华沁时装设计有限公司:古龙《武林外史》(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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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风雪漫中州--------------------------------------------------------------------------------  怒雪威寒,天地肃杀,千里内一片银白,几无杂色。开封城外,漫天雪花中,两骑前后奔来。当先一匹马上之人,身穿敝裘,双手都缩在衣袖中,将马缰系在辔头上。
  马虽极是神骏,人却十分落泊,头戴一顶破旧的貂皮风帽,风压着眼帘,瞧不清他的面目。后面一匹马上却驮着个死人,尸体早已僵木,只因天寒地冻,面容仍然如生,华丽的衣饰,仍然色彩鲜艳,完整如新,全身上下,没有一点伤痕,面上犹自凝结着最后一丝微笑,看来平和安适已极,竟似死得舒服得很。
  这两骑不知从何而来,所去的方向,却是开封城外一座著名的庄院。此刻马上人极目望去,已可望见那庄院朦胧的屋影。
  庄院坐落在冰冻的护城河西,千檐百宇,气象恢宏,高大的门户终年不闭,门前雪地上蹄印纵横,却瞧不见人踪。穿门入院,防风檐下零乱地贴着些告示,有些已被风雪侵蚀,字迹模糊。右面是一重形似门房的小小院落,小院前厅中,绝无陈设,却赫然陈放着十多具崭新的棺木,似是专等死人前来入葬似的。虽如此严寒,厅中亦未生火,两个黑衣人,以棺木为桌,正在对坐饮酒。
  棺旁空坛已有三个,但两人面上仍是绝无酒意。两人身材枯瘦,面容冷削严峻,有如一对石像般,长得几乎一模一样,但彼此却绝不交谈。左面一人右腕已齐肘断去,断臂上配了一只黝黑巨大的铁钩,少说也有十余斤重。瞧他一钩挥下,仿佛要将棺盖打个大洞,铁钩落处,却仅是挑起了一粒小小的花生,连盛着花生的碟子,都未有丝毫震动。右面一人,肢体虽完整,但每喝一杯下去,便要弯腰不住咳嗽,他却仍一杯接着一杯的喝,宁可咳死,也不能不喝酒。
  风檐左边过长阶曲廊便是大厅,厅内炉火熊熊,摆着八桌酒筵,每桌酒菜均极丰盛,却只有七个人享用。这七个人还不是同坐一桌,每个人都坐在一桌酒筵的上首,似因谁不肯陪在下首,是以无人同桌,瞧这七人年龄,最多也不过三十一二,但气派却都不小,神情也都居做已极,七人中有男有女,有僧有俗,有人腰悬长剑,有人斜佩革囊,目中神光,都极充足,显见俱都是少年得意的武林高手,七人彼此间又似相识,又似陌生,却绝非来自一处,他们为何同时来到这里,谁也不知是为什么?
  弯过大厅,再走曲廊,又是一重院落,院中寂无人声,里面上花厅门窗紧闭,却隐隐有医药之香透出,过了半晌一个垂髫童子提着只药罐开门走出,才可瞧见屋里有一个白发苍苍的老人,一人面色枯瘦蜡黄,拥被坐在榻上,在病榻缠绵已久,另一人长身玉立,气度从容,双眉斜飞人鬓,目光奕奕有神,一双手掌,更是白如莹玉,此刻年华虽已老去,但少年时想他必定是个风神俊朗的美男子。还有一人身材威猛,须发如戟,一双环目,顾盼自雄,奇寒下却仍敞着前胸衣襟,若非须发皆白,哪里像是个老人?
  三个老人围坐在病榻前,榻头矮几上堆着一叠帐簿,还有数十根颜色不同,质料也不同的腰带,此刻那环目虬髯的老人,正将腰带一根根拆开,每根腰带中,都有个小小的纸卷,身材颀长的老人,一手提笔,一手翻开纸卷,将纸卷上的字句都抄了下来,每张纸卷上字句都不过只有寥寥三数行而已,谁也不知道上面写的是什么,只见三个老人俱是面色沉重,愁眉不展。
  过了盏茶时光,身材颀长的老人方自长叹一声,道:“你我穷数年心血,费数百人之力,所寻访出来的,也不过只有这些了,但愿……”轻咳一声,住口不语,眉字间忧虑更是沉重。
  病老人展颜一笑,道:“如此收获,已不算少,反正你我尽心做去,事总有成功之一日。”
  虬髯老人“吧”地一拍手掌,大声道:“大哥说的是,那厮左右也不过只是一个人,难道还会将咱们弟兄吃了不成?”
  颀长老人微微一笑,道:“近十年来,武林中威名最盛的七大高手,此刻都已在前厅相候,这七人武功,若真能和他们盛名相当,七人联手,此事便有成功之望,怕的是他们少年成名各不相让,无法同心合力而已。”
  这时两骑已至庄前,身穿敝裘,头戴风帽之人翻身落马,抱起那具尸身,走入了庄门,他脚步懒散而缓慢,似是毫无力气,但一手挟着那具尸身,却似毫不费力,他看来落拓而潦倒,但下得马后,便对那两匹骏马毫不照管,似乎那两匹价值千金的骏马纵然跑了,他也不会放在心上。只见他笔直走到防风墙前,懒洋洋地伸手将貂帽向上一推,这才露出了面目,却是个剑眉星目的英俊少年,嘴角微微向上,不笑时也带着三分笑意,神情虽然懒散,但那种对什么事都满不在乎的味道,却说不出的令人喜欢,只有他腰下斜佩的长剑,才令人微觉害怕,但那剑鞘亦是破旧不堪,又令人觉得利剑虽是杀人凶器,只是佩在他身上,便没有什么可害怕的。
  风墙上零乱贴着的,竟都是悬赏捉人的告示,每张告示上都写着一人的姓名来历,所犯的恶行,以及悬赏的花红数目,每一人自都是十恶不赦的凶徒,悬赏共有十余张之多,可见近年江湖中凶徒实在不少,而下面的署名,却非家官衙门,只是“仁义庄主人”的告示。这“仁义庄主人”竟不惜花费自家的银子为江湖捉拿凶徒,显见实无愧于这“仁义”二字。
  落拓少年目光一扫,只见最最破旧一张告示上写着:“赖秋煌,三十六岁,技出崆峒,擅使双鞭,囊中七十三口丧门钉,乃武林十九种蝉毒暗器之一,此人不但诡计多端,而且淫毒凶恶,劫财采花,无所不为,七年来每月至少做案一次,若有人将之擒获,无论死活。酬银五百两整,绝不食言。仁义庄主人谨启。”
  落拓少年伸手撕下了这张告示,转身走向右面小院。他似已来过数次,是以轻车熟路,石像般的两个黑衣人见他前来,对望一眼,长身而起。
  落拓少年将尸身放在地上,伸了个懒腰,摊开了手掌,便要拿银子,独臂黑衣人一钩将尸身挑起,瞧了两眼,冷峻的目光中,微微露出一丝暖意,将尸身挟在肋下,大步奔出,另一黑衣人倒了杯酒递过去,落拓少年仰首一饮而尽,从头到尾,三个人谁也没有说话,似是三个哑巴似的。
  那独臂黑衣入自小路抄至第二重院落,那颀长老人方自推门而出,见他来了,含笑问道:“又是什么人?独臂黑衣人将尸身抛在雪地上,伸出右手食指一指。颀长老人俯身一看,面现喜色,脱口道:“呀!赖秋煌!”
  那虬髯老人闻声奔出,大喜呼道:“三手狼终于被宰了么?当真是老天有眼,是什么人宰了他?”
  独臂黑衣人道:“人!”
  虬髯老人笑骂道:“俺知道是人,不是人难道还是黄鼠狼不成?你这狗娘养的,难道就不能多说一个字……”
  他话未说完,独臂黑衣人突然一钩挥了过来,风声强劲,来势迅疾,钩还未到,已有一股寒气逼人眉睫。虬髯老人大惊纵身,一个盘头翻进去,他身形虽高大,身法却轻灵巧快无比,但饶是他闪避迅急,前胸衣衫还是被钩破了一条大口子,独臂黑衣人攻出一招后,并不迫击,虬髯老人怒骂道:“好混球,又动手了,俺若躲得慢些岂非被你撕成两半。你这狗……”
  突听病榻上老人轻叱道:“三弟住口,你又不是不知道冷三的脾气,偏要骂他,岂非找打。”
  虬髯老人大笑道:“俺只是跟他闹着玩的,反正他又打不着俺,冷三,你打得着俺,算你有种。”
  冷三面容木然,也不理他,笔直走到榻前,道:“五百两。”突然反身一掌,直打那虬髯老人的肩头,他不出钩而用掌,只因掌发无声。
  虬髯老人果然被他一掌打得直飞出去,“砰”地撞在墙上。但瞬即翻身站起,那般坚厚的石墙被他撞得几乎裂开,他人却毫无所伤,又自怒骂道:“好混球,真打?”一卷袖子,便待动手。
  颀长老人飘身而上,挡在他两人中间,厉声道:“三弟,又犯孩子气了么?”
  虬髯老人道:“俺只是问问他……”
  颀长老人接口道:“不必问了,你看赖秋煌死时的模样,已该知道杀死他的必定又是那位奇怪的少年。”
  病老人道:“谁?”
  颀长老人道:“谁也不知他名姓,也无人知他武功深浅,但他这一年来,却连送来七具尸身,七人都是我等悬赏多年,犹未能捉到的恶贼,不但作恶多端,而且凶狠奸诈,武功颇高,谁也不知道这少年是用什么法子将他们杀死的。”
  病老人皱眉道:“他既已来过七次,你们还对他一无所知?”
  颀长老人道:“他每次到来,说话绝不会超过十个字,问他的姓名,他也不回答,只是笑嘻嘻的摇头。”
  虬髯老人失笑道:“这牛脾气倒和冷三有些相似,只是人家至少面上还有笑容,不像冷三的死人面孔。”
  冷三目光一凛,虬髯老人大笑着跳开三步,就连那病老人也不禁失笑,半晌又道:“今日你怎知是他?”
  颀长老人道:“凡是被他杀死的人,面上都带着种奇诡的笑容,小弟己曾仔细瞧过,也瞧不出他用的是什么手法。”
  病老人沉吟半晌,俯首沉思起来,虬髯老人与颀长老人静立一旁,谁也不敢出声打扰。
  冷三又伸出手掌,道:“五百两。”
  虬髯老人笑道:“银子又不是你拿,你着急什么?”
  这两人又在斗口,病老人却仍在沉思浑如不觉,过了半晌,才自缓缓道:“这少年必然甚有来历,今日之事,不妨请他参与其中,必定甚有帮助……冷三,你去请他至前厅落座用酒……”
  冷三道:“五百两。”
  病老人失笑道:“这就是冷三的可爱之处,无论要他做什么事,他都要做得一丝不苟,无论你是何人,休想求他通融,只要他说一句话,便是钉子钉在墙上也无那般牢靠,便是我也休想移动分毫……二弟,快取银子给他,但冷三交给那少年银子后,可切莫放他走了。”
  冷三接了银子,一个字也不多说,回头就走,虬髯老人笑道:“这样比主人还凶的仆人,倒也少见的很。”
  病老人正色道:“以他兄弟之武功,若不是念在他爹爹与为兄两代情谊,岂能屈身此处,三弟你怎能视他为仆。”
  颀长老人望着病老人微微一笑,道:“若要三弟说话斯文些,只怕比叫冷三开口还困难的多。”
  落拓少年与那黑衣人到此刻虽然仍未说话,却已在对坐饮酒,两人你一杯,我一杯,黑衣人酒到杯干,不住咳嗽,落拓少年却比他喝得还要痛快,瞬息间棺材旁空酒坛又多了一个。冷三一手夹着银子,一手钩着尸身,大步走了进来,将银子抛在棺材上,掀起了一具棺材的盖子,铁钩一挥,便将那尸身抛了进去,等到别人看清他动作时,他已坐在地上,喝起酒来。
  落拓少年连饮三杯,揣起银子,抱拳一笑,站起就走,哪知冷三身子一闪,竟挡在他面前,落拓少年双眉微皱,似在问他:“为什么?”
  冷三终于不得不说话了,道:“庄主请厅上用酒。”
  落拓少年道:“不敢。”
  冷三一连说了七个字,便已觉话说得大多,再也不肯开口,只是挡在少年身前,少年向左跨一步,他便向左挡一步;少年向右跨一步,他便向右挡一步。
  落拓少年微微一笑,身子不知怎么一闪,已到了冷三身后,等到冷三旋身追去,那少年已到了风墙下,向冷三含笑挥手。冷三知道再也追他不着,突然抡起铁钩,向自己头顶直击而下,落拓少年大惊掠去,人还未到,一股掌力先已发出,冷三只觉铁钩一偏,还是将左肩划破一道创口,几乎深及白骨。
  落拓少年又惊又奇,道:“你这是做什么?”
  冷三创口鲜血顺着肩头流下,但面色却丝毫不变,更未皱一皱眉头,只是冷冷说道:“你走,我死。”
  落拓少年呆了一呆,摇头一叹,道:“我不走,你不死。”
  冷三道:“随我来。”转身而行,将少年带到大厅,又道:“坐。”
  瞧也不瞧大厅中人一眼,掉头就走。
  落拓少年目送他身形消失,无可奈何地苦笑一声,随意选了张桌子,在下首坐了下来,只见上首坐着一个三十左右的憎人,身穿青布僧袍,相貌威严,不苟言笑,挺着胸膛而坐,双手垂放膝上,似是始终未曾动箸,目光虽然笔直望着前方,有人在他对面坐下却有如未曾瞧见一般。落拓少年向他一笑,见他毫不理睬,也就罢了,提起酒壶,斟满一杯,便待自家饮酒。
  青衣僧人突然沉声道:“要喝酒的莫坐在此张桌上。”
  落拓少年一怔,但面上瞬即泛起笑容,道:“是。”放下酒杯,转到另一张桌子坐上。
  这一桌上首,坐的却是个珠冠华服的美少年,不等落拓少年落坐,先自冷冷道:“在下也不喜看人饮酒。”
  落拓少年道:“哦。”不再多话,走到第三桌,上首坐着个衣白如雪的绝美女子,瞧见少年过来,也不说话,只是冷冷地瞧着他,皱了皱眉头,落拓少年赶紧走了开去,走到第四桌,一个瘦骨嶙峋的乌簪道人突然站了起来,在面前每样菜里,个个吐了口痰,又自神色不动地坐了下去,落拓少年瞧着他微微一笑,直到第五桌,只见一个又肥又丑,腮旁长着个肉瘤,满头是杂草般的黄发的女子,正在旁若无人,据案大嚼,一桌菜几乎已被吃了十之八九。
  这次却是落拓少年暗中一皱眉头,方自犹豫间,突听旁边一张桌上有人笑道:“好酒的朋友,请坐在此处。”
  落拓少年转目望去,只见一个鹑衣百结,满面麻子的独眼乞丐,正在向他含笑而望,隔着张桌子,已可嗅到这乞丐身上的酸臭之气,落拓少年却毫不迟疑,走过去坐下,含笑道:“多谢。”
  眇目乞丐笑道:“我本想和阁下痛饮一杯,只可惜这壶里没有酒了。只有以菜作酒,聊表敬意。”举起筷子,在满口黄牙的嘴里啜了啜,挟了块蹄膀肥肉,送到少年碟子里,落拓少年看也不看,连皮带肉,一齐吃了下去,看来莫说这块肉是人挟来的,便是自狗嘴吐出,他也照样吃得下去。
  旁边第七张桌上,一个紫面大汉,瞧着这少年对什么都不在乎的模样,不禁大感兴趣,连手中酒都忘记喝了。
  突见一个青衣童子手捧酒壶奔了过来,奔到乞丐桌前,笑道:“酒来迟了,两位请恕罪。”将两人酒杯俱都加满。
  落拓少年笑道:“多谢!”随手取出一百两一封的银子,塞在童子手里。
  青衣童子怔了怔,道:“这……这是什么?”
  落拓少年笑道:“这银子送给小哥买鞋穿。”
  青衣童子望着手里的银子发了半晌呆,道:“但……但……”突然转身跑开,他见过的豪阔之人虽然不少,但出手如此大方的确实是从未见过。
  眇目乞丐举杯道:“好慷慨的朋友,在下敬你一杯。”两人举杯,一饮而尽,吵目乞丐忽然压低语声道:“在下近日也有些急用,不知朋友你……”
  落拓少年不等到他话说完,便己取出四封银子,在桌上推了过去,笑道:“区区之数,老兄莫要客气。”
  这五百两银子他赚的极辛苦,但花得却容易已极,当真是左手来,右手去,连眉头都未曾皱一皱。
  眇目乞丐将银子藏起,叹了口气,道:“在下之急用,本需六百两银子,朋友却恁地小气,只给四百两。”
  落拓少年微微一笑,将身子上敝裘脱了下来,道:“这皮裘虽然破旧,也还值两百两银子,老兄也拿去呀。”
  眇目乞丐接过皮裘,在毛上吹了口气,道:“嗯,毛还不错,可惜太旧了些……”翻来覆去,看了几眼,又道:“最多只能当一百五十两,还得先扣去十五两的利息,唉……唉,也只好将就了。”
  别人与他素昧平生,如此对待于他,他还似觉得委屈得很,半句也不称谢。
  落拓少年全不在意,身上已只剩下一件单衣,也不觉冷,只是含笑饮酒。
  旁边那紫面大汉却突然一拍桌子,大骂道:“好个无耻之徒,若非在这仁义庄中,乔某必定要教训教训你。”
  眇目乞丐横目道:“臭小子,你在骂谁?”
  紫面大汉推杯而起,怒喝道:“骂你,你要怎样?”
  眇目乞丐本是满面凶狠之态,但见到别人比他更狠,竟然笑了笑道:“原来是骂我,骂得好……骂得好……”
  落拓少年也不禁瞧呆住了,又不觉好笑。
  紫面大汉走过来一拍他的肩头,指着眇目乞丐鼻子道:“兄弟,此人欺善怕恶,随时随地都想占人便宜,你无缘无故给他银子,他还说你小气,这种人岂非畜牲不如。”
  眇目乞丐只当没有听到,举起酒杯,喝了一口,叹道:“好酒,好酒!不花钱的酒不多喝两杯,岂非呆子。”
  紫面大汉怒目瞪了他一眼,那长着肉瘤的丑女隔着桌子笑道:“乔五哥,此人虽可恶,但你也将他骂的怪可怜的,饶了他吧。”
  她人虽长得丑怪,声音却柔和无比,教人听来舒服的很。
  紫面大汉乔五“冷哼”一声,道:“瞧在花四姑面上……哼,罢了。”悻悻然回到座上,重重坐了下去。
  花四姑笑道:“乔五哥真是急公好义,瞧见别人受了欺负,竟比被欺负的人还要生气……”
  乌簪道人冷冷截口道:“皇帝不气气死太监,这又何苦。”
  落拓少年眼见这几个脾气俱是古里古怪,心里不禁暗觉有趣,面上却仍是带着笑容,也不说话,突听一阵朗笑之声,自背后传了出来,道:“有劳各位久候,恕罪恕罪。”那颀长老人随着笑声,大步而入。
  眇目乞丐当先站了起来,笑道:“若是等别人,那可不行,但是等前辈,在下等上一年半载也没关系。”
  颀长老人笑道:“金大侠忒谦了。”目光一转,道:“今日之会,能得五台山天龙寺天法大师,青城玄都观断虹道长,‘华山玉女,柳玉茹姑娘,’玉面瑶琴神剑手‘徐若愚徐大侠,长白山’雄狮,乔五侠,‘巧手兰心女诸葛’花四姑,丐帮‘见义勇为’金不换金大侠七位俱都前来,在下实是不胜之喜,何况还有这位……”目光注定那落拓少年,笑道:“这位少年英雄,大名可否见告?乌簪道人断虹子冷冷道:“无名之辈,也配与我等相提并论。”
  落拓少年笑道:“不错,在下本是无名之辈。‘’颀长老人含笑道:“阁下如不愿说出大名,老朽也不敢相强,但阁下之成功,老朽却当真佩服得很。”
  众人听这名满天下的武林名家竟然如此夸奖这少年的武功,这才都去瞧了他一眼,但目光仍是带着怀疑不信之色。落拓少年面上虽无得意之色,但处在这当今武林最负盛名的七大高手之间,也无丝毫自惭形秽之态,只是淡淡一笑,又紧紧闭起了嘴巴。
  “华山玉女”柳玉茹忽然道:“前辈召唤咱们前来,不知有何见教?只见她一身白衣如雪,粉颈上围着条雪白的狐裘,衬得她面靥更是娇美如花,令人不饮自醉颀长老人道:“柳姑娘问得好,老朽此番相请各位前来,确实有件大事,要求各位赐一援手。”
  柳玉菇姑娘眼波流动,神采飞扬,娇笑道:“求字咱们可不敢当,有什么事,李老前辈只管吩咐就是。”
  颀长老人道:“此事始未,各位或许早已知道,但老朽为了要使各位更明白些,不得不从头再说一遍……”语声微顿道:“古老相传,武林中每隔十二年,便必定大乱一次,九年前,正是武林大乱之期,仅仅三四个月间,江湖中新起的门派便有十六家之多,每个月平均有九十四次知名人士的决斗,一百八十多次流血争杀,每次平均有十一人丧命,未成名者还不在此数……”他长长叹了口气又道:“其时武林之混乱情况,由此可见一斑,但到了那年入冬时,情况更比以前乱了十倍。”
  这老人似因忆及昔日那种恐怖情况,明朗的目光中,已露出惨淡之色,黯然出神了半晌,方接道:“只因那年中秋过后,武林中突然传开件惊人的消息,说是百年前‘无敌和尚’仗以威震天下的‘无敌宝鉴七十二种内外功秘笈’即是藏在衡山回雁峰巅。”他自取杯浅啜,接道:“这消息不知从何传出,但因那‘无敌宝鉴’,实是太以动人,是以武林群豪,宁可信其有,不愿信其无,谁也不肯放过这万一的机会,闻讯之后,便将手头任何事都暂且抛开,立刻赶去衡山,闻得江湖传言,衡山道上,每天跑死的马,至少有百余匹之多,武林豪强行走在道上,只要听得有人去衡山便立刻拔剑,只因去衡山的少了一人,便少了个抢夺那‘无敌宝鉴’的敌手,最可叹的是,有些去衡山的旅入,也无辜遭毒手。”
  他说到这里,“雄狮”乔五,“女诸葛”花四姑等人,面上也已露出黯然之色,断虹子,金不换却仍毫不动容。
  颀长老人沉痛地长叹一声,道:“那时正是十一月底,天上已开始飘雪,武林群豪为了抢先一步赶到衡山,纵然在道上见到至亲好友的尸身,也无人下马埋葬,任凭那尸身掩没在雪花中,事后老朽才知道,还未到衡山便已死在路上的武林高手,竟已有一百八十余人之多,其中有三人,已是一派宗主的身份,这情况却又造成了一个人的侠名,此人竟肯牺牲那般宝贵的时间,将路尸一一埋葬。”
  徐若愚插口道:“此人可是昔日人称‘万家生佛’的柴玉关?“颀长老人道:“不错……徐少侠见闻端的渊博。”
  徐若愚面上微露得色道:“在下曾听家师言及,说这柴大侠行事正直,常存侠心,武林人士无不敬仰,只可惜也在衡山一役中不幸罹难,而且死得甚是悲惨,面目俱被那世上最最歹毒的暗器‘天云五花绵’所伤,以致面目溃烂,头大如斗……唉!当真是苍天不佑善人,好教吾等后生晚辈扼腕。”别人说他见闻渊博,他更是滔滔不绝,将所知之事俱都说出,只道那颀长老人必定又要夸赞他几句,是以口中虽在叹息扼腕,脸上却是满面得色。
  那知颀长老人此刻却默默无语,面上神色,也不知是愁是怒,过了半晌,缓缓道:“那时稍有见识之武林豪士,已知单凭一人之力,是万万无法自如此局面中夺得真经宝鉴的,于是便在私下聚集同道,组成联盟之势,那些阴险狡诈之人,更是从中挑拨离间,无所不为,有些淡泊名利之人,本无心于此,却也被同门师弟,或是同道好友以情分打动,请来助拳,而不得不卷人这旋涡之中。”他顿了一顿,又道:“只因一些凶狡之徒,因是想夺得真经,肆虐天下,侠义之士,更是怕真经被恶徒夺去,江湖便要从此不安,各人夺取真经的目的,虽然大有不同,但人人都想将真经据为己有,也是不容否认的事,三日之间,衡山回雁峰竟聚集了将近两百位武林英豪,而且都是不可一世的绝顶高手,武功稍为差些的,不是未至回雁峰便已死去,就是半途知难而退了。”
  这老人不但将此事说得十分简要,而且言语有力,动人心魄,只听他接道:“这班武林高手,来自四面八方,其中不但包括了武林七大门派的掌门人,就连一些早已洗手的魔头,或是久已归隐的名侠亦在其中,两百人结成了二十六个集团,展开了连续十九天的恶战。”
  他黯然长叹,接道:“在那十九天里,衡山回雁峰上,当真是剑气凌霄,飞鸟绝迹,无论是谁,无论有多么高明的武功,只要置身在回雁峰上,便休想有片刻安宁,只因那里四处俱是强敌,四面俱有危机,每个人的性命,俱都悬于生死一线之间,自‘中州剑客’吃饭时被人暗算,‘万胜刀’徐老镖头睡觉时失去头颅后,更是人人提心吊胆,连吃饭睡觉都变成了极为冒险的事……这连日的生死搏杀,再加上心情之紧张,竟使得每个人神智都失了常态,平日谦恭有礼的君子,如今也变成了谁都不理的狂徒,‘衡山派,掌门人玉玄子,五日未饮未食,手创第六个对手后,首先疯狂,竟将他平生唯一知己的朋友’石棋道人‘一剑杀死,自己也跳下万丈绝壑,尸首无存。”突听“当”的一响,竟是花四姑听得手掌颤抖,将掌中酒杯跌落到地上,众人也听得惊心动魄,悚然变色。颀长老人缓缓阖起眼帘,缓缓接道:“这十九日恶战之后,回雁峰上两百高手竟只剩下了十一人,而这十一人亦是身受内伤,武功再也不能恢复昔日的功力。武林中的精华,竟俱都丧生在这一役中。五百年来,江湖中大小争杀,若论杀伐之惨,伤亡之众,亦以此役为最。”说到这里,他紧闭的双目中,似已泌出两粒泪珠。原来这老人当年人称“不败神剑”李长青,与那病老人“天机地灵,人中之杰”齐智、虬髯老人“气吞斗牛”连天云,结义兄弟三人,俱是衡山一役之生还者。昔日那惨烈的景象,他三人至今每一思及,犹不免为之潸然泪下。
  大厅中寂静良久,李长青缓缓道:“最令人痛心疾首的,便是事根本只不过是欺人之局,我与齐智齐大哥,连天云连三弟,少林弘法大师,武当天玄道长,以及那一代大侠‘九州王’沈天君,最后终于到了回雁峰巅藏宝之处。那时我六人俱已是强弩之末,合六人之力,方将那秘洞前之大石移开,哪知洞中空无一物,只有洞壁上以朱漆写着五个大字:‘各位上当了’……“虽已事隔多年,但他说到这五个字时,语声仍不禁之为颤抖,仰天吐出口长气,方自接道:“我六人见着这壁上字,除了齐大哥外,俱都被气得当场晕厥,醒来时,才发觉沈大侠与少林弘法大师,竟已……竟已死在洞里……原来这两位大侠悲天悯人,想到死在这一役中的武林同道,自责自愧,悲愤交集,竟活生生撞壁而死。武当天凝道长伤势最重,勉强挣扎着回到观中,便自不治。只有我兄弟三人……我兄弟三人……一直偷生到今日……”语声哽咽,再也说不下去。
  众人听得江湖传闻,虽然早已知道此事结果,但此刻仍是恻然动心,甚至连那落泊少年,也黯然垂下头去。
  “雄狮”乔五突然拍案道:“生死无常,却有轻重之分。李老前辈之生,可说重于泰山,焉能与偷生之辈相比,李老前辈如若也丧生在衡山一役之中,哪有今日之‘仁义庄,来为江湖主持公道!”李长青黯然叹道:“衡山一战中,黑白两道人士,虽然各有损伤,但二流高手之中的白道英侠,十九丧生,黑道朋友大多心计深沉,见机不对便知难而退,是以死得较少,正消邪降,武林局势若是至此而变,我等岂非罪孽深重,是以我齐大哥才想出这以悬赏花红,制裁恶人之法,因此举不但可鼓励一些少年英雄,振臂而起,亦可令黑道中人,为了贪得花红,而互相残杀。”
  花四姑叹道:“齐老前辈果然不愧为武林第一智者。”
  李长青道:“怎奈此举所需资金太大,我弟兄虽然募化八方,江湖中什八家大豪也惧都慷慨解囊,数目仍是有限,这其间便亏了‘九州王’沈大侠之后人,竟令人将沈大侠之全部家财,全部送来,沈大侠簪缨世家,资财何止千万,此举之慷慨,当真可说得上是冠绝古今。”
  “雄狮”乔五击节赞道:“沈大侠名满天下,想不到他的后人亦是如此慷慨,此人在哪里?乔某真想交他一交。”
  李长青叹道:“我兄弟也曾向那将钱财送来之人再三询问沈家公子的下落,好去当面谢过,但那人却说沈公子散尽家财之后,便孤身一一人,浪迹大涯去了,最可敬的是,当时那位沈公子,只不过是个十岁左右的髫龄幼童,却已有如此胸襟,如此气魄,岂非令人可敬可佩。”
  “华山玉女”柳玉茹幽幽长叹一声道:“女子若能嫁给这样的少年,也算不负一生了……”
  “玉面瑶琴神剑手”徐若愚冷冷道:“世上侠义慷慨的英雄少年,也未必只有那沈公子一个。”
  柳玉茹冷冷瞧他一眼,道:“你也算一个么?”
