铅笔推销员的阅读答案:中国色情小说丢失了性爱之美

来源:百度文库 编辑:偶看新闻 时间:2024/04/29 11:07:36

  我读色情小说是从网络时代开始的,此前就算想读色情小说也读不到。有一段时间,搜罗了一大批中国古代色情小说(感觉当代的太夸张了),读得天昏地暗,像《肉蒲团》啦,《痴婆子传》啦,《灯草和尚》《杏花楼》啦等等的古代色情小说,好像能搜罗到的色情小说大致也都读过了,觉得古代色情小说与正统文学相对,还真另有一番天地。
  这之间最搞笑的是读《金瓶梅》。
  此前读过山东某社(记不得了)版的洁本,发现删得洁了的《金瓶梅》还真没什么意思。后来有一次,是我在中学上补习班的时候,同窗们怕古代文学考不及格,不知是谁出的馊主意,从地摊上花钱买到数册油印的小册子,是《金瓶梅》中被删掉的性描写的荟萃,拿了去贿赂那个古代文学老师--此人不学无术且神情猥琐,一句“被翻红浪”被他用极其暧昧的态度讲解之下,被我的同窗师兄弟们看出了此公的癖好所在,于是有了献“脏”本《金瓶梅》的创意---自然要在宿舍中先传看一回。那应该是我读《肉蒲团》之后的第一次读色情小说,简直可以用“触目惊心”、“胆战心惊”来形容:施虐与受虐也出来了,喝尿也出来了,各种各样,五花八门,无法想像,就像把各种毒蛇捉到了一个盆子里。离开了小说的具体情节和人物,来读这些性爱描写,那种恐惧和怪异的感觉无法描述。
  幸好此前读过洁本《金瓶梅》,还能把那印象对应起来,要不然不被吓蒙过去才怪---之所以会被吓蒙,倒不是因为没读过色情小说,而是因为它的性爱描写之残酷,残酷的力量。两年后读到福柯,知道了“性政治”这个概念,更加深了我对《金瓶梅》的理解。在这部色情小说中,性,就是政治。或者说,政治,就是以性的形式出现的。对性资源的掠夺正透着人性本质的恶。就西门庆来说,女人只是性资源,而不是其他,对女性的占有也是对社会资源的占有,是政治性的成功。对女人来说,西门庆是她们的政治中心,她们只能以性的手段和方式来争斗,在这里看不到情的斗争,只看到政治的斗争。像潘金莲这样的最有叛逆的女人,当西门庆这个资源无法满足她的性需要和政治需要的时候,她便会去开发新的资源。苏童的《妻妾成群》大概也是从这里变过来的。
  其他的那些色情小说,免不了因果报应的俗套,在上面列举的那几部色情小说中,《肉蒲团》大概是最为人知的了,我却以为是写得最平庸的一部色情小说。我觉得有意思的只有一点,就是那个道士拿一条狗鞭加到男主人公(忘了名字了)的人鞭上去,以助其性能力,这是个很有意思的比喻。兽性的激发,使得欲望膨胀得不可收拾。另外就是那个男主人公的老婆,在压抑中生活着终于要要求性的解放,这也算是古代色情小说小说中顺应着人性发展的一笔。
  《痴婆子传》与《灯草和尚》其实是很独特的的色情小说,独特就独特在它们是以女性的视角来写的,里面有着女性解放的呼声。《痴》以一个老婆子回忆年轻时代的性爱来写,写得非常自然,这一点与其他的色情小说区别很大。像《肉蒲团》一类色情小说,除了因果报应的教化之外,都有“性是恶的丑的”的渲染,和对性交本身的渲染,而《痴婆子传》却是不同的,它更像一部女性的性爱日记。这种比较平和的心态在中国古代那些正统小说中都是少见的。《灯草和尚》更像一部女性性幻想与性自慰史,后部分应该是为了道德因素硬生出来的,意在劝世。这两部都是从女性角度出发,以女性为主角,在古代色情小说中是很难得的。
  如果我把《十日谈》与《查泰莱夫人的情人》列入色情小说来谈,肯定要招来一堆板瓠砖。但我能读到的外国性爱小说也就这一些了--日本的那些东西,不想说它--《十日谈》从禁欲的中世纪走出来,把性爱故事作为主体,实在了不起。为了反动中世纪的禁欲,一方面讲述性爱故事,一方面用诙谐幽默的笔调来讲述性爱故事,把神圣庄严的宗教和教会(包括宗教的仪式、信仰、人物)放到这样的故事中来,所有的神圣与庄严都揭下了假面,我们后人读来想不佩服都不行。中国人对某事物表示轻蔑的时候,常用一个“卵”字,蒲加丘把宗教当作卵事来写,里面的一些经典情节让人一想起就发笑,时下的一些荤段子和政治笑话,与此有异曲同工之妙。
  据王小波说,在《查泰莱夫从的情人》之前,有过一个“伊丽莎白时代的色情小说”,而《查》正是从这些色情小说中反动出来的。我觉得张贤亮的《绿化树》系列和王小波的《时代三部曲》都受到它的影响,其中的主题甚至都是一脉相承的:政治压抑扭曲了人性,人性的压抑和扭曲导致性的压抑和扭曲,乃致对性权利和性能力的剥夺。而有趣的是,这几位,又不约而同地找到这样一个出路:性的自由解放了人性的自由,性的开放是对专制政治的反叛。这一点很值得研究,几乎每一个色情小说流行、性观念开放的时代,都是在专制社会的中后期产生的。性的力量是不是真的有那么伟大?张贤亮似乎是深信不疑的,所以他用赞美来建构;王小波有些半信半疑,所以他是用幽默来解构。比照着来阅读,也是很有趣的事情。
  在阅读这些中国古代色情小说的时候,包括中国古代正统小说,我发现有一点很值得注意:一是男人的性恐惧,一是女性的性压抑(抑或也可以说性渴望)。不管中国传统文化把女性地位贬到多么低下,男人都从骨子里透出对女性的性恐惧,这主要体现在性能力的恐惧(不自信),性贞洁的恐惧。一方面,他们把女性作为性工具(这在道家体现更突出,他们一面讲究“双修”,一面又仅把女性视为修炼的“鼎”),另一方面,则是想方设法增强自己的性能力来满足女性的(也是他们自己的)性需要---不管是《肉蒲团》中的以狗鞭加大人鞭(这够幽默的了吧),还是《金瓶梅》中描写到的各种性器具和胡僧药(当时的伟哥),都表现出男人对性能力的不自信。和对女性性能力的恐惧。另外呢,在多妻制的时代,男人对“自己的女人”的性贞洁也是有着强烈的恐惧心理的,于是想出各种办法来禁锢她们,压制她们的性意识。这一点正好被色情小说的作者们利用了,他们以此来劝戒说:淫人妻女者妻女被人淫。
  很奇怪,与《查泰莱夫人的情人》对比,更能看清中国古代的色情小说中只看到淫,看不到多少情,更难看到爱,也少看到性爱之美。《查》虽然是由性而爱,却也表现了性爱的美的,中国古代的色情小说中,却是只有性爱的“爽”而无多少美可言的。那些诗词歌赋的描写,虽想着眼于一个美字,却是收效甚微吧。
  那么,中国人的性爱之美,是在什么地方丢失了的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