耿恭,章帝其亦有惭为子、有愧为君矣乎?而
明德马后,则固足千古矣! 
 
      
后汉演义
第三十回 请济师司马献谋 巧架诬牝鸡逞毒
 
        却说章帝生母,本是贾贵人,见二十五回。因为马太后所抚养,故专以马氏为外家,未
尝加封生母;就是贾氏亲族,也无一人得受宠荣。至马太后告崩,乃策书加贾贵人赤绶,汉
制贵人,但服绿绶,惟诸侯王得用赤绶。安车一驷,宫人二百,御府杂帛二万匹,大司农黄
金千斤,钱二千万,安享终身。这也毋庸细说。惟校书郎杨终,上言国家少事,应即讲明经
义,近年文士破碎章句,往往毁裂大体,不合圣贤微旨,当仿宣帝博征群儒,讲经石渠阁故
事,永为后世模范云云。于是召令诸儒集白虎观中,考订五经,辩论异同,使五官中郎将魏
应承制发问,侍中淳于恭应制条奏。章帝亲自临决,汇编白虎议案,辑成一书;后世所传
《白虎通》,就是本此。当时有侍中丁鸿,表字孝公,系是颍州郡人,父名綝,曾受封陵阳
侯,綝殁后,鸿当袭封,独托称有疾,愿将遗封让弟,朝廷不许。鸿奉父安葬,把缞绖悬挂
坟前,私下逃去。行至东海,与友人鲍骏相遇,骏问明行踪,出言相责道:“古时伯夷季
札,身居乱世,权行己志;今汉室重兴,正当宣力王事,汝但因兄弟私恩,绝父遗业,如何
可行?”鸿不禁感动,垂涕叹息,乃还就陵阳。鲍骏复上书荐鸿,具陈经学至行,乃有诏征
鸿为侍中,并徙封鲁阳乡侯。及白虎观开门讲经,鸿亦列席,据经论难,陈义最明,诸儒俱
自愧不逮,时人因为传扬云:“殿中无双丁孝公。”此外尚有少府成封,校尉桓郁,即桓荣
子。兰台令史班固,见前。与雍丘人楼望,平陵人贾逵,以及广平王羡,明帝子,见前。并
皆得与讲席,著有令名。越年为建初五年,二月朔日食,诏求直言极谏,大略说是:
    朕新离供养,愆咎众著,上天降异,大变随之,诗不云乎,亦孔之丑;又久旱伤麦,忧
心惨切。公卿以下,其举直言极谏,能指朕过失者各一人;遣诣公车,将亲览问焉。其以岩
穴为先,勿取浮华!
    未几又诏令清理冤狱,虔祷山川,略云:
    春秋书无麦苗,重之也。去秋雨泽不适,今时复旱,如炎如焚,为备未至。朕之不德,
上累三光,震栗忉忉,痛心疾首。前代圣君,博思咨诹,虽降灾咎,辄有开匮反风之应,今
予小子徒惨惨而已。其令二千石理冤狱,录轻系,祷五岳四渎及名山,能兴云致雨者,冀蒙
不崇朝遍雨天下之报,务加肃敬焉!
    到了五月,复下诏云:
    朕思迟直士,迟读若治,有待望之意。侧席异闻,其先至者各以发愤吐懑,略闻子大夫
之志矣;皆欲置于左右,顾问省纳,建武诏书尝曰:“尧试臣以职,不直以言语笔札。”直
犹但也。今外官名旷,并可以补任,有司其铨叙以闻!
    看官览到此诏,可知章帝诏求直士,亦无非虚循故事,非真出自至诚;否则直士征庸,
理应置诸左右,常令补过,为什么调补外宫呢?讥评得当。内外臣僚,窥透意旨,待至得雨
以后,即由零陵献入芝草,表称祥瑞。既而泉陵地方,又说有八黄龙出现水中。正在铺张扬
厉的时候,太傅赵熹,遽尔病终。司徒鲍昱,已代牟融后任,融于建初四年病殁。进任太
尉,另用南阳太守桓虞为司徒。自赵熹病殁逾年,昱复随逝,乃更擢大司农邓彪为太尉。老
成迭谢,何足称祥?忽由西域留守军司马班超,拜本入朝,大致在请兵西征,原文录后:
    臣窃见先帝欲开西域,故北击匈奴,西使外国,鄯善于置,即时向化,今拘弥莎车疏勒
月氏乌孙康居,复愿归附,欲共并力,破灭龟兹,平通汉道。若得龟兹,则西域未服者,百
分之一耳。臣伏自念卒伍小吏,荷蒙拔擢,愿从谷吉效命绝域,庶几张骞弃身旷野。谷吉为
元帝时人,张骞为武帝时人,俱见《前汉演义》。昔魏绛列国大夫,尚能和辑诸戎;况臣奉
大汉之威,而无铅刀一割之用乎?前世议者,皆曰取三十六国,号为断匈奴右臂,今西域诸
国,自日之所入,莫不向化,大小欣欣,贡奉不绝,唯焉耆龟兹,独未服从。臣前与官属三
十六人,奉使绝域,备遭艰厄,自孤守疏勒,于今五载,胡夷情意,臣颇识之,问其城郭大
小,皆言倚汉与依天等。以是观之,则葱岭可通,龟兹可伐。今宜拜龟兹侍子为其国王,系
前时入侍者。以步骑数百送之,与诸国连兵进讨,数月之间,龟兹可平。以夷狄攻夷狄,计
之善者也。超之得计在此。臣见莎车疏勒,田地肥广,不比敦煌鄯善间也。兵可不费中国,
而粮食自足。且姑墨温宿二王,特为龟兹所置,既非其种,更相厌苦,其势必有为我所降
者;若二国来降,则龟兹自破。愿下臣章,参考行事,诚有万分,死复何恨?臣超区区,特
蒙神灵,窃冀未便僵仆,目见西域平定,陛下举万年之觞,荐勋祖庙,布大喜于天下,则臣
超幸甚,国家幸甚!
    原来超在疏勒,已与康居于置拘弥三国,合兵万人,击破姑墨石城,斩首七百级,因此
欲乘势进兵,荡平西域,所以恳切陈词,亟请济师。章帝也知超非虚言,拟派吏士助超。适
有平陵人徐干,与超同志,奋身诣阙,愿往为超助。章帝即令干为假司马,率领弛刑及义从
千人,即日西行。弛刑,谓课功赎罪诸徒;义从,谓奋愿从行之士。超日夜待兵,已是望眼
欲穿,并因莎车叛附龟兹,疏勒都尉更觉得忧劳顾番辰,亦有异志虑,凑巧干军驰至,遂相
偕出击番辰,一鼓破敌,斩首千余级,番辰遁去。超更欲进攻龟兹,自思西域诸国,乌孙颇
强,正好借他兵力,与约夹攻。乃奏称乌孙大国,控弦十万,故武帝尝妻以公主,至宣帝
时,终得彼力,远逐匈奴;今正可遣使招慰,与其合兵,用夷攻夷,莫如此举。章帝也以为
然,方遣使慰谕乌孙。使节未归,流光易逝,倏忽间已是建初七年,正月初吉,沛王辅,济
南王康,东平王苍,中山王焉,联翩入朝。章帝先遣谒者出都远候,分给貂裘食物珍果,又
使大鸿胪持节郊迎,再由御驾亲视邸第,预设帷床,钱帛器物,无不具备。至四王入都诣
阙,赞拜不名,且由章帝起座答礼。礼毕入宫,再用辇迎接四王,至省阁乃下。帝亦兴席改
容,欢然叙旧,使皇后出宫亲拜,四王皆鞠躬辞谢,不敢当礼。嗣是款留多日,直至春暮,
方许诸王归国。但因东平王苍,老成重望,弁冕天潢,用再手诏挽留。直至仲秋已届,大鸿
胪窦固,奏请将苍遣归,才得允许。特给苍手诏云:
    骨肉天性,诚不以远近为亲疏,然数见颜色,情重昔时。念王久劳,思得还休,欲署大
鸿胪奏,不忍下笔,顾授小黄门,系受诏颁发之官。中心恋恋,恻然不能言。
    苍得诏后,入阙谢赐,随即辞行,章帝亲送至都门,流涕叙别,复赐乘舆服御,珍宝钱
帛,以亿万计。苍还国遇疾,逾年竟殁,赙赠独隆,派使护丧,且令四姓小侯,及诸国王
主,一体会葬,予谥曰宪,子忠袭爵。叙笔特详,无非善善从长之意。总计光武帝十一子,
至苍殁后,仅留四人,为沛王辅,济南王康,中山王焉;以外尚有阜陵王延,在明帝时已曾
削封,见二十八回。建初中复被人讦发,说他谋为不轨,又贬爵为侯。琅琊王京,时已病
逝。后来惟沛王辅最贤,身后留名。济南王康,及中山王焉,屡有过失,还幸章帝顾念亲
亲,不忍加罪,才得保全。就是阜陵侯延,亦仍复王爵,安享余年。这也是章帝的厚德。只
是夫妇父子间,凶终隙末,终害得不夫不父,有累贤明。说来又有特因,应该约略补叙。章
帝已立太子庆,庆母为宋贵人,已见前回。惟宋贵人父名扬,为文帝时功臣宋昌八世孙,原
籍平林,扬以恭孝著名,隐居不仕。胞姑为马太后外祖母,马太后闻扬有二女,才艺俱优,
因选入东宫,得侍储君。章帝即位,并封二女为贵人,大贵人生庆,立为太子;扬因此入为
议郎,赏赐甚厚。尚有前太仆梁松二侄女,亦入宫为贵人,小贵人生皇子肇,这四贵人位置
相同,并承恩宠。惟宋大贵人素善侍奉,前时供应长乐宫,即马太后所居之宫。躬执馈馔,
为马太后所垂怜,子庆得为储嗣,也是马太后从中主张。惟窦皇后暗怀妒忌,视宋贵人母
子,仿佛眼中钉一般。至马太后崩逝,后得恃宠生奸,尝与母泚阳公主,图害宋氏。外令兄
弟窦宪窦笃,伺扬过失,内令女侍阉竖,探刺宋贵人动静,专谋架陷。俗语说得好:“明枪
易躲,暗箭难防。”宋贵人偶然得病,欲求生菟为药饵,菟即药品中菟丝子。特致书母家,
嘱令购求;谁料此书被窦后截住,竟将它作为话柄,诬言宋贵人欲作盅道,借生菟为厌胜
术,咒诅宫廷。当下在章帝前,装出一副愁眉泪眼的容态,日夜谮毁宋贵人母子,且言宋贵
人必欲为后,情愿将正宫位置,让与了她。曲摹妒妇口吻。章帝正与窦后非常恩爱,怎能不
为所惑?遂将宋贵人母子,渐渐生憎,不令相见。窦皇后见章帝中计,辗转图维,想把那太
子庆棽去,方好除绝根株,终免祸患。只是自己虽得专宠,终无生育,女弟轮流当夕,也总
觉闭塞不通,毫无怀妊消息。这叫做秀而不实。百计求孕,始终无效,不得已求一替代的方
法,把那小梁贵人所生的皇子,移取过来,殷勤抚育,视若己生。移花接木,终非良策。一
面复阴使掖庭令,诬奏宋贵人通书前情,请加案验。章帝为色所迷,已弄得神昏颠倒,就批
准掖庭令奏议,使他钩考。天下事欲加人罪,何患无辞?不但将宋贵人说成大恶,并连那太
子庆亦诬作穷凶,一篇复奏。便由章帝下诏,废太子庆为清河王,立子肇为皇太子。诏书有
云:
    皇太子有失惑无常之性,爰自孩乳,至今益彰。恐袭其母凶恶之风,不可以奉宗庙,为
天下主。大义灭亲,况降退乎?今废庆为清河王。皇子肇保育皇后,承训襁褓,导达善性,
将成其器,盖庶子慈母,尚有终身之恩,岂若嫡后事正义明哉?今以肇为皇太子,使得谨守
宗祧,钦哉惟命。
    太子既废,复出宋贵人姊妹,锢置丙舍,再依小黄门蔡伦考验。二姊妹当然不肯诬服,
偏蔡伦阴承后旨,曲为锻炼,竟说二贵人咒诅属实,请付典刑。当即奉到复诏,移徙二贵人
至暴室中。暴室,署名,为宫女疾病时所居。可怜姊妹花自悲命薄,愤不欲生,彼仰药,此
服毒,同时毙命。宋扬削职归里。最可恨的是郡县有司,投井下石,更将扬砌入罪案,捕系
狱中,还亏扬友人张峻刘均等,替扬奔走解释,方得免罪。扬虽得出狱,悲伤憔悴,当即病
亡。清河王庆,年尚幼弱,却能避嫌畏祸,不敢提及宋氏。太子肇本与相亲,晨夕过从,庆
越加谦谨,勉博太子欢心。太子肇尝入白章帝,言庆并无恶意,章帝乃嘱皇后抚视,所有一
切衣服,令与太子齐等,庆始得幸全。惟梁氏自松得罪后,家属并坐徙九真,松事,见二十
五回。大小二梁贵人,系没入掖庭,得承恩宠,小梁贵人幸得一男,进为储君,合家亦蒙赦
还,欣然相庆。哪知为诸窦所闻,又恐梁氏得志,急忙转报窦后。窦后本已加防,一闻消
息,就再掉动长舌,谗毁梁氏二贵人。并言贵人父竦,潜图不轨,欲为兄松复仇。章帝竟令
汉阳太守郑据,捕竦入狱,冤冤枉枉,构成罪名,竦坐是庾死,家属复徙九真。看官试想!