  落拓少年含笑接口道:“徐兄自然可算一个的。”
  徐若愚怒道:“你也配与我称兄道弟。”
  落拓少年笑道:“不配不配,恕罪恕罪……”
  柳玉茹看了落拓少年一眼,不屑的冷笑道:“好个没用的男人,当真丢尽男人的脸了。”语声中充满轻蔑之意。
  落拓少年却只当没有听到。“雄狮”乔五双眉怒轩,似乎又待仗义而言,花四姑瞧着那落拓少年,目光中却满是赞赏之意。
  李长青不再等别人说话,也咳一声,道:“我弟兄执掌‘仁义庄’至今已有九年,这九年,遭遇外敌,不下百次,我兄弟武功十成中已失九成,若非我等那忠仆义友,冷家兄弟拼命退敌,‘仁义庄’只怕早已烟消云散,而‘仁义庄’发出之花红赏银,至今虽然已有十余万两,但昔年之母金,却至今未曾动用,这又都全亏冷二弟经营有力,他一年四季,在外经营奔走,赚来的利息,已够开支,这兄弟三人义薄云天,既不求名,亦不求利,但‘仁义庄’能有今日之名声,却全属他兄弟三人之力,我弟兄三人却只不过是掠人之美,徒得虚名罢了,说来当真惭愧的很。”
  柳玉茹嫣然笑道:“李老前辈自谦了……你老人家今日令晚辈前来,不知究竟有何吩咐?”
  李长青沉声道:“衡山宝藏,虽是骗局,但衡山会后,却的确遗下了一宗惊人的财富。”
  金不换睁大了眼睛,道:“什么财富?”
  李长青道:“上得回雁峰之两百高手,人人俱是成名多年之辈,武功俱有专长,这些人自知上山后难有生还之望,唯恐自家武功,从此失传,都要将自身的武功秘笈和一些遗物交托下来,而这些人有的并无传人,有的传人已先死在此役中,纵有传人,也不在身边,是以到底要将遗物交托给谁,便成了一件很难决定之事,最后只有将遗物埋藏在隐秘之处,自己若不能活着来取,也好留待有缘……这时那‘万家生佛’柴玉关正是声誉雀起,江湖中人人都赞他乃是英雄手段,菩萨心肠,而柴玉关平日就轻财好友,武林中成名英雄,大半与他有交,是以每人埋藏遗物时,谁也没有避他,有些人甚至还特地将藏物之处告诉了他,自己若是亡故,便托他将遗物安排。”
  李长青长叹一声,接道:“衡山会后,活着的十一一人中,倒有七人俱是将遗物交托给柴玉关的,但他们既然还活着,自然便要将遗物取回,哪知到了藏物之处,他所藏的秘笈与珍宝,竟都踪影不见,在那藏物之地,却多了张小小的纸柬,上面写的赫然竟也是:各位上当了。”
  这衡山会后的余波,实是众人从未听过的秘闻,大家都听得心头一震,徐若愚道:“但……柴前辈却已中毒而死……”
  李长青道:“谁也没有瞧见柴玉关是否真的死了,又怎知他不是将自己衣衫换在别人的尸身上,何况,我齐大哥研究字迹,那洞中‘各位上当了’五个字,笔迹完全与柴玉关一,样再仔细一想,那‘回雁峰藏有无敌宝鉴’的消息,十人中也有五、六人是自柴玉关口中听来的,这些武林高手俱都对柴玉关十分信任,不觉再传说了出去,而别人却对这些武林高手十分信任,这消息才会越传越广,越传越真实了。”他面上渐渐露出怨恨之色:“他处心积虑,如此做法,不但可将武林高手一网打尽,让他一人称雄,还可令当时在武林扬名的武功,大半从此绝传,教武林永远不能恢复元气,他自身得了这许多人遗下之武功秘笈,自可身兼各家之长,那时他纵横天下,还谁能阻挡。这些年他始终未曾现身,想必已将各门派的武功奥秘,全都研习了一番,此时此刻,便是他再出山之日了。”
  众人但觉心头一寒,谁也不敢多口说话。
  寂然良久,那五台天法大师方自缓缓道:“若果真如此,此人当真可是说千百年来,江湖中第一个大好大恶之人,但这些事虽然证据确凿,终究不能完全确定这些事俱是柴某所为,不知李老前辈以为然否?”语声缓慢,声如洪钟,分析事理,更是公平正大,端的不愧为自少林弘法大师仙去后,当世武林之第一高僧,声誉早已凌驾少林当今掌门刃心大师之上。
  李长青叹道:“大师说的好,大师说的好,这也正是我等相请各位前来的原因……三年后我等突然发现,玉门关内外,出现了一位奇人,此人不但行踪飘忽,善恶不定,最令人注意的,乃是此人身怀各门派武功之精革,每一出手,俱是不同门派的招式,曾有人亲眼见他使出武当,少林,峨嵋,崆峒,昆仑五大门派之不传秘学,而那些招式连五大门派之掌门人都未学过。”
  众人面面相觑,耸然动容。
  李长青接道:“还有,此人举止之豪阔奢侈,也是天下无双,每一出行,随从常在百人之上,一日所费,便是万两白银,从无人知道他的姓名来历,亦无人知道他落足之处,只知他本在边疆招集恶徒以为党羽,而今势力已渐渐扩张,渐渐侵至中原一带,竟似有独霸天下之势。”
  徐若愚脱口道:“此人莫非便是柴玉关不成?”
  李长青叹道:“此人一出,我齐大哥便已疑心他是柴玉关,立刻令人探听此人之行踪,一面又令人远至四面八方,搜寻有关柴玉关之平生资料,我等三人对柴玉关这历史所知越多,便越觉此人可疑可怕。”
  天法大师沉吟道:“不错,天下英雄虽都知‘万家生佛’柴玉关之侠名,但他成名前之历史,却是无人知道。”
  徐若愚接道:“莫非他成名还有什么隐秘不成?”
  李长青沉声道:“我弟兄三人耗资五十万,动员千人以上,终于将他之身世寻出一个轮廓,方才已将所有资料抄录下一份,各位不妨先看看再作商量。”将手中纸卷展开挂在墙上,目光却凝注着门窗,显然在提防闲人闯入,此时又有个垂髫童子送来八份纸笔,天法大师等每人都取了一份。
  只见那纸卷共有两幅,宽仅丈余,宛如富贵人家厅前所悬之横匾般,模样,上面密密地写满了字,左面一幅纸卷写的是:姓名:二十岁前名柴亮,二十至二十六岁名柴英明,二十六至三十七名柴立,三十六后名柴玉关。
  来历:父名柴一平,乃鄂中巨富,母名李小翠,乃柴一平之第七妾,兄弟共有十六人,柴玉关排行第十六,幼时天资聪明,学人说话,惟妙惟肖,是以精通各省方言,成名后自称乃中州人士,天下人莫不深信不疑,柴玉关十四岁时,家人三十余口在一夕中竟悉数暴毙,柴玉关接管万贯家财后,便终日与江湖下五门之淫贼“鸳鸯蝴蝶派”厮混,三年后便无余财,柴玉关出家为僧。
  门派:十七岁投入少林门下为火工僧人,后因偷学武功被逐,二十岁入“十二连环坞”以能言善道得帮主“天南一剑”史松寿赏识,收为门下,传艺六年后,柴玉关竟与“天南一剑”之宠妾金燕私通,席卷史松寿平生积财而逃,史松寿大怒之下,发动全帮弟子搜其下落,柴玉关被逼无处容身,竟远赴关外,将金燕送给了江湖中人称“色魔”的“七心翁”,以作进身之阶,十年间果然将“七心派”武功使得炉火纯青,那时“七心翁”竟也暴毙而亡,柴玉关再入中原,便以仗义疏财之英雄侠面目出现,首先联合两河英豪,扫平“十二连环坞”,重创“天南一剑”,遂名震天下。
  外貌:此人面如白玉,眉梢眼角微微下垂,鼻如鹰钩,嘴唇肥厚多欲,嘴角两边,各有黑痣一点,眉心间有一肉球,雅好修饰,喜着精工剪裁之贴身衣衫,以能显示其材之修长,尤喜紫色。双手纤莹,白如妇人女子,中指衔紫金指环,是以说话时每喜夸张手势,以夸耀双手之整洁雅美。
  嗜好:酒量极豪,喜欢以大曲,茅台,高粱,及竹叶青掺合之烈酒,配以烤至半熟之蜗牛,牡蝈,或蛇肉佐食,不喜猪肉,从不进口,骑术极精,常策马狂奔,以至鞭马而死,喜豪赌,赌上从无弊端,以求刺激,喜狩猎,尤喜美女,色欲高亢,每夕非两女不欢。
  特点:此人口才便捷,善体人意,成名英豪,莫不愿与之相交,说话时常带笑容,杀人后必将双手洗得干干净净,所用兵刃上要一染血污,便立刻废弃,长书画,书法宗二王,颇得神似。
  这幅纸卷简单而扼要地叙出了柴玉关之一生,他一生当真是多姿多彩,充满了邪恶的魅力,众人只瞧得惊心动魄,面目变色,再看右面纸卷,写的是:姓名:玉门关外人称“欢喜王”,真名不详。
  来历:不详。
  门派:不洋,却通正邪各门派不传之绝技。
  外貌:面目,眉目下垂,留长髯,鼻如鹰钩,眉心有伤疤,喜修饰,雇有专人每日为其修洗须发,体修长,衣衫考究,极尽奢华,说话时喜以手捋须,须及手均极美,左手中指衔三枚紫金指环,似可作暗器之用。
  嗜好:酒量极好,喜食异味,不进猪肉,身畔常有绝色美女数人陪伴,常以巨富豪客作一掷千金之豪赌。
  特点:能言喜笑,慷慨好客,每日所费,常在万金之上,极端好洁,座客如有人稍露污垢,立被赶出,随行急风三十六骑,俱是外貌英俊,骑术精绝之少年,使长剑,剑招却仅有十三式,但招式奇诡辛辣,纵是武林成名高手,亦少有人能逃出这十三式下。
  另有酒,色,财,气四大使者乃“欢喜王”最信任之下属,却极少在其身畔,只因这四人各有极为特别之任务,酒之使者为其搜寻美酒,色之使者为其各处征选绝色,财之使者为其管理并搜集钱财,唯有气之使者跟随在他身畔极少离开,当有人敢对“欢喜王”无礼,气之使者立刻拔剑取下此人首级,这四人俱是性情古怪,武功深不可测。
  众人瞧完了这幅纸卷,更是目瞪口呆,作声不得。
  直到众人俱已看完,且已将要点记下,李长青方自沉声道:“各位可瞧出这两人是否许多相同之处?”
  徐若愚抢先道:“这两人最少有十三点相同之处,面白,眉垂,鼻钩,体长,手美,衣华,好酒,好色,好财,嗜食异味,不进猪肉,手上喜御指环,说话喜作手势……捋须也算手势,是么?”
  他一口气说出十三点相同之处,面上不禁又自露出得色,哪知“华山玉女”柳玉茹却冷冷道:“还有两点,你未瞧出。”
  徐若愚皱眉道:“哪两点?”
  柳玉茹道:“柴玉关嘴厚有痣,欢喜王却留有长须,柴玉关眉心有球,欢喜王眉心有道刀疤,这两点看来最不明显,其实却最当注意,还有两人俱都能言喜笑,乐于交友,实是太容易看出来了,我真不屑说出。”
  徐若愚面颊一红,道:“哦?……是么?”转过头去,端起酒杯,仰起脖子倒下喉咙,再也不去瞧柳玉茹一眼。
  李长青道:“徐少侠说的不错,柳姑娘瞧得更加的仔细,但是除了这些之外,还有许多更需注意之处。”
  柳玉茹也不禁脸一红,道:“哦?……是么?”
  李长青道:“各位看凡与柴玉关亲近之人,多有一夕暴毙之事,甚至亲如父子兄弟,亦不例外,想来他们暴毙原因,必与柴某有关,由此可见此人凶狡无情,柴玉关自衡山一役中,所得武功秘笈与珍宝无数,‘欢喜王’正是多财而遍知天下各派的武功,柴玉关既能毒毙亲人,背叛师门,甚至连床头人都可自别人身畔夺来,转手便毫不吝惜地送给别人,出卖朋友,更算不得一回事了。”他语气越说越愤怒,双目的的发光,厉声接道:“综据各点,委实已可判断,柴玉关与那‘欢喜王’实是一人。”
  众人思前忖后,再无异议,就连天法大师,亦是微微颔道,合什长叹道:“此人多欲好奢,来日必将自焚其身。”
  李长青道:“大师说的不错,此人正是因为欲望大多,性喜奢侈,方做得出这些令人发指的事来,但我等若是等他自焚其身便已太迟子,到那时,又不知有多少人要死在他手上。”
  天法大师合什颔首,长叹不语。
  李长青缓缓接道:“我兄弟今日相请各位前来,便是想请各位同心协力,揭破此人之真相,此人虽是阴好凶恶,但各位亦是今日江湖中一时之选,合各位之力,实不难为武林除此心腹大患。”他说完了话,大厅中立时一片寂然,人人面色俱是十分沉重,有的垂首深思,有的仰面出神,有的只是皱眉不语。
  过了半晌,金不换突然道:“咱们若真将那‘欢喜王’杀了,他遗下的珍宝,却不知应该如何发落?”
  李长青瞧了他一眼,微微含笑道:“他所遗下之珍宝,大都是无主之物,自当奉赠各位,以作酬谢。”
  金不换道:“除此之外,便没有了么?”
  李长青道:“除此之外。敝庄还备有十万花红。”
  金不换嘻嘻一笑,抚掌道:“如此说来,这倒可研究。”取杯一饮而尽,挟了块肉开怀大嚼。
  雄狮乔万冷哼子一声,道:“果然是见财眼开,名不虚传,只怕躺到棺材里还要伸出手来。”
  金不换咯咯笑道:“过奖过奖,好说好说。”
  “玉面瑶琴神剑手”一直仰天出神,别人说话他根本未曾听进,此刻方缓缓道:“此事虽然困难,倒真是扬名天下的良机……”突然一拍桌子,道:“对了,谁若能杀了‘欢喜王’,就该赠他武功第一的名头才是。”
  柳玉茹冷冷道:“纵然如此,那武功天下第一的名头,只怕也未必能轮到你这神剑手。”
  徐若愚冷笑道:“是么?……嘿嘿?”又自出起神来。
  大厅中又复寂然半晌,青城玄都观主断虹子突然仰天笑道:“哈哈……可笑可笑,当真可笑。”他口中虽在放声大笑,但面容仍是冰冰冷冷,笑声更是冷漠无情,看来哪有半分笑意。
  李长青道:“不知道长有何可笑之处?”
  断虹子道:“阁下可是要这些人同心协力?”
  李长青道:“不错。”
  断虹子冷笑道:“阁下请瞧瞧这些英雄好汉,不是一心求名,便是一心贪利,可曾有一人为别人打算?若要这些人同心协力,嘿嘿!比缘木而求鱼还要困难得多。”
  李长青皱眉而叹,良久无语。
  “巧手兰心女诸葛”花四姑微笑道:“断虹道长此话虽也说得有理,但若说此地无人为别人打算,却也未必见得,不说别人,就说咱们乔五哥,平生急公好义,几曾为自己打算过?”
  断虹子道:“哼,哼哼。”两眼一翻,只是冷笑。
  花四姑接道:“何况……纵使人人俱都为着自己,但是只要利害关系相同,也未尝不能同心协力。”
  李长青叹道:“花四姑卓见的确不凡……”
  突见五台天法大师振衣而起,厉声道:“柴玉关此人,确实人人得而诛之,贫僧亦是义不容辞,便若要贫僧与某些人协力同心,却是万万不能。告辞了。”大袖一拂,便待离座而去。
  忽然间,只听一阵急骤的马蹄声,随风传来,到了庄院前,也未停顿,人马竟似已笔直闯入庄来,天法大师情不自禁,顿住身形,众人亦是微微变色,齐地展动身形,厅上一阵轻微的衣袂带风声过后,九个人已同时掠到大厅门窗前,轻功身法,虽有高下之分,但相差极是有限。
  李长青纵是武功已失十之七八,身法亦不落后,抢先一步,推开门户,沉声道:“何方高人,降临敝庄?”
  语声未了,已有八匹健马,一阵风似的闯入了厅前院落,八匹高头大马,俱是铁青颜色,在寒风中人立长嘶,显得极是神骏,马上人黑衣劲装,头戴范阳毡笠,腰缠织锦武士中,外罩青花一口钟风氅,腿打倒赶千层浪裹腿,脚登黑缎搬尖洒鞋,浓黑的眉毛,配着赤红的面膛,虽然满身冰雪,但仍是雄纠纠,气昂昂,绝无半分畏缩之态。
  厅中九人是何等目光,厂眼望去,就知道这八人自身武功,纵未达到一流高手之境,但来历亦必不凡。
  李长青还未答话,急风响过,冷三己横身挡在马前,他身躯虽不高大,但以一身横挡着八匹健马,直似全然未将这一群壮汉骏马放在眼里,冷冷道:“不下马,就滚!”辞色冰冷,语气尖锐,对方若未被他骇倒,便该被他激怒,哪知八条大汉端坐在马上,却是动也不动,面上既无惊色,亦无怒容,活生生八条大汉,此刻亦似八座泥塑金刚一般,冷三居然也不惊异,面上仍是冰冰冷冷,口中不再说话,左臂突然抡起,一钧挥出钩住了马腿,那匹马纵是千里良驹,又怎禁得住这一钩之力,惊嘶一声,斜斜倒下,冷三跟着一腿飞出,看来明明踢不着马上骑士,但不知怎的,却偏偏被他踢着了,马倒地,马上人却被踢得飞了出去,变生突然,冷三动作之快,端的快如闪电。
  但另七匹人马,却仍然动也不动,直似未闻未见。马上人不动倒也罢了,连七匹马都不动弹,实是令人惊诧,若非受过严格已极之训练,焉能如此?
  群豪都不禁惊然为之动容,冷三击倒了第一匹人马,却再也不瞧它一眼,身形展动又向第二匹马掠去,他全身直似有如机械一般。
  绝无丝毫情感,只要做一件事,便定要做到底,外来无论任何变化。
  变化无论如何令入惊异,也休想改变他的主意。
  突听李长青沉声叱道:“且慢!”
  冷三一钩已挥出硬生生顿住,退后三尺,李长青身形已到了他前面,沉声道:“朋友们是何来历?到敝庄有何贵干?”
  金不换冷冷接口道:“到了仁义庄也敢直闯而入,坐不下马,朋友们究竟是仗着谁的势力,敢如此大胆?”
  六条大汉还是不答话,门外却已有了语声传了进来,一字字缓缓道:“我爱怎样就怎样??谁也管不着。”语气当真狂妄已极,但语声却是娇滴清脆,宛如黄莺出谷。
  金不换眯起眼睛道:“乖乖,妙极,是个女娃娃,”转首向徐若愚一笑:“徐兄你的机会来了。”
  徐若愚板着脸道:“休得取笑。”口中虽如此说话,双手却情不自禁,正了正帽子,整了整衣衫,作出潇洒之态,歪起了脸,眉毛一高一低,斜着眼望去,只见一辆华丽得只有画上才能见到的马车,被四匹白马拉了进来,两条黑衣大汉驾车,两条锦衣大汉跨着车辕。
  李长青微微皱眉,眼见那马车竟笔直地驶到大厅阶前,终于忍不住道:“如此做法,不嫌太张狂了么?”
  车中人冷冷道:“你管不着。”
  李长青纵是涵养功深,此刻面上不也不禁现出怒容,沉声道:“姑娘可知道谁是此庄主人。”
  哪知车中人怒气比他更大,大声道:“开门开门……我下去和他说话。”两条跨着车辕的锦衣大汉,自车座下拖出柄碧玉为竿,细麻编成的扫帚,首先跃下,将车门前扫得干干净净。接着,两个容色照人的垂髫小鬟,捧着卷红毡,自车厢里出来,俯下身子,展开红毡。
  金不换双手抱在胸前,一副要瞧热闹的模样,徐若愚眼睛睁得更大,柳玉茹面上虽满是不屑之色,心里不觉晴暗称奇:“这女子好大的气派,又敢对仁义庄主人如此无礼,却不知是何人物?……长得如何模样?”别的犹在其次,这女子长得漂亮不漂亮,才是她最关心的事,也不禁睁大眼睛,向车门望去。
  车厢里忽然传出一阵大笑,一个满身红如火的三尺童子,大笑着跳了出来,看她模样打扮,似乎是个女孩子,听那笑声,却又不似,只见她身子又肥又胖,双手又白又嫩,满头梳着十几条小辫子,根根冲天而立,身上穿的衣衫是红的,脚上的鞋子也是红的,面上却戴着裂着大嘴火红鬼面,露出两只圆圆的眼睛,一眼望去,直似个火孩儿。柳玉茹当真骇了一跳,忍不住的道:“方…方才就是你?”
  那火孩儿嘻嘻笑道:“我家七姑娘还没有出来哩,你等着瞧吧,她可要比你漂亮多了。”
  柳玉茹不想这孩子竟是人小鬼大,一下子就说穿了她心事,红着脸啐道:“小鬼头,谁管她漂不漂亮?……”话未说完,只见眼前人影一花,已有条白衣人影,俏生生站在红毡上,先不瞧面貌长得怎样,单看她那窈窕的身子在那雪白的衣衫和鲜红的毛毡相映之下,已显得那股神采飞扬,体态风流,何况她面容之美,更是任何话也描叙不出,若非眼见,谁也难信人间竟有如此绝色。
  柳玉茹纵然目中无人,此刻也不免有些自惭形秽,暗起嫉忌之心,冷笑道:“不错,果然漂亮,但纵然美如天仙,也不能对仁义庄主无礼呀?姑娘你到底凭着什么?我倒想听听?”
  白衣女子道:“你凭什么想听,不妨先说出来再讲。”神情冷漠,语声冷漠,当真是艳如桃李,冷若冰霜。
  李长青沉声道:“柳姑娘说的话,也就是老夫要说的话。”
  白衣女道:“莫非你是生气了不成?”
  李长青面寒如冰,一言不发,哪知白衣女却突然娇笑起来,她那冷漠的面色,一有了笑容,立时就变得说不出的甜蜜可爱,纵是铁石心肠的男人,也再难对她狠得下心肠,发得出脾气。只听她娇笑着伸出只春笋般的纤手,轻划着面颊,道:“羞羞羞,这么大年纪,还要跟小孩子发脾气,羞死人了。”满面娇憨,满面顽皮,方才她看来若有二十岁,此刻却已只剩十一、二岁了。
  众人见她在刹那间便似换了个人,似不禁瞧的呆了,就连李长青都呆在地上,呐呐道:“你……你……平日言语那般从容之人,此刻竟是连一句话都说不出来。白衣女发笑道:“李二叔,你莫非不认得我了?李长青道:“这……这的确有点眼拙。”
  白衣女道:“九年前……你再想想……”
  李长青皱着眉头道:“想不出。”
  白衣女笑道:“我瞧你老人家真是老糊涂了,九年前一个下雨天…你老人家被淋得跟落汤鸡似的,到我家来……”
  李长青脱口道:“朱……你可是朱家的千金?”
  白衣女拍手笑道:“对了,我就是你老人家,那天见到在大厅哭着打滚要糖吃的女孩子……”她娇笑着,走过去,伸出纤手去摸李长青的胡子,娇笑着道:“你老人家若是还在生气,就让侄女给你消消气吧,你老人家要打就打,要骂就骂,谁教侄女是晚辈,反正总不能还手的。”
  李长青闯荡江湖,经过不知多少大风大浪,见过不知多少厉害角色,但此刻对这女孩子,却当真是无计可施,方才心中的怒气一转眼便不知跑到哪里去了,苦笑着道:“唉,唉,日子过的真快,不想侄女竟已婷婷玉立了,令尊可安好么?”
  白衣女笑道:“近年向他要钱的人,越来越多,他舍不得给,又不能不给,急得头发都白了。”
  李长青想到她爹爹的模样,真被她三言两语刻划得入木三分,忍不住尧尔一笑,道:“九年前,老丈为了‘仁义庄’之事,前去向令尊求助,令尊虽然终于慷慨捐了万两黄金,但瞧他模样,却委实心痛的很……”
  白衣女娇笑道:“你还不知道哩,你老人家走后,我爹爹还心痛了三天三夜,连饭都吃不下去,酒更舍不得喝了,总是要节省来补助万两黄金的损失,害得我们要吃肉,都得躲在厨房里吃……”
  李长青开怀大笑,牵着她的小手,大步入厅,众人都被她的风采所醉,不知不觉随着跟了进去,就连天法大师,那般不苟言笑之入,此刻嘴角都有了笑容。
  金不换走在最后,悄悄一拉徐若愚衣角道:“瞧这模样,这丫头似乎是‘活财神’朱老头子的小女儿。”
  徐若愚道:“必定不错。”
  金不换道:“看来你我合作的机会已到了。”
  徐若愚道:“合作什么?”
  金不换诡笑道:“以徐兄之才貌,再加兄弟略使巧计,何愁不能使这小妞儿拜倒在徐兄足下,那时徐兄固是财色兼收,教武林中人人称羡,兄弟我也可跟在徐兄身后,占点小便宜。”
  徐若愚面露喜色,但随即皱眉道:“这似乎有些……”
  金不换目光闪动,瞧他神色有些迟疑立刻截口道:“有些什么?莫非徐兄自觉才貌还配不上人家,是以不敢妄动?”
  徐若愚轩眉道:“谁说我不敢?”
  金不换展颜一笑道:“打铁趁热,要动就得快点。”
  突听身后一人骂道:“畜牲,两个畜牲。”
  徐若愚,金不换两人一惊,齐地转身,只见那火孩子儿,正叉腰站在他两人身后,瞪着眼,瞧着他们。
  金不换怒骂道:“畜牲,你骂什么?火孩儿道:“你是畜牲。”突然跳起身子,反手一个耳光,动作之快,瞧都瞧不见,只听“吧”的一声,金不换左脸着了一掌。
  以他在江湖威名之盛,竟会被个小孩子一掌刮在脸上,那真是叫别人绝对无法相信之事。
  金不换又惊又怒,大骂道:“小畜牲。”伸开鸟爪般的手掌向前抓去,哪知道眼前红影闪过,火孩子却早已掠入大厅里。
  徐若愚道:“不好,咱们的话被这小鬼听了去。”他转过身,竟似要溜,金不换一把抓着他道:“怕什么?计划既已决定,好歹也要干到底。”
  徐若愚只得被他拖了进去,火孩儿已站到白衣女身边,见他两人进来,拍掌道:“两个畜牲走进来了。”
  李长青道:“咳,咳,小孩子不得胡说。”
  火孩儿又道:“他两人一搭一档,商量着要骗我家七姑娘,好人财两得,你老人家评评,这两人不是畜牲是什么?”
  李长青连连咳嗽,口中虽不说话,但目光已盯在他两人身上,徐若愚满面通红,金不换却仍是若无其事,洋洋自得。
  白衣女七姑娘道:“这两位是谁?”她方才虽是满面笑容,但此刻神色又是冰冰冷冷,转眼间竟似换了个人。
  柳玉茹眼珠子一转,抢先道:“这两位一个是‘见义勇为’金不换,人还有两个别号,一个是‘见钱眼开’,还有个是‘见利忘义’,但后面两个外号,远比前面那个出名得多。”
  七姑娘道:“也比前面那个妥切得多。”
  金不换面不改色,抱拳道:“姑娘过奖了。”
  柳玉茹“噗哧”一笑,道:“金兄面皮之厚,当真可称是天下无双,只伯连刀剑都欣不进。”
  七姑娘道:“哼!还有个是谁?”
  柳玉茹道:“还有一位更是大大有名,江湖人称,‘玉面瑶琴神剑手’徐若愚。意思是看来虽‘若’很‘愚’,其实却是一点也不‘愚’的,反要比人都聪明的多。”
  七姑娘凝目瞧了他半晌,突然放声娇笑起来,指着徐若愚笑道:“就凭这两人,也想吃天鹅肉么?可笑呀可笑,这种人也配算做武林七大高手,难为别人怎么会承认的。”她笑得虽然花枝招展,说不出的娇媚,说不出的动听,但笑声中那份轻蔑之意,却委实叫人难堪。
  徐若愚苍白的面孔,立刻涨得通红。
  “雄师”乔五恨声骂道:“无耻,败类。”
  断虹子张开口来,“啐”地吐了口浓痰,天法大师面沉如水,柳玉茹轻叹道:“早知七大高手中有这样的角色,我倒真情愿没有被人列入这七大高手中了。”话未说完,徐若愚已转身奔了出去。
  金不换虽是欺善怕恶,此刻也不禁恼羞成怒,暗道:“你这小妞儿纵然钱多,武功难道也能高过老子不成?老子少不得要教训教训你。”但他平生不打没把握的仗,虽觉自己定可稳操胜券,仍怕万一吃亏。心念数转,纵身追上了徐若愚,将他拉到门后。
  徐若愚顿足道:“你……你害得我好若,还拉我做什么?”
  金不换冷冷道:“就这样算了?”
  徐若愚恨声道:“不算厂还要怎样?”
  金不换皮笑肉不笑地瞧着他,缓缓道:“若换了是我,面对如此绝色佳人,打破头也要追到底的,若是半途而废,岂非教人耻笑?”
  徐若愚怔了半晌,长叹道:“耻笑?唉……被人耻笑也说不得了。人家对我丝毫无意,我又怎么能……”
  金不换叹着气截口道:“呆子,谁说她对你无意?”
  徐若愚又自一怔,呐呐道:“但……但她若对我有意,又怎会……怎会那般轻视于我,唉,罢了罢了……”又待转身。
  金不换叹道:“可笑呀可笑,女子的心意,你当真一点也不懂么?不用别人去拉,徐若愚已又顿注脚步,金不换接着又道:“那女子纵然对你有意,当着大庭广众,难道还会对你求爱不成?”
  徐若愚眨了眨眼睛,道:“这也有理………金不换道:“须知少女心情,最难捉模,她越是对你有意,才越要折磨你,试试你是否真心,你若临阵脱逃,岂非辜负了一番心意?”
  徐若愚大喜道:“有理有理,依兄台之意,小弟该当如何?”
  金不换道:“方才咱软来不成,此刻便来硬的。”
  徐若愚:“硬……硬的怎么行?”
  金不换道:“这个你又不懂了,少女大多崇拜英雄,似你这样俊美人物,若是有英雄气概,还有谁能不睬你?”
