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莘庄到佘山:关于庄子的相对主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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关于庄子的相对主义


关锋 1960.12.02 《人民日报》

 

 

列宁说:“对于客观的辩证法说来,相对之中有着绝对。对于主观主义和诡辩说来,相对只是相对的,是排斥绝对的。”我们知道,庄子哲学是相对主义,就是说,在他那里正是:“相对只是相对的,是排斥绝对的”。

 

庄子的“有待”即是相对,“无待”即是绝对。在他那里,“有待”和“无待”的关系是分割的。在“有待”的范围内是排斥绝对的,他认为,例如大小、寿夭、彼此的差别“只是相对的,是排斥绝对的”,他否认相对而言的大小、寿夭、彼此之中有绝对,有本质的差别,于是得出结论:“天下莫大于秋毫之末,而泰山为小,莫寿乎殇子,而彭祖为夭”,“以死生为一条,可不可为一贯”这就是庄子的相对主义。相对主义,是相对排斥绝对这种观点的必然结果。

 

另一面,庄子却承认“绝对”。但是,他既然排斥了相对之中有着绝对,他承认的绝对就是独立自存的绝对了,这就是他的“无待”的“道”。这个“道”是“一化之所待”,即一切变化所依赖的东西,而它自己却是“无待”,无所依赖的。

 

在宇宙论上把绝对和相对割裂开来,认为在相对的东西之外存在着绝对,从逻辑上看有两种可能:(一)认为这个绝对是占有时空的某种物质,例如原子、电子,这是形而上学的唯物主义;(二)认为这个绝对是创造物的非物--精神,这是唯心主义。老子是从在所有的相对的东西之外找到了绝对的”道”,而达到唯心主义的,庄子也是如此。

 

但在庄子书里,这条逻辑则是更加明显的。

 

庄子承认事物是变化无常的(但他否认事物的相对静止),但他要找一个变化的主使者、发动者,也就是从所有相对的变化着的事物及其过程之外找一个发动变化的、而本身绝对不变的东西。究竟是谁发动的呢?他回答说,是真宰,即“道”。事物的变化即“有待”于这个发动者的“道”,而不是“自己运动”(见《齐物论》)。那么作为发动者的“道”,又是谁发动它的呢?如果承认有一个发动“道”的东西,那么那个东西又是谁发动的呢?如此追问下去,那就是“犹其有发动者,犹其有发动者,无已”了。而庄子却是这样说的:“道”是“无待”的绝对,它是最后的主宰者,最后的发动者,它是永恒的绝对不变化的东西。否认事物的“自己运动”,“自己运动”的源泉,而要找出一个发动者来,这个发动者必须是绝对的不变的。

 

形而上学的唯物主义,例如认为“原子”是绝对,但原子仍是个别的物,即它所承认的“绝对”实际上并不是超乎所有个别的,而是它自己即是某种个别(或“原”、“原子”、“气”等等)。但是,认为在所有个别之外有一个独立存在的“绝对”,它却必然是精神。很显然在所有相对之外找绝对、在所有个别之外找一般,这是陷入唯心主义的一条逻辑路径。

 

上述庄子的思维的逻辑路径,是同他否认相对静止和运动的相对性相联系的。他认为“有待”的范围内是没有相对静止的,“方生方死,方死方生,方可方不可,方不可方可”,一切都没有质的规定性可言。否认事物的质的规定性,这是相对主义的基本特征。但是,另一方面,他又否认运动的绝对性,认为有绝对不变的一种东西(即“无待”的“道”);而且,既然他把运动的源泉、绝对性从各个运动过程中排斥出来,那么,他也就只能以绝对不变之“道”作为运动过程之所以运动的“根据”了。由此可见,在运动问题上割裂相对和绝对,在一个极端上会达到相对主义,在另一个极端上又会达到否认运动的绝对性。

 

以上所说,归结到一点就是:割裂相对和绝对,从所有相对之外找绝对、从所有个别(个性)之外找一般(共性)、从所有运动过程之外找运动的绝对性或运动的源泉,是唯心主义的认识论根源。作为理论思维的教训,是有现实意义的。

 

列宁说过:“只有诡辩家才会根据一种战争可以转化为他种战争的理由,来抹杀帝国主义战争和民族战争之间的差别。辩证法曾不止一次地作过--在希腊哲学史上就有过这种情形--通向诡辩法的桥梁。但是,我们始终是辩证论者,我们同诡辩论作斗争时,所使用的手段不是根本否认任何转化的可能性,而是对某一事物及其环境和发展进行具体的分析。”庄子也是以“此”可以转为“彼”为理由,来抹杀“彼此”之间的差别的。老子的辩证法,在先秦哲学史上也恰好作了通向诡辩法--相对主义的桥梁。

 

老子哲学具有内容相当丰富的朴素辩证法,但他的辩证法却有根本缺陷,即把对立面的斗争看成相对的,把统一夸大为绝对的、无条件的,从而引出了循环论(亦即形而上学),引出了消解矛盾、否认主观能动性的消极无为的结论。把对立面的转化看成是绝对的、无条件的,这里就包含了相对主义的萌芽。庄子正是从这里出发,把萌芽发展起来,变成了相对主义。

 

把对立面的相互转化看成绝对的无条件的,就:一、逻辑地包含着相对主义的萌芽。例如祸和福的转化是绝对的,它们的差别则是相对的,那么也就不难引出:祸和福没有原则的本质上的差别,否认事物的相对静止、事物的质的规定性;于是祸福云云不过是暂时的表面的现象罢了,这样就走到了相对主义和虚无主义;二、逻辑地排斥主观能动性。既然祸福相互转化是无条件的,那末,在这个转化当中,人们就是不可能发挥什么主观能动作用的。

 

老子的辩证法把正反转化看成绝对的无条件的;而庄子正是从这里向“前”走,否认事物的相对静止及其质的规定性、事物的质的区别,把彼此、物我、生死、寿夭、是非、祸福等等,看作是一样的等同的。这样,就走到了相对主义。他就必然比老子更彻底地否认人的主观能动性,把人和自然界的区别一笔勾销。

 

综合以上的论述,我们可以归结为下面一点:承认对立面的斗争是绝对的、无条件的,统一是相对的、有条件的,也就逻辑地必然承认人的主观能动性,也就从逻辑上堵塞了向相对主义转化的通路;相反的,如果承认对立面的斗争是相对的、有条件的,而统一是绝对的、无条件的,也就逻辑地排斥人的主观能动性,并包含着向相对主义转化的契机。由此可见:坚持彻底的唯物辩证法,避免相对主义,必须坚持对立面的斗争是绝对的无条件的、统一是相对的有条件的原理。(摘自《哲学研究》1960年7-8期《庄子哲学批判》作者关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