这大小二梁贵人,尚能安然无恙么?美人善忧,况经此父死家亡,怎得不五中崩裂,两命同
捐,呜呼哀哉。四贵人相继毕命,何若为平民妻,尚得相安!阴贼险狠的窦皇后,陷害了宋
梁二家,尚嫌不足,更追恨及明德马太后,纳入大小梁贵人,先得专宠;并且马氏兄弟,均
列枢要,也欲趁势除尽,省得夺权;于是与兄弟内外毗连,构陷马氏。马氏已失内援,未知
敛抑;马廖颇能自守,但秉性宽缓,不能约束子弟;防与光尝大起第观,食客常数百人,奴
婢仆从,不可胜计,积资巨亿,往往购置洛阳美田,防且多牧马畜,赋敛羌胡。不念乃父裹
尸时么?为此种种骄盈,已不免惹人讥议,更有窦氏从中媒孽,自然上达九重。章帝不忍惩
治,但再三加诫,随时监束。嗣是马氏威权日替,宾客亦衰。廖子豫贻书友人,语多怨诽,
适为窦氏私党所闻,上表弹劾,并奏称马防兄弟,奢侈逾僣,浊乱圣化,应悉令免官,徙就
封邑。章帝准议。惟因光前遭母丧,哀毁逾恒,比二兄较为尽孝,因特留住京师,助祭先
后;不过一切要职,已经褫去,眼见是前盛后衰,远不相符了。天下无不散的筵席。窦后兄
宪,得进任虎贲中郎将,弟笃亦迁授黄门侍郎。兄弟亲幸,并侍宫省,一班豪门走狗,朝秦
暮楚,又竟至窦氏兄弟门前,奔走伺候,趋承唯谨。窦宪恃势日横,凡王侯贵戚,莫不畏
惮。沁水公主明帝女。有园田数顷,颇称肥美,宪强欲购买,但给钱值,公主不敢与较,只
好饮泣吞声。此外尚有何人敢与争论?独司空第五伦不甘缄默,上疏陈请道:
    臣得以空疏之质,当辅弼之任,素性驽怯,位尊爵重,拘迫大义,思自策励,虽遭百
死,不敢择地,又况亲遇危言之世哉?伏见虎贲中郎将窦宪,椒房之亲,典司禁兵,出入省
闼,年盛志美,卑谦乐善,此诚其好士交结之方。然诸出入贵戚者,类多瑕衅禁锢之人,尤
少守约安贫之节;士大夫无志之徒,更相贩卖,云集其门,众煦飘山,聚蚊成雷,盖骄佚所
从生也!三辅议论者至云,以贵戚废锢,当复以贵戚洗濯之,犹解酲当以酒也。詖险趋势之
徒,诚不可亲近。臣愚愿陛下中宫,严饬宪等闭门自守,无妄交通士大夫,防其未萌,虑于
无形,令宪永保福禄,君臣交欢,无纤介之隙。此臣之所至愿也!臣不胜愚戆,谨此上闻。
    章帝得疏,颇为留意,会与窦宪偕出巡幸,路过沁水公主园田,故意指问,急得宪满口
支吾,不敢详对,章帝始知传闻是实。及还宫后,召宪严责道:“汝擅夺公主园田,可知罪
否?朕恐汝如此骄横,与赵高指鹿为马,有何大异?从前永平年间,先帝尝令阴党阴博邓迭
三人,互相纠察,故豪戚莫敢犯法;当时诏书切切,犹以舅氏田宅为言。今贵如公主,尚被
枉夺,何况平民?国家弃汝,不啻孤雏腐鼠,有何足惜!汝自想该不该呢?”这数语很是严
厉,几把窦宪的魂灵儿,撵往九霄云外,慌忙匍伏磕头,好似捣蒜一般。正在惶急万分,忽
听得屏后微动,莲步悠扬,走出一位袅袅婷婷的丽姝,前来解围。好了!好了!救苦救难的
观世音来了!正是:
    外戚横行终忤主,内言巧啭竟回天。
    欲知丽姝为谁,待至下回说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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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用夷攻夷,原攘夷之上策,但亦必才如班超,方足收功,否则平虏不足,启衅有余,几
何而不丧师偾事耶!章帝驭将用人,不为无识,至待遇亲族,亦尚有恩。独于朝夕相亲之窦
皇后,不能察知情伪,屡受其欺而不觉。始则二宋贵人,死于非命;继则二梁贵人,又复遭
诬,并以忧死。同一抱衾与裯之妇女,岂无情谊之相关,乃以色艺之少差,竟使后来居上,
坐被谗间,何其薄倖若此?宋氏废,梁氏徙,而马氏亦间接夺权,色之盅人,顾若是其甚
耶?盖自章帝溺爱衽席,开子孙无穷之祸,而后之好色者不知所鉴;无惑乎牝鸡败家,代有
所闻也。 
 
      
后汉演义
第三十一回 诱叛王杯酒施巧计 弹权戚力疾草遗言
 
        却说窦宪被章帝切责,非常震惧,叩首不遑,幸从屏后走出丽姝,冉冉至章帝前,毁服
减妆,代为谢罪。这人为谁?便是六宫专宠的窦皇后,外戚窦宪的亲女弟。她闻阿兄遭责,
恐致受谴,因即趋出外庭,仗着一副媚容,替兄乞怜,力图解免。章帝见她愁眉半蹙,粉面
微皱,一双秋水灵眸,含着两眶珠泪,几乎垂下,就是平时的百啭莺喉,至此也呜咽欲绝,
卿真多虑,我见犹怜,不由的把满腔怒意,化作冰消。窦皇后又半折柳腰,似将下跪,当由
章帝连呼免礼,轻轻把她扶住;一面令窦宪起来,叫他退去。宪得了这护身符,当然易惧为
喜,再行叩谢,然后起身趋出。章帝挈着窦后,返入后宫,不消细述。惟窦宪虽得免罪,却
已为章帝所憎嫌,不复再加重任。所以宪在章帝时代,只做了一个虎贲中郎将,未闻迁调,
但守着本身职务,旅进旅退罢了。这还是章帝一隙之明。新任雒阳令周纡,持正有威,不畏
强御,甫行下车,即召问属吏,使报大族主名。属吏止将闾里豪强,对答数人,纡厉声道:
“我意在详问贵戚,如马窦两家,子弟若干?照汝所说,统是卖菜佣姓名,何足计较?”属
吏闻言,不禁惶恐,才将马窦子弟,约略报了数名。纡又嘱咐道:“我只知国法,不顾贵
戚,如汝等卖情舞弊,休来见我!”属吏唯唯,咋舌而退。纡乃严申禁令,有犯必惩。贵介
子弟,却也不敢犯法,多半敛迹,京师肃清。一夕黄门侍郎窦笃出宫归家,路过止奸亭,亭
长霍延,截住车马,定要稽查明白,方许通过。笃随身有仆从数人,倚势作威,不服调查,
硬将霍延推开。延拔出佩剑,高声大喝道:“我奉雒阳令手谕,无论皇亲国戚,夜间经过此
亭,必须查究。汝系何人?敢来撒野!”也是个硬头子。窦氏仆从哪里肯让,还要与他争
论,笃亦不免气忿,在车中大叫道:“我是黄门侍郎窦笃,从宫中乞假归来,究竟可通过此
亭否?”亭长听了,才将剑收纳鞘中,让他过去。笃心尚不甘,再加仆从怂恿,即于次日入
宫,劾奏周纡纵吏横行,辱骂臣家。章帝明知笃言非实,但为了皇后情面,不能不下诏收
纡,送入诏狱。纡在廷尉前对簿,理直气壮,仍不少挠,廷尉也弄得没法,只好据实奏陈。
章帝竟批令释放,暂免雒阳令官职,未几又擢任御史中丞。可见章帝原有特识,不过曲为调
停,从权黜陟,此中也自有苦衷呢!若抑若扬,措词甚妙。
    建初八年,乌孙国遣使入朝,乞请修好,就是招谕乌孙的汉使,也同与东归。回应前
回。章帝甚喜,即授超为将兵长史,特赐鼓吹幢麾;并擢徐幹为军司马,别遣卫侯李邑,护
送乌孙使人返国,且赐乌孙大小昆弥等锦帛。大小昆弥,系乌孙国王名,详见《前汉演
义》。李邑方到于置,闻得龟兹将攻疏勒,恐道途中梗,不敢前行,反上书奏称西域难平,
长史班超,拥娇妻,抱爱子,安乐外国,无内顾心,所有先后奏请,均不可从等语。事为班
超所闻,不禁长叹道:“身非曾参,乃蒙三至谗言,恐不免见疑当世了!”曾参事,见《战
国策》。当下将妻斥去,上书沥陈苦衷。章帝知超忠诚,因传诏责邑道:“超果拥妻抱子,
属下千余人,岂不思归,怎能尽与同心?汝但当受超节度,就商行止,不必妄言!”又复书
谕超,谓邑若至卿处,可留与从事。邑无奈诣超,超不露声色,另派干吏与乌孙使臣,同至
乌孙,劝乌孙王遣子入侍。乌孙王唯命是从,即出侍子一人,送至超处。超令李邑监护乌孙
侍子,偕往京师。军司马徐幹语超道:“邑前曾毁公,欲败公功,今何不依诏留邑,另遣他
吏入京,护送乌孙侍子?”超微笑道:“我正为邑有谗言,留彼无益,所以令他回京,且内
省不疚,何恤人言?如必留邑在此,称快一时,如何算得忠臣呢?”及邑返京后,却也不敢
再毁班超。章帝因乌孙内附,侍子入朝,益信超言非虚。越年改号元和,特遣假司马和恭
等,率兵八百,西行助超。超既得增兵,复征发疏勒于置人马,共击莎车。莎车闻超出兵,
特想出一法,阴使人赍着重赂,往饵疏勒王忠,叫他联合莎车,背叛班超。此计却是厉害。
疏勒王忠果为所愚,竟将重赂收受,与超反对,出保乌即城。超猝遭此变,忙立疏勒府丞成
大为王,召回出发兵士,假道攻忠。乌即城本来险阻,不易攻入,超军围城数月,竟未攻
下。忠复向康居乞援,康居出兵万人,往救乌即城,累得起进退彷徨,愈难为力。于是分头
侦察,探得康居国与月氏联姻,往来甚密,乃亟派吏多赍锦帛,往馈月氏王,托使转告康
居,毋为忠援。月氏王也是好利,当即允许,立将超意转达,财可通神,莫怪夷狄。康居顾
全亲谊,还管甚么疏勒王忠?一道密令,转至乌即城中,反使部众将忠缚归。乌即城既失援
兵,又无主子,只得举城降超。惟忠被康居执去,幸得不死,羁居了两三年,与康居达官交
好,费了若干唇舌,又得借兵千人,还据损中,且与龟兹通谋,欲攻班超。龟兹却令忠向超
诈降,然后发兵进击,以便里应外合。忠依计施行,遂缮好一封诈降书,写得恭顺异常,使
人投呈超前。超展书一阅,已知情意,因即召语来使道:“汝主既自知悔悟,誓改前愆,我
亦不追究既往,烦汝代去传报,请汝主速回便了!”来使大喜,即去返报。超密嘱吏士,叫
他如此如此,勿得有误。吏士奉令,自去安排,专待忠到来受擒。忠还道班超中计,只率轻
骑数十人,贸然前来。超闻忠已至,欣然出迎,两下相见,忠满口谢罪,超随口劝慰。彼此
谈叙片刻,似觉得胶漆相投,很加亲昵。好一个以诈应诈。吏士早已遵着超嘱,陈设酒肴,
邀忠入席,超亦陪饮,帐下更作军乐,名为侑酒,实是助威。酒过数巡,超把杯一掷,即有
数壮士持刀突出,抢至忠前,如老鹰抓小鸡一般,把忠拿下,反绑起来。忠面色如土,还要
自称无罪。超怒目责忠道:“我立汝为疏勒王,代汝奏请,得受册封。浩荡天恩,不思图
报,反敢受莎车煽惑,背叛天朝,擅离国土,罪一。汝盗据乌即城,负险自固,我军临城声
讨,汝不知愧谢,抗拒至半年有余,罪二。汝既至康居,心尚未死,尚敢借兵入据损中,罪
三。今又诈称愿降,投书诳我,意图乘我不备,内外夹攻,罪四。有此四罪,杀有余辜,天
网昭彰,自来送死,怎得再行轻恕哩?”这一席话,说得忠哑口无言,超即令推出斩讫。不
到半刻,已由军士献上忠首,超令悬竿示众。立传将士千人,亲自督领,驰往损中。损中留
屯康居兵,守候消息,不防班超引军趋到,一阵斩杀,倒毙至七百余人,只剩了二三百残
兵,命未该绝,仓皇遁去,南道乃通。越年又改元章和,超复调发于置诸国兵二万余人,往
击莎车。莎车向龟兹乞师,龟兹王与温宿姑墨尉头三国,联兵得五万人,自为统帅,驰救莎
车。超闻援兵甚众,未便力敌,筹划了好多时,便召入于置王及将校等与语道:“敌众我
寡,势难相持,不若知难先退,各自还师。于置王可引兵东行,我却从西退回。但须待至夜
间,听我击鼓,方好出发,免得为敌所乘呢!”说至此,便有侦骑入报道:“龟兹诸国兵
马,已经到来,相距不过数里了!”超令于置王及将校等各归本营,闭垒静守,听候鼓号。
大众如言退去。超进攻莎车时,沿途已获住侦谍数人,系诸帐后。到了黄昏时候,故意释
放,令得还报军情。龟兹王闻报大喜,亲率万骑,西向击超;使温宿王率八千骑,东向截于
置王。超登高遥望,见各虏营喧声不绝,料他已出发东西,便返入营中,密召亲兵数千人,
装束停当,待至鸡鸣,悄悄地引至莎车营前,一声号令,驰马突入。莎车营兵,因闻超军将