  徐若愚抚掌笑道:“不错不错,若非金兄指点,小弟险些误了大事,但……但到底如何硬法,还请金兄指教。”
  金不换道:“只要你莫再临阵脱逃,坚持与我站在同一阵线就是,别的且瞧我的吧。”说罢转身而入。
  徐若愚精神一振,整了整衣衫,大摇大摆随他走了进去。
  大厅中李长青正在与那七姑娘谈笑。
  这位七姑娘对李长青虽然笑语天真,但对别人却是都不理睬,就连无法大师此辈人物,都似未放在她眼里。群豪虽然对她颇有好感,但见她如此居傲,心里也颇觉不是滋味,天法大师又自长身而起,他方才没有走成,此刻便又待拂袖而去。别人也有满腹闷气,既不能发作,也就想一走了之。
  只听李长青道:“你此番出来,是无意经过此地,还有心前来的?”
  七姑娘娇笑道:“我本该说有心前来拜访你老人家,但又不能骗你老人家,你老人家可别生气。”
  李长青捋须大笑道:“好,好,如此你是无意路过的了。”
  七姑娘道:“也不是,我是来找人的。”
  李长青道:“谁?可在这里?”
  七姑娘道:“就在这大厅里。”
  群豪听了这句话,又都不禁打消了去意,只因大厅中只有这么几个人,大家都想瞧瞧这天下第一豪富,活财神的千金,千里奔波,到底是来找准?天法大师当先顿住脚步,他虽然修为功深,但那好胜好名之心,却半点也不落后于人,此刻竟忍不住暗忖道:“莫不是她久慕本座之名,是以专程前来求教?”转目望去,众人面上神情俱是似笑非笑,十分奇特,似乎也跟着他想着同样的心思。
  李长青目光闪动,含笑道:“当今天下高手,俱已在此厅之中,却不知贤侄女你要找的是谁?”
  七姑娘也不回头,纤手向后一指,道:“他。”
  群豪情不自禁,随着她手指之处望去,只见那根春笋般的纤纤玉指,指着的竟是一直缩在角落中不言不动的落拓少年。
  七姑娘自始至终,都未瞧他一眼,但此刻手指的方向,却是半点不差,显见她表面虽然未去瞧他,晴中已不知偷偷瞧过多少次了,群豪心里都有些失望:“原来她找的不是我。”
  “想不到这名不见经传的穷小子,竟能劳动如此美人的大驾。”更是不约而同地大为惊奇诧异,不知她为了什么,竟不远千里而来找他。
  哪知落拓少年却干咳一声,长身而起,抱拳道:“晚辈告辞了。”
  话未说完,便待夺门而出。
  突见红影一闪,那火孩儿已挡住了他,大声道:“好呀,你又想走,你难道不知我们七姑娘找得好苦。”
  七姑娘咬着牙,顿着足,道:“好好,你……走,你,你走……你……你再走,我就……我就……”说着说着,眼圈就红了,声音也就变了,话也无法继续。
  落拓少年苦笑道:“姑娘何苦如此,在下……”
  火孩儿双手叉腰,大叫道:“好呀,你个小没良心的,居然如此说话,你难道忘了七姑娘如何对待你……”
  落拓少年又是干咳嗽,又是叹气,七姑娘又是跺足,又是抹泪,群豪却不禁又是惊奇,又是有趣。
  此刻人人都已看出这位眼高于顶的七姑娘,竟对这落拓少年颇有情意,而这落拓少年反而不知消受美人恩,竟一心想逃走。
  柳玉茹斜眼瞧着他,直皱眉头,暗道:“这倒怪了,天下的男人也未死光,七姑娘怎会偏偏瞧上这么快废料?”
  李长青捋须望着这落拓少年,却更觉这少年实是不同凡响,而那女诸葛花四姑的目光竟也和他一样。
  大厅中的人忖思未已,这时金不换与徐若愚正大摇大摆走了进来,群豪见他两人居然厚着脸皮去而复返,都不禁大皱眉头。
  “雄狮”乔五怒道:“你两人还想再来去人么?”
  金不换也不理他,笔直走到七姑娘身前,满面嬉皮笑脸抱拳道:“请了。”
  徐若愚也立刻道:“请了。”
  七姑娘正是满腔怨气,无处发泄,狠狠瞪了他两人一眼,突然顿足大骂道:“滚,滚开些。”
  徐若愚倒真吓了一跳,金不换却仍面不改色,笑嘻嘻道:“在下本要滚的,但姑娘有什么法子要在下滚,在下却想瞧瞧。”他一面说话,一面在背后连连向徐若愚摇手。
  徐若愚立刻干咳一声,挺起胸膛,大声道:“金兄称雄武林,谁人不知,哪个不晓,你竞敢对他如此无礼,岂非将天下英雄都未瞧在眼里。”此人虽然耳根软,心不定,又喜自作聪明,但是口才确实不错,此时挺胸侃侃而言,倒端的有几分英雄气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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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纤手燃战火--------------------------------------------------------------------------------  七姑娘眼波转来转去,在他两人面上打转,冷冷的听他两人一搭一档,将话说完,突然娇笑道:“好,这样才像条汉子………徐若愚大喜,忖道:“金兄果然妙计。”口中道:“你既知如此,从今而后,便该莫再目中无人才是。”他胸膛虽然挺得更高,但语气却不知不觉有些软了。
  七姑娘笑道:“我从今以后,可再也不敢小瞧两位了。”
  徐若愚忍不住喜动颜色,展颜笑道:“好说好说。”
  七姑娘娇笑道:“两位商量商量,见我一个弱女子带着个小孩,怎会是两位的对手,于是软的不行就来硬的,要给我些颜色瞧瞧,这样能软能硬,见机行事的大英雄大豪杰,江湖上倒也少见得很,我怎敢小瞧两位。”她越说笑容越甜,徐若愚却越听越不是滋味,脸涨得血红,呆呆地怔在那里,方才的得意高兴,早已跑到九霄云外。
  金不换冷冷道:“一个妇道人家,说话如此尖刻,行事如此狂做,也难为你家大人是如何教导出来的。”
  七姑娘道:“你可是要教训教训我?”
  金不换道:“不错,你瞧徐兄少年英俊,谦恭有礼,就当他好欺负了?哼哼!徐兄对人虽然谦恭,但是最最瞧不惯的,便是你这种人物,徐兄你说是么?”
  徐若愚道:“嗯嗯……咳咳……”
  七姑娘伸出纤手,拢了拢鬓角,微微笑道:“如此说来,就请动手呀。”
  火孩儿一手拉着那落拓少年衣角,一面大声道:“就凭这吃耳光的小子,哪用姑娘你来动手。”
  金不换道:“你两人一齐上也没关系,反正……”
  一张脸始终是阴阳怪气,不动神色的断虹子突然冷笑,截口道:“金不换,你可要贫道指点指点你?”
  金不换干笑道:“在下求之不得。”
  断虹子道:“‘活财神’家资亿万,富甲天下,但数十年来,却没有任何一个黑道朋友敢动他家一两银子,这为的什么,你可知道?”
  金不换笑道:“莫非黑道朋友都嫌他家银子已放得发了霉不成?”
  越说越觉得意,方待放声大笑,但一眼瞧见断虹子铁青的面色,笑声在喉咙里滚了滚又硬生生咽了下去。
  断虹子寒着脸道:“你不是不愿听么?哼哼,你不愿听贫道还是要说的,这只因昔日武林中有不少高人,有的为了避仇,有的为了避祸,都逃到‘活财神’那里,‘活财神’虽然一钱如命,但对这些人却是百依百顺,数十年来,活财神家实已成了卧虎藏龙之地,不说别人,就说今日随着朱姑娘来的这位小朋友,就不是好惹的人物,你要教训别人,莫要反被别人教训了。”
  金不换指着火孩儿道:“道长说的就是她?”
  断虹子道:“除她以外,这厅中还有谁是小朋友。”
  金不换忍不住放声大笑道:“道长说的就是她?也未免太长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了,就凭这小怪物,纵然一生出来就练武功,难道还能强过中原武林七大高手不成?断虹子冷冷道:“你若不信,只管试试。”
  金不换道:“自然要试试的。”捋起衣袖,便要动手。
  “雄狮”乔五突地一卷衣袖,但袖子才卷起,便被花四姑轻轻拉住,悄悄道:“五哥你要作啥?乔五道:“你瞧这厮竟真要与小孩儿动手?哼哼,别人虽然不闻不问,但我乔五却实在看不上眼了。”
  花四姑娘微笑道:“别人不闻不问,还可说是因那位七姑娘太狂傲,是以存心要瞧热闹,瞧她到底有多大本事?但是李老前辈亦是心安理得,袖手旁观,你可知道为了什么?难道他老人家也想瞧热闹不成?”
  乔五皱眉道:“是呀,在下本也有些奇怪……”
  花四姑悄声道:“只因李老前辈,已经对那穿着红衣裳的小朋友起了疑心,是以迟迟未曾出声拦阻。”
  乔五大奇道:“她小小年纪,有何可疑之处?”
  花四姑道:“我一时也说不清,总之这位小朋友,必定有许多古怪之处,说不定还是……唉!你等着瞧就知道了。”
  乔五更是不解,哺喃道:“既是如此,我就等吧……”
  只见金不换捋了半天衣袖,却未动手,反将徐若愚又拉到一旁,叽叽咕咕,也不知说的什么?再看李长青,断虹子,大法大师几人的目光,果然都在瞬也不瞬地望着那火孩儿,目光神色,俱都十分奇怪。
  乔五瞧子那火孩儿两眼,暗中也不觉动了疑心,忖道:“这孩子为何戴着如此奇特的面具,却不肯以真面目示人,瞧他最多不过十一二岁,为何说话却这般老气?”
  火孩儿只管拉着那落拓少年,落拓少年却是愁眉苦脸,七姑娘冷眼瞧了瞧金不换,眼皮立刻转向落拓少年身上,再也没有离开。
  金不换将徐若愚拉到一边,恨声道:“机会来了。”
  徐若愚道:“什么机会?”
  金不换道:“扬威露脸的机会,难道这你都不懂,快去将那小怪物在三五招之间击倒,也好教那目中无人的”厂头瞧瞧你的厉害。“徐若愚道:“但……但那只是个孩子,教我如何动手?”
  金不换冷笑道:“孩子又如何,你听那鬼道人断虹子将她说得那般厉害,你若将她击倒,岂非大大露脸?”
  徐若愚沉吟半晌,嘴角突然露出一丝微笑,摇头道:“金兄,这次小弟可不再上你的当了。”
  金不换道:“此话怎讲?”
  徐若愚道:“我若与那孩子动手,胜了自是理所应该,万一败了却是大大丢人,所以你不动手,却来唤我。”
  金不换冷冷道:“你真的不愿动手?”
  徐若愚笑道:“这露脸的机会,还是让给金兄吧。”
  金不换目光凝注着他,一字字缓缓道:“你可莫要后悔。”
  徐若愚道:“绝不后悔。”
  金不换叹了口气,冷笑道:“狗咬吕洞宾,不识好人心……”冷笑转过身子,便要上阵了。
  徐若愚呆望着他,面上微笑也渐渐消失,转目又瞧了那位七姑娘一眼,突然轻唤道:“金兄,且慢。”
  金不换头也不回,道:“什么事??徐若愚道:“还……还是让……让小弟出手吧。”
  金不换道:“不行,你不是绝不后悔的么?”
  徐若愚满面干笑,呐呐道:“这……这……金兄只要今天让给小弟动手,来日小弟必定重重送上一份厚礼。”
  金不换似是考虑许久,方自回转身子,道:“去吧。”
  徐若愚大喜道:“多谢金兄。”纵身一掠而出。
  金不换望着他背影,轻轻冷笑道:“看来还像个角色,其实却是个绣花枕头,一肚子草包,敬酒不吃,吃罚酒,天生的贱骨头。”
  徐若愚纵身掠到大厅中央,大声道:“徐某今日为了尊敬‘仁义庄’三位前辈,是以琴剑俱未带来,但无论谁要来赐教,徐某一样以空手奉陪。”
  七姑娘这才自那落拓少年身上收回目光,摇头笑道:“这小子看来又被姓金的说动……”
  火孩儿将那落拓少年一直拉到七姑娘身前,道:“姑娘,你看着他,莫要放他走了,我去教训教训那厮。”
  七姑娘撇了撇嘴冷笑道:“谁要看着他?让他走好了。”说话间却已悄悄伸出两根手指,勾住了落拓少年的衣袖。
  落拓少年轻轻叹道:“到处惹事,何苦来呢?”
  七姑娘道:“谁像你那臭脾气,别人打你左脸,你便将右脸也送给别人去打,我可受不了别人这份闲气。”
  落拓少年苦笑道:“是是,你厉害……嘿,你惹了祸后,莫要别人去替你收拾烂摊子,那就是真的厉害了。”
  七姑娘嗔道:“不要你管,你放心,我死了也不要你管。”转过头不去睬他,但勾着他衣袖的两根手指,仍是不肯放下。
  只见火孩儿大摇大摆,走到徐若愚面前,上上下下,瞧了徐若愚几眼,嘻嘻一笑,道:“打呀,等什么?”
  徐若愚沉声道:“徐某本不愿与你交手,但……”
  火孩儿道:“打就打,哪用这许多噜嗦。”突然纵身而起,扬起小手一个耳光向徐若愚刮了过来。这一着毫无巧妙之处,但出手之快,却是笔墨难叙。
  徐若愚幸好有了金不换前车之鉴,知道这孩子说打就打,是以早已晴中戒备,此刻方自拧身避开,否则不免又要挨上一掌。
  火孩儿嘻嘻笑道:“果然有些门道。”口中说话,手里却未闲着,红影闪动间,一只小手,狂风般拍将出去,竟然全不讲招式路数,直似童子无赖的打架一般的招式,招式之间,却偏偏瞧不出有丝毫破绽,出手之迫急,更不给对方半点喘息的机会。
  徐若愚似已失却先机,无法还手,但身形游走闪动于红影之间,身法仍是从容潇洒,教人瞧得心里很是舒服。
  “女诸葛”花四姑悄悄向乔五道:“你瞧这孩儿是否古怪?”
  乔五皱眉道:“这样的打法,俺端的从未见过。”
  花四姑道:“这正是教人无法猜得出她的武功来历。”
  乔五奇道:“莫非说这孩子‘也大有来历不成?”花四姑道:“没有来历的人,岂能将徐若愚逼在下风。”
  乔五微微颔首,眉头皱得更紧。过了半晌,花四姑又自叹道:“这孩子纵不愿使出本门武功,但徐若愚如此打法,只怕也要落败了。”
  乔五目光凝注,亦自颔首道:“徐若愚若非如此喜欢装模作样,武功只怕还可更进一层。”
  原来徐若愚自命风流,就连与人动手时,招式也务求潇洒漂亮,难看的招式,他死了也不肯施出。火孩儿三掌拍来,左下方本有空门露出,花四姑与乔五俱都瞧在眼里,知道徐若愚此刻若是施出一招“铁牛耕地”,至少亦能平反先机。
  哪知徐若愚却嫌这一招“铁牛耕地”身法不够潇洒花俏,竟然不肯使出,反而施出一招毫无用途的“风吹御柳”。
  金不换连连摇头,冷笑道:“死要漂亮不要命……”但心中仍是极为放心,只因徐若愚纵难取胜,看来也不致落败。
  花四姑喃喃道:“不知李老前辈可曾瞧出她的真相。”
  转目望去,却见冷三扶着个满面病容的老人,不知何时已到了李长青身侧,目光也正在随着火孩儿身形打转,又不时与李长青悄悄交换个眼色。
  李长青沉声道:“大哥可瞧出来了么?”
  病老人齐智沉吟道:“看来有七成是了。”
  “雄狮”乔五越听越是糊涂,忍不住道:“到底是什么?花四姑叹了口气,道:“你瞧这孩子打来虽无半点招式章法,但出手间却极少露出破绽,若无数十年武功根基,怎敢如此打法?”
  乔五皱眉道:“但……但她最多也不过十来岁年纪……”
  花四姑截口道:“十来岁的孩子怎会有数十年武功恨基,除非……她年纪本已不小,只是身子长得矮小而已,总是戴上个面具,别人便再也猜不出她究竟有多少年纪。”
  乔五喃喃道:“数十年武功根基……身形长得如童子……”心念突然一动,终于想起个人来,脱口道:“是她。”
  花四姑道:“看来有八成是了。”
  乔五动容道:“难怪此人有多年未曾露面,不想她竟是躲在‘活财神’家里。”他瞧了天法大师一眼,语声压得更低:“不知天法大师可曾瞧出了她的来历?若也瞧出来了,只怕……”
  花四姑道:“何止天法大师,就是柳玉茹,断虹子,若是真都瞧出她的来历,只怕也……”话声戛然而顿。
  但见天法大师魁伟身形,突然开始移动,沉肃的面容上,泛起一层紫气,一步步往徐若愚与火孩儿动手处走了过去。
  七姑娘眼波四转,此刻放声喝道:…快。“火孩儿方自凌空跃起,听得这一声”快“字,身形陡然一折,双臂微张,凌空翻身,直扑徐若愚。这一招不但变化精微,内蕴后着,威力之猛,更是惊人。李长青耸然变色,失声呼道:“飞龙式。”
  呼声来了,徐若愚已自惊呼一声,仆倒在地。但他成名毕非幸致,身手端的矫健,此刻虽败不乱。
  “燕青十八翻”,身形方落地面,接连几个翻身,已滚出数丈开外,接着一跃而起,身上并无伤损,只是痴痴的望着火孩儿,目中满是惊骇之色。
  七姑娘娇喝道:“走!”一千拉着那落拓少年,一一手拉起火孩儿,上待冲将出去,突听一声佛号:“阿弥陀佛!”声如宏钟,震人耳鼓,宏亮的佛号声中,天法大师威猛的身形已挡住厂她们的去路。他身形宛如山岳般峙立,满身袈裟,无风自动,看来当真是宝象庄严,不怒臼威,教人难越雷池一步。
  七姑娘话也不说,身形一转竞又待自窗口掠出,但人影闪动间,冷三、断虹子、柳玉茹、徐若愚、金不换,五人竟都展动身形,将他二人去路完全挡住,五人俱是面色凝重,隐现怒容。
  落拓少年轻叹一声,悄然道:“你胆子也未免太大了吧?明知别人必将瞧出她的来历,还要将她带来这里。”
  七姑娘幽幽瞧厂他一眼,恨声道:“还不都是为了你,为了要找你,我什么苦都吃过,什么事都敢做。”
  两句话工夫,大法大师,冷三等六人已展开身形,将七姑娘,落拓少年,火孩儿三人团团围在中央。
  七姑娘面上突又泛起娇笑,道:“各位这是作什么?”
  天法大师沉声道:“姑娘明知,何必再问。”
  七姑娘回首道:“李二叔,瞧你的客人不放我走啦,在你老人家家里有人欺负我,你老人家不也丢人么?”
  李长青瞧了齐智一眼,自己不敢答话,齐智目光闪动,一时间竟也未开口,事态显见已是十分严重。
  群豪亦都屏息静气,等待着这江湖第一智者回答,只因人人都知道这老人一字千金,说出的话更是永无更改。过了半晌,只听齐智沉声道:“敝庄建立之基金,多蒙令尊慨捐,朱姑娘要来要去,谁也不得拦阻。”
  七姑娘暗中松了口气,天法大师等人却不禁耸然变色。哪知齐智语声微顿,瞬即缓缓接道:“但与朱姑娘同来之人,却势必要留在此间,谁也不能带走。”
  七姑娘眨了眨眼睛,故意指着那落拓少年,笑道:“你老人家说的可是他么?他可并未得罪过什么人呀?齐智道:“不是。”
  七姑娘道:“若不是他,便只有这小孩子了,她只是我贴身的小丫头,你老人家要留她下来,侍候谁呀?”
  齐智面色一沉,道:“事已至此,姑娘还要顽笑。”
  七姑娘道:“你老人家说的话,我不懂。”
  齐智冷笑道:“不懂?……冷三,去将那张告示揭下,让她瞧瞧。”
  语声未了,冷三已自飞身而出。
  七姑娘拉着落拓少年的手掌,已微微有些颤抖,但面上却仍然带着微笑,似是满不在乎。瞬息间冷三便又纵身而入,手里多了张纸,正与那落拓少年方才揭下的一模一样,只是更为残破陈旧。齐智伸手接了过来,仰首苦笑道:“这张告示在此间已贴了七年,不想今日终能将它揭下。”
  七姑娘又自眨了眨眼睛,道:“这是什么?齐智道:“无论你是否真的不知,都不妨拿去瞧瞧。”反手已将那张纸抛在七姑娘足下。
  七姑娘目光回转一眼,拾起了它,道:“你两人也跟着瞧瞧吧。”
  蹲下身子,将落拓少年与火孩儿俱都拉在一处,凑起了头。
  只见告示上写的是:“花蕊仙,人称‘上天入地’,掌中天魔,乃昔日武林‘十三天魔’之一,自衡山一役后,十三天魔所存唯此一人而已。只因此人远在衡山会前,便已销声匿迹,江湖中无人知其下落。此人年约五十至六十之间,身形却如髫龄童子,喜着红衣,武功来历不详,似得六十年前五大魔宫主人之真传,平生不使兵刃,亦不施暗器,但轻功绝高,掌力之阴毒,武林中可名列第六,五台玉龙大师,华山柳飞仙,江南大侠谭铁掌等江湖一流高手,俱都丧生此人掌下。”
  “十余年前,武林中便风传此人已死于黄河渡口,唯此一年来,凡与此人昔日有仇之人,俱都在寅夜被人寻仇身遭惨死,全家老少无一活口,致死之伤,正是此人独门掌法,至今已有一百四十余人之多,只因此人含毗必报,纵是仇怨极小,她上天入地,亦不肯放过,‘仁义庄’主人本不知凶手是她,曾亲身检视死者伤口,证实无误。”
  “据闻此人幼年时遭遇极惨,曾被人拘于笼中达八年之久,是以身不能长而成侏儒,因而性情大变,对天下人俱都怀恨在心,尤喜摧残幼童,双手血腥极重,暴行令人发指,若有人能将之擒获,无论死活酬银五千两整,绝不食言,仁义庄主人谨启。”
  七姑娘手中拿着这张告示,却是瞧也未瞧一眼,目光只是在四下悄悄窥望,只见门外八骑士,俱已下马,手牵马缰木立不动。天法大师等人,神情更是激动,似是恨不得立时动手,只是碍着“仁义庄”主人,是以强忍着心头悲愤。七姑娘目光转来转去,突然偷个空附在落拓少年耳畔,耳语道:“今日我和她出不出得去,全在你了。”
  落拓少年目光重落在告示上,缓缓道:“事已至此,我也无法可施。”声音自喉间发出,嘴唇却动也不动。
  七姑娘恨声道:“你不管也要你管,你莫非忘了,是谁救你的性命?你莫非忘了,别人是如何对你的?”
  落拓少年长叹一声,闭口不语。
  只见七姑娘亦自长长叹了口气,缓缓站起身子,道:“这位掌中天魔,手段倒真的毒辣得很。”
  齐智沉声道:“姑娘既然知道,如何还要维护于她?”
  七姑娘瞧了那火孩儿一眼,叹道:“看来他们已经将你看做那花蕊仙了。”
  火孩儿道:“这倒是个笑话?”
  七姑娘眼睛似笑非笑地看着那落拓少年,缓缓道:“不管是不是笑话,我都知道她七年来绝未离开过我身边一步,她若能到外面去杀人,你倒不妨砍下我的脑袋。”她这话虽是向大家说的,但眼睛却只是盯着那落拓少年,落拓少年干咳一声,垂下了头。
  天法大师厉声道:“无论七年来凶杀之事是否花蕊仙所为,但玉龙师叔之血海深仇,本座今日再也不肯放过。”
  柳玉茹大声道:“不错,我姑姑……我姑站”眼眶突然红了,顿着脚道:“谁要是敢不让我替死去的姑姑报仇,我……我就和他拼了。”她这话也像是对大家说的,但眼睛却也只是瞪着七姑娘一人。
  金不换悄悄向徐若愚使子个眼色,徐若愚大声道:“徐某和花蕊仙虽无旧仇,但如此凶毒之人,人人得而诛之。”
  火孩儿冷笑道:“手下败将,也敢放屁。”
  徐若愚面上微微一红,金不换立刻接口道:“徐兄一时轻敌,输了半招,又算得什么?”
  徐若愚道:“不错,徐某本看她只是个髫龄童子,怎肯真正施出杀手。”
  七姑娘冷冷笑道:“她若真是‘掌中天魔’你此刻还有命么?呸!自说自话,也不害臊。”
  徐若愚脸又一红,金不换冷笑道:“不错,花蕊仙武功的确不弱,但为武林除害,我们也不必一对一与她动手。有仇的报仇,有怨的报怨,大伙儿一齐上,看她真的能上天入地不成?”
  李长青长叹一声,道:“依我良言相劝,花夫人还是束手就缚的好,朱姑娘也不必为她说话了。”
  七姑娘眼波转动,顿足道:“你老人家莫非真认为她是花蕊仙么?”
  李长青道:“咳……咳,你还要强辩?”
  七姑娘道:“她若不是,又当怎地?”
  金不换大声道:“你揭下她那面具,让咱们瞧瞧,她若真是个孩子,就让李老前辈向她赔礼。”他抢先说话,事若作对,他自家当然最是露脸,事若有错,也是别人赔礼,吃亏的事“见钱眼开”金不换是万万不会做的。
  七姑娘跺足道:“好,就揭下来,让他们瞧瞧。”
  火孩儿大声道:“瞧着!”喝声未了,突然反手揭下那火红的面具。
  众人目光动处,当真吃了一惊,这火红的面具下,白生生一张小脸,那有半点皱纹,果真是童子模样,万万不会是五六十岁的老人。
  七姑娘咯咯笑道:“各位瞧清楚了么,这孩子只是皮肤不好,吹不得风,才戴这面具,不想竟开了这么多成名露脸的大英雄们一个玩笑。”娇笑声中拉着落拓少年与火孩儿,大摇大摆走了出去。
  群豪目瞪口呆,谁也不敢阻拦于她。只见七姑娘衣衫不住波动,也不知是被风吹的还是身子在抖,但一出厅门,她脚步便突然加快了。
  突听齐智锐声喝道:“慢走……莫放她走了。”
  “慢走”两字喝出,七娘立刻离地掠起,却在落拓少年手腕上重重拧了一把,等到齐智喝道:“莫放她走。”七姑娘与火孩儿已掠到马鞍上,娇呼道:“小没良心的,我两人性命都交给你了。”
  娇呼声中,天法大师与柳玉茹已飞身追出,他两人被齐智一声大喝,震得心头灵光一闪,闪电般想起了此事之蹊跷,此刻两人身形展动,掌上俱已满注真力。
  七姑娘已掠上马鞍,但健马尚未扬蹄,怎比得武林七大高手之迅急,眼见万万无法冲出庄门的了。落拓少年失魂落魄般立在当地,但闻身后风声响动,天法大师与柳玉茹一左一右,已将自他身旁掠过。就在这间不容发的刹那之间,落拓少年叹息一声,双臂突然反挥而出,右掌骈起如刀,左掌藏在袖中,他虽未回头,但这一掌一袖,却俱都攻向天法大师与柳玉茹必救之处,恰似背后长了眼睛一般。
  天法大师,柳玉茹顾不得追人先求自保,两人掌上本已满蓄真力,有如箭在弦上,此刻回掌击出,那是何等力道。
  柳玉茹冷笑道:“你这是找死。”双手迎上少年衣袖,天法大师面色凝重,吐气开声,右掌在前,左掌在后,双掌相叠,赤红的掌心迎着了落拓少年之手背,只听“勃,勃”两声闷响,似是还山后密云中之轻雷,众人瞧得清楚,只道这少年在当世两大高手夹击之下,必将骨折尸飞。
  哪知轻雷响过,柳玉茹竟脱口惊呼出声,窈窕的身子,竟被震得腾空而起,无法大师“蹬,蹬……蹬……”连退七步,每一一步踩下,石地上都多了个破碎的脚印,脚印越来越深,显见天法大师竟是尽了全力,才使得身形不致跌倒。再看那落拓少年,身形竟藉着这回掌一击之势,斜飞而出,双袖飘飘,夹带劲风,眼见便要飘出庄门之外。
  七姑娘亦自打马出门,轻叱道:“起!”右擘反挥,火孩儿身形凌空直上,左手拉着七姑娘右掌,右手一探,却抓住了落拓少年的衣袖,健马放蹄奔出,火孩童,落拓少年也被斜斜带了出去,两人身形犹自凌空,看来似一道被狂风斜扯而起的两色长旗。
  群豪虽是满心惊怒,但见到如此灵妙的之身法,却又不禁瞧得目瞪口呆,一时间竟忘了追出,只见柳玉茹凌空一个翻身,落在地面,胸膛仍是急剧起伏。
  天法大师勉强拿桩站稳,面上忽青忽白,突然一咬牙关,嘴角却泌出了一一丝鲜血,他方才若是顺势跌倒,也就罢了,万不该又动了争强好胜之心,勉强挺住,此刻但觉气血翻涌,受的内伤竟不轻。
  这时八条大汉已掠上了那七匹健马,前三后四、分成两排,缓步奔出,他们并未放蹄狂奔,正是要以这两道人马结成之高墙,为主人挡住追骑,只因他们深知庄中的这些武林豪雄,对他们无论如何也下不了毒手。
  齐智抓着李长青肩头,抢步而出,顿足道:“追,追!再迟就追不上了。”目光瞧着断虹子。
  断虹子干咳一声,只作未听见。齐智目光转向徐若愚,徐若愚却瞧着金不换,金不换干笑道:“我两人与她又无深仇,追什么?”
  这些人眼见那落拓少年那般武功,天法大师与柳玉茹联手夹击,犹自不敌,此刻怎肯追出,齐智长叹一声,连连顿足,喃喃道:“七大高手若是同心协力,当可纵横天下,怎奈……怎奈都只是一盘散沙,可惜……可惜……”
  “雄狮”乔五浓眉一挑,沉声道:“那人揭下面具,明明只是个髫龄童子,不知前辈为何要追她?”
  齐智叹道:“在她面具之下,难道就不能再戴上一层人皮面具,十三魔易容之术,本是天下无双的。”
  乔五怔了一怔,恍然道:“原来如此……”
  金不换算定此刻别人早已去远,立刻顿足道:“唉,前辈为何不早些说出……唉,徐兄,咱们追去吧。”拉起徐若愚,放足狂奔而出。
  花四姑摇头轻笑道:“徐若愚被此人缠上,当真要走上霉运了。”
  乔五道:“待俺上去瞧瞧。”一跃而去。
  花四姑道:“五哥,你也照样会上当的……”但乔五已自去远,花四姑顿了顿足,躬身道:“前辈交待的事,晚辈决不会忘记……”
  她显然极是关心乔五之安危,不等说话完,人已出门,一阵风吹过,又自霏霏落下雪来。
  柳玉茹呆呆地出神了半晌,也不知心里想的什么,突然走到天法大师面前,道:“大师伤势,不妨事么?”
  天法大师怒道:“谁受了伤?受伤的是那小子。”
  柳玉茹叹道:“是……我五台,华山两派,不共戴天之仇人已被逸走,大师若肯与我联手,复仇定非无望,不知大师意下如何?”
  天法大师厉声道:“本座从来不与别人联手。”袍袖一拂,大步而出,但方自走了几步,脚下便是个踉跄。
  柳玉茹嘴角笑容一闪,赶过去扶住了他,柔声道:“风雪交集,大师可愿我相送一程?”天法大师呆子半晌,仰天长长叹息一声,再不说话。
  风雪果然更大,齐智瞧着这七大高手,转眼间便走得一干二净,身上突然感到一阵沉重的寒意,紧紧掩起衣襟,黯然道:“武林人事如此……唉……”左手扶着冷三,右手扶着李长青,缓缓走回大厅中。
  李长青道:“七大高手,虽然如此,但江湖中除了这七大高手外,也未必就无其他英雄。”
  齐智道:“唉……不错……唉,风雪更大了,关上门吧……”
  李长青缓缓回身,掩起了门户,只听风雪中隐约传来那冷三常醉的歌声:“风雪漫中州,江湖无故人,且饮一杯酒,天涯……咳……咳咳……天涯洒泪行……”歌声苍凉,满含一种肃索落魄之情。
  李长青痴痴地听了半晌,目中突然落下泪来,久久不敢回身……
  金不换拉着徐若愚奔出庄门,向南而奔。徐若愚目光转处,只见蹄印却是向西北而去,不禁顿住身形,道:“金兄,别人往西北方逃了,咱们到南边去追什么?”
  金不换大笑道:“呆子,谁要去追他们?咱们不过是藉个故开溜而已,再耽在这里,岂非自讨无趣么?”
  徐若愚身不由主,又被他拉得向前直跑,但口中还是忍不住大声道:“说了去追,好歹也该去追一程的。”
  金不换冷笑道:“徐兄莫非未瞧见那少年的武功,我两人纵然追着了他们,又能将人家如何?”
  徐若愚叹了口气,说道:“那少年当真是真人不露相,想不到武功竟是那般惊人,难怪七姑娘要对他……对他那般模样了。”
  金不换眯起眼睛笑道:“徐兄话里怎地有些酸溜溜的?”
  徐若愚脸一红,强辩道:“我……我只奇怪他的来历。”
  金不换道,“无论他有多高武功,无论他是什么来历,但今日他实已犯了众怒,仁义三老,天法大师,迟早都放不过他去。”话声未了,雪花飞卷中,突见十余骑,自南方飞驰而来,马上人黑缎风氅,被狂风吹得斜斜飞起,骤眼望去,宛如一片乌云贴地卷来。金不换眼睛一亮,笑道:“这十余骑人强马壮,风雪中如此赶路,想必有着急事,看来我的生意又来了。”说话间十余匹马已奔到近前,当先一匹马,一条黑凛凛铁塔般的虬髯大汉,扬起丝鞭,厉叱道:“不要命了么?闪开。”
  金不换横身立在道中,笑嘻嘻道:“我金不换正是不想活了,你就行个好把我踩死吧。”
  虬髯大汉丝鞭停在空中,呼啸一声,十余骑俱都硬生生勒住马缰,虬髯大汉纵身下马,赔笑道:“原来是金大侠,展某急着赶路,未曾瞧见侠驾在此,多有得罪,该死该死。”双手抱拳,深深一揖。
  金不换目光上上下下瞧了几眼,笑道:“我当是谁,原来是威武镖局的展英松总镖头,总镖头如此匆忙,敢情是追强盗么?”
  展英松叹道:“展某追的虽非强盗,却比强盗还要可恶,不瞒金大侠,威武镖局虽不成气候,但蒙两河道上朋友照顾,多年来还未失过风,哪知昨夜被个丫头无缘无故摘了镖旗,展某虽无能,好歹也要追着她,否则威武镖局这块字号还能在江湖上混么?”
  金不换目光转了转,连瞎了的那只眼睛都似发出了光来,微微笑道:“总镖头说的可是个穿白衣服的大姑娘,还有个穿红衣服的小丫头?”
  展英松神情一震,大喜道:“正是,金大侠莫非知道她们的下落?”
  金不换不答话,只是瞧着展英松身上的黑缎狐皮风氅,瞧了几眼,叹着气道:“总镖头这件大氅在哪里买的,穿起来可真威风,赶明儿我要发了财,咬着牙也得买他一件穿穿。”
  展英松呆了一呆,立刻将风氅脱了下来,双手捧上,赔笑道:“金大侠若不嫌旧,就请收下这件……”
  金不换笑道:“这怎么成?这怎么敢当?”口中说话,手里却已将风氅接了过来。
  展英松干咳着,说道:“这区区之物算得什么,金大侠若肯指点一条明路,展某日后必定还另有孝敬……”
  金不换早已将风氅披在身上,这才遥指西北方,道:“大姑娘,小丫头都往那边去了,要追,就赶快吧。”
  展英松道:“多谢。”翻身上马,呼啸声中,十余骑又如乌云般贴地向北而去。
  徐若愚看得直皱眉头,摇首叹道:“金兄有了那少年的皮裘,再穿上这风氅,不嫌大多了么?”
  金不换哈哈笑道:“不多不多,我金不换无论要什么,都只会嫌少,不会嫌多……咦,奇怪,又有人来了。”
  徐若愚抬头看去,只见风雪中果然又有十余骑连袂飞奔而来,这十余骑马上骑士,有的身穿锦衣皮袍,有的急装劲服,声势看来远不及方才那十余骑威风,但是健马还远在数丈开外,马上便已有人大呼道:“前面道中站着的,可是‘见义勇为’金大侠么?几句话呼完,马群便已到了近前。徐若愚暗惊忖道:“此人好税利的目光。”只见那喊话之人,身躯矮小,须发花白,穿着件长仅及膝的丝棉袍子,看来毫不起眼,直似个三家村的穷秀才,唯有一双目光却是炯炯有神,亮如明星。
  金不换格格笑道:“七丈外,奔马背上都能看清楚我的模样,武林中除了‘神眼鹰’方千里外还有谁呢?”
  矮老人已自下马,拂须大笑说道:“多年不见,一见面金兄就送了顶高帽子过来,不怕压死了小弟么?金不换目光一扫,道:“难得难得,想不到除了方兄外,扑天雕李挺李大侠,穿云雁易如风易大侠也都来了。”
  左面马上一条身形威猛之白发老人,右边马上一条身穿锦袍,颔下五绺长髯的颀长老人,也俱都翻身下马,抱拳含笑道:“金兄久违金不换道:“江湖人言,风林三鸟自衡山会后,便已在家纳福,今日老兄弟三个全都出动,难道是出来赏雪么?”
  矮老人方千里叹道:“我兄弟是天生的苦命,一闲下来,就穷得差点没饭吃,只好扬起大竿子,开场收几个徒弟,骗几个钱吃饭,苦捱了好几年,好容易等到大徒弟倒也学会几手庄稼把式去骗人,我们)块老骨头就想偷个懒,把场子交给了他们,只道从此可以安安稳稳地坐在家里收钱,哪知……唉,昨天晚上不知从哪里钻出来个病丫头,无怨无仇,平白无故的竟将那场子给挑了,还说什么七姑娘看不得这种骗人的把式。”
  金不换,徐若愚对望一眼,心里又是好气,又觉好笑,忖道:“原来那位七姑娘竟是个专惹是非的闯祸精。”
  方千里叹了口气,又道:“我的几个徒弟也真不成材,竟被那个疯丫头打得东倒西歪哭哭啼啼地回来诉苦,咱们三块老废料,既然教出了这些小废料,好歹也要替他们出口气呀,没法子,这才出来,准备就算拼了老命,也得将那疯丫头追上,问问她为什么要砸人饭碗?”
  徐若愚不等金不换说话,赶紧伸手指着西北方,大声道:“那些人都往那边去了,各位就快快追去吧。”
  方千里上下瞧了他一眼,道:“这位是……”
  金不换冷笑道:“这位是挡人财路徐若愚,方兄未见过么?”
  方千里怔了怔笑道:“徐若愚?莫非是‘玉面瑶琴神剑手’徐大侠……”微一抱拳,又道:“多蒙徐兄指点,我兄弟就此别过。”一掠上马,纵骑而去。
  金不换斜眼瞧着徐若愚,只是冷笑。徐若愚强笑道:“小弟并非是挡金兄的财路,只是看他们既未穿着风氅,也不似带着许多银子,不如早些将他们打发了。”
  金不换独眼眨了两眨,突然笑道:“别人挡我财路,那便是我金不换不共戴大的大仇人,但是徐兄么……哈哈,自己兄弟,还有什么话说?”大笑几声,拉起徐若愚,竟要回头向西北方奔去。
  徐若愚奇道:“金兄为何又要追去了?”
  金不换笑道:“有了展英松与‘风林三鸟’他们打头阵,已够他们受的,咱们跟过去瞧瞧热闹有何不可?”
  突听远远道旁一株枯树后有人接口笑道:“说不定还可混水摸鱼,乘机捡点便宜,是么?”巧手兰心女诸葛花四姑,随着笑声,自树后转出,她身旁还站着雄狮般一条铁汉,瞪眼瞧着金不换;却正是“雄狮”乔五。
  金不换面色微变,但瞬即哈哈笑道:“不想雄狮今日也变成了狸猫,行路竟如此轻捷,倒险些吓了小弟一跳。”他明明要骂乔五行动鬼祟,却绕了个弯子说出,当真是骂人不带脏字。
  乔五面容突然紫涨,怒道:“你……你……”盛怒之下,竟说不出话来。
  金不换更是得意,又大笑道:“两位前来,不知有何见教?”
  花四姑微微笑道:“咱们只是赶来关照徐少侠一声,要他莫要被那些见利忘义的小人缠上了。”
  金不换故意装作听不懂她骂的是自己,反而大笑道:“花四姑如此好心,心确是令人可敬……”瞧了徐若愚一眼:“但徐兄明明久走江湖,是何时变做了处处要人关照的小孩,却令小弟不解。”
  徐若愚亦自涨红了脸,突然大声道:“徐某行事,自家会作得主,用不着两位赶来关照。”
  花四姑轻叹一声,还未说话,金不换己拍掌笑道:“原来徐兄自有主意,两位又何苦吹皱了一池春水?”
  “雄狮”乔五双拳紧握,却被花四姑悄悄拉了拉衣袖。
  金不换笑道:“两位何时变得如此亲热,当真可喜可贺,来日大喜之时,切莫忘了请老金喝杯喜酒啊。”大笑声中,拉着徐若愚一掠而去。
  乔五怒喝一声,便待转身扑将上去,怎奈花四姑拉着他竟不肯放手,只听徐若愚遥遥笑道:“这一对倒真是郎才女貌………乔五顿足道:“那厮胡言乱语,四姑你莫放在心上。”
  花四姑微微笑道:“我怎会与他一般见识。”
  乔五仰天叹道:“堂堂武林名侠,竟是如此卑鄙的小人……哦。”
  寒风过处,远处竟又有蹄声随风传来。
  花四姑喃喃道:“难道又是来找那位朱姑娘霉气的么……”
  朱七姑娘打马狂奔,火孩儿拉着那落拓少年死也不肯放手,一骑三人,片刻时间便奔出半里之遥。六条大汉,亦己随后赶来,朱七七这才收住马势,回眸笑道:“你露了那一手,我就知道没有人敢追来了。”
  朱七姑娘柔声笑道:“今日你救了她,她绝不会忘记你的,喂,你说你忘得了沈浪么?”
  火孩儿笑道:“忘不厂,再也忘不了。”
  朱七姑娘嫣然笑道:“非但她忘不了,我也忘不了。”
  落拓少年沈浪叹道:“我倒宁可两位早些忘了我,两位若再忘不了我,我可真要被你们害死了。”
  火孩儿笑道:“我家姑娘喜欢你还来不及,怎会害你?”
  沈浪道:“好了好了,你饶了我吧”面色突然一沉:“我且问你,你明明不是花蕊仙,却为何偏偏要他们将你当花蕊仙?”
  朱七七眨了眨眼睛,道:“谁说她不是花蕊仙?”
  沈浪苦笑道:“她若是‘掌中天魔’,徐若愚还有命么?她若是‘上天入地’,临走时还要我挡那一掌,七姑娘,你骗人骗得够了,却害我无缘无故背上那黑锅,叫天法大师,恨我入骨。”
  火孩儿咯咯笑道:“我未来前,便听我家七姑娘夸奖沈公子如何如何,如今一见,才知道沈公子果然是不得了,了不得,那号称‘天下第一智’的老头子,当真给沈公子提鞋都不配。”他一面说话,一面将火红面具揭下,露出那白渗渗的孩儿脸,仔细一瞧,果然是张人皮面具。
  火孩儿随手一抹,又将这人皮面具抹了下来,里面却竟还是张孩儿脸,但却万万不是人皮面具了。只见这张脸白里透红,红里透白,像个大苹果,教人恨不得咬上一口,两只大眼睛滴溜乱转,笑起来一边一个酒涡。
  望着沈浪抱拳一揖,笑道:“小弟朱八,爹爹叫我喜儿,姐姐叫我小淘气,别人却叫我火孩儿,沈大哥你要叫我什么,随你便吧,反正我朱八已服了你了。”
  浓浪虽然早已猜得其中秘密,此刻还是不禁瞧得目瞪口呆,过了半晌,方自长叹一声道:“原来你也是朱家子弟。”
  朱七七笑得花枝乱颤,道:“我这宝贝弟弟,连我五哥见了他都头疼,如今竟服了你,倒也难得的很。”
  沈浪叹道:“这也算淘气么?这简直是个阴谋诡计,花蕊仙不知何处去了,却叫你八弟故弄玄虚,定要使人人都将他当做花芯仙才肯走……唉!那一招‘大魔飞龙式’更是使得妙极,连齐智那般人物都被骗了。”
  火孩儿笑嘻嘻道:“天魔十三式中,我只会这一招,那胡拍乱打的招式,才是我的独门功夫。”
  沈浪苦笑道:“你那胡拍乱打的招式,可真害死人,若非这些招式,齐智怎会上当……但我却要问你,这李代桃僵之计中,究竟有何文章?花蕊仙哪里去了?你们既将我卷在里面,我少不得要问个清楚。”
  火孩儿道:“这个我可说不清,还是七姐说罢。”
  朱七七轻叹道:“不错,这的确是个李代桃僵,金蝉脱壳之计,教别人都将老八当做花蕊仙,那么花蕊仙在别处做的事,就没有人能猜得到是谁做的……但你只管放心,花蕊仙此番去做的事,绝没有半点对不起人的,她只是要去捉弄那连天云,出出昔日的一口怨气。”
  沈浪皱眉道:“连天云慷慨仗义,豪气如云,仁义三老中以他最是侠义,花蕊仙若是与他有怨,却是花蕊仙的错了。”
  朱七七道:“这次却是你错了。”
  沈浪道:“你处处维护着花蕊仙,竟说她已有十余年未染血腥,将我也说的信了,谁知七年前还有一百四十余人死在她手里。”
  朱七七叹道:“这两件事,就是一件事。”
  沈浪道:“你能不能说清楚些。”
  朱七七道:“花蕊仙已有十一年未离堡中一步,八弟也有十一岁了,你不信可以问问他,我是否骗你。”
  火孩儿道:“我天大缠着她,她怎么走得了?”
  沈浪皱眉道:“她若真是十一年未离过朱家堡,七年前那一百四十余条性命,却又该着落在谁手里?”
  朱七七叹道:“怪就怪在这里,那一百多人,不但真的是花蕊仙的仇家,而且杀人的手法,也和花蕊仙所使的掌功极为近似,再加上沧州金振羽金家大小十七口,于一夜间全遭惨死后,连天云与那冷三连夜奔往实地勘查,咬定了凶手必是花蕊仙,他们说的话,武林中人,自更是深信不疑,但花蕊仙那天晚上,却明明在家和我们兄妹了玩了一夜状元红,若说她能分身到沧州去杀人,那当真是见鬼了。”
  沈浪动容道:“既是如此,你等便该为她洗清冤名。”
  朱七七叹道:“花蕊仙昔年凶名在外,我们说话,分量更远不及连天云重,为她解释,又怎能解释得清?”
  沈浪皱眉道:“这话也不错。”
  朱七七道:“连天云既未亲眼目睹,亦无确切证据,便判定别人罪名,不但花蕊仙满腹冤气,就连我姐弟也大是为她不平,早就想将连天云教训教训,怎奈始终对他无可奈何,直到这次……”
  她嫣然一笑,接口又道:“这次我们才想出个主意,叫花蕊仙在后面将连天云引开,以‘天魔移踪术’,将他捉弄个够,而且还故意现现身形,教连天云瞧上一眼,连天云狼狈而归,必定要将此番经过说出,但是李长青与齐智却明明瞧见我八弟这小天魔在前厅闹得大翻地覆,对连天云所说的话,怎能相信?连天云向来自命一字千金,只要说出话来,无人不信,这下却连他自家兄弟都不能相信了,连天云岂非连肚子都要被生生气破?”
  马行虽已缓,但仍在冒雪前行,说话间又走了半里光景,突听道旁枯树上一人咯咯笑道:“他非但肚子险些气破了,连人也几乎被活活气死。”语声尖锐,如石划铁。
  沈浪转目望去,只见枯树积雪,哪有人影,但是仔细一瞧,枯树上竟有一片积雪活动起来,飘飘落在地下,却是个满身红衣,面戴鬼脸,不但打扮得与火孩儿毫无两样,便是身形也与他相差无几的红衣人,只是此人红衣外罩着白狐皮风氅,方才缩在树上,将风氅连头带脚一盖,便活脱脱是片积雪模样,那时连天云纵然在树下走过,也未见能瞧得出她。
  沈浪叹道:“想必这就是‘天魔移踪术’中的‘五色护身法’了,我久已闻名,今日总算开了眼界了。”
  红衣人花蕊仙笑道:“区区小道,说穿了不过是一些打又打不得,跑也跑不快的小虫小兽身上学得来的,沈公子如此夸奖,叫我老婆子多不好意思?”这“保护之色”,果真是天然淘汰中一些无能虫兽防身护命之本能,花蕊仙这番话倒委实说得但白的很。
  朱七七笑道:“不想你竟早已在这儿等着,事可办完了?”
  花蕊仙道:“这次那连天云可真吃了苦头,我老婆子……”
  突然间,寒风中吹送来一阵急这的马蹄声。朱七七皱眉道?“是谁追来了?”
  花蕊仙道:“不是展英松,就是方千里。”
  沈浪奇道:“展英松,方千里为何要追赶于你?”
  花蕊仙咯咯笑道:“这可又是咱们七姑娘的把戏,无缘无故的,硬说瞧那镖旗不顺眼,非把它拔下来不可。”
  朱七七娇笑道:“可不是我动手拔的。”
  火孩儿眼睛瞪得滚圆,大声道:“是我拔的又怎样。那些老头儿追到这里,看朱八爷将他们打个落花流水。”
  花蕊仙笑道:“好了好了,本来只有一个闯祸精,现在赶来个捣蛋鬼,姐弟两人,正好一搭一档,沈相公,你瞧这怎生是好?”
  沈浪抱拳一揖,道:“各位在这里准备厮打,人下却要告辞了。”
  自马后一掠而下,往道旁纵去。
  火孩儿大呼道:“沈大哥莫走。”
  朱七七眼眶又红了,幽幽叹道:“让他走吧,咱们虽然救过他一次性命,却也不能一定要他记着咱们的救命之恩呀?”语声悲悲惨惨,一副自艾自怨,可怜生生的模样。
  沈浪顿住身形,跺了跺脚,翻身掠回,长叹道:“姑奶奶,你到底要我怎样?”
  朱七七破颜一笑,轻轻道:“我要你……要你……”眼波转了转,突然轻轻咬了咬樱唇,娇笑着垂下头去。
  风雪逼人,蹄声越来越近,她竟似丝毫也不着急,花蕊仙有些着急了。叹道:“姑姑,这不是撒娇的时候,要打要逃,却得赶快呀。”
  火孩儿道:“自然要打,沈大哥也帮着打。”
  沈浪缓缓踱步沉吟道:“打么?……”走到火孩儿身前,突然出手如风,轻轻拂了他的肩井穴。火孩儿但觉身子一麻,沈浪拦腰抱起了他,纵身掠上朱七七所骑的马背,反手一掌,拍向马屁股,健马一声长嘶,放蹄奔去。
  花蕊仙也只得追随而去,八条大汉唯朱七七马首是瞻,个个纵鞭打马,花蕊仙微一挥手,身子已站到一匹马的马股上,马上那大汉正待将马让给她,花蕊仙却道:“你走你的,莫管我。”她身子站在马上,当真是轻若无物,那大汉又惊又佩,怎敢不从。
  火孩儿被沈浪挟在肋下,大叫大嚷:“放下我,放下我,你要是再不放下我,我可要骂了。”
  沈浪微笑道:“你若再敢胡闹,我便将你头发削光,送到五台山去,叫你当天法大师座前的小和尚。”
  火孩儿睁大了眼睛道:“你……你敢?”
  沈浪道:“谁说我不敢?你不信只管试试。”
  火孩儿倒抽了一口冷气,果然再也不敢闹了。
  朱七七笑道:“恶人自有恶人磨,想不到八弟也有服人的一天,这回你可遇着克星了吧。”
  火孩儿道:“他是我姐夫,又不是外人,怕他就怕他,有什么大不了,姐夫,你说对么?”
  沈浪苦笑,朱七七笑啐道:“小鬼,乱嚼舌头,看我不撕了你的嘴。”
  火孩儿做了个鬼脸,笑道:“姐姐嘴里骂我,心里在却高兴的很。”
  朱七七娇笑着,反过身来,要打他,但身子一转,却恰好扑入沈浪怀里。
  火孩儿大笑道:“你们看,姐姐在乘机揩油了……”
  只听风雪中远远传来叱咤之声,有人狂呼道:“蹄印还新,那疯丫头人马想必未曾过去许久。”
  要知风向西北而吹,是以追骑之蹄声被风送来,朱七七等人远远便可听到,而追骑却听不到前面的蹄声人语。沈浪打马更急,朱七七道:“说真格的,咱们又不是打不过他们,又何必逃得如此辛苦。”
  沈浪道:“我也不是打不过你,为何不与你厮打?”
  朱七七娇嗔道:“嗯……人家问你真的,你却说笑。”
  沈浪叹道:“我何尝不是真的,须知你纵是武功较人强上什倍,这架还是打不得的。”
  朱七七道:“有何不能打?”
  沈浪道:“本是你无理取闹,若再打将起来,岂非令江湖朋友耻笑,何况那展英松与方千里,也不是什么好惹的人物,你若真是与他们结下不解之仇,日后只怕连你爹爹都要跟着受累。”
  朱七七嫣然一笑道:“如此说来,你还是为着我的。”
  沈浪苦笑道:“救命之恩,怎敢不报。”
  朱七七轻轻叹了口气,索性整个身子都偎入沈浪怀里,轻轻道:“好,逃就逃吧,无论逃到何时,都由得你。”
  火孩儿吱吱怪笑道:“哎哟,好肉麻……”
  一行人沿河西奔,自陇城渡河,直奔至沁阳,才算将追骑完全摆脱,已是人马俱疲,再也难前行一步。这时已是第二日午刻,风雪依旧。还来到沁阳,朱七七已连声叹道:“受不了,受不了,再不寻家干净客栈歇歇,当真要命了。”
  沈浪道:“此地只怕还歇不住,若是追骑赶来。”
  朱七七直着嗓子嚷道:“追骑赶来?此刻我还管追骑赶来,就是有人追上来,把我杀了,割了,宰了,我也得先好生睡一觉。”
  沈浪皱眉喃喃道:“到底是个娇生惯养的千金小姐………”
  朱七七道:“你说什么?”
  沈浪叹了口气,道:“我说是该好生歇歇了。”
  火孩儿做了个鬼脸诡笑道:“他不是说的这个,他说你是个娇生惯养的千……”语声突然顿住,眼睛直瞪着道路前方,再也不会转动。
  这时人马已入城,沁阳房屋市街已在望,那青石板铺成的道路前方,突然婉蜒转过一道长蛇般的行列。一眼望去,只见数十条身着粗布衣衫,敞汗了衣襟的精壮汉子,抬着十七八口棺材,笔直走了过来。大汉们满身俱是煤灰泥垢,所抬的棺材,却全都是崭新的,甚至连油漆都未涂上,显然是匆忙中制就,看来竟仿佛是这沁阳城中,新丧之人太多,多的连棺材都来不及做了。
  道路两旁行人,早已顿住脚步,却无一人对这奇异的出丧行列瞧上一眼,有的低垂目光,有的回转头去,还有的竟躲入道旁的店家,似乎只要对这棺材瞧上一眼,便要惹来可怖的灾祸。火孩儿瞧得又是惊奇,又是诧异,连眼珠子都已瞧得不会动了,过了半晌才叹出口气,道:“好多棺材。”
  朱七七道:“的确不少。”
  火孩儿道:“什么不少,简直太多了,这么多棺材同时出丧,我一辈子也未见过,嘿嘿,只怕你也未见过吧。”
  朱七七皱眉道:“如此多人,同时暴卒,端的少见得很,瞧别人躲之不及的模样,这里莫非有瘟疫不成。”
  火孩儿道:“如是瘟疫死的,尸首早已被烧光了。朱七七道:“如非瘟疫,就该是武林仇杀,才会死这么多人,但护送棺材的人,却又没有一个像是江湖豪杰的模样。”
  火孩儿道:“所以这才是怪事呀。”
  花蕊仙早已过来,她面上虽仍戴着面具,但别人只当顽童嬉戏,致未引人注目。
  朱七七转首问她:“你可瞧得出这是怎么回事?”
  花蕊仙道:“不管怎样,这沁阳必是个是非之地,咱们不如……”她还未说出要走的话来。
  朱七七却已瞪起眼睛,道:“是非之地又如何?”
  花蕊仙道:“没有什么。”轻轻叹了口气,喃哺道:“是非之地,又来了两个专惹是非的脚色……唉,只怕又有热闹瞧了。”
  朱七七只当没有听见,只要沈浪不说话,她就安心得很,待棺材一走过,她立刻纵上了长街。只见街上一片寂然,人人俱是闭紧嘴巴,垂首急行,方才的行列虽是那般奇异,此刻满街上却连个窃窃私议的入都没有,这显然又是大出常情之事,但朱七七也只当没有瞧见,寻了个客栈,下马打尖。
  那客栈规模甚大,想必是这沁阳城中最大的一家。此刻客栈冷冷清清,连前面的饭庄都寂无一人,已来到沁阳的行商客旅,都似乎已走得干干净净,还没有来的,也似乎远远就绕道而行,这“沁阳”此刻竟似已变成了个“凶城”。
  傍晚时朱七七方自一觉醒来,她虽然睡了个下午,却并未睡得十分安稳,睡梦之中,她仿佛听到外面长街之上,有马蹄奔腾往来不绝,此刻她一睡醒,别人可也睡不成了,匆匆梳洗过,她便直到隔避一间屋外,在窗外轻轻唤道:“老八,老………第二声还未唤出口来,窗子就已被推开,火孩儿穿了一件火红短袄,站在临窗一张床上,笑道:“我算准你也该起来了。”
  朱七七悄声道:“他呢?”
  火孩儿皱了皱鼻子,道:“你睡得舒服,我可苦了,简直眼睛都不敢阖,一直盯着他,他怎么走得了,你瞧,还睡得跟猪似的哩。”
  朱七七道:“不准骂人。”眼珠子一一转,只见对面床上,棉被高堆,沈浪果然还在高卧,朱七七轻笑道:“不让他睡了,叫醒他。”
  火孩儿笑道:“好。”凌空一个筋斗,翻到对面那张床上,大声道:“起来起来,女魔王醒来了,你还睡得着么?”
  沈浪却真似睡死一般,动也不动。
  火孩儿喃喃道:“他不是牛,简直有些像猪了……”
  突然一拉棉被,棉被中赫然还是床棉被,那有沈浪的影子?
  朱七七惊呼一声,越窗而入,将棉被都翻到地上,枕头也甩了,顿足道:“你别说人家是猪,你才是猪哩,你说没有阖眼睛,他难道变个苍蝇飞了不成?……来人呀,快来人呀……”
  花蕊仙,黑衣大汉们都匆匆赶了过来,朱七七道:“他……他又走了……”一句话未说完,眼圈已红了。
  火孩儿被朱七七骂得厥起了小嘴,喃喃地道:“不害臊,这么大的人,动不动就要流眼泪,哼,这……”
  朱七七跳了起来,大叫道:“你说什么?”
  火孩儿道:“我说……我说走了又有什么了不得,最多将他追回来就是。”
  朱七七道:“快,快去追,追不回来,瞧我不要你的小命……你们都快去追呀,瞪着眼发啥呆?”
  “只怕……只怕这次再也迫不着了。”突然伏在床上,哭了起来。
  火孩儿叹了口气道:“追吧……”
  突见窗外人影一闪,沈浪竟飘飘地走了进来。
  火孩儿又惊又喜,扑过去一把抓住了他,大声道:“好呀,你是什么时候走的,害得我挨骂。”
  沈浪微微笑道:“你在梦里大骂金不换时,我走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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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死神夜引弓--------------------------------------------------------------------------------  火孩儿见饭堂中的客人俱都对朱七七评头论足,气得瞪起眼睛,道:“七姐,你瞧这些小子胡说八道,可要我替你揍他们一顿出气。”
  朱七七道:“出什么气?”