还,放心睡着,哪知帐外冲进许多兵马,惊起一瞧,统是汉军模样,急得东奔西窜,不知所
措。超麾令部众,四面兜击,斩首五千余,尽夺财物牲畜,且令军士大呼道:“降者免
死!”莎车兵无路可走,相率乞降;就是莎车王亦势孤力竭,只好屈膝投诚。超收兵入莎车
城,再去传召全营将校,及于置国王。于置王等正因夜间未得鼓声,不免诧异,及得超传
召,才知超计中有计,格外惊服。遂共入莎车城中,向超贺捷。龟兹温宿诸王,探闻消息,
也觉为超所算,未战先怯,各退归本国去了。自经超有此大捷,西域都畏超如神,不敢生
心;就是北匈奴亦闻风震慑,好几年不来犯边。章帝得专意内治,巡视四方,修贡举,省刑
狱,除妖恶党禁,免致株连;戒俗吏矫饰,务尚安静;赐民胎养谷,每人三斛;婴儿无父母
亲属,及有子不能养食,俱廪给如律,不得漠视。临淮太守朱晖,善政得民,境内作歌称颂
道:“强直自遂,南阳朱季。”晖为南阳宛人。章帝幸宛闻歌,即擢为尚书仆射。鲁人孔
僖,涿人崔駰,同游太学,并追论武帝尊崇圣道,有始无终,邻舍生即讦駰僖诽谤先帝,讥
刺当世,事下有司。駰诣吏受讯;僖上书自讼,略言武帝功过,垂著《汉书》,自有公评。
陛下即位以来,政教未失,德泽有加,臣等亦何敢寓讥?就使陛下视为讥刺,有过当改,无
过亦宜含容,奈何无端架罪云云。章帝得书省览,下诏勿问;且拜僖为兰台令史,旌美直
言。庐江毛义,素有清名,南阳人张奉,慕名往候。才经坐定,忽有吏人传入府檄,召义为
安邑令。义喜动颜色,捧檄入内。奉转目义为鄙夫,待义复出,即起座辞归。后闻义遭母
丧,丁艰回籍,及服阕后,屡征不起。奉乃赞叹道:“贤士原不可测,往日捧檄色喜,实是
为亲屈志;今乃知毛君节操,实异常人!”章帝亦得闻义名,征义就官,义仍然谢绝。乃赐
谷千斛,并令地方官随时存问,不得慢贤。还有任城人郑均,洁身自好,有兄尝为县吏,贪
赃受赇,屡谏不悛,均竟脱身为人佣,积得工资若干,归授乃兄,且垂涕与语道:“财尽尚
可复得,为吏坐赃,终身捐弃,不能复赎了!”兄闻言感动,改行从廉。未几兄殁,均敬事
寡嫂,抚养孤侄,情礼备至。州郡交章举荐,均终不应征。建初三年,司徒鲍昱,致书辟
召,又不肯赴。至六年时,由公车特征,不得已入都诣阙。章帝即使为议郎,再迁为尚书,
屡纳忠言。旋即因病乞休,解组回里,一肩行李,两袖清风,仍然与寒素相等。章帝东巡过
任城,亲至均舍,见均家室萧条,感叹不已,因特赐尚书禄俸,赡养终身。时人号为白衣尚
书,垂名后世。看似赞美章帝,实是阐表诸贤。只会稽人郑弘,为宣帝时西域都护郑吉从
孙,少为灵文乡啬夫,乡官名。爱人如子,迁官驺令,勤行德化,道不拾遗。再迁淮阴太
守,境内适有旱灾,弘循例行春,课农桑,赈贫乏,随车致雨,汉制各郡太守,当春巡行属
县,是谓行春。又有白鹿群至,夹毂护行。弘问主簿黄国道:“鹿来夹毂,主何吉凶?”国
拜贺道:“仆闻三公车轓,尝绘鹿形,明府他日必为宰相!”弘付诸一笑,亦无幸心。建初
八年,奉调为大司农,奏开零陵桂阳岭路,通道南蛮。先是交阯七郡,贡献转运,必从东冶
航海,风波不测,沉溺相继,至南岭开通,舍舟行陆,得免此患。弘在职二年,省费以亿万
计。时海内屡旱,民食常苦不足,国帑却是有余,弘又请省贡献,减徭役,加惠饥民。章帝
亦颇以为然,下诏采行。元和元年,太尉邓彪免官,即令弘继任太尉。弘见窦氏权盛,恐为
国害,常劝章帝随时裁抑。言甚剀切,章帝亦温颜听受,但优容窦氏,仍然如常。无非碍着
牝后。虎贲中郎将窦宪,职兼侍中,出入宫禁,虽未敢公然骄恣,却是密结臣僚,引为心
腹。尚书张林,雒阳令杨光,党同窦宪,贪残不法。弘忍无可忍,至元和三年间,极言弹
劾,嘱吏缮陈。吏与杨光有旧交,先往告光,光闻言大惧,亟诣窦门求救。窦宪忙入白章
帝,劾弘泄漏枢机,失大臣体。章帝问为何因?窦即先将弘所上弹章,约略陈述。已而弘奏
呈上,果如宪言。章帝不能无疑,便令左右传诏责弘,且收弘印绶,另任大司农宋由为太
尉。弘始知为属吏所卖,径诣廷尉待罪。旋复有诏赦弘,弘因乞骸骨归里,好几日不得复
诏,顿令弘积愤成疾,奄卧不起。临危时尚强起草疏,力斥窦宪,仿古人尸谏的遗意。是卫
史鱼故事。疏中有数语最为扼要,录述如下:
    窦宪奸恶,贯天达地,海内疑惑,贤愚嫉恶,谓宪何术以迷主上?近日王氏之祸,  然
可见!陛下处天子之尊,保万世之祚,而信谗佞之臣,不计存亡之机;臣虽命在晷刻,死不
忘忠,愿陛下诛四凶之罪,以餍人鬼愤结之望!
    这书呈入,章帝始遣医往视,弘已病终。妻子遵弘遗嘱,悉还从前赐物,但将布衣为
殓,素木为棺,轻车减从,奔丧还乡。章帝亦不加赙赠,听令自便。这却未免辜负好官,有
私外戚哩!郑弘既殁,司空第五伦,也老病乞休,有诏准令退位,惟终身赏给二千石俸秩,
而加赐钱五十万,公宅一区。伦奉公尽节,言事不肯模棱,性质悫,少文采,在位以贞白见
称,时人比诸前朝贡禹,后来寿逾八十,考终家中。太仆袁安,奉命继任。安字邵公,汝阳
县人,祖父良,习《易》著名,安少承祖训,得举孝廉,累任阴平任城令长,迁守楚郡,再
为河南尹,政号严明,吏民畏服。嗣由太仆超迁司空,守正如故。未及期月,又代桓虞为司
徒,光禄勋任隗继为司空。隗字仲和,系故信都太守阿陵侯任光嗣子,好黄老言,品性清
廉,与袁安并为三公,时称得人。博士曹褒,奏请考成汉礼,诏下公卿集议,安与隗各无异
言,独词臣班固,谓宜广集诸儒,共议得失。章帝叹道:“古谚有言:‘筑室道谋,三年不
成。’今欲集儒议礼,必致聚讼不休,互生疑异,笔不得下。从前帝尧作大章乐,一夔已
足,何必多人?”乃即拜褒为侍中,举汉初叔孙通所订《汉仪》十二篇,令褒改订,且与褒
语道:“此制散略,多不合经,今宜依礼条正,使可施行!”褒乃援据古典,参入《五经谶
记》,依次辑录,自天子至庶人,凡冠昏丧祭各制度,具列无遗,共成百五十篇。匆匆奏
入,章帝未遑详阅,也不令有司平议,当即收付礼官,遽令施行。及章帝崩后,群臣多言褒
擅更礼制,不足为法,因将新礼百五十篇,一并弃掷败字麓中。小子有诗叹道:
    绵蕞朝仪不足征,操觚改制亦难凭;
    一朝大礼谈何易,草草宁堪作准绳?
    欲知章帝何时告崩,待至下回再表。
    ----------
    疏勒王忠,为超所立,乃以莎车之厚赂,甘心背超,戎狄之贪利忘义,可见一斑。幸超
能将计就计,不烦血刃,缚而诛之,南道复通。或谓超专以诈计御虏,故虏亦报以诈谋。讵
知兵不厌诈,本诸古训,宋襄陈余,为千古笑,况施诸戎狄间乎?厥后拔莎车,却龟兹诸
国,老成胜算,游刃有余,而西域乃为之胆落。盖御虏之道,智略为先,兵力次之,不如是
不足以挫彼凶横也!超真一人杰矣哉!章帝明知窦宪之奸,未能远斥,至郑弘一再进谏,又
不见用,反且为窦宪所欺,收弘印绶,何其自相矛盾一至于此?意者其宁违忠谏,毋负椒
房,而因有此刺谬欤?《范书》谓孝章以下,渐用色授,恩隆好合,遂忘淄蠹。数语实抉透
章帝一生之大病。吕东莱讥其优柔寡断,盖犹非真知章帝者也。 
 
      
后汉演义
第三十二回 杀刘畅惧罪请师 系郅寿含冤毕命
 
        却说章帝在位十三年,已经改元三次,承袭祖考遗业,国势方隆,事从宽简,朝野上
下,并称乂安。章帝春秋方富,做了十余年的太平皇帝,优游度日,好算是福禄两全。偏至
章和二年孟春,忽然得病,竟至弥留,顾命无甚要嘱,但言毋起寝庙,如先帝旧制。俄而崩
逝,年只三十一岁。窦皇后素性机警,即召兄弟入宫,委任枢要;一面立太子肇为帝,当日
嗣位,是谓和帝。和帝甫及十龄,怎能亲政?当由窦宪兄弟,召集公卿,提出要议,尊窦皇
后为皇太后,临朝训政。公卿等畏惮权威,不敢生异。当即酌定临朝典礼,颁诏施行。到了
春暮,奉葬章帝于敬陵,庙号肃宗。窦太后欲令兄宪秉政,宪尚有所顾忌,未敢遽握总枢,
因让诸前太尉邓彪,召为太傅。彪字智伯,与中兴元勋高密侯邓禹同宗,父名邯,曾官渤海
太守,受封鄳乡侯。彪少有至行,见称乡里,旋遭父丧,愿将遗封让与异母弟,因此益得令
名,为州郡所辟召;累迁至桂阳太守,亦有政声,入为太仆,升任太尉,居官清白,为百僚
式。后来因病乞休,回籍已有四五年,至是复由公车征入,接奉窦太后特诏道:
    先帝以明圣奉承祖宗至德要道,天下清静,庶事咸宁。今皇帝以幼年茕茕在疚,朕且佐
助听政,外有大国贤王,并为藩屏,内有公卿大夫,统理本朝,恭己受成,夫何忧哉?
    然守文之际,必有内辅,以参听断。侍中宪朕之元兄,行能兼备,忠孝尤笃,是阿妹个
人私言。先帝所器,亲受遗诏,当以旧典辅斯职焉!遗诏亦未必及宪。宪固执谦让,节不可
夺,今供养两宫,宿卫左右,厥事已重,亦不可复劳以政事。故太尉邓彪,元功之族,三让
弥高,海内归仁,为群贤首;先帝褒表,欲以崇化。今彪聪明康强,可谓老成黄耇矣!其以
彪为太傅,赐爵关内侯,录尚书事。百官总己以听,朕庶几得专心内位。于戏!读如呜呼。
群公其勉率百僚,各修厥职,爱养元元,绥以中和,称朕意焉!
    彪受命供职,名为朝中领袖,但国家大权,实操诸窦氏手中。窦宪虽守侍中原职,却是
内干机密,出宣诏命。窦笃升任虎贲中郎将,笃弟景瓌,并得入为中常侍。宫廷内外,只知
有窦氏兄弟,不知有太傅邓彪。彪且做了窦氏的傀儡,窦氏有所施为,辄令彪代奏,彪不能
不依,窦遂得任所欲为。宪父勋尝坐罪致死,见前文。谒者韩纡,与劾勋案,此时纡已病
殁,宪却为父报仇,潜令门客刺杀纡子,割得首级,往祭父墓。窦太后亦为快意,置诸不
问。都乡侯畅,系齐武王刘縯孙,入京吊丧,多日不归,私与步兵校尉邓迭亲属,互相往
来。迭有母名元,出入宫中,为窦太后所亲爱,畅即厚礼馈遗,托她入白太后,为己吹嘘。
元直任不辞,入宫一二次,即为说妥,由太后特旨召见。畅喜如所愿,进见太后,极力谄
媚,叩了好几个响头,说了好几句谀词。妇人家最喜奉承,见畅口齿伶俐,礼貌谦卑,不由
的引动欢肠,当作好人看待,问答了好多时,才令退去。未几复蒙召入,历久始出。又未几
再蒙召入,居然有说有笑,格外投机。莫非要演吕后审食其故事么?宫中谁敢多嘴,只有窦
宪瞧着,很是不悦,暗想太后一再召畅,定有隐情,畅若得宠,必致夺权,宁止夺权而已。
不如先发制人,结果性命,再作后图。主见已定,便暗嘱壮士,伺畅行踪,乘机下手。畅正
满志踌躇,专望太后赐他好处,按日至屯卫营中,听候好音,不防背后跟着刺客,一不见
机,竟致饮刃,晕倒地上,断命送终。刺客早已扬去。卫兵见了畅尸,当然骇愕,立即报
闻。窦太后得知消息,很是惊悼,与汝有何关系?即令窦宪严拿凶手。宪反将杀人大罪,卸
到畅弟利侯刚身上,说他兄弟不和,因有此变。窦太后信为真言,就饬侍御史与青州刺史,
查究刚等罪状。原来刚封邑在青州,故兼令青州刺史考治。尚书韩棱,上言贼在京师,不宜
舍近就远,恐为奸臣所笑。窦宪得了此语,恐棱疑及己身,急请太后下诏责棱。究竟贼胆心
虚。棱虽然被责,仍旧坚执前言。三公皆袖手旁观,莫敢发议,独太尉何敞,进说太尉宋由
道:“畅系宗室肺腑,茅土藩臣,来吊大忧,上书须报,乃亲在武卫,致此残酷。奉法诸
吏,无从缉捕,踪迹不明,主名不定。敞得备股肱,职典贼曹,意欲亲往纠察,力破此案!