  火孩儿奇怪道:“人家说你,你不气么?”
  朱七七嫣然笑道:“你姐姐生得好看,人家才会这样。你姐姐若是个丑八怪,你请人家来说,人家还不说哩,这些人总算还知道美丑,不像……”瞟了沈浪一眼,“不像有些人睁眼瞎子,连别人生得好看不好看都不知道。”
  沈浪只当没听见。朱七七咬了咬牙,在桌底下狠狠踩了他一脚。沈浪还是微微含笑,不理不睬,直似完全没有感觉。
  火孩儿摇着头,叹气道:“七姐可真有些奇怪,该生气的她不生气,不该生气的她却偏偏生气了。”
  朱七七道:“小鬼,你管得着么?”
  火孩儿笑道:“好好,我怕你,你心里有气,可莫出在我身上。”只听众人说得越来越起劲,笑声也越来越响,目光更是不住往这边飘了过来。火孩儿皱了皱眉,突然跑出去将那八条大汉都带了进来,门神般站在朱七七身后,八人俱面色铁青,满带煞气,眼睛四下一瞪,说话的果然少了。惟有左面角落中,一人笔直坐在椅上,始终不声不响,动也未动,一双冷冰的目光,瞬也不瞬地盯着门口,似是等着什么人似的,目中却是满含仇恨之意。他身穿蓝布长衫,也已经洗得发白,苍白的面容没有一丝血色,颔下无须,年纪最多不过二十五六。
  这时门外又走进一个人来,面容身材,都与这蓝衫少年一模一样,只是穿着的却是一身质料甚是华贵的衣衫,年纪又轻了几岁,嘴角常带笑容,与那蓝衫少年冷漠的神情,大不相同。他目光在朱七七面上盯了几眼,又瞧了瞧沈浪,便径自走到蓝衫少年身旁坐下,笑道:“大哥你早来了么?”
  蓝衫少年双眼却始终未曾自门口移开,华服少年似乎早已知道他不会答话,坐下来后,便自管吃喝起来,只是目光也不时朝门外瞧上两眼。
  另一张圆桌上几条大汉眼睛都在悄悄瞧着他们,其中一人神情最是剽悍,瞧起人来,脾睨作态,全未将别人放在眼里,此刻却压低声音,道:“这两人可就是前些日子极出风头的丁家兄弟么?”
  他身旁一人,衣着亦极是华丽,但樟头鼠目,形貌看来甚是狼琐不堪,闻言赔笑道:“铁大哥眼光果然敏锐,一眼就瞧出了。”
  那剽悍大汉浓眉微皱道:“不想这两人也会赶来这里,听人说他兄弟俱都是硬手,这件事有他两人插入,只怕就不大好办了。”
  那鼠目汉子低笑道:“丁家兄弟虽扎手,但有咱们‘神枪赛赵云’铁胜龙铁大哥在这里还怕有什么事不好办的。”
  铁胜龙遂即哈哈一一笑,目光转处,笑声突然停顿,朝门外呆望了半晌,嘶声道:“真正扎手的人来了。”
  这时满堂群豪,十人中有九人都在望着门口,只见一男一女,牵着个小女孩子,大步走入,他两人显然乃是夫妻,男的熊肩猿腰,筋骨强健,看去满身俱是劲力,但双颧高耸,嘴角直似已裂到耳根,面貌煞是怕人。那女的身材阿娜,乌发堆云,侧面望去,当真是风姿绰约,貌美如花,但是若与她面面相对,只见那芙蓉粉脸上,当中竟有一条长达七寸的刀疤,由发际穿眉心,斜斜划到嘴角。她生得若本极丑陋,再加这道刀疤也未见如何,但在这张俏生生的清水脸上,骤然多了这条刀疤,却不知平添了几许幽秘恐怖之意,满堂众豪虽然是胆大包天的角色,也不觉看得由心里直冒寒气。她夫妻虽然吓人,但手里牵着的那小女孩子,却是天真活泼,美丽可爱,圆圆的小脸,生着圆圆的大眼睛,到处四下乱转,瞧见了火孩儿,突然做了个鬼脸,伸了伸舌头,嘻嘻直笑。
  火孩儿皱眉道:“这小鬼好调皮。”
  朱七七笑道:“你这小鬼也未见得比人家好多少。”
  满堂群豪却在瞧着这夫妻两人,他夫妻却连眼角也未瞧别人一眼,只是逗着他们的女儿,问她要吃什么,要喝什么?似是天下只有他们这小女儿才是最重要的。
  朱七七笑道:“有趣有趣,怪人越来越多了,想不到这沁阳城,竟是如此热闹。”
  沈浪道:“你可知道这夫妻两人是谁么?”
  朱七七道:“他们可知我是谁么?沈浪叹道:“小姐,这两人名头只怕比你要大上十倍。”
  朱七七笑道:“当今武林六大高手也不过如此,他们又算得什么?”
  沈浪道:“你可知道江湖中藏龙卧虎,纵是人才凋零如此刻,但隐迹风尘的奇人还不知有多少,那七大高手只不过是风云际会,时机凑巧,才造成他们的名声而已,又怎见武林中便没有人强过他们。”
  朱七七笑道:“好,我说不过你,这两人究竟是谁?”
  沈浪道:“我也不知道。”
  朱七七气得直是跺脚,悄声道:“若不是有这么多人在这里,我真想咬你一口。”
  忽然间,只听一声狂笑之声,由门外传了进来,笑声震人耳鼓,听来似是有十多个人在同时大笑一般,群豪又被惊动,齐地侧目望去,只见七八条大汉,拥着个又肥又大的和尚,走了进来。这七八条大汉,不但衣衫俱都华丽异常,而且脚步稳健,双目有神,显见得是武林中知名之士,但却都对这和尚,恭敬无比。而这胖大和尚,看来却委实惹人讨厌,虽在如此严寒,他身上竞只穿了件及膝僧袍,犊鼻短裤,敞开了衣襟,露出了满身肥肉,走一步路,肥肉就是一阵颤抖,朱七七早已瞧得皱起了眉头。
  火孩儿悄声道:“七姐,你瞧这和尚像只什么?”
  朱七七噗哧一笑,道:“小鬼,人家正在吃饭,你可不许说出那个字儿,免得叫我听了,连饭都吃不下去。”
  火孩儿道:“若说这胖子也会武功,那倒真怪了,他走路都要喘气,还能和人动手么?”
  只见与这胖大和尚同来的七八条大汉,果然是交游广阔,满堂众豪,见了他们,俱都站起身子,含笑招呼。只有那一双夫妻,仍是视若无睹,那兄弟两人,此刻却一齐垂下了头,只顾喝酒吃菜,也不往门外瞧了。
  铁胜龙拉了拉那鼠目汉子的衣袖,悄声道:“这胖和尚是谁,你可知道?”
  鼠目汉子皱眉道:“在江湖中只要稍有名头的角色,我万事通可说没有一一个不知道的?但此人我却想不到他是谁。”
  铁胜龙道:“如此说来,他必是江湖中无名之辈了。”
  万事通沉吟道:“这……的确……”
  铁胜龙突然怒叱道:“放屁,他若是无名之辈,秦镖头,王镖头,卡庄主等人怎会对他如此恭敬,万事通,这次你可瞎了眼了。”
  这时大厅中已挤得满满的,再无空座,八九个堂信忙得满头大汗,却仍有所照应个及。但大厅堂却只听见那胖大和尚一个人的笑声,别人的声音,都被他压了卜去,火孩儿嘟着嘴道:“真讨厌。”
  朱七七道:“的确讨厌,咱们不如……”
  沈浪道:“你可又要惹事了?”
  朱七七道:“这种人你难道不讨厌么?”
  沈浪道:“你且瞧瞧,这里有多少人讨厌他,那边兄弟两人,眼睛一瞧他,目中就露出怨毒之色,哥哥已有数次想站起来,却被弟弟拉住,还有那夫妻两人,虽然没有瞧过他一眼,但神情也不对了,何况那边铁塔般的大汉也有些跃跃欲试,只是又有些不敢……这些人迟早总会忍不住动手的,你反正有热闹好瞧,自己又何必动手。”
  朱七七叹道:“好吧,我总是说不过你。”
  突听那和尚大笑道:“来了来了。”
  群豪望将过去,但见两条黑衣大汉,挟着个歪戴皮帽的汉子,走了进来,这汉子一眼便可看出个市井中的混混儿,此刻却已吓得面无人色,两条黑衣大汉将他推到那胖大和尚面前,其中一人恭声道:“这厮姓黄,外号叫黄马,对那件事知道得清楚的很,这沁阳城中,也只有他能说出那件事来。”
  胖大和尚笑道:“好,好,先拿一百两银子给他,让他定定心。”
  立刻有人掏出银子,抛在黄马脚下。
  黄马眼睛都直了,胖大和尚笑道:“说的好,还有赏。”
  黄马呼了口气,道:“小人黄马,在沁阳已混了十多年……”
  胖大和尚道:“说简单些,莫要嗜嗦。”目光四扫一眼,又大笑道:“说的声音也要大些,让大伙儿都听听。”
  黄马咳嗽了几声,大声道:“沁阳北面,是出煤的,但沁阳附近,却没有什么人挖煤,直到前半个多月,突然来了十来个客商,将沁阳北面城外的地全部买下了,又从外面顾了百多个挖煤的工人,在上个月十五那天,开始挖煤,但挖了半个月,也没有挖出一点煤渣来。”他说的虽是挖煤的事,但朱七七,沈浪瞧到满堂群豪之神情,已知此事必定与沁阳城近日所发生之惊人变故有关,也不禁倾听凝神。
  黄马悄悄伸出脚将银子踩住,嘴角露出一丝满足之微笑,接道:“但这个月初一,也就是四天前,他们煤未挖着,却在山脚挖出一面石碑,那石碑上刻着……刻着……八个字……”
  方自说了两句话,他面上笑容已消失不见,而泛起恐惧之色,甚至连话声也颤抖起来:“那八个字是:‘遇石再入,天现凶瞑’。“群豪个个在暗中交换了眼色,神情更是凝重,那胖大和尚也不笑了,道:“除了这八个字外,石上还有什么别的图画?”
  黄马想了想,道:“没有别的了,听说那些字的每一笔,每一划,都是一根箭,一共是七十根箭,才拼成那八个字。”
  群豪不约而同,脱口轻呼了一声:“箭。”声音里既是惊奇,又是诧异,显然还都猜不出这“箭”象征的是什么。
  黄马喘了口气,接道:“挖煤的人里也有识字的,看见石碑都不敢挖了,但那些客商,见了石碑,却显得欢喜的很,出了三倍价钱,一定要挖煤的再往里挖,当天晚上,就发现山里面竟有一道石门,门上也刻着八个字:‘入门一步,必死无赦’。似是用朱砂写的,红得怕人。“大厅中一片沉寂,唯有呼吸之声,此起彼落。只听黄马接道:“挖煤的瞧见这八个字,再也不敢去了,那些客商似乎早已算到有此一着,竟早就买了些酒肉,也不说别的,只说犒赏大家,于是大伙儿大吃大喝,喝到八九分酒意,客商们登高一呼,大伙儿再也不管门上写的是什么,群锄齐下,锄开了门,冲了进去,但第二天……第二天……”
  那胖大和尚厉声道:“第二天怎样?”
  黄马额上已泌出冷汗,颤声道:“头天晚上进去的人,第二天竟没有一个出来,到了中午,他们的妻子父母,都赶到那里,拥在矿坑前,痛哭呼喊,那声音远在城里也可听见,当真是凄惨已极,连小人听了都忍不住要心酸落泪,但……但直到下午,矿坑里仍是毫无回应。”他伸手抹冷汗,手指也已不住颤抖,喘了两口气,方自接道:“到后来终于有几个胆子大的,结伴走进士,才发觉那些人竟都已死在石门里一间大厅中,也瞧不见他们身上有何伤痕,但死状却是狰狞可怕已极,有的双睛凸出,眼珠里还留着临死前惊骇与恐怖,进去的人哪敢再瞧第二眼,狂呼着奔了出来,死者的家人悲痛之下,抢着要去,幸好大多被人劝住,只选出几个年轻力强之人,进去抬出了死者的尸身,赶紧掩埋,哪知……哪知到了第三天的午间,就连那些进去抬尸身的人,也都突然死了。”他虽是市井之徒,但口才却是不错,将这件惊人恐怖之事,说得历历如绘,群豪虽然胆大,但听到这里,只觉手足冰冷,心头发寒,十人中倒有九人,不知不觉拿起了酒杯,仰首一饮而尽。
  坐在那和尚身侧一个枯瘦老人,目光灼灼,举杯沉吟半晌,道:“你可知道那些进去抬棺材的人,到了第三天是如何死的?”
  黄马道:“……”他嘴张了两次,却说不出一个字来,到了第三次,方自嘶哑着声音道:“那些人第三天午间,有的正在吃饭,有的正在为死者捻香,有的正在挑水,还有个人正弯着腰写挽联,但到了正午,这些分散在四方的人,竟不约而同突然见着鬼似的,平地跳起老高,口中一声惊呼还未发出,便倒在地上,全身抽搐而死。”
  枯瘦老人身子一震,“当”地一声将酒杯放到桌上,双目呆望着屋梁,喃喃道:“子不过午,好厉害……好厉害……”目光中也充满了惊恐之色,“噗”的一响,酒杯也被生生捏碎了。
  朱七七在桌子上悄悄抓住了沈浪的手掌,花容失色,只有火孩儿睁大了眼睛,道:“难道那些人都是中毒死的?”
  枯瘦老人说道:“不错,毒……毒……那石门里每一处必然都有剧毒,常人只要手掌沾上了石门,石壁,甚至只要沾上那些中毒而死的人,只怕都活不过十二个时辰……如此霸道的毒药,老夫已有二十年未曾见过了。”
  那胖大和尚道:“难道比你这‘子午催魂’莫希所使的毒药还厉害么?”群豪听得这老人竟是当今武林十九种歹毒暗器中名列第三之“子午催魂沙”的主人,面容都不禁微微变色。
  莫希却惨然笑道:“老夫所使的毒药,比起人家来,只不过有如儿戏一般罢了。”
  胖大和尚微一皱眉,竟突然放声狂笑起来道:“各位只要跟着洒家保险死不了,再厉害的毒药,在洒家眼中看来,也不过直如白糖一般而已。”笑声一顿,厉声道:“那入口可是被人封了?”
  黄马道:“那魔洞一日一夜间害死了二百余人,还有谁敢去封闭于它,甚至连这沁阳城,行旅俱已改道而过,若还有人走近那魔洞去瞧上一眼,那人不是吃了熊心豹胆,想必就是个疯子。”
  胖大和尚仰天大笑道:“如此说来,这里在坐的人,只怕都要去瞧瞧,难道全都是疯子不成?黄马怔了一怔,面色惨变,噗地跪了下来,叩首如捣蒜,颤声道:“小人不敢,小人不……不是这意思。”
  胖大和尚道:“还不快滚。”
  黄马如蒙大赦一般,膝行几步,连滚带爬地逃了,连银子都忘在地上,火孩儿一个纵身,倒翻而出,伸手抄起了银子,抛了过去,银子“当”地落在黄马前面门外,火孩儿已端端正正坐回椅上,笑嘻嘻道:“辛苦赚来的银子,可莫要忘了带走。”
  群豪见他小小年纪,竟露了这么手轻功,都不禁为之耸然动容,胖大和尚拊掌笑道:“好孩子,好轻功,是跟谁学的?”
  火孩儿眼珠转了转,道:“跟我姐姐。”
  胖大和尚道:“好,好孩子,你叫什么?”
  火孩儿道:“叫朱八爷,大和尚,你叫什么?…胖大和尚哈哈笑道:“朱八爷,哈哈,好个朱八爷,洒家名叫一笑佛,你可听过么?”大笑声中,离坐而起,缓缓走到火孩儿面前,全身肥肉,随着笑声不住的抖,看来真是滑稽。
  但朱七七与沈浪却半点也不觉滑稽,一笑佛还未走到近前,两人暗中已大加戒备,沈浪右掌,悄悄搭住了火孩儿后心,突然间,一笑佛那般臃肿胖大的身子,竟自横飞而起,但却并非扑向火孩儿,而是扑向坐在角落中那丁家兄弟两人,这一着倒是出了群豪意料之外,只见一笑佛这一击,虽然势如雷霆,丁家兄弟出手亦是快如闪电。
  蓝衫少年丁雷身子一缩,便将桌子踢得飞了起来,反手自腰畔抽出一柄百炼精钢软剑,迎面一抖,伸得笔直。华服少年丁雨纵声狂笑道:“好和尚,我兄弟还未找你,不想你倒先找来了。”兄弟两人身形闪动间已左右移开七尺。
  一笑佛身形凌空,眼见桌子飞来,竟然不避不闪,也不伸手去挡,迎头撞了过去,只听“砰”地一声大震,一张桌子竟生生被他撞得四分五裂,木板、杯盏、酒菜,暴雨般四下乱飞,一笑佛百忙中还顺手抄着两条桌腿,大喝一声,震起双臂,着力向丁家兄弟扫出。他身形本大,双臂又长,再加上两条桌腿,纵横何止一丈,但闻风声虎虎,满厅烛火飘摇,当真有如泰山压顶而来,丁家兄弟俱都已在他这一击威力笼罩之下,眼见已是无法脱身,群豪更被他这一击之威所惊,有的变色,有的喝采,也有的暗为了家兄弟担心。哪知丁家弟兄身形一闪,竟自他袖底滑了过去,他兄弟若是后退闪避,纵然躲得开这一着,也必定被他后着所制。但这兄弟两人年纪虽轻,交手经验却极丰富,临敌时判断之准确迅速更是超人一等,竟在这问不容发的刹那间,作了这常人所不敢作之决定,不退不闪,反而迎了上去,自一笑佛肋下,轻轻滑到他身后,要知两肋之下,真力难使,自也是他这一击攻势最弱之一环。
  一笑佛眼前一空,丁家兄弟已无影无踪,但觉身后掌声划空袭来,显然丁家兄弟头也未回,便自反手一招击出,这时正是一笑佛攻势发动,威力上正俱巅峰之际,要想悬崖勒马,撤招抽身,原是难如登天。
  但这狂僧武功也实有惊人之处,左时一缩,右腿向左挥出,左腿微曲腿向左斜踢,巨大的身形,竟藉着这一挥一踢之势,风车般凌空一转,竟自硬生生转了身,左手桌腿,随着臂时一缩之力,巧妙地挡住了丁雷剑锋,右腿却已踢向丁雨肩呷之处。
  方才他那一着攻势,因是威不可当,但此刻这一招连踢带打,攻守兼备,更是武林罕见之妙着,时间、部位拿捏之准,俱是妙到峰巅,不差分毫,谁也想不到如此笨重的身子,怎会使得出如此巧妙的招式来。
  丁家兄弟冷笑一声,头也不回,飞掠而出,等到一笑佛身形落地,他兄弟两人已远在门外,口听丁雷冷笑道:“要动手就出来。”
  丁雨道:“他既已来了,还怕他不出来么。”
  自一笑佛攻势发动,到此刻也不过是瞬息之事,双方招式,俱是出人不意,来去如电,无一着不是经验武功智慧,三者混合之精革,群豪都不禁瞧的呆了,直等丁家兄弟语声消失,方自情不自禁喝起彩来,彩声中一笑佛面容紫涨,竟未追出。
  “子午催魂”莫希阴恻恻道:“雷雨两龙剑,壮年英发,盛名之下早无虚士,大师此后倒真要小心了。”
  一笑佛突然仰天狂笑道:“这两个小毛崽子,洒家还未放在眼里,莫不是这档子正事要紧,洒家还会放他们走么。”笑声突顿,目光四扫,大声道:“那件事各位想必早已听着清清楚楚,各位中若有并非为此事来的,此刻就请离座,只要是为此事来的,都请留在这里,洒家和各位聊聊。”
  朱七七冷道:“你凭什么要人离座。”
  一笑佛凝目瞧了她两眼,哈哈笑道:“女檀越既如此说话,想必不是为此事而来的了。”
  朱七七暗暗忖道:“此人看来虽是有勇无谋,不想倒也饶富心计,果然是个厉害角色。”心里虽已知道他是个厉害角色,可全没有半点惧怕于他,冷冷一笑道:“你想错了,本姑娘偏偏就是为了此事来的。”
  说到这里,情不自禁偷偷瞟了沈浪一眼,一笑佛目光也已移向沈浪。
  只见沈浪懒洋洋举着酒杯,浅浅品尝,这厅堂中已闹得天翻地覆,他却似根本没有瞧上一眼。
  这样的人,一笑佛委实从未见过,呆了一呆,哈哈大笑道:“好……好……”转身走向旁边一张桌子,道“你们呢?”
  这张桌上的五条大汉,一齐长身而起,面上俱已变了颜色,其中一人强笑道:“大师垂询,不知有何……”
  话未说完,一笑佛已伸手抓了过去,这大汉明明瞧见手掌抓来,怎奈偏偏闪避不开,竟被一笑佛凌空举起“砰”地摔在桌面上,酒菜碗盏四下乱飞。另四条大汉惊怒交集,厉叱道:“你……”
  一个字方出口,只听一连串“吧,吧”声响,这四条大汉面颊上,已各各着了两掌,顷刻间两边脸都肿了。
  一笑佛哈哈笑道:“好没用的奴才……”笑声一顿,厉声道:“办事的人,固然越多越好,但此事若有你们这样没有用的奴才插身在其间,却是成事不足,败事有余……咄,还不快滚?”
  四个人扶起那条大汉,十只眼睛,面面相觑,有的摸着脸,有的叹着气。也不知是谁说了句:“走吧。”五个人垂头丧气,果然走了。
  一笑佛却已转身走向另一张桌子,这张桌子上四条大汉,早已在眼睁睁瞪着他,双拳紧握,凝神戒备。此刻见他来了,四条大汉齐地暴喝一声,突飞扑过来,八只碗钵般大小的拳头,没头没脸向一笑佛打了过去,一笑佛仰天一笑,左掌抓着一条大汉衣襟,右掌将一条大汉打得转了两个圈子,方自跌倒,时头一撞,又有一条大汉捧着肚子俯下身子,还剩下一条大汉,被他飞起一脚,踢得离地飞起,不偏不倚,竟似要跌倒在沈浪与朱七七的桌子上,沈浪头也不回,微一招手,那大汉被他这轻轻一招,飞过桌子,竟轻轻落在地上站住了,他又是惊喜,又是骇然,转首去望沈浪,沈浪仍是持杯品酒,对任何事都不理不睬。
  一笑佛皱了皱眉,大喝一声,将左掌抓着的大汉,随手掷了出去,风声虎虎,灯火又有盏灭了。旁边一张桌子,突也有人大喝一声,站了起来,振起双臂,双手疾伸,将这大汉硬生生接住了,脚下虽也不免有些踉跄,但身子却仍铁塔般屹立不动,正是那“神枪赛赵云”铁胜龙。
  万事通早已喝起彩来,一笑佛哈哈笑道:“人道铁胜龙乃是河北第一条好汉,看来倒不是吹嘘之言。”
  铁胜龙面上神采飞扬,满是得色,抱拳道:“不想大师竟也知道贱名,好教铁某惭愧。”
  一笑佛道:“似铁兄这般人物,洒家正要借重,但别人么……”
  转目四扫一眼,只见满堂群雄,慑于他的声势武功,十人中倒有七人站起身子,悄悄走了。
  一笑怫哈哈笑道:“剩下来的,想必都是英雄,但洒家却还要试一试。”锐利的目光,突然凝注到万事通面上。
  万事通干笑一声,悄声道:“隔壁桌上剩下的两位,着紫衣的是‘通州一霸’黄化虎,着花衫的是他义子‘小霸王’吕光,再过去便是‘泼雪双刀将’彭立人,‘震山掌’皇甫嵩,‘恨地无环’李霸,‘游花蜂’萧慕云,抽旱烟的那位便是两河点穴名家王二麻子。”他将这些武林名侠之名姓,说来如数家珍一般,竟无一人他不认识。
  一笑佛颔首道:“好,还有呢?”
  万事通喘了口气道:“在这桌上的两位,乃是‘赛温侯’孙通孙大侠,‘银花镖’胜涝胜大官人,在下万诗崇,别人念起来,就念成‘万事通’,至于那边桌子上的姑娘,不是‘活财神’朱府的千金,就是江南海家的小姐,只有……那夫妻两位,小人却认不出了。”
  一笑佛大笑道:“如此已足够,果然不愧为万事通,日后洒家倒端的少不得你这般人物。”
  万事通大喜道:“多谢佛爷抬举……”
  一笑佛道:“胜大官人,请用酒。”突然一拍桌子,那桌上酒杯竟平空跳了起来,直飞到胜涝的面前。
  胜涝微微笑道:“赐酒拜领。”手掌一伸,便将酒杯接住,仰首一干而尽,杯中酒一滴不漏。此人年轻貌秀,文质彬彬,看来只是个富家巨室的纨绔公子,但手上功夫之妙,却端的不同凡俗。
  一笑佛哈哈笑道:“好,好……孙大侠,洒家也敬你一杯。”出手一拍,又有只杯子直飞对面的“赛温侯”孙通。
  这孙通亦是个俊少年,只有眉字间微带傲气,见到酒杯飞来,也不伸手,突然张口咬了过去,酒杯果然被他咬住,孙通仰首吸干了杯中美酒,只听“咔”的一响,原来酒杯已被他咬破了,显见他反应虽快,目力虽准,但内力修为,却仍差了几分火候。
  孙通面颊不禁微红,幸好一笑佛已颔首笑道:“常言道,俊雁不与呆鸟同飞,在坐的四人果然都是英雄。…孙通只当他未曾瞧见自己失态,方自暗道侥幸,哪知一笑佛却又放低声音,道:“嘴唇若是破了,快用酒漱漱,免得给人看到。”
  孙通苦笑一声,垂首道:“多承指教。”
  一笑佛仰天大笑几声,身躯突地一翻,两道风声,破空而出,原来他不知何时已抄起两只筷子在手里,此刻竟以“甩手箭”中“二龙抢珠”的手法,直取那“小霸王”吕光的双脚。
  吕光似是张惶失措,来不及似的纵身跃起,眼见那双筷子便要击上他足腔,突见吕光双腿一曲,双足凌空,连环踢出,将那双筷子踢起五尺,车轮般在空中旋转,吕光疾伸双掌,将筷子抄在手里,飘身落下,挟了块白切鸡在嘴里,一面咀嚼,一面笑道:“多谢赐筷。”
  但见他面不红,气不喘,露的那一手却当真是眼力,腰力,腿力,手力无一不足,轻功也颇具火候。
  群豪瞧在眼里,俱都暗暗喝彩,“通州一霸”黄化虎却是面容凝重,全神戒备,只等那一笑佛前来考较。
  哪知一笑佛却只是大笑道:“有子如此,爹爹还会错吗?”大步走过,黄化虎松了口气,暗暗地抹汗。
  只见一笑佛大步走到“泼雪双刀将”彭立人面前,上上下下,瞧了他几,忽然沉声道:“立劈华山。”
  彭立人瞠目呆了半晌,方自会过意来,这一笑佛竟乃以口叙招式,来考较自己的刀法。他浸淫刀法数十年,这正如考官试题出到他昨夜念过的范本上,彭立人不禁展颜一笑,道:“左打风凰单展翅,右打雪花盖顶门。”这一招两式,攻守兼备,果然不愧名家所使刀法。
  一笑佛道:“吴刚伐桂。”
  彭立人不假思索,道:“左打玉带拦腰,右打玄鸟划沙。”这两招亦是一攻一守,正不失双刀刀法中之精义。
  一笑佛道:“明攻拨草寻蛇,暗进毒蛇出穴。”
  要知刀法中“拨草寻蛇”一招,长刀成反覆婉蜒之势,变化虽繁复,却失柔弱,“毒蛇出穴”却是中锋抢进,迅急无俦,用的乃是刀法中极为罕见的“制”字诀,是以两招出手虽相同,攻势却大异其趣,对方若不能分辨,失之毫厘,便错之千里。
  彭立人想了想,缓缓道:“左打如封似闭,右打腕底生花,若还未接住,便将双刀成十字架……不知成么?一笑佛道:“好,我也以腕底生花攻你。”
  彭立人呆了一呆,苦思良久,方自将破法说出,一笑佛却是越说越快,三招过后,彭立人已是满头大汗。
  一笑怫又道:“我再打‘立劈华山’你方才既使出‘枯树盘根’这一招,此刻便来不及再使‘雪花盖顶’了。”
  彭立人皱眉捻须,寻思了几乎盏茶时分,方自松了口气,道:“左打‘朝天一炷香”右打’龟门三击浪‘攻你必救。“一笑佛微微道:“好……挥手封喉。”
  彭立人抹了抹汗珠,展颜笑道:“我既已攻你下盘小腹,你必须抽撤退步,怎能再使出这一招‘挥手封喉’来?”
  一笑佛道:“别人不能,洒家却能……你瞧着。”突然一伸手,已将彭立人腰畔斜挂之长刀抽了出来,虚虚一刀“立劈华山”砍了下去,但招式未满,突似愚袭,下腹突然向后一缩,肩不动脚不移,下腹竟似已后退一尺有余,一笑佛刀锋反转,果然一招“挥手封喉”攻出,匹练般的刀光,直削彭立人咽喉,但刀锋触及他皮肤,便硬生生顿住。
  一笑佛大笑道:“如何?”
  彭立人满头大汗,涔涔而落,颤声道:“大师若果真施出这一招来,小人脑袋已没有了。”
  一笑佛道:“但你也莫要难受,似你这般刀法,已是武林一流身手,若换了别人,在洒家那一招‘腕底生花’时,便已送命了。”
  “呛”的一声,已将长刀送回鞘中,再也不瞧彭立人一眼,转身走向皇甫嵩。
  彭立人松了口气,只觉双膝发软,遍体冰凉,原来早已汗透重衣,一阵风吹来,不禁机伶伶打了个寒噤,“泼雪双刀”成名以来与人真刀真枪,立搏生死之争战何止千百次,但自觉若论惊心动魄,危急紧张之况,却以此次舌上谈兵为最。
  “震山掌”皇甫嵩,“恨地无环”李霸,“游花蜂”萧慕云三人,似是早有商议,此刻不等一笑佛走到面前,李霸突然转身奔出,将院中一方青石举起,这方青石足有桌面般大小,其重何止五百斤,若非天生神力,再也休想将之移动分毫。
  但李霸竟将之平举过顶,一步步走了进来,只见他虎背熊腰,双臂盘结虬现,端的有几分霸王举鼎之气概。
  “震山掌”皇甫嵩轻喝道:“好神力。”身子一跃而起,右掌急挥而出,但闻“砰”地一声,有如木石相击,那方青石竟被他这一掌震出一道缺口,石屑四下纷飞,巨石挟带风声,向院外飞去。
  “游化蜂”萧慕云身子微微向下一俯,颀长瘦削的身形,突似离弦之箭一般,急射而出。巨石去势虽快,但他身形竟较巨石尤快三分,眨眼间便已追及,伸手轻轻托住巨石,脚下丝毫不停,接连几个起落,竟将这方巨石生生托出了院墙,过了半盏茶时分,只听远处“砰”的一响,又过了半盏茶时分,萧慕云燕子般一掠而回,面不红,气不涌,抱拳笑道:“那块石块摆在院中,也是惹厌,兄弟索性藉着皇甫大哥一掌之威,将它送到后面垃圾堆去了。”那垃圾堆离此地最少也有百余丈远近,“游花蜂”萧慕云竟一口气,将巨石送到那里,虽是借力使力,有些取巧,但身手之炔,劲力运用之妙,已远非江湖一般武师所能梦想,正可与“恨地无环”李霸之神力,“震山掌”皇甫嵩之掌功,鼎足而立,不分上下。
  一笑佛微微笑道:“三位功夫虽不同,但异曲同工,各有巧妙,李兄出力多些,萧兄唬的外行人多些,若论上阵与人交手,却还是皇甫兄功夫有用的多。”
  李霸面上微微一红,转过头去,显然有些不服,萧慕云伸手一拍皇甫嵩肩头,似是要说什么,却未说出口来。
  突听那旱烟打穴,名震两河的王二麻子哈哈大笑道:“大师立论精僻,果然不愧为名家风范,但以在下看来,皇甫嵩的掌力与人动手时,也未必有用?”
  一笑佛道:“何以见得?”
  王二麻子道:“他掌力虽刚猛,但驳而不纯,方才一掌击下,落下的石屑,大小相差大过悬殊,击出的巨石,亦是摇摆不稳,可见他掌力尚不足,掌上功夫,最多也不过只有五、六成火候。”
  皇甫嵩面色微变,但对这王二麻子分析之明确,观察之周密,目力之敏锐,亦不禁为之暗暗心惊。
  一笑佛微微笑道:“如此说来,王兄你一掌击出,莫非能使石碎如飞,石出如矢不成?”
  皇甫嵩厉声道:“兄弟也正想请教。”
  王二麻子拍了拍身上那件长仅及膝的黄铜色短褂,在桌沿磕了磕烟锅,缓缓长身而起。只见他焦黄脸,三角眼,一脸密圈,一嘴山羊胡子,连身子都站不直,摇摇晃晃,走到皇甫嵩面前,微微笑道:“你且打俺一掌试试?”
  皇甫嵩沉声道:“在下掌力不纯,到时万一把持不稳,有个失手将阁下伤了,又当怎的?”
  王二麻子捋须笑道:“你打死了俺,也是俺自认倒霉,怪不了你,何况俺孤家寡人,想找个传宗接代的都没有,更没有人会代俺报仇。”
  皇甫嵩转目四望,厉声道:“这是他自家说的,各位朋友都可做见证……咄!”
  吐气开声,一声大喝,长髯飘动间,一掌急拍而出,掌风虎虎,直击王二麻子胸腹之间,声势果自不凡。
  王二麻子笑道:“来的好。”手掌一沉,掌心反击而出,竟以“小天皇”的掌力硬生生接下了这一掌。
  双掌相击“砰”的一响,“震山掌”皇甫嵩威猛的身形竞被震的踉跄不稳,接连向后退了几步,胸膛不住起伏,瞪眼瞧了王二麻子半晌,突然张口喷出一股鲜血,萧慕云骇然道:“皇甫兄,你……”
  方自前去扶他,但皇甫嵩却甩开他的手掌,狠狠一顿足,反身向外奔去,萧慕云似待追出,但却只是苦笑的摇厂摇头,全未移动脚步。
  一笑佛哈哈笑道:“不怕不识货只怕货比货,王兄你今日果然教洒家开了眼了。”
  王二麻子一掌退敌,仍似无事一般,捻须笑道:“好说好说,只是大师将人比做‘货’却有些叫人难受。”
  这时厅堂中已是一片混乱,桌椅碗盏,狼藉满地,只有朱七七与那夫妻两人桌子,仍是完完整整,毫无所动。
  沈浪犹自持杯浅啜,那种安闲之态,似是对任何事都不愿理睬,也不愿反抗,这种对生活的漫不经心与顺良……还有些绝非笔墨所能形容之神情,便造成他一种奇异之魅力,这与其说是他已对生活失去兴趣,倒不如说他心中藏有一种可畏的自信,是以便可蔑视一切别人加诸他的影响。朱七七只是痴痴地瞧着他,那夫妻两人,只是含笑瞧着他们的孩子,但他们的孩子——那穿着绿衣衫的小女孩,却不时回首向火孩儿去伸舌头做鬼脸,火孩儿只作没有瞧见,却又不时皱眉,叹气,作大人状——这六人似是自成一个天地,将别人根本未曾瞧在眼里。
  一笑怫早已走了过去,但那夫妻两人仍是不闻不见。
  朱七七悄声笑道:“这胖和尚去惹他夫妻两人,准是自讨苦吃。”
  满堂群豪,人人俱在瞧着一笑佛与这夫妻两人,要瞧瞧一笑佛究竟是能将这夫妻两人怎样,还是碰个大钉子,自讨没趣。
  哪知一笑佛还未开口……突然间,远处传来一连串惨呼,一声接着一声,有远有近,有的在左,有的在右,有的竟似就在这客栈房舍之间,呼声凄厉刺耳,听得人毛骨悚然。群豪面色俱都大变。但闻寒风吹窗,呼声刺耳,一笑佛飞步掠到窗前,一手震开了窗户,一阵狂风,带着雪花卷人,仅剩的几只灯火,在狂风中一齐熄灭。
  黑暗中忽地传来一阵歌声:“冷月照孤冢,贪心莫妄动,一入沁阳城,必死此城中……”歌声凄厉,缥缥缈缈,若有若无,这无边的酷寒与黑暗中,似乎正有个索命的幽魂,正在狞笑着长歌,随歌而舞。
  群豪只觉血液都似已凝固,也不知过了多久,只听一笑佛厉喝道:“追!”接着黑暗中便响起一阵衣袂带风之声,无数修长人影穿窗而出。一笑佛当先飞掠,全力而奔,但闻“嗖”的几声,似乎有三、四条人影,自他身侧飞过,抢在前面。
  月黑风高,雪花扑面。
  一笑佛也瞧不清他们的身影,但见这几条人影三五个起落后,突然顿住脚步,齐地垂首而望,似已发现了什么,掠到近前,才瞧出这三条人影正是沈浪与那夫妻两人,面前的雪地上,却倒卧着七、八具尸身,正都是方自厅堂中走出的武林豪士。这些人身形扭曲,东倒西歪,似是猝然遇袭而死,连反抗都未及反抗,一笑佛骇然道:“是谁下的手?好快的手脚。”
  能在刹那间将七、八个武林豪士一齐杀死,无论他用的是何方法,这份身手都已足骇人听闻。突听尸身中有人轻轻呻吟一声。
  那大汉手里抱着的小女孩拍掌欢呼道:“还有个人没有死。”
  沈浪已将那人扶抱了起来,右掌抵住了他后心一股真气自掌心逼了过去,那人本已上气难接下气,此刻突似有了生机,深深呼吸了一口,颤抖着伸出手指,指着心窝,道:“箭……冷箭……”
  沈浪沉声道:“什么箭?哪里来的?”
  那人道:“是……”身子突然一阵痉挛,再也说不出话来,伸手一触,由头至脚,俱已冰冷,纵是神仙也求不活了。
  常人身死之后,纵在风雪之中,血液至少也要片刻才会冷透,而此人一死,立刻浑身冰凉,实是大违常理之事。
  沈浪双眉紧皱,默然半晌,道:“谁有火?”
  这时群豪大都已起来,立刻有数人燃起了火摺子。飘摇惨黯的火光中,只见这人满面惊骇,双睛怒凸,面容竟已变为黑色,而且浮肿不堪,那模样真是说不出的狰狞可怖。群豪齐地倒抽一口冷气,只听“子午催魂”莫希颤声道:“毒,好厉害的毒药暗器……”
  一笑佛俯下身子,双手一分,撕开了那人的衣襟,只见他全身肌肤,竟也都已黑肿,当胸一处伤口箭镞般大小,泊然流着黑水,也分不出是血,还是脓,但伤口里却是空无一物,再也寻不出任何暗器。再看其他几具尸身,也是一般无二,人人俱是被一种绝毒暗器所伤,但暗器却是踪影不见,群豪面面相觑,哪有一人说得出话?
  寒风呼啸之中,但闻一连串“格格”轻声,也不知道谁的牙齿在打战,别人听了这声音,身子不禁簌簌颤抖起来。一笑佛倒抽了口凉气,沉声道:“各位可瞧得出,这些人是被哪一种暗器所伤?”
  沈浪道:“瞧这伤口,似是箭创。”
  莫希嘶声道:“箭!箭在哪里?”
  一笑佛沉吟道:“若说那暗中施发冷箭之人,将这些人杀了后又将箭拔走,这实是有些不近情理,但若非如此,箭到哪里去了?”
  突然问,那凄厉的歌声,又自寒风中传了过来。“冷月照孤冢,死神夜引弓,燃灯寻白羽,化入碧血中……”
  一笑佛大喝一声:“追!”
  但歌声缥缈,忽前忽后,忽左忽右,谁也摸不清是何方向,却教人如何追法?一笑佛闻声立起也只有呆呆愣在那里。突听“哇”的一声,那绿衫女孩放声哭了起来,伸出小手指着远处,道:“鬼……鬼……那边有个鬼,一晃就不见了。”
  那大汉柔声道:“亭亭,莫怕,世上哪里有鬼?但目光也情不自禁,随着她小手指瞧了过去,但见夜色沉沉,风卷残花。群豪虽也是什么都未瞧见,却只觉那黑暗中真似有个无形无影的”死神“,手持长弓,在风狂随着落花飞舞,乘人不备,便”嗖“的一箭射来,但等人燃灯去寻长箭,长箭却已化入碧血,寻不着了。一笑佛突然仰天狂笑道:“这些装神弄鬼的歹徒,最多不过只能吓吓小孩子,洒家却不信这个邪,走,有种的咱们就追过去,捣出他老巢,瞧瞧他究竟是什么变的?”
  王二麻子悠悠道:“若是不敢去的不如就陪这位小妹妹,一齐回客栈吧,免得也被吓哭了。”他话说尖刻,但别人却充耳不闻,不等他话说完,便有几人溜了,那大汉将他女儿亭亭交给他妻子,道:“你带着她回去,我去追。”
  疤面美妇道:“你带她回去,我去追。”
  那大汉跺脚道:“咳!……你怎地……”亭亭突又放声大哭起来,道:“我要爹爹、妈妈都陪着我……”那大汉长吁短叹,百般劝慰,亭亭却是不肯放他走,他平日本是性如烈火,但见这小女儿,却半点也发作不出。
  沈浪道:“贤伉俪还是回去吧,追人事小,吓了这位小妹妹,却怎生是好?那当真是任何收获都万万补偿不来的。”
  大汉夫妻齐地瞧了他一眼,目光已流露出一些感激之色,亭亭道:“还是这……这位叔好……”
  疤面美妇叹了口气道:“既是如此,咱们回去吧。”忽又瞪了王二麻子一眼,冷冷道:“若有谁以为咱们害怕……哼哼!”玉手一指,不知怎地已将王二麻子掌中旱烟袋夺了过来,一折为二抛在地上,携着他丈夫的手腕,扬长而去,竟连瞧也未瞧王二麻子一眼。
  王二麻子走南闯北数十年,连做梦都未想到过自己拿在手里的烟袋,竟会莫名其妙的被人夺走,一时之间,呆呆地愣在地上,目瞪口呆的瞧着这夫妻两人远去,连脾气都发作不出。群豪亦自骇然,一笑佛道:“快,真快,这么快的出手,洒家四十年来,也不过只见过一两人而已。”
  王二麻子这才定过神来,干咳一声,强笑道:“她不过也只是手脚快些而已,俺若不瞧她是个妇道人家,早就……早就……”他虽在死要面子,硬找场面,但“早就给她难看了”这句话,却还是没有那么厚脸皮说出来。
  沈浪微微笑道:“只是手脚快些么?却未必见得。”
  王二麻子满腹冤气,正无处发作,闻言眼睛一瞪,满脸麻子都发出了油光,厉声道:“不只手脚快些,还要怎样?”
  沈浪也不生气,含笑指着地上,道:“你瞧这里。”
  群豪俯头瞧去,这才发现那已折断了的两截旱烟管,竞已齐根而没,只剩下两点黑印,要知积雪数日,地面除了上面一层浮雪外,下面实已被冻得坚硬如铁,那女子随手一抛,也未见如何用力。竟能将两截一尺多长的烟管一掷而没,这份手力之惊人,群豪若非眼见,端的难以相信。
  王二麻子道:“这……这……”伸手一抹汗珠,冷笑道:“果然不差。”口中说的轻松,但寒天雪地里,他竟已泌出汗珠。
  一笑佛叹道:“这夫妻两入,的确有些古怪……”仰天一笑,又道:“但咱们却用不着去管他,还是快追。”
  王二麻子乘机下台阶,道:“不错,快追。”
  一笑佛瞧着沈浪,道:“不知这位相公可是也要追去么?”
  沈浪转目四望,只见朱七七姐弟仍未跟来,他皱了皱眉,沉吟半晌,微笑道:“好,追。”
  这些人本来非但互不相识,甚至彼此完全不对路道,但此刻同仇敌忾,倒变得亲切起来。众人口中虽未商议,但脚步却是不约而同,向沁阳城北,那“鬼窟”所在之地奔了过去,这其间轻功上下,已大有分别。
  一笑佛一马当先,“子午追魂”莫希紧紧相随,沈浪是不即不离,跟在他两人身后。王二麻子、“游花蜂”萧慕云,两人与沈浪相差亦无机,铁胜龙勉力追随,也未被甩下。
  “赛温侯”孙通、“银花镖”胜涝虽落后些,但两人一路低声谈笑,状甚轻松,显见未尽全力,过了半晌,“泼雪双刀将”彭立人也赶上前来,笑道:“那黄化虎父子,看来倒是英雄,哪知却和万事通一样,悄悄溜了,看来当真是人不可貌相。”
  胜滢微微一一笑,不加置评。
  孙通却道:“后面没有人了么?”
  彭立人道:“还有个‘恨地无环’李霸,但已落后甚多,唉,此人武功不弱,只是轻功差些……”话犹未了,突听一声凄厉的惨呼,自后面传了过来。
  彭立人骇然道:“李霸……”群豪亦都耸然变色,再不说话,转身向那惨呼传来之处,身形飞掠而去。
  一笑佛沉声喝道:“有家伙的掏家伙,身上带有暗青子的,也将暗青子准备齐,只要看见有人,就往他身上招呼。”
  几句话说完,群豪已瞧见前面雪地中,伏着一条黑影。但四下却绝无他人踪影,孙通、胜涝正待抢先奔上,突听一笑佛厉叱道:“站住!燃起火摺子,先瞧瞧雪地上的足印。”
  胜涝、孙通对望一眼,暗道:“这一笑佛看来肥蠢,不想是心细如发的老江湖。”两人暗中都起了钦佩之心,再也不觉此人可厌。
  彭立人、莫希、萧慕云三人已燃起火摺,这“游花蜂”萧慕云本是个夜走千家的独行盗,火摺制造的极是精巧,火光可大可小,拨到大处,竟如火把一般,照得周围丈许地一片雪亮。只见伏地的黑影,果然正是“恨地无环”李霸,他身子前后,有一行足印,左右两旁的雪地,却是平平整整,一无痕迹。
  一笑佛道:“各位请小心些走上前去,认自己脚印。”胜滢当先认出,道:“这是我的。”用手在足印旁划了个“X”,要知每人脚形有异,大小各别,轻功亦有上下,鞋子也有不同,是以个人要认别人足印虽然困难,要认自己足印却甚是容易。
  孙通亦自认出,道:“这是我的。”也划了个“X”,话休烦絮,片刻之间,王二麻子、萧慕云、铁胜龙、彭立人亦都认出了自己足印,彭立人这才发现自己足印最深,面上已有些发红。
  但众人却知此事关系重大,是以人人俱都十分仔细小心,纵自己足印比别人深些,也无人敢胡乱指点。只见雪地上未被认出的足印,已只剩下两个,火光照的清楚,这两个足印虽最轻,也可看的出鞋底乃是粗麻所编就。
  群豪情不自禁,都瞧了一笑佛足上所穿的麻鞋一眼,一笑佛道:“剩的这个足印,正是洒家的,但……但相公你……”
  群豪这才想起足印还少了一双,又情不自禁转目去瞧沈浪,沈浪微微一笑,道:“只怕在下身子瘦些,足印看不出来。”他说的可真是客气,群豪却仍不禁耸然动容,谁也未瞧出,这年纪轻轻,文文弱弱,受了气也不还嘴的无名少年,竟然身怀“踏雪无痕”的绝顶轻功,群豪既是惊佩,又是怀疑——怀疑这少年怎么会练成这等功夫,又怀疑这少年的身份来路,但此刻可没有一个敢问出口来。
  一笑佛哈哈笑道:“真人不露相,相公端的有本事。”笑声一顿又道:“四面俱无他人足痕,亦无搏斗之象,李霸显见也是被暗器所伤,这次咱们可要瞧瞧,这暗器究竟是什么?”扶起李霸尸身,但见他尸身亦已黑肿,撕开他衣襟,肩下也有个伤口,黑血源源在流……
  但伤口还是瞧不见有任何暗器。群豪再次面面相觑,人人咬紧了牙关,虽不闻牙齿打战之声,但心房“怦,怦”跳动,却听得清清楚楚,莫希颤声道:“那……那晴器莫非真不是人间所有?……否则又怎会化入血中?……”
  要知尸身无翻动之痕,四下亦无他人足印,李霸前胸所中的暗器,便绝不可能是被别人取去的,反过来说,李霸前胸中了暗器,便扑面跌倒,无论是谁,也无法丝毫不留痕迹,便将暗器取回。
  群豪反来复去,左思右想,怎么也想不出这其中道理,但觉身上寒气,越来越重,彭立人颤声道:“这莫非是种无形剑气?……”
  一笑佛冷笑道:“你是在做梦么?”
  彭立人似乎还想分辩,但转目一望,却又吓得再也不敢开口,但见一笑佛满面俱是杀气,目中光芒闪动,似是只已被人激怒的猛兽一般,突然反手扯下了身上穿着的那件宽大僧袍,精赤着上身,雪花飘落在他身上,他非但毫无畏寒之意,身上反而冒出阵阵蒸腾热气。群豪俱都瞧得舌矫不下,只见他竟将那僧袍撕成一条条三、四寸宽的布带,缠住自己手臂,大腿、胸腹之上,将这些地方颤动的肥肉,都紧紧缠了起来,雪花化做汗水流下,浸湿了布带,一笑佛长身而起,抬臂,伸了伸腿,试出举动间果然已比先前更灵便,目光方才往众人身上一扫,厉声道:“要保命的快回去,要去的便得准备着不要命了。”
  彭立人道:“去……去哪里?”
  一笑佛放声狂笑道:“除了那鬼窟,还有那里?”抓起一团冰雪,塞人嘴里,嚼得“格格”直响,振声大喝道:“捣烂那鬼窟,有胆的跟着洒家走。”喝声之中,当先飞奔而出。
  胜滢、孙通、莫希、王二麻子、铁胜龙、萧慕云,俱是满腔热血沸腾,哪里还计较安危生死,想也不想,跟着他一拥而去。
  彭立人抬头只见沈浪还站在那里,垂首强笑道:“相公请,在下与李霸交情不错,总不能瞧着他暴尸荒郊……唉,在下埋了他尸身。立刻就赶去。”沈浪微微一笑,等彭立人再抬起头,他身形已只剩下一点黑影,彭立人见他去远,暗中松了口气,再也不瞧李霸尸身一眼,回身向客栈狂奔而回。
  沈浪晃眼间便已追着胜滢等人,但并未越过他们,只是远远跟在后面,这时他已是最后一人,若是再有冷箭射来,自然往他身上招呼,沈浪面带微笑,非但毫不在意,反似在欢迎那“死神”再次出现,他也好瞧瞧那死神长弓里射出的鬼箭究竟有多么神奇,哪知道一路上偏偏平安无事,眼看出城既远,想必就已快到那“鬼窟”所在之地,沈浪方自失望地叹息一声,突听前面一笑佛厉喝一声,莫希一声惊呼,人声一阵骚乱,接着便是一笑佛的怒骂之声,道:“有种的就过来与洒家一拼高下,装神弄鬼,藏头露尾的都是畜牲。”
  沈浪微一皱眉,脚步加紧,箭也似的赶上前去,只见众人身形都已停顿,一笑佛满面神光,手里紧抓着一块白布,正在破口大骂,但四下既无人影,亦无回应,沈浪轻轻的间道:“什么事?”
  一笑佛道:“你瞧这个。”将手中白布抛了过来,沈浪伸手接过,就着雪地微光,只见白布上写着几个鲜红的血字。
  “奉劝各位,及早回头,再往前走,追悔莫及。”
  沈浪道:“这是哪里来的?”
  一笑佛厉声道:“这方才洒家正在前奔……”
  原来一笑佛方才当先而行,但见前面雪地一片空旷,那空旷的雪地里突然扬起一大片冰雪泥沙,狂卷着扑向他的面门,一笑佛眼前一花,但觉这片冰雪中,竟似乎还夹带着条白忽忽的人影,一头撞了过来,却又“呼”地自一笑佛头顶上飞了过去,却将这布条留在一笑佛手里。
  沈浪听了,不禁皱眉道:“此人去了哪里?各位为何未追?”
  一笑佛怒道:“那影子说他是人,委实又有些不像人,只有三尺长短,像是个狐狸,以洒家目力,在他未弄鬼前也未瞧出他伏在雪地里,等到洒家能张天眼睛,四下去看时,却又不见了。”
  沈浪心念一动,暗道:“这手段岂非与‘天魔迷踪术’中的‘五色护身障眼法’有些相似,听他们说,这人影八成也像是花蕊仙,但花蕊仙与那‘鬼窟’毫无关系,怎会来淌这趟浑水。”
  只听一笑佛道:“相公莫要想了,无论这花样是怎么弄的,都还骇不倒洒家,只要相公肯与洒家开路,要莫兄与胜……胜什么?”
  胜滢笑道:“滢。”
  一笑佛道:“对了,胜滢与莫希断后,咱们就往前闯。”
  沈浪微一沉吟,道:“闯。”
  胜滢道:“好。”
  群豪齐声喝道:“闯,闯!”喝声虽响,有的声音里却已有些颤抖。
  只是此时此刻,已是有进无退之局面,硬着头皮,也要往前闯,当下群豪又复前奔,但是脚步都已放缓许多,远较方才谨慎。只见远远山影响已现,膝胧的山影中,似乎笼罩着一层森森鬼气,群豪人人俱是惴惴自危,不知在这“魔窟”中究要发现些什么,他们本虽是为了算定那墓穴中必有珍宝,是以起来,而此刻个个人心中却已都不再有贪得之念,沈浪暗叹忖道:“幸而那位大小姐此番还老实,竟未跟来,否则……”
  突然听前面暗影中传来一声脆笑,道:“各位此刻才来么?”
  彭立人脚步不停,气也不敢喘,亡命般奔回客栈,客栈中也是一片惊乱,似乎还有人在往外抬着尸身,还有人叹道:“唉,又是十几条人命……”彭立人看也不敢看,听也不敢听,一口气奔回自己的房里,砰地撞开房门,撞了进去,反手关上门,身子也靠了上去,用背脊抵住了门,这才松了口气,喃喃道:“命可捡回来了,炔回家吧,墓里就是有成堆的宝贝,我也不……”
  突觉有些不对,房里不知谁燃起了灯。目光转处,语声突然停顿,血液亦似凝结,张开的嘴,再也合不拢,一双腿却簌簌颤抖起来。
  只见房子中央,端端正正坐着个灰袍人,只是背向着门,彭立人也瞧不清他面目,但那灰渗渗的长袍,披散着的长发,在这阴森黯淡,飘飘摇摇的灯光下,那里像个活人,真似方自墓中复活的幽灵。
  彭立人颤声道:“朋……朋友是谁?”
  那灰袍人咯咯一笑,一字字缓缓道:“冷月照孤冢……”
  彭立人双膝一软,沿着门滑了下去,“噗”地坐到地上。
  灰袍人道:“你怕死么?你想回去么?……”
  彭立人道:“我……我想……”
  灰袍人阴森森笑道:“已入沁阳城,必死此城中……”
  彭立人咬了咬牙,突然奋起全身气力,扑了上去,一掌拍向灰袍人头顶,他成名多年,这一掌当非泛泛。
  灰袍人头也不回,长袖突然反挥而出,彭立人但觉一股阴柔之极,却又强劲之极的内力,当胸撞了过来,胸前立时有如被千钩巨锤重重一击,震得他仰面飞了出去,“砰”地撞在门上,“噗”地跌倒,张口喷出了口鲜血,灰袍人冷冷道:“区区人力,也想与鬼争雄。”
  彭立人望着面前斑斑血渍,身子抖得再也不能停止,将房门带得“咯咯”直响。
  灰袍人缓缓道:“你想死还是想活?”
  彭立人道:“……”张开了嘴,却只是说不出话来。
  灰袍人厉声道:“快说。”
  彭立人道:“…想……想……活……”他说了三次,才算将“活”字说清楚,身上冷汗已一连串落了下来。
  灰袍人冷冷道:“你若想活,便得听我吩咐。”
  “各位此刻才来么?”
  这七个字虽然简简单单,普普通甬,但群豪却宛如夜闻鬼哭,身子齐地一震,铁胜龙踉跄后退了几步,萧慕云险些跌在地上,一笑佛紧握双拳,嘶声大喝道:“什……?什么人?出来。”
  只见暗影中飘飘然掠出一条白影,全身僵直,既不弯曲,也不动弹,更未看出他抬腿举步,他只是直直地飘了出来。他由顶至蹬,俱是惨白颜色,举手以袖俺面,似乎不愿让别人瞧出他那狞狰的容貌,足下更是轻飘飘的,似乎离地还有一尺。
  群豪只觉一股凉气自脚底冒了上来,全身俱已冰冷,若说这白影是人,世上哪有人能如此行动。一笑佛虽然胆大包天,此刻却也不得不信这白影确是墓中的幽灵,骇得呆了半晌,突然厉喝道:“就算你是鬼,洒家也宰了你。”振起双臂,飞身扑了上去,凌厉的掌风,直击那白影胸膛。
  那白影衣袂俱被震的飞起,冷笑一声,身子竟平平向后移开两尺,一笑佛又是一惊,咬紧牙关,正待再次扑上,哪知身畔风声一响,沈浪已掠到他前面,厉声道:“朱七七,你玩笑还未开够么?那白影忽然,”噗哧“一声,垂下衫袖,胧朦望去,但见她风姿绰约,颜如春花,不是朱七七是谁?她足下也是哈哈一笑,道:“还是沈大哥厉害。”火孩儿笑嘻嘻钻了出来,原来火孩儿方才在后面换住了朱七七双腿,朱七七身子自然不需弯曲,更不需抬腿,便能来去自如,群豪虽都是眼里不揉沙子的老江湖,但在这鬼墓前,雪夜中,胆气已先寒了,竟无一人瞧出这一手来。
  一笑佛亦不知是惊是怒,却只有顿足道:“姑娘,你这手未免露得太吓人了。”
  火孩儿笑道:“但这位大和尚的确有些胆气,连鬼都骇不倒你。”
  一笑佛仰大大笑道:“洒家虽非服魔的罗汉,多少也总有些降鬼的本事。”所谓千穿万穿,马屁不穿,火孩儿轻轻一句话,便将一笑佛说的怒气毫无,反向沈浪道:“他姐弟俩天真活泼,与大家取个乐子,相公也莫要生气。”
  朱七七膘了沈浪一眼,道:“哼,他敢生气么?他揭穿我的把戏,我不生他的气已经蛮不错了。”
  一笑佛大笑道:“妙极妙极,这位相公委实未生气……谁若能令这位相公生气,那人的本事,也算不小了。”
  朱七七也忍不住展颜一笑,道:“他呀,他……”悄悄走过去,悄悄拧了沈浪一把,道:“你是木头人么?说话呀。”
  沈浪说道:“好,我说话,我且问你,你是怎么来的?何时来的?可曾进去瞧过了么?可曾瞧见那花……花夫人?”
  朱七七笑道:“你瞧你,不说话也罢,一说话就像审问犯人似的……好,我告诉你,你们在瞧那些尸身时,我就来了,一直闯了进去,本想瞧个仔细,但是里面实在太暗,我们又没有火摺子,我虽不怕,老八却吓的直抖,我怕他吓出病来,只得出来了。”
  火孩儿道:“羞不羞,你不害怕么,为什么紧紧拉着我的手,死也不肯放,我见你的手都吓凉了,才……”
  朱七七跺脚道:“小鬼,你再说。”
  火孩儿哈哈笑道:“你不说我,我自然不说你……”
  突听前面山岩中,传出一一声惨呼,自远而近,呼声虽低,但凄厉尖锐,慑人心魄,到后来声音已嘶哑,一条人影,跌跌撞撞,自暗影中奔了出来,瞧见群豪,呆了一呆,伸手指了指,一个字还未说出,仆地跌倒。群豪屡经惊骇,此刻竟似已有些麻木,还是沈浪一掠而出扶起了那人,暗中一面以真力相济,一面呼道:“兄台,醒来。”
  那人得了沈浪传过的一股阳和之气,果然缓缓张开眼帘,四望一眼,突也轻唤道:“铁……铁兄……”
  铁胜龙走过去一瞧,骇然道:“原来是金兄,怎……怎会落得如此模样?”