偏二府执事,二府谓司徒司空。以为朝廷故事,三公不与闻贼盗,公纵奸慝,无人问咎。敞
不忍坐视,愿充此役!”宋由乃许令查缉。司徒司空二府,闻敞前往钩考,亦遣侦吏随行,
“天下无难事,总教有心人。”结果查得刺畅凶手,实系窦宪主使,当即奏白太后。太后勃
然大怒,立向窦宪问状。何必盛怒至此?宪亦无从抵赖,匍匐谢罪。太后竟将宪锢置内宫,
有意加谴。宪恐遭诛戮,自请出击北匈奴,图功赎死。
    是时北匈奴岁饥,部众离叛,邻国四面侵扰,优留单于为鲜卑所杀,北庭大乱。南单于
屯屠何新立,上表汉廷,请乘北虏纷争,出兵征伐,破北成南,并为一国,令汉家无北顾
忧。窦太后得表,取示执金吾耿秉,秉极言可伐,独尚书宋意上书谏阻,因未定议,窦宪乃
想此出去,为逃死计。究竟窦太后顾念同胞,未忍将长兄处死,不过一时气愤,把他锢禁;
转思宪既有志图功,乐得遣他出去,得能立功异域,也好塞住众口,免诮失刑。于是依了宪
议,且命为车骑将军,使执金吾耿秉为征西将军,为宪副将,发兵讨北匈奴。宪得出宫部
署,仍然威震一时。兵尚未出,忽接护羌校尉邓训捷报,乃是击走羌豪迷唐,收服群羌等
语。先是元和三年,烧当羌迷吾,与弟号吾率领羌众,复来犯边。陇西郡督烽掾李章,颇有
智略,独不举烽火,暗地号召戍卒,埋伏要隘。号吾见陇西无备,轻骑入境,陷入伏中,慌
忙突围返奔,偏值李章紧紧追来,强弓一发,射伤号吾坐骑,号吾被马掀下,为章所擒。章
执住号吾,将献诸郡守,号吾乞怜道:“我既被擒,也不畏死,但杀死一我,无损羌人,不
如放我生还,我当永远罢兵,不再犯塞了。”章以为说得有理,遂转禀太守张纡,纡乃放还
号吾。号吾果解散羌众,各归故地,迷吾亦退居河北归义城。至章和元年,护羌校尉傅育,
贪功启衅,募人阴构诸羌,令他自斗。羌人不肯从令,复生异心,走依迷吾。育发诸郡兵数
万人,即欲击羌,大兵未集,仓猝出师,迷吾徙帐远去。育尚不肯罢休,自率三千骑穷追,
恼动迷吾毒性,设伏三兜谷旁,邀截育军。育夜至谷口,尚不设备,顿致伏兵齐起,两面掩
击,把育军杀死无算,育亦做了无头鬼奴。真是自去送死。还幸各郡兵赴救,拔出残众一二
千人,迷吾引去。败报到了京师,有诏令张纡为护羌校尉,出驻临羌。迷吾复入寇金城,纡
遣从事司马防,领兵截击,大破迷吾,迷吾乃致书乞降。纡佯为允许,待迷吾挈众到来,陈
兵大会,置酒犒众,密将毒药置入酒中,羌众饮酒中毒,陆续倒地;迷吾亦筋软骨酥,不省
人事,纡得指麾兵士,一一屠戮,且剁落迷吾首级,祭傅育墓,再发兵袭击迷吾余众,斩获
数千人。诱杀迷吾计,与班超相同,但超诛诈降,纡戮真降,情迹悬殊,不能并论。迷吾子
迷唐,独得逃脱,恨父被害,有志复仇,遂与诸羌种结婚交质,誓同休戚,据住大小榆谷,
与纡为难。纡不能制服,拜表请兵,朝廷因纡赚杀诸羌,很是失计,因将纡免官召还,改任
故张掖太守邓训代为护羌校尉。训字平叔,系故高密侯邓禹第六子,少有大志,厌文尚武,
禹尝斥为不肖。哪知训熟习韬略,善抚兵民,章帝时已任乌桓校尉,与士卒同甘苦,大得众
心,番虏惮训恩威,不敢近塞。嗣复调任张掖太守,边境清宁。及张纡免职,公卿多举训往
代,因令改官。训莅任未几,迷唐即领兵万骑,来至塞下,一时未敢攻训,先胁令小月氏胡
人,从早投服。小月氏胡,尝散居塞内,约有数千名,就中多勇健富强,不服羌种。汉吏辄
随时羁縻,令拒羌人,他却能用少制众,为汉效力;只因平时有功少赏,所以依违两可,向
背无常。此次迷唐招降,威驱利迫,胡人倒也不愿相从,誓与死斗。训察知情迹,便派吏安
抚诸胡,叫他不必致死,自当一体保护。吏佐以为羌胡相攻,干我有利,待他两下俱疲,正
好出兵尽灭,为何无端禁护,留下后患?训却出言指驳道:“近因张纡失信,群羌大动,屡
来犯边。综计塞下屯兵,多至二万,按时给饷,空竭府藏,尚不能有备无患,凉州吏民,命
悬呼吸。今尚欲羌胡相攻,羌败胡盛,胡亡羌兴,终为我害,哪能一举灭尽?且诸胡反复无
定,俱因我恩信未厚,所以致此!今若因彼迫急,用德怀柔,彼必感激厚恩,乐为我用。服
胡平羌,就在此着,汝等亦怎知大计哩?”成竹在胸。当下大开城门,召入群胡妻子,安处
城中,严兵守卫。羌人无从胁掠,相继引去。胡人果然感德,并言汉吏常欲图我,今邓使君
待我有恩,开门纳我妻子,使免兵刃,这却是我重生父母,怎得不依?于是群集训前,跪伏
叩头道:“唯使君命!”训乃简选壮丁,择得数百人,使为义从,推诚相待。胡俗耻言病
死,每遇病危,即用刀自刭,训闻降胡有疾,辄使人拘持缚束,禁令自裁,但给他医治,往
往服药得痊,胡人愈加感动,无论男妇长幼,莫不归仁。旋复赏赂诸羌,使相招诱。迷唐叔
父号吾,便率种人八百户来降。训全数收纳,妥为抚慰;一面征发湟中秦胡羌兵四千人,出
塞掩击迷唐,斩首虏六百余级,得马牛羊万余头。迷唐抵敌不住,弃去大小榆谷,逃入颇岩
谷中,羌众亦逐渐散去。训方上书奏捷,汉廷共庆得人。既而和帝改年号为永元,春光初
转,塞外雪消,迷唐欲复归故地,屡遣侦谍,往来榆谷,为训所闻,训亟发湟中兵六千人,
使长史任尚为将,叫他缝革为船,置诸筏上,乘夜渡河,袭取颇岩谷。迷唐猝不及防,被任
尚乘隙掩入,斩首千余,获生口二千人,马牛羊三百余头。迷唐仓皇走脱,收集余众,西奔
千余里,诸羌种遂尽叛迷唐。烧当种豪酋东号,情愿内附,稽颡归命,余众亦款塞纳质。训
抚绥诸羌,威信大行,随即遣散屯兵,各令归郡,惟留弛刑徒二千余人,分田屯垦,兼修城
堡,务为休息罢了。实是邓禹肖子。
    且说车骑将军窦宪,部署人马,已将就绪,便拟辞阙请行。因恐出征以后,子弟犯法,
特使门生赍书,投递尚书郅寿,托他回护家属,毋令得罪。哪知郅寿铁面无私,竟将窦氏门
生,拘送诏狱,且上书极陈宪罪,比诸王莽。宪当然大愤,便欲设法害寿。寿尚不以为意,
入朝遇宪,当面讥刺,说他大起第宅,擅兴兵甲,种种不法,显犯国章。宪怎肯服罪?自然
争论廷前。偏是寿始终不让,仍是厉声正色,侃侃直谈。宪理屈词穷,转向太后前进谗,劾
寿私买公田,诽谤宫廷。窦太后正在临朝,听得寿声浪甚高,也嫌他倨嫚无礼,便褫去寿
职,命左右执送廷尉。廷尉阿旨承颜,谳成死罪,当即复奏,廷臣莫为解免。独太尉掾何
敞,破案有功,得升任侍御史,此时又不忍袖手,即上书进谏,略云:
    寿以机密近臣,匡救为职,若怀默不言,其罪当诛!今寿违众正议,以安宗社,岂其私
耶?臣所以触死瞽言,非为寿也!忠臣尽节,以死为归,臣虽不知寿,度其甘心安之,但不
欲圣朝行诽谤之诛,以伤晏安之化,杜塞忠直,垂讥无穷!臣敞谬与机密,言所不宜,罪名
明白,当填牢狱,先寿僵仆,万死有余!
    窦太后接阅敞书,才命减寿死罪,谪徙合浦。寿愤不欲生,竟致自刎;家属幸得免徙,
仍归西平故乡。寿即郅恽子,郅恽事,见前文。窦宪既害死郅寿,气焰越盛,且因启行在
即,越摆出大将威风,颐指气使。三公九卿,也有些看不过去,因联名上书,谏阻北伐。接
连奏了好几本,终不见报,太尉宋由,未免惊疑,不敢再行署奏,诸卿亦多半退缩。惟司徒
袁安,司空任隗,还是守正不移,甚至免冠朝堂,极力固争,仍不见从。侍御史鲁恭,素怀
忠直,因再详陈利害,抗疏切谏道:
    陛下亲劳圣恩,日昃不食,忧在军役,诚欲以安定北陲,为民除患,定万世之计也。臣
伏独思之,未见其便。社稷之计,万人之命,在于一举。数年以来,秋稼不熟,民食不足,
仓库空虚,国无储积;又新遭大忧,人怀恐惧,陛下方在谅阴,阴读如暗,天子居丧之名。
三年听于冢宰,百姓阙然,三时不闻警跸之音,莫不怀思皇皇,欲有求而不得。今乃以盛春
之月,兴发军役,扰动天下,以事戎狄,诚非所以垂恩中国,改元正时,由内及外也。万民
者,天之所生;天爱其所生,犹父母之爱其子,一物有不得其所者,则天气为之舛错,况于
人乎?故爱人者必有天报。昔太王重人命而去邠,故获上天之祐。夫戎狄者,四方之异气
也,蹲夷踞肆,与鸟兽无别,若杂居中国,则错乱天气,污辱善人,是以圣王之制,羁縻不
绝而已。今边境无事,正宜修仁行义,尚于无为,令家给人足,安业乐产。夫人道乂于下,
则阴阳和于上,祥风时雨,复被远方,夷狄自重泽而至矣!盖以德胜人者昌;以力胜人者
亡!今匈奴为鲜卑所创,远藏于史侯河西,去塞数千里,而欲乘其虚耗,利其微弱,是非义
之所出也!前太仆祭彤,远出塞外,不见一胡而兵已困,白山之难,不绝如綖,都护陷没,
指陈睦。士卒死者如积,读若胔。迄今被其辜毒。孤寡哀思之心未弭,奈何复袭其迹,不顾
患难乎?今始征发,而大司农调度不足,使者在道,分部督促,上下相迫,民间之急,亦已
甚矣!三辅并凉少雨,麦根枯焦,牛死日甚,此其不合天心之验也!群僚百姓,咸曰不可,
陛下独奈何以一人之计,弃万人之命,不恤其言乎?上观天心,下察人志,足以知事之得
失。臣恐中国且不为中国,岂徒匈奴而已哉?唯陛下留圣恩,休罢士卒以顺天心,天下幸甚!
    这篇奏章,也好算是痛哭流涕,说得激切,偏窦太后情深骨肉,置若罔闻,鲁恭亦只好
罢论。惟鲁恭颇有异政,脍炙人口。他系扶风郡平陵县人,童年丧父,哀毁逾成人,嗣入太
学习鲁诗,讲诵不辍,因此成名。章帝初年,召恭至白虎观讲经,为太尉赵熹所荐举,拜中
牟令,专务德化,不尚刑罚。邻境有蝗虫为灾,独不入中牟界内。袁安方为河南尹,恐传闻
失实,特遣掾属肥亲往视,果然不谬。恭与肥亲偕行阡陌,并坐桑下,见白雉过集座前,适
有童儿在侧,亲顾语童儿道:“何不捕执此雉?”童儿笑道:“雉方怀雏!”亲不待说毕,
瞿然起立,向恭告别道:“我奉公到此,实欲觇君政绩,今虫不犯境,便是一异;化及鸟
兽,便是二异;我若久留,反劳贤令供给,多致不安,请从此别!”言讫自行,返报袁安,
安亦大为惊异。嗣又闻得中牟署内,生有嘉禾,乃即奏报朝廷,极言恭以德化民,屡迓天
庥。章帝因征恭入阙,擢为侍御史。后人尝称鲁恭三异,作为口碑。小子亦有诗赞道:
    鲁公德政起中牟,阖邑兴仁俗不偷;
    草木昆虫皆沐化,一时三异足千秋!
    窦太后不从恭奏,仍遣窦宪等北征;且迁窦笃为卫尉,窦景为奉车都尉,颁发国帑,为
造邸第。免不得物议沸腾,又有人出来谏阻了。欲知何人进谏,待至下回表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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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刘畅以外藩奔丧,事毕即当返镇,乃恋恋不去,求见太后,果何为者?窥其意不特具幸
进心,并且为求欢计。窦太后以美丽闻,度其年不过三十,色尚未衰,畅之欲为审食其也明
矣。史称其素行邪僻,言简意赅,太后屡次召见,几已入彀,微窦宪之从旁下手,几何而不
为雄狐之刺耶?然宪究不当擅杀藩臣,讳无可讳,乃欲出师徼功,自赎死罪;太后又为所
惑,竟允宪议;杀一人且不足,尚欲举千万人之生命,作为孤注,何其忍也?郅寿直言谏
诤,反致得罪,蒙冤自尽,而三公九卿,又屡谏不从,偏憎偏爱,固妇人之常态,而国纪已
为之毁裂矣!太傅邓彪,名为总己,乃片言不发,袖手旁观,其负国也实甚,国家亦焉用彼
相为哉? 
 
      
后汉演义
第三十三回 登燕然山夸功勒石 闹洛阳市渔色贪财
 
        却说窦太后许兄北征,又为弟筑宅,当有一位正直著名的大臣,再加谏阻。看官欲知他
姓名,就是侍御史何敞,谏草中大略说是:
    臣闻匈奴之为桀逆久矣!平城之围,嫚书之耻,此二辱者,臣子所为捐躯而必死,高祖
吕后,忍怒含忿,舍而不诛。伏惟皇太后秉文母之操,文母,即周文王妃太姒。陛下履晏晏
之姿,匈奴无逆节之罪,汉朝无可惭之耻,而盛春东作,兴动大役,元元怨恨,咸怀不悦!
而猥复为卫尉笃奉车都尉景缮修馆第,弥街绝里,臣虽斗筲之人,窃自惊异。
    以为笃景亲近贵臣,当为百僚表仪。今众军在道,朝廷忧劳,百姓愁苦,而乃遽起大
第,崇饰玩好,非所以垂令德,示无穷也!宜且罢工匠,专忧北边,恤民之困,保存元气。
匪惟为宗庙至计,抑亦窦氏之福也!自知昧死,不敢不闻。
    奏入不省。敞亦平陵人氏,与鲁恭同乡,两人谏草,并光史乘。还有尚书仆射朱晖,已
经乞病告归,亦上疏力阻北征,仍不见从。晖字文季,籍贯已见前文,在三十一回中。幼年
丧父,具有至性,年十三,适遭世乱,与外家奔入宛城,道遇贼党,劫掠妇女衣饰,众皆股
栗,晖独舞刀向前道:“财物可取,诸母衣不可得,今日为朱晖死日,愿与拚命!”贼见其
身小志壮,倒也惊怜,哑然失笑道:“童子可收刀,我从汝!”说罢,呼啸自去。强盗也有
善心。后来入朝为郎,乘便入太学肄业,进止有礼,名重儒林。新阳侯阴就,慕晖贤名,躬
自往候,晖避匿不见。及东平王苍,辟为掾吏,晖知苍为贤王,方才应召。苍格外敬礼,待
若上宾。同邑耆儒张堪,素有学行,尝在太学见晖,与为忘年交,且把臂与语道:“他日当
以妻子托朱生!”晖因堪为先达,不敢遽对,别后不复相见。及堪殁后,晖闻堪妻子贫困,
乃自往问候,给赡养资。晖少子颉怪问道:“大人未与堪为友,何故赈给?”晖答谕道:
“堪虽不与我久交,但尝以知己相托,我不忍忘怀,所以有此一举呢!”晖又与同郡陈揖友
善,揖早逝世,有遗腹子,尝由晖出资济,使得成人。及桓虞为南阳太守,召晖长子骈为
吏,晖却另荐他友,不使骈往。虞叹为义士,名誉益隆。嗣由临淮太守,入为尚书仆射,以
谠直闻;告老后尚因事陈言,真所谓进思尽忠,退思补过了!补述朱晖轶事,亦为通俗教育
之一则。
    且说车骑将军窦宪,奉了皇太后的宠命,与耿秉等同出朔方。至鸡鹿塞,度辽将军邓
鸿,自阳塞来会,就是南单于屯屠何,亦由满夷谷出兵,来迎汉将。各军大集涿邪山,当
由宪调动人马,分遣副校尉阎盘,司马耿夔耿谭,与南单于合兵万骑,进抵稽落山。适值北
单于领众到来,两下交战,自午至暮,大败北虏。北单于抱头窜去,余众奔溃。窦宪得前驱
捷报,亲率大军追击,诸部直至私渠北鞮海,斩名王以下万三千级,获生口马牛羊橐驼百余
万头,收降北匈奴种落八十一部,约得二十余万人。史传虽有此语,恐亦未免夸张。宪与秉
共登燕然山,出塞已三千余里,自谓声威远震,旷古无伦,遂令中护军班固,作文录石,表
扬功德。固本擅长文辞,曾由兰台令史,迁官玄武司马,丁母丧去官。服阕后,正遇窦宪出
征,招令同行,使为中护军,并兼参议。此时奉着宪命,遂得抒展长才,撰了一篇冠冕堂皇
的铭词,冠以序文。文云:
    维永元元年秋七月,有汉元舅车骑将军窦宪,寅亮圣明,登翼王室,纳于大麓,惟清缉
熙,乃与执金吾耿秉,述职巡御,理兵于朔方。鹰扬之校,螭虎之士,爰该六师,暨南单于
东乌桓西戎氏羌侯王君长之群,骁骑三万,元戎轻武,长毂四分,云辎蔽路,万有三千余
乘,勒以八阵,莅以威神,玄甲耀日,朱旗绛天。遂陵高阙,下鸡鹿,经碛卤,绝大漠,斩
温禺以衅鼓,血尸逐以染锷;温禺尸逐,并匈奴诸王名号。然后四校横组,星流彗扫,萧条
万里,野无遗寇。
    于是域灭区单,返旗而旋。考传验图,穷览其山川,遂逾涿邪,跨安侯,水名。乘燕
然,蹑冒顿之区落,冒顿读若墨特,系匈奴先世祖名,见《前汉演义》。焚老上之龙庭。冒
顿子稽粥,号老上单于。上以摅高文之宿愤,光祖宗之玄灵;下以安固后嗣,恢拓境宇,振
大汉之天声。兹所谓一劳而久逸,暂费而永宁者也!乃遂封山刊石,昭铭上德,其辞曰:
“铄王师兮征荒裔,剿凶虐兮截海外,夐其邈兮亘地界,封神邱兮建隆碣,熙帝载兮振万
世。”
    文既撰就,当即镌刻石上,班师南归。但遣军司马梁飒等,带领千骑,并携金帛,再向
北方进行。沿途宣扬国威,服从有赏,不服从加诛。北虏甫经荒乱,闻得此令,自然争相趋
附,求给赏赐,先后招降万余人。进抵西海,北单于正在避匿,探得汉官前来行赏,也即出
迎。飒宣传诏命,嘱令归化天朝,拜受恩赐,北单于稽首受命。飒因劝导北单于,教他修复
呼韩邪故事,保国安民。呼韩邪事,见前文。北单于甚喜,即率众与飒俱还。至私渠海,才
知汉兵已经入塞,乃只遣弟右温禹鞮王奉贡入侍,随飒诣阙。宪因北单于未肯亲来,竟将他
侍弟遣还,不与修和。南单于屯屠何馈宪古鼎,鼎容五斗,旁有篆文云:“仲山甫鼎其万
年,子子孙孙永保用。”仲山甫,周人。宪将鼎进呈太后。太后大喜,且因宪立有大功,即
使中原将持节慰劳,拜宪为大将军,封武阳侯,食邑二万户。宪还想沽名,辞还封爵,太后
未许,经宪再三固辞,乃暂罢侯封,但使为大将军。旧制大将军位置在三公下,独宪立功回
朝,威震宫廷,朝臣多阿谀取容,奏请宪位次太傅,居三公上。窦太后自然乐从,颁诏如
议。于是大开仓府,分赐将吏,查得从征诸军士,系是诸郡二千石子弟,悉令为太子舍人。
越年七月,复由窦太后下诏道:
    大将军宪,往岁出征,克灭北狄,朝加封赏,固让不受,舅氏旧典,并蒙爵土。其封宪
冠军侯,邑二万户;笃为郾侯,景为汝阳侯,瓌为复阳侯,各六千户,以示楙赏。
    其毋辞!
    窦笃窦景窦瓌,并皆受封,惟宪仍让还,更率兵出镇凉州。征西将军耿秉,自班师回朝
后,亦得封美阳侯,官拜光禄勋。另遣侍中邓迭行征西大将军事,佐宪赴镇。北单于以侍弟
遣还,复使车谐储王等,款塞请朝,愿见大使。宪据实奏闻,即令中护军班固署中郎将,与
司马梁飒,出迎北单于。偏南单于欲扫灭北庭,只恐北单于受汉保护,不得逞志,因发兵掩
击北单于。北单于负创遁去,妻子被擒。班固等至私渠海,未得与北单于相见,折回凉州。
南单于致书与宪,请即乘胜扫北。宪本来贪功,乐得依他计议,筹备兵马,至永元三年仲
春,风和草长,复遣左校尉耿夔,司马任尚,出居延塞,往击北单于。星夜驰行,已出塞好
几千里,未见北单于踪迹,再令侦骑四出探寻,方知北单于远驻金微山。山在漠北,去塞约
五千多里,从前汉兵北征,从未到过此地。北单于挈领家属,至此匿踪,总道是个安乐窝,
可以无恐,哪知汉将耿夔,执戈前驱,穷搜虏穴,竟趋至金微山下,围住虏庭,任尚等又随
后继进,并力杀入。虏众不及措手,顿时乱窜,北单于慌忙逃避,已为流矢所伤,忍痛奔
命,竟尔走死。所有名王以下五千余人,或被杀,或被拘,连单于母阏氏,也一古脑儿做了
囚奴。老番妇,有何用处?耿夔等扫荡虏庭,乃收兵南归。窦宪拜本奏捷,叙夔首功,有诏
封夔为栗邑侯。惟窦宪既平北匈奴,功勋无比,势倾朝野,用耿夔任尚等为爪牙,邓迭郭璜
为心腹,班固傅毅为羽翼,刺史守令,多出窦门,苞苴公行,毫无忌惮。司徒袁安,司空任
隗,却还有一些刚骨,不肯从风尽靡,因联名举发二千石等因赂得官,共四十余人。窦太后
不便回护,只好将他罢去。惟窦氏兄弟,引为大恨,不过因安隗两人,素负重望,未敢中
伤。还想顾全名誉,未可厚非。河南尹王调,洛阳令李阜,谄媚窦氏,得叨禄位,莅任后举
动自由,却被尚书仆射乐恢,上书奏弹。窦瓌闻知,欲替二人说情,往候乐恢,恢竟拒绝不
见,瓌怏怏回车。恢妻从旁劝谏道:“古人尝容身避害,何必多言取祸?”恢叹急道:“我
在朝为官,怎忍素餐?非但王李二人,不宜轻纵,就是窦氏一家,我亦要直言纠弹呢!”说
着,因复上疏抗谏道:
    臣闻百王之失,皆由权移于下,大臣持国,常以势盛为咎。伏念先帝圣德未永,早弃万
国,陛下富于春秋,纂成大业,诸舅不宜干正王室,以示天下之私!《经》曰:“天地乖
迕,众物夭伤;君臣失序,万人受殃;政失不救,其极不测。”方今之宜,上以义自割,下
以谦自引,则四舅可保爵土之荣,皇太后永无惭负宗庙之忧,诚策之上者也!
    看官试想,窦太后方宠任兄弟,怎肯为了乐恢一疏,便将他权位削去。恢待了数日,不
见批答,乃再称病乞休。诏令太医视疾,恢遽称疾笃,另荐任城人郭均,成阳人高凤为代。
偏又有诏令为骑都尉,恢复上疏辞谢道:
    臣受国厚恩,无以报效。夫政在大夫,孔子所嫉;世卿持权,《春秋》所戒。圣人恳
恻,不虚言也。近世外戚富贵,必有骄溢之败。今陛下思慕山陵,未遑政事,诸舅宠盛,权
行四方,若不能自损,诛罚必加。臣寿命垂尽,临死竭愚,唯蒙留神!
    这书呈将进去,竟邀批准,听还印绶,恢乃缴印归里。他本京兆长陵人,幼有孝行,父
亲为县吏,身犯重罪,下狱待刑,恢年才十一,日至狱门,昼夜号泣,县令不禁垂怜,释亲
出狱。及恢年渐长,笃志好学,成为名儒。京兆尹张恂,召恢为户曹史,秉公守法,请托不
行。后任郡守,坐法被诛,故人莫敢往吊,恢独奔丧,致干吏议,终因义侠可风,从宽减
免。后为功曹,同郡杨政,常当众毁恢,恢反举政子为孝廉。自是声容益著,为众所称。想
是政子果可举孝廉,否则,亦未免矫情。朝臣亦交章荐举,征拜议郎,迁至尚书仆射。偏因
直言遭谴,免官还乡。更可恨的是大将军窦宪,恨恢不休,又嘱托京兆尹严加管束,不使自
由。京兆尹希承宪旨,越觉得狐假虎威,督饬吏属,时去监察。恢虽居住家中,仿佛与囹圄
无二,不由的郁愤填胸,仰药自尽。门弟子俱往吊丧,缞绖送葬,不下数百人;就是乡闾百
姓,无不衔哀。惟窦宪前杀郅寿,后杀乐恢,威焰逼人,炙手可热,还有何人不顾生死,再
去老虎头上搔痒?窦氏得愈加骄横,兄弟四家,竞营台榭,穷极土木。窦笃且得加位特进,
窦景迁官执金吾,窦瓌升授光禄勋,蟠踞内外,倾动京师。瓌少读经书,尚知敛范,笃与景
并皆恣肆,景且尤甚。汉制执金吾属下,向有缇骑二百人,景尚嫌不足,加入家僮门役。游
行都市,见列肆有珍宝玩物,辄强行夺取,不给价值。民间妇女,具有姿色,便勒令送入府
中,作为妾媵;倘若不从,即将家属硬行扳诬,充作罪犯。甚至僮仆等亦贪财渔色,相率效
尤,强取人物,霸占民妇,不可胜计。商廛民宅,往往关门闭户,如避寇仇。有司莫敢举
奏,还是窦太后留心外事,稍有所闻,乃免去景官,使就朝请。景爵如旧,故仍得朝请。汉
制春曰朝,秋曰请。出瓌为魏郡太守。但窦氏族中,尚有十余人得为显宦:城门校尉窦霸,
乃是窦宪叔父,霸弟褒,为将作大匠,褒弟嘉为少府,此外为侍中及大夫郎。就是宪婿郭
举,亦得为射声校尉,举父郭璜,并为长乐少府。即长乐宫之少府。互相连结,表里为奸。
永元三年十月中,和帝出幸长安,宣召窦宪,至行宫相会。宪奉命后,自凉州入关,谒见车
驾,尚书以下,统至十里外迎接,且拟向宪跪伏,齐称万岁。丑极。独尚书韩棱正色道:
“古人有言:‘上交不谄,下交不渎!’窦大将军虽功勋赫耀,究竟是个人臣,如何得呼为
万岁呢?”明明白白。大众闻言,倒也知惭,因即罢议。尚书左丞王龙,私向窦宪车从,奉
献牛酒,被棱察出情弊,奏明和帝,罚为城旦。棱颍川人,素有胆略,与仆射郅寿、尚书陈
宠并称。宪得知消息,虽然怀恨,却也无可如何。待至谒见已毕,仍回凉州,和帝亦即还
宫。越年由宪奏称北单于走死,弟右谷蠡王于除鞬自立为单于,率众数千,款塞投诚,应即
赐给册封,特置中郎将领护,如南单于故事云云。忽欲灭虏,忽欲存虏,究属何为?有诏令
公卿会议,太尉宋由等,以为可行,独袁安任隗谓北虏既灭,当令南单于返居北庭,并领降
众,不必再立北单于,多增一虏。说本甚是,偏廷臣多逢迎权戚,互有异言。安恐宪议得
行,又独出奏驳道:
    臣闻功有难图,不可豫见;事有易断,较然不疑。伏惟光武帝之立南单于者,欲为安南
定北之策也!恩德甚备,故匈奴遂分,边境无患。孝明皇帝奉承先意,不敢失坠,赫然命
将,爰伐塞北。洎乎章和之初,降者十万人,议者欲置之滨塞,东至辽东,太尉宋由,光禄
勋耿秉,皆以为失南单于心,决不可行,先帝从之。陛下奉承鸿业,大开疆宇,大将军远师
讨伐,席卷北庭,此诚宣扬祖光,崇立弘勋者也,宜审其终,以成厥初。伏念南单于屯,先
父举众归德,自蒙恩以来,四十余年,三帝积累,以遗陛下,陛下深宜遵述先志,成就其
业。况屯首倡大谋,空尽北虏,辍而弗图,更立新降,以一朝之计,违三世之规,失信于所
养,建立于无功。由与秉本与旧议,而欲背弃先恩,夫言行君子之枢机,赏罚理国之纲纪,
《论语》曰:“言忠信,行笃敬,虽蛮貊行焉。”今若失信于一屯,则百蛮不敢复保誓矣!