  那人道:“我……我们五……五人……只剩下我……我也……”
  铁胜龙变色道:“莫非‘安阳五义’,俱已丧……丧生在此?这……这……这究竟是谁下的毒手?”
  那人面上泛起一丝惨笑,喃喃道:“那……里面有……有鬼,进去不得……进去不得……进……”突然嘶声大喝道:“不是鬼,是……”
  沈浪连忙问道:“是什么?兄台,是什么?兄台醒来……醒来……”但那人双目紧闭,再也醒不过来了。
  沈浪缓缓长身而起,长叹一声,仰脸望天,群豪却不禁都垂下头去,望着自己脚尖,一笑佛沉声道:“此人乃是‘安阳五义’中人么?铁胜龙黯然道:“此人正是‘安阳五义’之首金林,想必也是闻得墓中藏宝,是以抢先赶来,不想竟……竟……”
  长叹一声,脱下一件外衣,盖起了那金林的身子。
  一笑佛突然叫道:“掀起衣衫。”铁胜龙呆了一呆,一笑佛又道:“洒家要瞧瞧这位金兄是如何死的。”
  莫希道:“他所受致命之伤,与李霸他们都不相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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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冷日窥鬼舞--------------------------------------------------------------------------------  一笑佛撕开金林衣襟,前胸一无伤痕,但背后却有个紫色的掌印,五指宛然,浸然入肉,莫希倒抽一口凉气,道:“好厉害的掌力。”
  一笑佛目光眨也不眨地瞧着那掌印,直有盏茶工夫,方自抬起头来,望着沈浪,道:“相公可瞧出来了?”
  沈浪道:“瞧出来了。”
  朱七七跺脚道:“你瞧出来什么!说呀”沈浪道:“紫煞手!”
  朱七七身子一震,道:“这掌印是紫煞手,真,真的?”
  一笑佛道:“半分不假,近五十年来,武林中有这功夫的,只有塞上神龙、毒手搜魂以及要命神乞三人而已,此外江湖中便无人具此掌力。”
  莫希道:“但……但这三人岂非都已死了?”
  一笑佛一字字缓缓道:“不错,这三人正是都已死了。”
  群豪对望一眼,情不自禁,各各移动脚步,靠到一起,朱七七娇笑道:“哎哟,听你们说的,倒实在有些怕人,既然再没别人会使这‘紫煞手’,难道是那三人自坟墓里爬出来将金……金林打死的么?”笑声越来越轻,转眼四望,但见人人俱面色铁青,无人说话,她心头也不觉泛起一阵寒意,再也笑不出来。
  火孩儿听朱七七说到死人,心中有些害怕,不自主的将身子靠近了沈浪,低声道:“这……这里不好玩,又……又冷得紧,咱们回去吧。”声音已有些颤抖了。
  沈浪道:“你们两个回去吧。”
  火孩儿道:“你呢?”
  沈浪微微笑道:“我平生从未见过鬼魂,今日若能瞧瞧,倒也有趣很……但瞧鬼的人,却不可大多,否则就要将鬼骇跑了。”他平生不愿说话,但等别人都已吓得难以开口,他却还能谈笑自若。
  一笑佛哈哈大笑道:“洒家这模样也和鬼差不了许多,无论男鬼女鬼,见了洒家却会当是同类来了万万不会跑的。”
  沈浪笑道:“大师同去最好……”目光有意无意间,瞧了瞧“子午催魂”莫希和那“银花镖”胜滢一眼。
  胜滢举步而前,微微笑道:“在下追随兄台之后。”
  莫希亦自咯咯笑道,“江湖中人,都将在下唤作催魂鬼,今日看我这假鬼要去会会真鬼了。”笑得虽勉强,却终是大步走出。
  沈浪道:“好,有四人便已足够……”
  朱七七道:“我呢?”
  沈浪道:“你回去。”
  朱七七道:“哼哼,你凭什么能命令我,我偏不回去,老八,伸出脖子来,放大胆子,若鬼弄死咱们,咱们岂非也变成鬼了,有什么可怕的?咱们先进去,看看有谁敢拦阻咱们。”
  火孩儿道:“我……我……”眼珠一转摇头笑道:“我不去,我看你也莫要去了吧。”
  朱七七恨声道:“对鬼你怕了么?”
  火孩儿笑道:“我虽不怕鬼,可是我怕沈大哥,我可不敢不听他的话。”悄悄一拉朱七七衣襟,耳语道:“你老是跟他作对,他怎会对你好,若是有人老和你作对,你会喜欢他么?”
  朱七七眼波一转,叹道:“小鬼,早知不带你来了,带了你来,又不能不看着你,好吧,回去就回去。”
  火孩儿笑道:“这样才是。”
  群豪似乎还不肯走,沈浪笑道:“客栈之中,只怕也有变故,便全得仰仗各位大力前去镇压了。”
  王二麻子道:“对,这里虽危险,回去也未见轻松,咱们各办各的事,准也不能闲着。”
  沈浪微微一笑,道:“正是如此。”转身走向那神秘的“鬼窟”。
  突听朱七七道:“沈浪,你……”
  沈浪回首道:“如何?”
  朱七七咬了咬樱唇,道:“你……你可莫真要被鬼捉了去。”
  火孩儿笑道“沈大哥,我姐姐还是关心你的,但要凭你的真本事,什么鬼也捉不了你,我放心的很……”转首瞧厂王二麻子,萧慕云等人一眼,突叉笑道:“你们早就想走了,还等什么?走走,咱们一起走吧。”
  沈浪、一笑佛,胜滢,莫希四人,终于走入了那已不知夺去多少人性命的鬼窟之中,直到他四人身形全都没人暗影之中,王二麻子等人,也都走了,朱七七犹在痴痴的瞧着,双目之中,突然流下泪来。
  火孩儿道:“你哭什么,他又不是不回来了。”
  朱七七垂首道:“不知怎地,我……害怕的很,老八!他……他若也……不……能……回来……”
  火孩儿身子突出一阵颤抖,瞧着那鬼气森森的山影,通红的小脸己变得煞白,久久都说不出话来。突见朱七七身形一展,发狂的奔了进去。
  火孩儿骇然大呼道:“姐姐……”
  未七七头也不回,道:“你回去吧,去找花婆,我……我要去瞧瞧他……”窈窕的白衣身影闪了两闪,便瞧不见了。
  小孩儿转目四望,们见四下风吹枯木,宛如幢幢鬼影,在漫天雪花中狰狞起舞,火孩儿活到现在,这才知道害怕是什么滋味,忍个住放声大叫道:“姐姐等我一等……等我一等……”放足狂奔向去。
  山崖下,那漆黑漆黑的洞窟,一如妖魔张开的巨口正待择人而噬,四下乱石高堆,石上满积冰雪,漆黑的洞窟,衬着皑皑白雪,更显得险森黝黯,深不见底,单只“鬼窟”两字,实还不足形容此地之恐怖,朱七七却毫不迟疑,一跃而进,去后是生是死,她已全部不管,只因纵然死了,也比在外面等着沈浪时那种焦急的滋味好些。
  突听火孩儿在后面大呼道:“姐姐……等我一等……”唤了两声,似是跌了一跤,呼声突然停顿,但他显然立刻便自爬起,又自呼道:“等我一等……”这次呼声中的惊惧之意,更是浓重,连声音都已嘶哑,他胆子纵然大极,但终究也不过只是个孩子朱七七有心不等他,却又不忍,顿住身形,恨声道:“小鬼,叫你回去不回去……小心鞋,莫又摔着了……”
  黑暗中只见火孩儿身形果然又是一个踉跄,跌跌撞撞冲了进米,朱七七赶紧扶住了他,“摔疼了么?”
  火孩儿道:“不疼。”嘴里说不疼,声音却已疼得变了,戴着鹿皮手套的小手,紧紧抓住朱七七的纤掌,再也不肯放松。
  朱七七叹了口气,喃哺道:“我真不知爹爹怎肯放你出来的……唉,还是没有火摺子,你可得小心着走。”姐弟两人,双手互握,一步步走了进去,入窟越深,便越是黑暗,端的是伸手不见五指。
  沈浪等四人,已不知去向,但闻洞外寒风呼啸,到后来风声也听不见了,四下一片死寂,唯有一阵阴湿之气,扑鼻而来,忽然间,一个冷冰冰,黏湿湿的东西撞了过来,朱七七骇得尖叫起来,全力一掌挥出,那东西“吱”一声,又飞了过去,朱七七道:“老八,莫……莫怕,那……那只……是蝙蝠。”她虽叫别人莫怕,自己却又怕得浑身直抖。
  突见前面人影一闪,一条人影,急掠而来,朱七七颤声道:“什……什么人?”
  那人影道:“是七七么?我是沈浪。”
  朱七七大呼一声,整个人扑了上去,紧紧抱住子沈浪,冰冷的俭,贴在他温暖的胸膛上,但身子犹在不停的抖。
  沈浪忍不住轻轻一抚她头发,叹道:“要你莫来,你偏要来,骇成这个样子……唉!这是何苦?”
  朱七七突然狠狠推开了他,跺脚道:“是我该死,谁要我救了你这个死鬼,我若让你死了,现在怎么……怎么会受这种苦?”
  远处火光闪动,映得她面上泪痕闪闪发光,她赶紧转过头去,这倔强的女孩子,眼泪虽是为沈浪而流的,却也不愿让沈浪瞧见她面上泪光。但沈浪又怎会瞧不见,呆了半晌,柔声笑道:“你瞧,老八多乖,他倒像个大人,你却像个孩子。”
  朱七七道:“你才像个孩子哩……”瞪了沈浪一眼,却已破涕为笑,这一笑之间,实是含蕴着无限温柔,无限深情,便是铁石人瞧了也该动心,但沈浪却转过头去。
  只见“一笑佛”手持火摺,大笑道:“是朱姑娘么,洒家就知道你定会赶来的……前面便是石门了,两位快过来吧。”洪亮的笑声,震得地道四下回应不绝,使得这死气沉沉的“鬼窟”,也突然有了生气。
  朱七七精神一震,拭去泪痕,大声道:“不是两位,是三位。”一手拉着沈浪,一手拉起火孩儿,大步向前奔去。
  一笑佛目光闪动,眼见火孩儿脸上又戴起了那火红鬼面,不禁大笑道:“好,好孩子,将这鬼脸儿戴起了,真的鬼来了,也要被你骇上一跳。”
  沈浪接过了胜滢手中的火摺子,左手高举,当先而行。
  闪动的火焰,将窟道中四面岩石,映得说不出的狰狞可怖,看来那一方方岩石,都似是不知名的妖魔。正待随着地底的阴风,飞舞而出,一道石门,挡住了众人去路,石门上毫无浮雕装饰,但却高大无比,众人立身其下,仰首望去,几乎瞧不见顶。
  刹那之间,人人心中,都不禁突然感觉自身之渺小,而对这神秘之墓窟,更加深了几份敬畏恐惧。只见两扇沉重的石门,当中微开一线,石门上虽有斧凿之痕迹,但这两扇厚达尺余,重逾千斤的门户,却显然绝非被人强行打开。
  沈浪顿住了脚步,转首沉吟道:“首批发现此地之掘矿夫,他们是如何进去的?不知那黄马可说清楚了!”
  一笑佛两道浓眉,紧紧皱在一起,沉声道:“据黄马所叙,那掘矿夫乃是在酒酣耳热之际,合力破门而入的。”
  沈浪叹道:“但这门户却显然不是被人力破开的,黄马所述,显然也有不尽不实之处。”众人面面相觑,默然半晌,朱七七颤声道:“门户既非被人力破开,莫……莫非是墓中的幽灵,自己出来开门的不成?”这句话人人虽然都曾想过,但此刻被朱七七说出口来,众人也不由自主打了个寒噤。
  火孩儿道:“但……但……”他声音也被骇得嘶哑,也咳了两声,才能接着说道:“但这墓中鬼魂,既禁止别人闯入,如何又要开门,莫……莫非是他们在……这墓中嫌太寂寞了,所以故意骗几个人进去送死,好多有些新鬼陪他们?”
  这句话更无异火上加油,朱七七嗔道:“小……小鬼,胡……说八道。”声音也在不住的抖。
  “子午催魂”莫希更似已骇得站不住身子,道:“不……不如先停下来等天亮了再……再进去吧。”
  一笑佛冷道:“子午催魂走南闯北数十年,在江湖中也可算是有头有脸的人物,今日怎他说出这样的话来?”
  莫希道:“但……但……”终于只是垂下头来,一个字也不说出。
  沈浪轻轻一叹,代他接了下去,道:“但这墓窟之中,怪事委实太多,莫兄此刻不愿进去,实也并非无理。”
  一笑佛怒道:“既已来到这里,还有谁能不进去?”
  沈浪沉声道:“不然,此刻无论是谁,只要跨入这石门一步,此后生死祸福,便无人能预料,你我纵可勉强他人做他不愿意做之事,但却万万不可勉强他人平白送他自己的生命。”一笑佛怔了一怔,还未答话,沈浪却已接口道:“莫兄若不愿进去,尽管请回……”
  一笑佛突然大笑道:“他一个人行路,只怕也休想活着回去。”
  莫希身子一震咬了咬牙,忽然厉喝道:“过去就进去。”飞身闯入了石门,犹自厉声大呼道:“墓里的鬼魂,有种的就出来与我莫三大爷拼个你死我活,……出来……出来呀……咯咯,哈哈,不敢么?你不敢么?……哈哈……”凄厉的笑声,激荡在窟道间,震得石屑灰粉簌然而落。
  朱七七喃喃道:“这厮莫非已骇疯了?”
  沈浪微微皱眉,闪身而入,只见莫希手舞足蹈,果然有如疯狂一般,沈浪出手如电扣住他的脉门,沉声道:“莫兄如此,难道不要命了么?”
  莫希身子又是一震,黯然垂手发起愣来。这时众人已相继而入,但见石门之中,乃是个圆形大厅,四周又有九重门户,圆形的拱顶,高高在上,似是绘有图画,只是拱顶太高,火摺光焰终究不及,是以也瞧不清那上面画的是什么。
  厅中空空荡荡,唯有当中一张圆桌,什么也没有了,这空寂而宽阔,使此间更显得异样的阴森,朱七七等人置身其中,宛如置身于一片空旷的荒坟墓地一般,那圆形拱顶有如苍穹高高在上,而四下鬼影幢幢阴风森森……
  朱七七道:“这……这究竟会是谁的陵墓?”
  胜滢道:“只怕是古代一位帝王亦未可知。”突似发现了什么,一步掠到那孤零零的石桌旁,伸出手来。
  沈浪轻叱道:“住手。”
  胜滢回道:“这桌上有……”
  沈浪道:“此间无论有什么,你我俱都不能用手触摸,此点胜兄务必要切切记牢……”
  朱七七道:“为什么?”
  沈浪叹道:“你莫忘了那些人是怎么死的么,此间任何一处都可能附有剧毒,你我只要伸手一摸,便休想……”
  突听火孩儿惨然惊呼一声,道:“鬼果然来了。众人齐地大惊,转头望去,只见火孩儿左边的一道门户外,果然有火光一闪而没,碧磷磷的火花,赫然正与鬼火一般无二。一笑佛厉声道:“追。”
  沈浪又自轻叱道:“且慢,这陵墓之中,必定有秘道交错,大师若是轻易陷身其中,只怕也无法觅路而回,是以你我切切不可轻举妄动。”
  胜滢叹道:“兄台说的的确不错,据小弟所知,古代陵墓之中秘路,能寻得当时建墓时之原图外,谁也无法来去自如……”无意中回首瞧了一眼,面色突又惨变,伸手后面石桌,手指不住颤抖,口中嘶嘶作声,却说不出一个字。
  一笑佛变色道:“什么事如此惊惶?”
  胜滢道:“小弟自七岁时候便在暗室之中,凝视香火,至今已有十五年,目力虽非极佳,但三丈内一蚊一蚁都休想逃得过小弟双目……方……方才小弟瞧的清清楚楚,万万不会错的。”
  要知“银花镖”胜滢乃是中原武林,暗器世家“胜家堡”门下子弟中最最杰出之一人,胜氏子弟目力之佳,手法之准,已是江湖公认之事,此刻胜滢既然说的如此肯定,那是万万不会错的。
  莫希额角之上,汗如雨下,颤声道:“此事玩笑不得,铁牌究竟是谁取去的,还请快快说出,免得大家担心。”
  众人面面相望,俱是面色凝重,却无一人说话,莫希嘶喝道:“没有谁来拿,难道那铁牌是自己生了翅膀飞走的么?”
  四下回音,有如雷鸣一般,隆隆不绝,自近而远,又自远而近,显然,这陵墓实是深这广大已极。但回音响过,众人还是无人说话。
  朱七七望着莫希冷笑暗忖道:“这厮獐头鼠目,装模作样,说不定就是他在暗中弄鬼也未可知。”
  莫希瞧着胜滢,暗暗忖道:“难道他根本什么都没有瞧见,口中却故意说瞧见了?好叫别人疑神疑鬼,他便可从中取利?”
  胜滢冷眼瞧着一笑佛,忖道:“这一笑佛武功不弱,但江湖中却从未听过此人名声,莫非也是这陵墓鬼堂中的一人,故意将大伙诱来此地送死?若是如此,这铁牌自也是他拿去的。”
  一笑佛似有几次想开口说话,却又不敢说出口来,只瞧着沈浪忖道:“哼,这小子来历实在可疑,年纪这么轻,武功却是这么高,这些可惊可疑的事,莫非都是他在暗中捣鬼。”众人彼此之间,却起了怀疑之心,情不自禁,各自退后了几步,你留意看我的神情是否变化?我留意看你的手掌究竟会有何动作?
  唯有沈浪却是神色自若,一点也不着急,只听火孩儿道:“门外有鬼,铁牌也被鬼拿去了,这地方实在耽不得,咱们还是赶紧回去吧。”
  话犹未了,莫希突地惨呼一声,仆地跌了下去。众人更是惊然大惊,一笑佛、胜滢似待赶过去扶起他,但方自迈出三步,又不禁齐地顿住了脚。
  沈浪扶起了莫希,只见他面色惨白,目中充满惊骇之意,但一双眼珠子,还能转来转去,胸膛也还在不住起伏;沈浪见他未死,不禁为之松了口气,道:“莫兄没有什么事吧?”
  莫希道:“有……有……有事。”
  沈浪笑道:“什么事?”
  莫希道:“方……方才有……有人在我背后打了一拳。”
  朱七七冷笑道:“你背后哪里有人,你莫非是在做梦?”
  莫希嘶声道:“明明有人打了我一下,我此刻背后还在隐隐作痛,我……我若有半句虚言,管教天诛地灭,不得好死。”
  众人再次面面相望,非但没有人说话,连喘气的人都似也没有了。
  胜滢冷笑暗忖道:“哪有什么人打他,这不过是他故意如此说罢了,好教别人疑神疑鬼,他便可在从中取利了。”
  朱七七忖道:“这究竟是谁在捣鬼?莫非是这胖和尚?”
  一笑佛忖道:“非但这小子可疑,便是这女子,只怕也不是什么好来路,我莫要着了这两个人的诡计。”
  于是众人心中疑惧之心更重,彼此怀疑,彼此提防,目光的的,互相窥望,火光闪动下,众人面上俱是一片铁青,眉宇间都已泛起了杀机。
  死一般静寂中,只听莫希喃喃道:“这一拳是谁打的?是谁打的?……”突然大喝一声,扑向胜滢,厉声笑道:“方才只有你站得离我最近,那一拳莫非是你在暗中施的手脚不成?”
  胜滢怒道:“你自己装神弄鬼,却来血口喷人。”
  莫希怒喝道:“放屁……”迎面一拳,击了过去。
  胜滢翻身退出数尺,一手已摸入镖囊之中,莫希喝道:“你胜滢家堡暗器虽然厉害,我‘子午催魂’莫非还怕了你不成?来来来,莫某倒要瞧瞧,是你银花镖厉害,还是我催魂针厉害。”两人俱是剑拔弩张,一触即发,这两人暗器功夫,在武林中俱是卓有声誉,这一发之下,必定不可收拾。
  但此时此刻,别人又怎会坐山观虎头,一笑佛厉喝着拉住莫希,沈浪也劝住胜滢,沉声道:“此时此刻,两位怎能自相残杀,岂非教暗中敌人瞧见了……”
  莫希颤声道:“暗中哪有什么人?”
  沈浪沉声道:“若是无人,那拳是谁打的。”
  火孩儿锐声道:“鬼……鬼……一定是鬼……”
  突听“噗”的一响,一笑佛手中火摺子竟忽然熄了,四下更是黝黯,众人心头寒意更重。
  一笑佛嘶声笑道:“好,好,打吧,你们打吧,反正今日咱们谁也不想活着出去了,索性看你们打个痛快。”
  他虽然放松了莫希的手臂,但莫希手掌颤抖,哪里还敢出手?
  胜滢大声道:“你我是进是退,此刻需得快些决定,要么就冲过去,纵然死了,也比留这里等死的好。”
  话犹未了,忽见沈浪张口吹熄了手中火摺子,四下立时变的一片漆黑,当真是伸手不见五指。众人齐地大叫,一笑佛道:“相……相公你这是做什么?”
  沈浪沉声道:“这火种此刻已是珍贵已极,你们无论进退,都少它不得,岂能让它在此白白浪费,等你我作了决定,那时已无火可照,又当如何是好?”
  众人想到若无火照路时的情况,都不禁倒抽一口凉气。
  胜滢叹道:“还是相公想的周到……若是火种燃尽,你我进不得,退又不能,便当真要被活活困死在这里了……”
  忽然问,黑暗中,只听得火孩儿的声音,大喝一声,嘶声呼道:“七姐你拧我一下做什么?”
  朱七七道:“我……我哪有拧你。”
  火孩儿道:“不……不是你,是……是谁?”
  沈浪、胜滢、莫希,一笑佛齐地脱口道:“也不是我。”
  话一说完,立刻顿住话声,人人心上,俱是毛骨惊然,想到黑暗中不知道有什么人会在自己身上拧上一把,打上一拳,众人但觉一粒粒寒栗自皮肤里冒了出来,衣衫凉飕飕的,也已被冷汗湿透。
  火孩儿颤声道:“走……走吧,再迟就走……”
  活声突又停顿,黑暗中,只听一阵轻微的脚步声,蹬!蹬!蹬……一步接着一步,隐隐传来,每一脚都似踩在众人心上。
  众人情不自禁俯下身子,嘶声道:“什……什么人?”
  只听外面一人沉声道:“你是什么人?”
  一笑佛、朱七七双拳护胸,胜滢、莫希掌中紧紧捏着暗器,但见一道火光,自门外照射而入。足声突然停留在门外。
  微弱的火光中,一笑佛闪身掠到门后,向胜滢打了个手势,胜滢干咳一声,道:“门外的朋友请进来。”
  外面黯然半晌,突然有一只手掌自门后伸出,一掌击在石门上,只听“砰”的一声大震,那沉重的石门,竟被震得移开数尺,一笑佛自也无法在门后藏身,凌空后掠数尺,石门豁然而开。门外人影一闪,“子午催魂”莫希闷声不响,扬手一把毒针撒出,但闻一片叮叮轻响,毒针全都打在石门上,这称雄一世的暗器名家“子午催魂”,此刻心虚手软,竟连暗器也失了准头。
  火光闪动间,一条大汉,高举火把当门而立。身形有如金刚般挺得笔直,被身后无尽的黑暗卜衬,更显得威风凛凛。不可逼视。众人这才瞧清,此人便是那鸢背蜂腰,鹰目阔口的大汉,显见他将妻女送回客栈后,便又去而复返。
  莫希喘了口气:道:“原来是你。”
  那大汉冷冷道:“朋友不分皂白,便骤下毒手,不嫌太鲁莽了么?”
  菲希咯咯干笑一声,道:“这……”
  一笑佛忽然厉声道:“此时此刻,人人性命俱是危如累卵,自是先下手的为强,纵然错了,也比被人取了性命的好,朋友你若还不肯说出姓名来历,我等不辨敌友,还是难免要得罪的。”
  那大汉怒道:“某家难道也是这古墓中的幽魂不成?”
  一笑佛道:“这也难说的很。”
  那大汉仰天笑道:“你定要瞧瞧某家来历,也未尝不可,但我却先要问你,可知道昔年大悲上人临去时所念的四句偈语么?”
  一笑佛忖思半晌,面色又变,沉声道:“莫非是,白云重出日,紫煞再现时,莽莽武林间,大乱从此始!”
  那大汉厉声道:“不错!这一代高僧,十年前便似己能预见武林今后之灾难,是以念出这最后四句禅偈,方自含泪而去,其意仍是说只要紫煞手重现江湖,武林中的大乱之期便又要到了。”
  一笑佛大喝道:“这与你又有何关系?”
  那大汉狂笑道:“你且瞧瞧这是什么。”
  狂笑声中,缓缓伸出手掌,火光闪动下,只见他一只手掌,五指竞似一般长短,掌心赫然竟是深紫颜色,发出一种描叙不出的妖异之光。
  众人齐地大惊,脱口道:“紫煞手。”
  那大汉一字字深深地道:“不错,乱世神龙紫煞手……”
  莫希嘶喝道:“好贼子,安阳五义原来竟是被你杀死的。”手掌疾扬,又是一把暗器撒出。
  那“乱世神龙紫煞手”厉喝一声,挥手之间,便将暗器全部劈落,口中厉喝道:“你疯了么?胡说什么?”
  莫希咬牙切齿,怒道:“安阳五义明明是死于紫煞手下,除此之外,还会有谁能使紫煞手?你……你还他们五人性命来吧。”怒喝声中便自和身扑上,一掌拍向那大汉胸膛,但掌势还未发出,便被沈浪轻轻托住了手肘,莫希嘶喝道:“你……要作什么?”
  沈浪道:“莫兄请冷静一些,仔细想想,安阳五义被害之时,这位兄台正与你我同在一起,又怎能分身前来这里?”莫希呆了一呆,手掌垂落。
  那大汉怒道:“这究竟怎么回事?这厮来到这里,莫非已被骇疯了不成?”
  沈浪抱拳笑道:“不敢请教兄台,据闻昔年塞上神龙柳大侠,有位独生爱女,自幼生长于塞外万里大漠之间,却不知与阁下……”
  大汉截口道:“那便是拙荆。”
  沈浪道:“不想阁下竟是柳大侠高婿,失敬失敬。”语声微顿又道:“武林中人人俱知紫煞手阳刚之劲,举世无俦,但必需纯阳男子之体才能练成,而昔年毒手搜魂师徒同时遇难,要命神丐生性孤僻,更无后人,塞上神龙柳大侠也只有一女,是以江湖间都只当威名赫赫的‘紫煞手’已将从此绝传,却不想柳大侠的干金自身虽不能练得此等掌力,却将练功秘诀相授于兄台,武林绝技,从此得传,当真可贺可喜。”
  那大汉嘴角微露笑容,缓缓道:“兄台年少英俊,叙及武林掌故,如数家珍一般,想必亦属名门子弟。”
  沈浪道:“在下沉浪,小卒耳,兄台高姓?”
  那大汉道:“铁化鹤。”
  沈浪柑掌笑道:“乱世现神龙,斯人已化鹤,名士自有佳名。”
  铁化鹤哈哈笑道:“兄台言词端的风雅的很。”眉宇间一般肃杀之气,在沈浪三言两语中便已消失无形。
  沈浪敛去笑容,沉声道:“但当今江湖之中,除了铁兄之外,必定还有一人亦自身怀‘紫煞手’秘技,只是兄台尚不知情而已。”
  铁化鹤皱眉道:“怎见得?”
  沈浪当下便将安阳五义中大义士金林,身中“紫煞手”而死之事,一一说了出来。铁化鹤面色立时大变,厉声道:“不想这古墓之中,竟有如许怪事,毒手搜魂一门死绝,要命神丐亦无后人,那么这‘紫煞手’乃是自哪里学来的,某家今日好歹也得探个明白。”高举火把,大步走了进去。
  一笑佛大笑道:“对,还是这位铁兄够胆气,不入虎穴,焉得虎子?”与铁化鹤并肩走入了右面第一道门户,回首道:“莫希、胜滢,你们敢来么?”
  莫希、胜滢对望一眼,终于硬着头皮走了进去。
  朱七七瞧着沈浪,道:“咱们呢?”
  沈浪举目望去,只见铁化鹤等四人身形都已转入门后,火光渐渐去远,嘴角突然泛起一丝奇异之笑容,瞧着火孩儿道:“你说怎样?”
  火孩儿颤声道:“咱们还是走吧,这里必定有……”
  “鬼”字还未说出,沈浪突然出手如风,拇、食、中三指,紧紧扣住了火孩儿脉门问穴道经脉,左掌一抬,拍了他时间曲池大穴。
  朱七七大骇道:“你这是干什么?”
  沈浪道:“你还当这是你八弟么?”左手晃起火摺,交给朱七七,厉声又道:“你瞧瞧他是谁。”随手扯下了火孩儿的面具,露出一张鸡皮鹤发的面孔——原来火孩儿入洞之时,便已变做花蕊仙了。
  朱七七更是大惊失色,道:“八弟呢?你将他怎样了?”