又乌桓鲜卑,新杀北单于,凡人之情,咸畏仇雠,今立其弟,则二虏怀怨,兵食可废,信不
可去。且汉故事,供给南单于,费值岁亿九十余万,西域岁七千四百八十万;今北庭弥远,
其费过倍,是乃空尽天下,而非建策之要也。言虽愚昧,实关至计,伏惟裁察!
    这篇奏章,乃是司徒府掾周萦属稿。紫庐江人,学行俱优,安有所奏,多出萦手。窦氏
门客徐齮,私下吓萦道:“窦氏已遣刺客图君,君奈何不思保身,尚为司徒尽言?”萦慨然
道:“萦一江淮孤生,得备宰士,就使被害,也所甘心!已有言谨诫妻孥,若猝遇飞祸,不
必殡殓,任令尸骸暴腐,冀得感悟朝廷,此外尚有何求呢?”这数语斥退徐齮,却也未尝招
灾。越是拼死,越是不死。惟窦宪闻安奏驳,亦再三陈请,与安辩难,甚至引光武诛韩歆戴
涉故事,为恫喝计。安终不少移。但窦氏有太后作主,终从宪议,竟遣大将军左校尉耿夔,
持册封于除鞬为北单于;并令任尚为中郎将,持节屯伊吾,监护北庭,如南单于旧例。惹得
司徒安忧愤成疾,竟致不起。小子有诗叹道:
    徒知扫虏已非谋,况复兴戎更启忧;
    尽有危言终不用,老臣遗恨几时休?
    欲知司徒安病殁情事,容待下回叙明。
    ----------
    窦宪请伐北匈奴,袁安以下,多半谏阻,而窦太后独违众议,假宪以权,竟立大功,似
乎儒臣之守经,未及权戚之达变。不知章和之交,北匈奴已将衰灭,一南单于即足以制之,
奚必劳大众,兴大役,然后有成?窦宪贪天之力,以为己功,勒铭燕然,虚张声势,何其诞
也?且阳辞侯封,阴攫兵柄,兄弟姻戚,满布朝堂,害直臣,植私党,而窦景更纵使家奴,
略人妇女,夺人财货。稔恶至此,未闻宪有言相诫,宪之为宪可知矣!至若除一北单于,更
立一北单于,出尔反尔,说更不经。吾料窦宪当日,必有私取赂遗之举,特史家未之载耳。
天道恶盈,几何而不倾覆哉? 
 
      
后汉演义
第三十四回 黜外戚群奸伏法 歼首虏定远封侯
 
        却说司徒袁安,郁郁告终,汉廷失了一位元老,都人士无不痛惜,只有窦氏一门,却称
快意。也不长久了。太常丁鸿,代袁安为司徒。鸿系经学名家,砥砺廉隅,为和帝所特拔。
和帝年已十四,也知窦氏专权自恣,必为后患,故选鸿代安,倚作股肱。会当季夏日食,鸿
即借灾进规,上书言事道:
    臣闻日者阳精,守实不亏,君之象也;月者阴精,盈毁有常,臣之表也。故日食者臣乘
君,阴陵阳;月满不亏,下骄盈也。昔周室衰季,皇甫之属,专权于外,党类强盛,侵夺主
势,则日月薄食。故《诗》曰:“十月之交,朔日辛卯;日有食之,亦孔之丑。”《春秋》
日食三十六,弑君三十二,变不空生,各以类应。夫威柄不以放下,利器不以假人,览观往
古,近察汉兴,倾危之祸,靡不由之。是以三桓专鲁,田氏擅齐,六卿分晋,诸吕握权,统
嗣几移,哀平之末,庙不血食。故虽有周公之亲,而无其德,不得行其势也。今大将军虽欲
束身自约,不敢僣差;然而天下远近,皆惶怖承旨。刺史二千石,初蒙除授,虽已奉符印,
受台敕,不敢便去,久者至数十日,背王室而向私门,此乃上威损,下权盛也。人道悖于
上,效验见于天,虽有阴谋,神照其情,垂象见戒,以告人君。间者月满先节,过望不亏,
此臣骄溢背君,专功独行也。陛下未深觉悟,故天重见戒,诚宜畏惧,以防其祸。《诗》
云:“敬天之怒,不敢戏豫。”若敕政责躬,杜渐防萌,则凶妖销灭,害除福凑矣。夫坏崖
破岩之水,源自涓涓;干云蔽日之木,起于葱青,禁微则易,救末者难。人莫不忽于微细,
以致其大;恩不忍诲,义不忍割,去事之后,未然之明镜也。臣愚以为左官外附之臣,依托
权门,谄谀以求容媚者,宜行一切之诛。间者大将军再出,威振州郡,莫不赋敛吏人,遣使
贡献。大将军虽不受,而物不还主,部署之吏,无所畏惮,纵行非法,不伏罪辜。故海内贪
猾,竞为奸吏,小民嗟吁,怨气满腹。臣闻天不可以不刚,不刚则三光不明;王不可以不
强,不强则宰牧纵横。宜因大变,改正匡失,以塞天意!
    这封奏章,若被窦太后接阅,当然不欢。偏和帝已留心政治,密嘱小黄门收入奏牍,须
先呈阅一周,再白太后,因此丁鸿一疏,得达主知。即命鸿兼官卫尉,屯南北宫。是时邓迭
已受封穰侯,与窦宪同镇凉州。迭弟步兵校尉磊,与母元出入长乐宫,为窦太后所宠爱;宪
婿郭举,亦得邀宠。彼此互争权势,两不相容,势将决裂。和帝已有所闻,很是焦灼,默想
内外大臣,多是窦氏耳目,只有司空任隗,与司徒丁鸿,不肯依附窦氏,尚可与谋。但若召
入密商,必致机关漏泄,转恐速祸。想来想去,惟有钩盾令郑众,素有心计,不事豪党,且
平时尝随侍宫中,可免嫌疑。因此俟众入侍,屏去左右,与议弭患方法。十四岁的小皇帝,
便能谋除权戚,可谓聪明,特惜商诸宦官,未及老成,终致流弊无穷。众请先调回窦宪,一
体掩戮,方可无虞。计固甚是,然已可见中官之毒谋。和帝依言,乃颁诏凉州,但言南北两
匈奴,已皆归顺,可弛边防,大将军宜来京辅政为是。一面往幸北宫,借白虎观讲经为名,
召入清河王庆,共决大计。庆即前时废太子,为窦太后所谮,贬爵为王,见前文。和帝素与
相爱,留居京师。此时召庆入议,也知他衔怨窦氏,必肯相助。庆果代为设法,欲援据前朝
《外戚传》,作为引证,免致太后违言。惟《外戚传》不便调取,只千乘王伉,藏有副本,
当由庆前往借阅,托言备查。原来章帝遗有八子,除和帝及清河王外,尚有伉全寿开淑万岁
六人。伉年最长,为后宫姬妾所出,生母无宠,史不留名,章帝时已封为千乘王。全已早
殇。寿母为申贵人,开淑万岁母氏,亦未详史策,大约与伉母相同。和帝永元二年,封寿为
济北王,开为河间王,万岁尚幼,至永元五年,始封广宗王,一病即殇。补叙章帝子嗣,笔
不渗漏。惟和帝因伉为长兄,常相尊礼。伉见庆借取《外戚传》,也不问明底细,立即取
给。庆得书便归,夜纳宫中,和帝仔细披阅,如文帝诛薄昭,武帝诛窦婴,昭帝诛上官桀,
宣帝诛霍禹等故事,并见《前汉演义》。虽俱载及,却是简略得很,因复令庆转告郑众,使
他钩考详情。正在秘密安排的时候,窦宪邓迭等奉诏还都,和帝函使大鸿胪持节郊迎,赏犒
军吏,多寡有差。时已天晚,宪等不及诣阙,须待翌日入朝。文武百官,已皆夤夜往候,如
蝇附羶。哪知是夜已有变动,把邓迭兄弟,郭璜父子,一古脑儿拘系狱中。仿佛天空霹雳。
自从和帝与郑众等定谋,专待宪至,即行发作。一闻宪已入都,立由郑众奉御车驾,夜入北
宫,传命司徒兼卫尉官丁鸿,严兵宿卫,紧闭城门,速调执金吾五校尉等,分头往拿邓迭兄
弟及郭璜父子。邓迭方回家卸装,与弟磊等畅叙离情;郭璜父子,正迎谒窦宪,事毕归家,
执金吾等奉诏往拿,顺手牵来,一个没有逃脱。窦宪尚倦卧家中,未曾闻知,一到天明,门
外已遍布缇骑,由门吏传报进去,方才惊起。出问情由,偏已趋入谒者仆射,宣读诏书,收
还印绶,改封为冠军侯,促使就国。宪只得将印绶缴出。待至朝使出门,使人探问兄弟消
息,俱已勒还官印,限令就封。俄而邓氏郭氏诸家,统来报知凶信,累得窦宪瞠目结舌,不
知所为。也只有这般伎俩么?嗣复闻邓迭兄弟,郭璜父子,俱皆绑赴市曹,明正典刑。又不
多时,来了许多吏役,查明宗族宾客,一齐驱出,撵归原籍。已而执金吾到来,传布严诏,
催宪启行,就是窦笃窦景窦瓌三人,亦俱促就道,不准逗留。宪拟至长乐宫告辞,面乞转
圜,偏执金吾不肯容情,催趱益急。再密令家人通书长乐宫,又被外兵搜出,拿捉了去。于
是力尽计穷,没奈何草草整装,出都自去。笃景瓌亦分路前往。随身只许挈领妻孥,所有广
厦大宅,一律封闭,豪奴健仆,一律遣散。都中人民,统皆称快,偌大的侯门贵戚,倏忽成
空。傥来富贵,原同幻梦。和帝策勋班赏,称郑众为首功,封为大长秋。官名。更钩考窦氏
余党,贬黜多人,连太尉宋由,亦遭连坐,饬令罢职。由惧罪自尽。太傅邓彪,慌忙告病乞
休,和帝因他年老龙钟,不忍苛求,听令辞职归里,彪幸得考终。司空任隗,亦即病逝。当
时惟大司农尹睦,宗正刘方,常与袁安任隗,同抗窦氏,和帝乃擢睦为太尉,兼代太傅,方
为司空。并特简严能吏员,嘱使往督窦宪兄弟,逼令自杀。河南尹张酺,奉职无私,常因窦
景家奴,击伤市卒,立派吏役多人,捕奴抵罪。景又使缇绮侯海等五百人,殴伤市丞,复由
酺拿住侯海,充戍朔方。至窦氏得罪,朝旨森严,酺却请从宽典,慨然上疏道:
    臣实蠢愚,不及大体,以为窦氏既伏厥辜,而罪刑未著,后世不见其事,但闻其诛,非
所以垂示国典,贻之将来,宜下理官与天下平之。方宪等宠贵,群臣阿附,唯恐不及,皆言
宪受顾命之托,怀伊吕之忠;今严威既行,又皆言当死,不复顾其前后,考折厥衷。臣伏见
夏阳侯瓌,每存忠善,前与臣言,常有尽节之心,检敕宾客,未尝犯法。
    臣闻王政骨肉之刑,有三宥之义,宁过厚,毋过薄。今议者为瑰选严能相,恐其迫切,
必不完全,宜量加贷宥,以崇厚德!
    和帝览疏,乃有意免瓌,惟将宪笃景三人,遣吏威迫,先后毕命。光禄勋窦固早死,未
及坐罪;安丰侯窦嘉,本奉前司空窦融祭祀,入为少府,至是亦免官就国,总算还保存食
邑,尚得自全。中护军班固,为窦氏党与,和帝但将他褫职了事。偏是洛阳令种竞,前被固
家奴醉骂,怀恨未忘,此次正好假公济私,竟将固捕系狱中,日加笞辱。固年已六十有余,
怎禁得这般凌虐?一时痛愤交迫,遂至捐生。竞自知闯祸,不得不罗织固罪,奏明死状,有
诏将竞免官,狱吏抵死。固曾为兰台令史,奉诏修撰《前汉书》,见前文。大致粗备,尚缺
八表及天文志,他人不能赓续,只有固妹班昭,博学多才,特征入东观藏书阁中,属令续
成。班昭字惠班,一名姬,为同郡扶风人曹寿妻。寿字世叔,不幸早亡,佳人多薄命,但不
如是不足成班昭之名。昭誓志守节,行止不苟。及奉诏入宫,贞操如故,后宫多奉为女师,
号曰大家。家读如姑。惟西域长史班超,虽系班固兄弟,但在外有年,鲜与窦氏往来,当然
不致得罪,且已积功升官,拜为西域都护。超自攻克莎车后,威扬西域,远近震慑。回应三
十一回。独月氏国王曾遣兵助汉,击破车师,因此致书班超,欲与汉朝和亲,求尚公主。超
不肯转奏,竟将来书掷还。月氏王心下不平,即于永元二年,遣副王谢领兵七万,进攻班
超。超部下不过数千,欲召集各国兵马,又是缓不济急,遂致士心惶惶,相惊失色。超独从
容镇静,并无忧容,且召语吏士道:“月氏兵势虽盛,但东逾葱岭,远道至此,粮运定然不
继,怎能久持?我若固守城堡,坚壁清野,彼必饥蹙求降,不过数十日,便可无事,何容过
虑呢?”吏士亦无他策,只好依令奉行。月氏副王谢,自恃骁勇,前驱挑战;超督众坚守,
旬月不出一兵。谢屡攻不下,又未得与超接仗,决一胜负,看看粮食将尽,不得不分兵抄
掠。谁知四面都是荒野,并无粮草可取,一时情急思援,特遣使赍着金银珠玉,往赂龟兹,
向他乞粮济师。偏早被班超料着,预遣兵往伏东境,待月氏使经过路旁,齐出袭击,尽行杀
毙。当即枭了首级,并金银珠玉,悉数取回,向超缴令。超却把月氏使首,悬出城外,使谢
闻知。谢果然大惊,遣使请罪,愿得生还。超语来使道:“汝国无故犯我,罪有所归。我已
知汝粮尽势穷,本当发兵乘敝,令汝片甲不回。但我朝方主怀柔,不尚屠戮,且汝既知罪,
我亦乐得放汝回去。但此后须要每年贡献,休得误期,否则明日决战,莫怪无情!”来使唯
唯听命,回营报谢。谢已但望生还,还有何心恋战?因即再遣使致书,愿如超约。超遂纵令
西归,并不出追。恩威两尽,不怕月氏不降。谢当然感激,返告国王,说得超如何智勇还是
岁贡方物,尚可无忧。
    月氏王也觉惊心,依了谢言,岁贡如仪。
    这消息遍传西域,龟兹温宿姑墨三国,并皆震恐,也遣人谢罪乞降,超乃据实奏闻。前
次都护陈睦败殁,汉廷拟弃去西域,撤销都护,及戊巳校尉等官。至超复收服西域,乃将旧
官重设,即擢超为西域都护,军司马徐干为长史。并使龟兹侍子白霸归国为王,特令司马姚
光,护送西行。光至西域,与超会商进止。超以龟兹本有国王,叫作尤利多,若使立白霸,
尤利多必将抗拒;计惟带兵同往,方足示威,压倒尤利多。光闻言大喜,即与超同往龟兹,
龟兹国王尤利多果欲拒绝白霸,嗣见来兵甚众,料知难敌,只好俯首帖耳,推位让国。超即
使尤利多随着姚光,共诣京师。尤利多不敢不从,便偕光出龟兹城,东往洛阳。超尚恐龟兹
反复,特留居龟兹它乾城,使徐干屯驻疏勒。于是西域诸国,大半归顺。只有焉耆危须尉犁
三国,因前时攻没陈睦,未敢遽降。至永元六年孟秋,超发龟兹鄯善等八国兵马,合七万
名,并及吏士贾客千四百人,共讨焉耆。兵入尉犁国境,先遣使晓谕三国道:“汉都护率兵
前来,无非欲镇抚三国,如三国果改过向善,宜遣酋长迎师,都护当为国宣恩,赏赐王侯以
下,各有彩帛;若再执迷不悟,敢抗天威,恐大兵入境,玉石俱焚,虽欲面缚出降,也已无
及了!”焉耆王广,听到此语,即遣人探视超军,果然兵多将众,如火如荼,当下望风胆
怯,忙遣左将北鞬支赍奉牛酒,出迎超军。超闻北鞬支曾为匈奴侍子,归秉国权,乃面加诘
责道:“汝为匈奴侍子,莫非尚欲臣事匈奴么?我率大兵到此,汝王不即出迎,想是汝在旁
挠阻,所以迟来?”北鞬支慌忙答辩,不肯认罪。超反回嗔作喜道:“汝既未曾挠阻,可即
归告汝王,自来犒军!”说着,即令取帛数匹,赏给北鞬支,北鞬支拜谢而去。军吏向超进
议道:“何不便杀北鞬支?”超摇首道:“汝等但知张威,未知立功。北鞬支在焉耆国中,
威权甚重,若未入彼国,先将他杀死,适令彼国惊疑,设备守险,拚死相争,我如何得至焉
耆城下呢?”无往不用智谋。军吏始皆拜服。超即麾军进行,至焉耆国界,为河所阻。河上
本架桥梁,叫做苇桥,本是焉耆国第一重门户。北鞬支回国,恐超军随入,故将桥梁拆去,
杜绝交通。超在桥旁虚设营寨,但留老弱数百人,使他在营外司爨,晨夕为炊,自率大队绕
道驰入。越山度岭,得于七月晦日,至焉耆城二十里外安营立寨,遣人促焉耆王犒师。焉耆
王广,方因北鞬支返报,与商迎超事宜,不防超军已经深入,将到城下,那时心乱神昏,急
欲挈众入山,共保性命。北鞬支以为无虞,但教广出城迎超,奉献方物,便可保全。已入班
超计中。议尚未定,焉耆左侯元孟,从前尝入质京师,得蒙放归,心中尚感念汉德,乃密遣
人报超,谓国王将入山保守。超不待说完,驱出斩首,示不信用,并与诸国王定一会期,扬
言当重加赏赐。焉耆王广,遂与北鞬支等三十人,如期出会;惟国相腹久等十七人,惧诛远
遁。尉犁王汛,也闻令趋至,独危须王不至。超大陈军士,传召二王入帐,甫经坐定,超即
怒目诘广道:“危须王何故不至?腹久等何故逃亡?”两语说出,便顾令吏士,把二王以下
诸人,全数拿下,押至陈睦所居故城,设立陈睦神主,就香案前绑住俘虏,一刀一个,杀得
干干净净。陈睦有知,当亦喜出意外。当将二叛王首级,解送京都;一面纵兵抄掠,斩首五
千余级,获生口万五千人,马畜牛羊三十余万头,更立焉耆左侯元孟为焉耆王。自留焉耆城
半年,抚定人民。自是西域五十余国,俱纳质内附,重译来庭。和帝下诏酬庸,特封超为定
远侯。诏曰:
    往者匈奴独擅西域,寇盗河西,永平之末,城门昼闭。
    先帝深愍边氓,婴罹寇害,乃命将帅击右地,破白山,临蒲类海,取车师城。诸国震
慑,相率响应,遂开西域,置都护。而焉耆王舜,舜子忠,独谋悖逆,恃其险隘,复没都
护,并及吏士。先帝重元元之命,惮兵役之兴,故使军司马班超,安集于置以西。超遂逾葱
岭,迄县度,出入二十二年,莫不宾从,改立其王,而绥其人,不动中国,不烦戎士,得远
夷之和,同异俗之心,而致天诛,蠲宿耻,以报将士之仇。司马法曰:“赏不逾月。”欲人
速睹为善之利也。其封超为定远侯,邑千户,以示国家报功之至意。
    超受封拜爵,宿愿终偿,万里侯相的预言,至是果验。小子有诗赞道:
    投笔从戎胆略豪,积功才得换征袍;
    漫言生相原应贵,要仗胸中贯六韬。
    西域已为超所平,北虏西羌,尚是叛服无常,屡劳征讨。
    欲知详情,试看下回续表。
    ----------
    先王立法,凡仆从侍御诸臣,悉选正士为之,所以弼主德,杜祸萌也。后世不察,乃以
阉人充选,名为禁掖设防,实为宫廷养患。如和帝之欲除窦氏,不能直接外臣,但与郑众设
策,计虽得行,而宦官窃权之祸,自此始矣,窦宪等俯首服罪,实属无能,孤雏腐鼠之言,
不为不验;设非窦太后之纵容姑息,宪等皆不过碌碌庸材,何至骄横不法,自取覆亡乎?班
固文人,党附窦氏,始至杀身;独班超能立功异域,终得封侯。大丈夫原应自奋,安能久事
笔砚间?观于超之有志竟成,而固之无志可知,一荣一辱,优劣判焉乃知人生处世,立志为
先,慎毋媚世谐俗为也! 
 
      
后汉演义
第三十五回 送番母市恩遭反噬 得邓女分宠启阴谋
 
        却说北单于於除鞬,本由窦宪主议,因得嗣立。宪本欲派兵护送,使归北庭,嗣因召还
得罪,乃致中止。於除鞬闻窦氏伏辜,竟不待朝命,叛汉自去。汉廷得报,亟令将兵长史王
辅,会同中郎将任尚,率领数千骑穷追。途中尚托词护送,使於除鞬不生疑心。於除鞬探悉
谣传,果然中计,遂被汉兵追及,冲杀过去。於除鞬还疑汉兵误认,拍马向前,用言分辩。
谁知汉长史王辅舞动大刀,抢步出阵,一声吆喝,竟将於除鞬劈落马下,结果性命。虏众慌
忙四走,已是不及逃生,汉兵四面兜杀,但见得头颅滚滚,血肉横飞,霎时间便屠尽残虏,
阒寂无人了。实为窦宪所害。王辅等还兵报捷,当有优诏褒奖,不消絮叙。惟南单于屯屠
何,忽然病死,由弟左贤王安国嗣立;安国素乏声威,国人不甚信服。左谷蠡王师子,为安
国从兄,狡黠多力,屡与汉兵掩击北庭,受汉赏赐,因此国中多敬惮师子,轻视安国。安国
得为单于,师子当然为左贤王,因恐功高遭忌,不就左贤王庐帐,独徙居五原界中。安国果
然怀嫌,笼络北庭降胡,欲图师子。每召师子会议,师子辄称病不往;汉度辽将军皇甫棱,
亦保护师子,使得安居。安国怀愤益甚,上表汉廷,指斥皇甫棱,汉廷将棱免官,改任执金
吾朱徽,行度辽将军事。但尚有一个中郎将杜崇,与皇甫棱同镇北方,未曾掉换,仍然守棱
遗制,反对安国。安国再上书讦崇。崇却先令河西太守截住北使,不许通使,且转告朱徽谓
安国有叛汉意,徽即与崇联衔会奏,略称安国疏远故明,亲近新降,欲杀左贤王师子等,背
叛汉廷,请饬西河安定上郡一带,严兵固守,以防不测。和帝览奏,令公卿集议方法。公卿
等复言夷情难测,应派干员至单于庭,与杜崇朱徽等,观察动静,如有他变,即令便宜从事
云云。和帝如言施行。徽崇闻命,立即发兵击单于庭,安国闻汉兵猝至,弃帐遁去。待至汉
兵南归,复引众往攻师子,师子预先察悉,急率部众入曼伯城,及安国追到城下,门已早
闭,不能攻入,乃移驻五原,与师子相持。朱徽遣吏调停,安国不从,因与杜崇发诸郡兵
马,往讨安国。安国两面受敌,支持不住,当然惊惶。安国舅骨都侯喜为等,恐并遭诛灭,
不得已格杀安国,迎立师子。南庭原无异议,独北庭降胡,感念安国遗惠,欲与复仇,夤夜
袭师子庐帐,师子几为所乘。还亏汉安集掾王恬,率卫士往援师子,击走北庭降胡。怎奈降
胡愈聚愈众,共计有十五部,二十余万人,统皆蠢动,另立前单于屯屠何子逢侯为单于,肆
行焚掠,奔驰出塞。若先使屯屠何北归就令,彼有内乱,亦不至扰动边疆。汉廷再遣光禄卿
邓鸿行车骑将军事,与越骑校尉冯柱,会合朱徽任尚等,统领汉胡兵四万余众,出讨逢侯。
南单于师子,与杜崇同屯牧师城,专待汉兵到来,会师北进。偏逢侯先发制人,竟率万余骑
围牧师城,连日攻扑。可巧邓鸿至美稷县,距牧师城不过数十里,逢侯乃闻风解围,向满夷
谷退去。邓鸿至牧师城下,再与师子杜崇等,共追逢侯至大城寨,斩首三千余级,得生口万
余人。冯柱亦自率偏师,追击逢侯别部,斩首四千余级。任尚更率乌桓鲜卑等众,往满夷谷
邀击逢侯,复得大捷,先后斩首万七千余级。逢侯带着残众,向北窜去,汉兵不能远追,只
好退归。朝议以邓鸿沿途逗留,致失逢侯,召还论罪。旋复因朱徽杜崇,轻挑边衅,并皆逮
归,统令下狱,鸿徽崇三人,前后致死。但留冯柱屯守五原,另任雁门太守庞奋,行度辽将
军事。但从此朔漠一带,又分作南北二部,扰攘频年,后文再表。
    且说匈奴纷争的时候,羌人亦乘机思逞,再行犯边。前次羌众慑伏,全仗护羌校尉邓
训,恩威两济,驾驭有方,所以全羌畏怀,不敢叛乱。永元四年,训竟病殁,羌胡如丧父
母,朝夕哭临,且家家为训立祠,祷祀不绝。独迷唐回居颇岩谷,阴生幸心。回应三十二
回。蜀郡太守聂尚,奉调为护羌校尉,他见邓训得羌人心,也想设法羁縻,沽恩市惠,乃遣
译使招抚迷唐,叫他洗心归化,仍得还住大小榆谷。真是多事。迷唐常思规复故地,唯恐后
来校尉,与邓训智勇相同,因此未敢遽发;凑巧来了译使,招回榆谷,正是喜出望外,当即
挈领部属,仍至大小榆谷中居住。且使祖母卑缺,至聂尚处拜谢厚恩。聂尚大喜,统道迷唐
受抚,出自真诚,即遣人迎入卑缺,格外优待,并出金帛相赠。及卑缺辞归,复亲送至寨
下,为设祖帐饯行;又令译使田汜等五人,护送至榆谷中。看官试想,这狼子野心的迷唐,
岂是区区小惠,所可牢笼?他遣祖母入谢,明明是巧为尝试,来觇虚实,既见聂尚无威可
畏,乐得乘此反侧。于是拘住田汜等人,召集诸羌,把汜等当做牛羊,破胸取血,滴入酒
中,使大众各饮一杯,约为同心,再图入寇。羌众本没有什么知识,忽散忽聚,可从即从,
当下奉迷唐为酋长,听从命令,进扰金城。聂尚不能制服,反向朝廷乞援。廷议自然归咎聂
尚,把他褫职,改命居延都尉贯友代任。贯友惩尚覆辙,主张讨伐,先遣译使分谕诸羌,诱
以财帛,令他解散。诸羌又贪得贿赂,与迷唐背盟,不肯相从。贯友乃遣兵出塞,掩击大小
榆谷,擒住首虏八百余人,夺得麦数万斛。惟迷唐又得幸免,逃出谷外。贯友未肯罢休,特
在榆谷附近的逢留河旁,筑城坞,作大航,建造河桥,为大举计。迷唐却也惊恐,率众远
徙,至赐支河曲避居。到了永元八年,友复逝世,令汉阳太守史充,继任护羌校尉。充决计
扫灭迷唐,大发湟中羌胡出塞进攻,不意人多势杂,趋向不同,反被迷唐击败,伤亡至数百
人。聂尚以主抚败事,史充又以主剿丧师,统是无材所致。充坐罪免归,再调代郡太守吴祉
往代。越年迷唐又率众八千人,入犯陇西,胁迫塞内诸羌,共为盗寇。诸羌复多与联合,共
得步骑三万名,击破陇西守兵,杀死大夏县长,蹂躏人民。警报传达京都,诏遣行征西将军
事刘尚,及越骑校尉赵世,调集汉羌胡兵三万人,出讨迷唐。尚屯狄道,世屯枹罕,再由尚
司马寇盱,督诸郡兵,四面并进,声势甚盛,吓得迷唐胆战心惊,忙将老弱弃去,奔入临洮
南山。尚等从后追蹑,好容易攻入山谷,与迷唐鏖斗一场,斩虏千余人,获马牛羊万余头,
迷唐败走。汉兵死伤,却也不少,未敢再进,乃收兵退回。是年皇太后窦氏告崩,尚未及
葬,忽由梁松子扈,令从兄襢古禅字。上书三府,即三公府。略称汉家旧典,崇贵母氏,梁
贵人亲育圣躬,不蒙尊号,乞求申议等语。先是梁贵人自尽,由宫人草草藁葬,并不发丧;
和帝时尚幼稚,向由窦后抚养,还道窦后是自己生母,不复忆及梁贵人。宫廷内外,都畏惮
窦氏势力,何人敢与和帝说明隐情?至窦氏既败,方有人约略提及,但窦太后尚是生存,究
竟还未便尽言。待到梁上书,正值太尉尹睦病终,由张酺进任太尉,酺召襢讯明颠末,方才
入白和帝。和帝始知为梁氏所生,不禁悲恸,且泣且问道:“卿意以为何如?”酺答说道:
“春秋大义,母以子贵,故汉兴以来,帝母无不尊显。臣愚以为宜亟上尊号,追慰圣灵,并
应存录诸舅,顾全亲谊,方为两安。”和帝点首道:“非卿言,朕几罹不孝了!”酺退出
后,又有奏章呈入,署名为南阳人樊调妻梁嫕,音意。就是和帝生母梁贵人的胞姊,和帝当
即披阅,但见纸上写着:
    妾嫕同产女弟贵人,前充后宫,蒙先帝厚恩,得见宠幸,皇天授命,诞生圣明。而为窦
宪兄弟所见谮诉,使妾父竦冤死牢狱,骸骨不掩;老母孤弟,远徙万里。独妾幸免,逸伏草
野,常恐没命,无由自达。今遭值陛下神圣之运,亲统万几,群物得所,窦宪兄弟奸恶,既
伏辜诛,海内旷然,各获其宜。妾得苏息,拭目更视,乃敢昧死自陈所天。妾闻太宗即位,
指汉文帝。薄氏蒙荣;即薄太后。宣帝继统,史族复兴。宣帝祖母史良娣遭难,嗣封史恭三
子为侯。妾门虽有薄史之亲,独无外戚余恩,诚自悼伤。妾父既冤,不可复生。母氏年逾七
十,及弟棠等,远在绝域,不知死生。愿乞收竦朽骨,使母弟得归故郡,则施过天地,存殁
幸赖矣!
    和帝看到末句,亟命中常侍掖庭令,传召梁嫕入宫。嫕已在阙下候命,一经宣召,当即
入宫陈明。情词确凿,并无欺饰,掖庭令复报和帝,和帝因即引见。嫕举止大方,谈吐明
白,说到母家蒙冤情事,禁不住珠泪盈眶,和帝亦为流涕。遂留嫕止宫中,旬月乃出,赏赐
衣被钱帛,第宅奴婢,加号梁夫人。擢樊调为羽林左监。调系樊宏族孙,宏即光武帝母舅,
曾为光禄大夫。是时司徒丁鸿,早已病逝,由司空刘方继任司徒,用太常张奋为司空。三公
联名上奏,太尉张酺亦列在内。请依光武帝黜吕后故事,请贬窦太后尊号,不准与章帝合
葬。和帝踌躇再四,究竟抚育有年,不忍依议,乃下诏答复云:
    窦氏虽不遵法度,而太后常自减损。朕奉事十年,深维大义:礼,臣子无贬尊上之文,
恩不忍离,义不忍亏。案前世,上官太后亦未闻降黜,昭帝后上官氏,父安谋反被诛,后位
如故。其勿复议!
    手诏既下,群臣无复异言,乃奉窦太后梓宫,与章帝合葬敬陵,和帝此举,不失忠厚。
尊谥为明德皇后。复将生母梁贵人,改行棺殓,追服丧制,与姊梁大贵人俱葬西陵,谥曰恭
怀皇后。且追封梁竦为褒亲侯,予谥曰愍。即遣中使与嫕及梁松子扈,同赴汉阳,迎回竦
丧,竦死汉阳狱中,见前文。特赐东园画棺,玉匣重衾,东园署名,主司棺槨。就恭怀皇后
陵旁,建造坟茔,由和帝亲自送葬,百官毕会。征还梁竦家属,封竦子棠为乐平侯,棠弟雍
为乘氏侯,雍弟翟为单父侯;食邑各五千户,位皆特进,赏赐第宅奴婢车马兵弩等类。就是
梁氏宗族,无论亲疏,俱得补授郎官。梁氏复转衰为盛,宠遇日隆。皇恩不可过滥,矫枉过
正,又种下一段祸根。清河王庆,亦乞诣生母宋贵人茔前,祭扫致哀,和帝当然允许,并诏
有司四时给祭。庆垂涕语左右道:“生虽不获供养,终得奉承祭祀,私愿已足。倘再求作祠
堂,恐与恭怀皇后相似,复涉嫌疑。欲报母恩,昊天罔极,此身此世,遗恨无穷了!”嗣又
上言外祖母王氏,年老罹忧,病久失医,乞恩准迎入京师,使得疗疾。有诏许如所请,宋氏
家属,亦得并至都中。庆舅衍俊盖暹等,并补授为郎。惟窦氏从此益衰,夏阳侯窦瓌,就国
后虽得幸存,终因贷给贫人,致遭廷谴,徙封罗侯,不得役属吏士。贵盛时,受人货贻,尚
且无罪;衰落时出资货人,反触朝章,世态炎凉,即此可见。及梁棠兄弟,奉诏还都,路过
长沙,与罗县相距甚近,竟顺道往胁窦瑰,逼令自杀。和帝方加恩诸舅,不复查问。可见得
天道无常,一反一复,荣耀时不知谦抑,总难免家破身亡,贻讥后世呢!当头棒喝。
    且说和帝春秋日盛,尚未立后。后宫里面已选入数人,入宫最早,承宠最隆,要算是前
执金吾阴识的曾孙女儿。识为光烈皇后阴氏兄,即光武帝继后阴丽华。世为帝戚。阴女年少
聪慧,知书识字,面貌亦秀丽动人,因此亦选入掖庭,即邀恩宠,受封贵人,永元八年,立
为皇后。偏又有一位世家闺秀,相继充选,门阀不亚阴家,姿色且逾阴后,遂令施旦争妍,
施旦即西施郑旦。尹邢斗艳,尹邢两婕妤,皆武帝时宫妃,事见《前汉演义》。正宫不免摇
动,终落得桃僵李代,燕去鸿来。是女为谁?乃是故护羌校尉邓训女,前太傅高密侯邓禹
孙。母阴氏,系光烈皇后侄女,生女名绥,五岁时已达书礼。祖母很加钟爱,亲为剪发,因
年高目昏,误伤女额,女忍痛不言。旁人见她额上有血,未免惊问,女答说道:“非不知
痛,实因太夫人垂怜及我,倘若一呼,转伤老人初意,所以只好隐忍哩!”五岁弱女,能体
贴老人心意,却是难得。左右俱为叹羡。六岁能作篆书,十二岁通《诗经》《论语》,诸兄
每读经传,辄从旁问难。母阴氏常嘲语道:“汝不学针黹,专心文学,难道想做女博士
么?”女乃昼习妇工,暮读典籍,家人戏呼为女学生。父训亦另眼相看,事无大小,辄与详
议。当阴后入选时候,女亦与选;适值父训病殁,在家守制,因此谢却。女日夕哭父,三年
不饮酒食肉,憔悴毁容,几至人不相识,又共称为孝女。女尝梦两手扪天,荡荡正青,若有
钟乳状,乃仰首舐饮。醒后亦自以为奇,询诸占梦,占者谓尧梦登天,汤梦咶天,咶与舐
通。这统是帝王盛事,吉不胜言。又有相士得见女容,也是极口夸奖,称为成汤骨相。可惜
是个女身。家人闻言,私相庆贺,不过未敢明言。太傅邓禹在世时,常自叹道:“我统兵百
万,未尝妄杀一人,后世必有兴旺的子孙。”禹从子陔,亦谓兄训为谒者时,修石臼河,岁
活数千人,天道有知,家必蒙福。及女年十六,丧服早阕,衣食如常,竟出落得丰容盛鬋,
广额修眉,如此方为福相。身长七尺二寸,肌肤莹洁,好似玉山上人。宫中复将她选入,大
小粉黛,俱相对无颜。和帝年将及冠,正是好色华龄,一经瞧着,怎肯放过?当晚即挈入寝
室,谐成好梦。一宵恩爱,似漆投胶,越日即册为贵人。好在这邓贵人承宠不骄,恭慎如
故,平时进谒阴后,必小心伺候,战战兢兢,待遇同列,务极撝谦;就是侍女隶役,亦皆好
意抚驭,毫无倨容。因此阖宫悦服,誉满一时。只有一人未惬,奈何?偶然感冒,竟致罹
疾,和帝忙令邓氏家属,入视医药,许得自由往来,不限时日。邓贵人反屡次陈请道:“宫
禁甚重,乃使外家得自由出入,上令陛下弛防,下使贱妾蒙谤,这乃是上下交损,妾实不愿
叨此异恩!”和帝不禁赞叹道:“他人以得见亲属为荣,今贵人反以为忧,深自抑损,真非
常人可及哩!”嗣是益邀帝眷,宠逾正宫。邓贵人仍然谨饬,并不矜张。每当六宫宴会,诸
妃妾竞加修饰,簪珥衣服,焕然一新,独邓贵人淡妆浅抹,自在雍容。平时衣服,或与阴后
同色,当即解易;若与阴后同时进见,不敢并行,不敢正坐;每承上问,必逡巡后对,不敢
与阴后同言。和帝知她劳心曲体,辄顾语道:“贵人修德鸣谦,幸毋过劳!”既而阴后不
育,邓贵人亦未得怀妊,后宫虽间有生产,辄致夭殇,贵人乃屡称有疾,另选她女入御,冀
得孳生。独阴后相形见绌,妒恨日深,外祖母邓朱,出入宫掖,阴后常密与计议,拟令巫祝
咒死邓贵人,然后泄恨。谁知邓贵人未曾遇祸,和帝却抱病垂危,阴后忿极,密语左右道:
“我若得志,不使邓氏再有遗类!”外祖母亦曾姓邓,且邓贵人由阴氏所出,彼此戚谊相
关,岂无香火情?乃存心如此,何妇人之阴狠乃尔?偏宫人多得邓贵人厚惠,竟将密语传
告,邓贵人流涕道:“我尝竭诚尽心,侍奉皇后,乃不为所谅,竟致获罪于天!妇人虽不必
从死,但周公请代,武王有疾,周公祷告三王,愿以身代死,事见《周书》。越姬自杀,越
姬为勾践女,楚昭王妃,昭王有疾,姬先自杀,事见《列女传》。传为盛德,我当先自引
裁,上报帝恩,中免族祸,下不使阴氏贻讥人彘,虽死亦得瞑目了!”人彘即戚夫人事,见
《前汉演义》。说着,即欲仰药自尽。适宫人赵玉在旁,慌忙劝阻,且诈言帝疾已痊,可以
无虞,贵人乃止。越日和帝果瘳,渐渐的把阴后密言,传入帝耳,于是阴后愈为和帝所憎。
眼见得长秋宫中,要让与她人作主了!汉称中宫,为长秋宫。小子有诗叹道:
    螽斯麟趾尽呈祥,樛木怀仁百世芳;
    试看桐宫终饮恨,何如大度示包荒!
    阴后废居桐宫,详见下回。
    毕竟阴后被废与否,待至下回再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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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夷狄无亲,非贪即狡,与其失之过爱,毋宁失之过威。窦宪既灭北匈奴,复立於除鞬,
卒有后来之叛去;幸而王辅一出,叛虏授首,而北寇复平。至南单于之纷争,亦由杜崇等之
左袒师子,致启兵戎。若聂尚之护送卑缺,见好迷唐,更不足道矣。迷唐为邓训所逐,徙居
穷谷,防之且不暇,何可招之使归,与跖蹻言仁义?匪徒无益,反且招尤,聂尚遗事其明证
也。窦太后崩而梁氏复盛,邓贵人进而阴氏濅衰,外戚之兴亡,莫非由于妇女之播弄。自作
之而自受之,故梁窦易势,阴邓易位。观于此而知妒妇之不可为也!史称邓贵人德冠后宫,
称扬不绝;然观于后日之称制终身,不肯还政,意者其入宫之始,毋亦心灵手敏,巧于夺嫡
欤?而阴后之褊浅难容,自诒伊戚,则固出邓氏下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