  花蕊仙骤然被制,亦是满面惊怕,垂首道:“老八被我点了晕穴,用皮裘包住,藏了起来,一时间绝不会出事。”
  朱七七这才想起自己入洞之时,火孩儿隔了半晌方自追来,在洞外便曾惊呼一声,想必在那时便已被花蕊仙做了手脚,入墓后她虽也发现“火孩儿”声音有些变了,只当他是受惊过甚,又着了凉,声音难免嘶哑,是以竟未曾留意。
  此刻她骤然发现花蕊仙竟如此相欺于她,心中自是惊怒交集,顿足道:“你……你为何要对他如此?你疯了么?”花蕊仙头垂得更低,朱七七道:“你说话呀,说话呀……我倒要听听,你为了什么竟使出这种手段对付我。”
  沈浪沉声道:“她对付的又不止是你一人,方才门外有绿火一闪,也是她弄的手脚,等到别人目光都被吸引时,她便将桌上的铁牌藏起了,然后又悄悄打了那莫希一拳,别人都将她当做个孩子,自不会疑心到她,至于她在黑暗中大嚷有人拧了她一下,那自然更是她自己在故弄玄虚……”语声微顿,一笑又道:“也就因为这最后一次,才被我看出破绽,试想她面上根本戴着面具,又有谁能在她脸上拧一下。”
  朱七七更是听得目定口呆,呆了半晌,方自长长喘了口气,道:“原来是她,全是她,倒真的险些把我骇死了。”
  沈浪微微笑道,“险些被她骇死了的,又何止你一个?”
  朱七七道:“我们全家一直待她不薄,她如何反倒要帮这古墓中的怪物来骇我们、还把老八也制住了……”越说越是气恼,忽然反手一掌,掴在花蕊仙的脸上,道:“你说,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
  花蕊仙霍然抬起头来,凝目望着朱七七,目光中散发着一种怀恨而怨毒的光芒,但却仍然紧紧闭着嘴,绝不肯说出一个字来。朱七七与她相处多年,从未见到她眼神如此狠毒,只觉心头一寒,突见花蕊仙嘶吼一声,拼尽全力,飞起两足,踢向沈浪下腹。
  沈浪轻轻一闪,便自躲过,花蕊仙似已被朱七七一掌激发了她凶恶的本性,此刻竟有如一只发狂的野兽般,拳打足踢,怎奈脉门被制,连沈浪衣袂也沾不到,花蕊仙张嘴露出了森森白牙,一口往沈浪手背咬了下去,沈浪反手一提,便已将她手臂拗在背后。
  花蕊仙纵有通天的本事,此刻也无法再加反抗,但面上所流露出的那种乖戾凶暴之气,却仍然叫人见了心寒。
  沈浪柔声道:“我知道你在古墓中故意造成一种恐怖意境,只是要我们快些退出此地,但这是为了什么?莫非这古墓中有什么秘密,你不愿让我们知道?莫非你竟和这古墓有什么关系?只要你好生说将出来,我绝不会难为你。”
  花蕊仙嘶声道:“你放手,我说。”
  沈浪微笑道:“我放了手,便再难抓住你了。”
  花蕊仙低吼一声,身子倒翻而起,双足自头顶上反踢而出,直踢沈浪胸膛,但沈浪手掌一抖,便又将她双足甩了下去,花蕊仙咬牙切齿,道:“好,你折磨我,我要教你死无葬身之地,我要将你舌头拔出,眼睛挖下,牙齿一只只敲碎,头发一根根拔光……”
  朱七七骇得惊呼一声,颤声道:“住口……你……你莫要再说了。”
  花蕊仙狞笑道:“我说说你就害怕了么,等我真的做出了,你又当如何,快叫他放手,否则……”
  朱七七顿足道:“你受伤将死,我家收容了你,你被人冤屈,我想尽法子替你出气,你昔日作孽作得太多,有时半夜会做噩梦,我晚上就陪着你,哪知……哪知我换来的竟是如此结果……”说着说着语声渐渐咽哽,两行清泪,自双目中夺眶而出。
  花蕊仙怔了一怔,垂下头去,乖戾的面容上,露出一丝惭愧之色,张口似乎要说什么,但终于还是一个字没有说出。
  沈浪缓缓道:“你为何如此做?你为何直到此刻还不肯说?莫非这古墓中有个什么人,你必定维护着他,这人莫非是你的姐妹兄弟?”
  花蕊仙厉喝一声,叫道:“你怎会知道?”语声出口,才发觉自己说漏了嘴,怒骂道:“小畜牲,你……你休想再自我口中骗出一个字来。”
  沈浪脸色微变,但仍是心平气和,缓缓说:“想不到花夫人你竟还有兄弟姐妹活在世上,你为着他们,也该说的,说出来后,我也可帮你设法,否则今日纵被你将我们骗出去了,但这古墓的秘密,既已传说出去,迟早总有一日,要被江湖豪杰探个明白,那时你后悔只怕也来不及了。”他语声虽平静,却带着种奇异的慑人之力。
  火光下,只见花蕊仙双目之中,突也流下泪来,颤声道:“我说出来,你会帮着我么?”
  沈浪道:“我若不帮着你,方才为何不当着别人揭穿你的秘密,你是聪明人,这道理难道还想不通?”
  花蕊仙咬一咬牙,道:“好,我说,二十年前,我们就知道这里有个藏宝的古墓,那时我十三天魔虽正值横行武林之际,但时时刻刻都得防备着仇家追踪,是以也无暇前来挖宝,后来衡山一役,十三魔几乎死得干干净净,我也只有将这古墓的秘密,永远藏在心底,想不到这秘密终于被人发现了?”
  朱七七动容道:“你为了维护这古墓的秘密,不让别人染指,所以就使出这手段来么?”
  花蕊仙苍老的面容,起了一种抽畜,道:“不是”。
  朱七七讶然道:“那又是为了什么?”
  花蕊仙道:“只因……只因我发觉在古墓中这些中毒被杀的人,全是被‘立地销魂散’毒死的,而这‘立地销魂散”却是我花家的独门秘方,普天之下,只有我大哥’销魂天魔‘花梗仙能够配制。“沈浪、朱七七陡然地耸然变色,朱七七骇然道:“销魂大魔花梗仙,岂非早已在衡山一役中丧命了么?”
  花蕊仙道:“衡山一役,到了后五天中,情况已是大乱,每日里都有许多不同之谣言传出,但谁也不知道真相如何,那时当真是人心惶惶,每个人都已多少有了些疯狂之征象,我十三天魔本自分成两帮觅路上山,到后来却已四零八散,我只听得大哥花梗仙死在乱云涧中,却始终也没有见到他的尸首。”
  朱七七道:“如此说来,你大哥死讯可能是假的。”
  花蕊仙缓缓道:“想来必是假的。”
  朱七七道:“如……如此说来,莫非你大哥此刻便在这古墓中不成?”
  花蕊仙垂眉敛目,冷冷道:“想来必是如此,‘立地销魂散’既在这古墓中出现,‘销魂大魔’自然也在这里了。”
  沈浪突然微笑道:“那‘立地销魂散’,说不定乃是你大哥的鬼魂在墓中炼制的亦未可知。”
  花蕊仙身子一震,但瞬即狞笑道:“在这古墓中,纵是我大哥的鬼魂,我也要帮着他的,绝不能容外入前来骚扰。”突然用左手自怀中掏出一面铁牌,又道:“你又认得这是什么?”
  沈浪就着朱七七手中火摺光亮,凝目瞧了两眼,只见那黝黑的铁牌上,竟似隐隐有烟波流动,瞧得越是仔细,感觉这小小一块铁牌上,竟似含有苍穹险瞑,云气开阖之势,变化万端,不可方物,沈浪不禁微微变色道:“这岂非昔年天下第一绝毒暗器‘天云五花绵’的主人,云梦仙子之‘天云令’么?”
  花蕊仙道:“果然有些眼光。”
  朱七七骇然道:“威震天下之‘天云令’突然重现,云梦仙子那女魔头莫非也未死么?”
  花蕊仙缓缓道:“别人之生死,我虽不敢断定,但这云梦仙子昔年死在‘九州王’沈天君‘乾坤第一指’下时,我却是亲眼见到的。”
  朱七七变色道:“死人的东西,怎……怎会在这里?”
  花蕊仙冷冷道:“‘紫煞手神功’、‘立地销魂散’、‘天云令’,这些有哪件不是死人的东西?而如今却都在这古墓中出现,可见这古墓中鬼魂非只一人,我与他们生为良朋,死为鬼友,岂容他们灵地为外人所扰,你们还是快快出去吧,否则也要与一笑佛、铁化鹤他们同样的下场了。”
  沈浪悚然道:“他们如何下场?”语声未了,突然发觉一笑佛、铁化鹤这些人走进去的那扇门户,竟已不知在何时无声无息地关了起来,沈浪等专神留意着花蕊仙,竟未发现。
  朱七七不禁骇然大呼道:“这……这扇门……”
  花蕊仙纵声大笑道:“你们此刻才发现么?……这古墓之中,又添了几个义鬼,我留在这里,怎会寂寞?……但念在昔日之情,我劝你们还是快炔走吧……”凄厉的笑声,听来当真令人毛骨惊然。
  沈浪目光转动,断定这八扇门户确是依“八卦”之理所建,不禁皱眉道:“他们走的这扇乃是生门,怎会成为绝地?”拉着花蕊仙掠过去,全力一掌,拍在门上,只听“砰”地一声大震,石门纹风不动,显见这石门之沉厚,却非任何人力所能开启。
  石门的震击声,凄厉的狂笑声,四下回应,有如雷鸣。
  忽然间,十余个手持火把,腰配利刃的大汉,自门外一涌而入,原来四下回声,掩住了他们的脚步声,是以直到他们入门后,沈浪与朱七七方才发觉,齐地骇然回顾,只见当中两人,竟是那彭立人与万事通。
  沈浪道:“彭兄居然真的来了,倒教在下……”
  一句话未曾说完,彭立人身后突有几人狂吼而出,道:“小贱人,原来你在这里,爷倒追你追得好苦呀。”这几人正是那“穿云雁”易如风、“扑天雕”李挺、“神眼鹰”方千里,与那“威武镖局”之总镖头展英松。
  原来他几人一路追至沁阳,虽未追着朱七七,却见到了彭立人,彭立人与他们本是素识,一见他们之面,就忙着将这古墓的秘密说出,而且定要催着他们到古墓中一瞧究竟,方千里与展英松等人本是好事之徒,被彭立人万事通再三鼓动,便齐地来到这里。
  朱七七眼波一转,悄声道:“不好,对头找上门来了……”身形突然斜斜掠起,闪人了另一重门户,却偏偏还要回茵笑道:“这里面可全都是厉鬼冤魂,你们可敢过来么?”眼角有意无意间向沈浪一膘,沈浪暗中跺了跺脚,只得拉着花蕊仙,相随而入。
  “扑天雕”李挺怒喝道:“你就算跑到鬼门关,李某也要追去。”
  长刀出鞘,身形乍展,却已被方千里一把拉住。
  但见白衣飘拂,朱七七已没入黑暗中,沈浪追过去,沉声道:“你好大的胆子,怎地如此轻易闯入?朱七七轻笑道:“一不做二不休,花蕊仙说的越是怕人,我越是要看个清楚,反正咱们有她陪着,她哥哥无论是人是鬼,总得给咱们留下点情面,何况,与其叫我落人方千里那群人手中,还不如索性被鬼弄死的好。”
  沈浪叹道:“你这样的脾气,只怕连鬼见了都要头疼。”
  突听“哗”地轻轻一响,身后的石门,又紧紧阖起,将门外的人声与火光,一齐隔断,朱七七手中火摺已熄,四下立时被黑暗吞没。
  门外的“扑天雕”李挺正在向方千里厉声道:“大哥怎地不让我追,莫非又要眼见这贱人逃走了不成。”
  方千里冷笑道:“他们走的乃是‘死门’,反正也休想活着回来了,咱们追什么?”话犹未了,果然有一道石闸落下,隔断了门户。
  李挺悚然道:“好险,若非大哥还懂得奇门八卦之学,小弟此刻只怕也被关在里面了。”
  方千里两眼一翻,冷冷道:“话又说回来了,这古墓中所藏如若是人,奇门八卦之术自然有用,这古墓中所藏若是鬼魂……嘿嘿,只怕纵然诸葛武侯复生,也一样要被困在绝路之中。”
  “穿云雁”易如风沉声道:“那丫头既已被逼的走入绝路,咱们这口怨气总算已出,不如就此全身而退,也免得多惹事故。”
  展英松等人俱都沉吟不语,显见心里已有些活动,要知这些人虽然俱是胆大包天的角色,但见了这古墓中之森森鬼气,仍不觉有些心寒。
  万事通与彭立人偷偷交换了个眼色,彭立人突然大声道:“这古墓中藏宝之丰,冠于天下,咱们入了宝山,可不能空手而回,无论这里藏的是人是鬼,咱们这些人也未见怕了他们?”
  万事通悠悠道:“各位若是怕了,不妨退去,但我与彭兄么……嘿!好歹都是要闯上一闯的。”
  展英松怒道:“谁怕了,我‘威武镖局’门下,从无临阵退缩之人,咱们闯。”立有七八人哄应一声,抢步而出。
  神眼鹰方千里冷冷道:“我‘风林三鸟’也未必是怕事的人,但却也不是单逞匹夫之勇的鲁莽之徒,咱们纵然要闯,也得要有个通盘之计,展总镖头,你说愚兄可有道理?”
  展英松道:“依方兄之意又待如何?”
  方千里道:“咱们这些人,正好分做两拨,一拨前去探路,一拨留此接应,一面连以长索,以免探路的人迷失路途,走不回来。”
  彭立人拊掌道:“方兄果然计虑周详,但,谁去探路?”
  方千里道:“待我与展总镖头猜枚定赌局,负者探路。”
  展英松道:“就是这么说。”
  方千里将一只手藏在背后,道:“总镖头请猜我手指单双。”
  展英松沉吟半晌,道:“单。”
  方千里微微一笑,伸出两根手指,道:“双。”
  展英松厉声道:“好,咱们去探路,威武门下,跟着我来。”
  彭立人冷忖道:“这方千里当真是个老狐狸,他手掌藏在背后,展英松赌单,他便伸出两指,展英松赌双,他便伸出五指,如此赌法,赌到明年,展英松也休想胜上一盘,只是……今日你们既已入了古墓,便休想有一个人直着走出去,胜负又有何两样?当下大声道:“小弟陪展兄一同探路。”
  方千里取出一、盘长索,将绳头交给了展英松,道:“总镖头且将绳头缚在身上,长索尽时,无论走到哪里,总镖头都必需回来,一路上也必需留下标志,如若半途有变,总镖头只需将长索一扯,我立等去接应。”
  展英松道:“知道了。”将绳头系在腰间,大喝道:“跟我来。”高举火把,大步当先,走入了一重门户,随行之镖头中,突有一人颤声道:“这道门若是也落下来,咱们岂非要被关在其中?”
  李挺道:“这个无妨,此门若有石闸落下,我与易三弟还可托住一时,那时展大哥扯动绳索,各位便可赶紧回来。”
  展英松大笑道:“人道‘扑天雕’非但轻功卓绝,而且还具有一身神力,看来此话果然不虚……如此,就有托李兄了。”声落,和彭立人及手下镖头,九人鱼贯而入,九只火把,将门内石道照得一切通明。
  直待九人身形去远,李挺叫道:“展英松倒也是条汉子。”
  方千里冷冷道:“只可惜太蠢了些。”
  展英松当先而行,脚步亦是十分沉稳,但是这秘道顶高两丈,四面皆石,曲折绵长,似无尽头。石道两旁也有眷扇扇门户,但都紧紧关闭,推之不开。
  彭立人却远远压在最后,手持双刀,面带微笑,一副心安理得之态,似乎深信这些人都死光了,他也绝不会有任何凶险。走了段路途,彭立人长刀突展,将绳索剖断,前行之人,自然谁也没有瞧见,彭立人这才赶上前去,沉声道:“展兄有何所见?”
  展英松摇头叹道:“想不到这古墓竟有这般的大……”突见前路一扇门户,竟开启了一半,门里竟似隐隐有火光闪动,展英松心头一震,骇然道:“这里莫非还有人在?”一步掠了过去,探首而望。
  只见门里乃是一间六角石室,六角分放着六具铜棺,当中竟还有一盏铜灯,发出像鬼火般光芒,此外别无人踪,这铜灯也不知是何人燃起的,何时燃起的,绿惨惨的火光映着绿惨惨的铜棺,一种诡秘恐怖之意,令人几将窒息。
  展英松长长喘了口气,道:“进不进去?”
  彭立人沉吟道:“你我不如按动绳索,让方兄等人进来再作商议。”
  展英松道:“好。”反手扯着绳索,扯了一阵,只觉绳索空荡荡的,毫无着力之处,展英松面色微变,猛力收索,突见绳头又现,这才发现长索竟已断了,众人齐地惊呼,一人道:“咱们快退吧。”
  彭立人跺足道:“这……这是谁弄的手脚?此刻事变已生,再退也来不及了,不如索性往里面一闯,好歹瞧个究竟。”
  展英松沉吟半晌,猛一顿足咬牙道:“生死有命,富贵在天。展英松今日若要死在这里……唉,就死吧,闯。”身形一闪,入了石室彭立人道:“我来守着这道门户,各位请进。”众人面色苍白,脚步犹疑,彭立人目光一闪又道:“那铜棺之中,说不定便是宝藏所在之地……”话犹未了,众人已蜂拥而入,彭立人嘴角泛起一丝狞笑,脚步一缩,突然将那石门一推,门里暗藏机簧,“咯”的一声,便关得死死的了。
  门人发现不好,惊呼出声时,石门已闭,瞬即将惊呼之声隔断。
  这时石道中突有一条灰影闪出,行动间了无声息,彭立人还未觉察,只是狞笑低语道:“展英松,你莫怪我,这……”
  突听身后响起一个冷冰冰的语声,阴恻恻截口道:“这件事你办不的错,现在,快回去扯动那根断索,好教方千里等人进来送死。”
  彭立人辨出这语声正又是那灰袍人发出的,双膝虽已骇得发软,但仍勉强颤抖着举步而行。只听那鬼魅般语声又道:“一直走,别回头,对你自有好处,你若想回头偷看,便教你与他们一般下场。”
  在外面,方千里目光凝注着长索,李挺、易如风,紧立在展英松走入的那扇门房两旁。长索渐尽,突然不再动了。方千里自不知绳索已断,只是皱眉沉吟道:“展英松为何不往前走了,莫非已发现了什么……”
  众人屏息静气,等候动静,只觉这时间实是过得缓慢无比,众人手脚冰冷,呼吸渐渐沉重,也不知过了多久……突见绳索被扯动三下,过了半晌,又扯动三下,李挺耸然道:“里面有变,咱们去接应。”
  方千里冷笑道:“你真要去接应么,莫非要陪他送死?李挺呆了一一呆,道:“这……”
  万事通目光一转,突然说道:“展英松只怕在里面发现藏宝亦未可知,各位不去,在下却要进去的。”展动身形,掠了进去。
  方千里阴沉的面色,亦已动容,默然半晌,突也大声道:“咱们与展某虽无交情,但江湖道义却不可不守,进去助他一臂。”率领手下,亦是一拥而入,李挺。易如风双双断后。
  万事通暗笑忖道:“老狐狸,满腹阴险,满口仁义,明明是贪得宝藏,偏偏还要嘴上卖乖,但这次也要叫你这老狐狸有进无出。”众人方自走出一箭之地,身后门户已然紧紧关闭。
  易如风首先发觉,大喝道:“不好,咱们中计了。”
  方千里自也大骇,反身察看,但集众人之力,也休想将那石门动弹分毫,方千里惊然道:“今日你我已是有进无退,索性往里闯吧。”
  又走了两箭之地,便赫然发现那已被暂断的绳头。
  众人更是大惊失色,李挺颤声道:“展……展英松他们到哪里去了?莫非已遭了毒手?”
  方千里面寒如铁,闭嘴不答,目光凝注着前方一步步走了进去,众人虽然心寒胆怯,但事已至此,只得跟在他身后。突然一道紧闭着的石门前,有只已熄灭的火把,火把虽灭,犹有余温,可见熄灭还未多久。方千里拾起火把,容颜更是骇人,缓缓道:“这正是他们拿进来的,看来……”戛然住口,再向前行。
  他话虽未说出,但众人自己知他言下之意,正是说展英松已是凶多吉少,人人心中除了恐惧之外,又不觉加了一份悲痛。但此时多言亦无益,众人只有闭着嘴巴,硬着头皮前行,前面突然发现出三条岔路,三岔路口上,赫然竟有条血淋淋的手臂,鲜血犹未凝固。
  手掌紧握成拳,唯有食指伸出,指着左面一条路。右面一条路上,火光可照之处,一路竟都是枯骨,有的完整,有的震散,有的枯骨手中,还握着刀剑,闪闪寒光,森森白骨,衬托出一种凄迷诡异之画面,有如人们在噩梦中所见景象一一般,李挺倒抽口冷气,道:“还……还往前走么?”
  方千里道:“不走又如何?”
  李挺道:“但前面也似是……死……死路一条。”
  方千里冷道:“本就是死路一条。”
  李挺嘶声道:“这古墓中人,为何定要将咱们全都置之死地?”
  方千里沉声道:“此番被诱入这古墓之人,来历不同,互相亦毫无关系,但古墓中人却要将这些人置之死地,可见绝非为了仇怨。”
  易如风道:“却又是为了什么?”
  方千里道:“依我看来,这古墓中必定蕴藏着一个绝大阴谋,这阴谋也似乎正是武林动乱之前奏,你我便都成了这次阴谋中之祭品。”
  万事通道:“方兄已认定这古墓是人非鬼么?”
  方千里冷笑道:“世上哪有什么鬼魂,除非……”突听身后传来一声冷笑,方千里毛发立时为之惊然,一齐转身望去。
  但见后面石道空荡荡,那有一条人影,再回头时,那条血淋淋的手臂,已改变了方向,手指赫然己指着中央一条道路。众人再也忍不住,放声惊呼起来,也不知是谁,颤声呼道:“这……这……这不是鬼是什么?”
  方千里飞起一脚,将断臂踢开,大喝道:“是鬼我也要斗一斗。”
  展动身形,向中央一条道路冲了过去。
  万事通面上泛起一丝诡秘之笑容,悄悄俯下身子,抹去了足尖一点血迹——这血迹自是他在暗中将断臂踢得方向改变时留下的。
  只见“风林三鸟”与门下弟子都已奔入中央那条秘路,万事通方自举步跟去,突有一条手臂扯住了他衣角,一个灰衣人,自石壁间走出,站到他身后,阴恻恻笑道:“你也要跟去送死么?万事通浑身发抖,道:“小……小人……”
  灰衣人道:“你还有用,我怎会要你死?记着,往右面那条满布枯骨的路上走去,你那朋友彭立人自会来接应于你。”
  万事通道:“知……知道了……”突听中央道路那方,传来‘风林三鸟“等一声惊呼,但惨厉的呼声方自发出,又被一齐隔断,万事通身子足抖了盏茶时分,渐渐平息,四面静寂如死,火光下,那血淋淋的手臂更是凄惨可怖,万事通忍不住偷偷回望了一眼,身后哪有人影?那灰衣人鬼魅般出现,此刻竟又鬼魅般消失了。”风林三鸟“与门下弟子奔入中央那条通路,方自弯过两个转折,突见前面一间石室,洞开的门户中,隐隐有珠光宝气映出。方千里精神一振,喜道:“看来咱们这条路果然选对了!”当先掠入门房,但见石室之中,并排放着四口石棺,棺盖俱已掀开,四口石棺之中,竟满堆着不知名的奇珍异宝,辉映着奇异的光彩。
  “风林三鸟”虽也都是大秤分金的武林高手,但一生中却也未曾见过许多珍宝,目光瞥过,忍个住脱口惊呼出声来。风林门下弟子,更是惊的目定口呆,呆了半晌,突然齐地欢卟一声,飞扑过去,各自伸手攫起了成串的珠宝。
  哪知珠宝人手,突然碎裂,一连串多彩的水珠,自碎裂的珠上中飞激而出,溅在风林门下弟子们的身上,手上,面上,风林门下弟子只觉水珠触处,有如火炙一般,惨呼一声,翻身跃倒。但见只要是水珠所溅之处,无论衣衫。肌肉,毛发,在刹那之间,便已完全腐烂,直烂入骨,而风林弟子也在这一刹那间,便已疼得满地翻滚,全身痉挛,那模样当真是惨不忍睹。风林三鸟虽是满心惊怖,却又生怕也被毒汁所染,竟不敢伸手去触及他们弟子的身子。只见弟子们挣扎渐停,呼声渐微,终于在一阵剧烈的颤抖之后,动也不再动了,而那入骨的腐烂,却已蔓延更广,几个精壮剽悍的小伙子,眼见在转眼间便要化做一堆白骨,方千里又是惊心,又是心疼,嘶声道:“好毒……好毒……”突然一声轻呼,回首望处,他们身后的石门也关上了。
  且说沈浪、朱七七与花蕊仙三人,自石门落下后,便置身一片黑暗中,飓尺之间也难见对方面目。沈浪更是紧抓住花蕊仙手腕不放,未七七却伸手勾住了沈浪的脖子踮起足尖,娇靥贴上了沈浪的面颊,轻轻叹息一声,道:“真好……”
  花蕊仙冷冷道:“人都快死了,还好什么?”
  朱七七悠悠道:“我能在这梦一般的黑暗中,相依相偎,纵然死了,也是好的。”轻轻叹息一声,道:“我不要有第三人在我们身旁,你……你放开她的手,让她走吧。”
  沈浪道:“小姐,你虽然想死,我却还没有活够,我不会放她的。”
  朱七七转过头,狠狠咬了他一口,恨声道:“你这个无情无义,不解风情的小畜牲,我恨死你了,我……我真想咬死你。”
  花蕊仙冷冷道:“决咬快咬,越快越好。”
  沈浪扳开朱七七的手,道:“拿来。”
  朱七七道:“拿什么?”
  沈浪道:“火摺子。”
  朱七七道,“没有了。”
  沈浪缓缓道:“我瞧见你将火摺熄灭,藏在左面怀里,还用一块白色的手帕包着,是么?”
  朱七七连连跺足道:“死鬼,死鬼……拿去死吧。”掏出火摺子,掷了过来。
  虽在黑暗之中,但沈浪伸手一接,便将火摺接住,一晃即燃,只见朱七七双颊嫣红中,眼波中流露的也不知是恨?是爱?
  沈浪微微一笑,道:“有了火光,便可往里闯了,走吧。”
  朱七七道:“谁要跟你走。”跺着脚,转过身子,过了半晌,还是忍不住偷偷回眼一瞟,却见沈浪已拉着花蕊仙走了。
  朱七七咬了咬牙,大声道:“好,你不管我,你走吧,我……我就死在这里,看你怎么样。”
  沈浪头也不回,笑道:“你瞧你身后有个什么人,莫要被他……”话未说完,朱七七已“嘤咛”一声,奔了过去,举起粉拳,在沈浪肩上捶了十几拳,口里虽连声骂着:“死人,我掐死你。”但落手却是轻轻的,口里虽在说:“我偏不跟你走。”但脚下还是跟他走了。
  三人走了半晌,但见一重门户半开,门里有棺,棺上有灯,朱七七道:“这里莫非有人,我进去瞧瞧。”方自举步,还未入门。
  突听沈浪轻叱道:“进去不得。”
  朱七七道:“为什么,我就偏要进去。”
  沈浪叹道:“姑娘,你难道还瞧不出这是对方诱敌的陷阱?你若进去,门户立刻就会关上。”
  朱七七转了转眼波,突然“噗哧”一笑,道:“算你聪明。”
  三人再往前行,又走了半晌,但见前面三条岔路,路口一条血淋淋的断臂指着左方,右方的道路,隐隐可见死人白骨。
  朱七七眨了眨眼睛,道:“咱们往中间这条路走。”
  沈浪略一沉吟,道:“常言道:实中有虚,虚中有实,有面这条路,看来虽凶险,但是通向这古墓中央的唯一道路,而这古墓的秘密枢钮,也必定是在墓之中央,中间这条路,是万万走不得的。”
  朱七七道:“外面为何却有八道门户?”
  沈浪道:“如今我己看出,外面那八道门户,俱是疑兵之计,这八条道路非但全都一样,而且必是通向同一终点,只是每条道路上,必有许多岔路,也必有许多陷阱,只要我等能避开陷阱,踏上正路,便必能探出此间最终之秘密。”说话之间,三人俱已走入了右面那条道路。
  花蕊仙冷笑道:“花梗仙行事从来最是谨慎小心,你们万万不会探出他之秘密的,还是快回去吧,又何必要送死?”
  沈浪非但不睬她,根本瞧也不瞧她一眼,突听朱七七一声欢呼,道:“对了……对了,咱们必定走对了。”只见她手指一处,光华灿烂,一间石室中,竟满是奇珍异宝。
  花蕊仙脸色大变,朱七七虽然生长在大富之家,但无论哪一个年轻少女,见着这么多珠宝,总难免由心底深处发出一种喜爱之情,忍不住奔过去要抓起那珠宝,轻轻抚摸,仔细瞧瞧,哪知她手掌方伸出,又被沈浪一把拉住。
  朱七七道:“拉我手作什么?”
  沈浪道:“你生长大富之家,难道未看出世上哪有光华如此灿烂之珠宝?这其中必有古怪之处,你若想活着探出此间之秘密,还是莫要动它的好。”
  朱七七咬了咬嘴唇,道:“好,再听你一次。”
  花蕊仙又自冷笑道:“算你聪明,这一手又是花梗仙的拿手好戏,这珠宝外壳乃是他的秘方所制,其中满贮毒汁,无论是谁,一触即死……嘿嘿,但你也莫要得意,花梗仙素来心灵手巧,你纵能识破他这一手,他还不知有多少花样在等着你哩,我看你不如快些放开我,他瞧我的面子,只怕还可放过你们。”
  她唠唠叨叨说了一大套,沈浪还是不理她,再往前进,转折越多,忽然间,一条人影自左方掠出,右方隐没。就在这身形一闪间,他已扬手发出四道灰惨惨的光华,夹带风声,直击沈浪,朱七七与花蕊仙三人。
  两人相距既近,又是骤出不意,再加上秘道黝黯漫长,纵有火摺微光映照,仍是膝胧不明,这四道来势如此迅急之暗器,本非任何人所能抵挡,哪知沈浪右手突然划了个圆弧,竟似有一种无形无影之引力,将这三道暗器,全都吸了过来,“噗,噗,噗”三声,三道灰光,俱都投入沈浪袖中。
  朱七七又惊又佩又喜,定了定神,眼角一瞥,已瞧出这三道暗器,竟是三枝打造奇特,灰光闪闪的九寸短箭。这下朱七七再也忍不住,颤声道:“箭……箭……莫非这就是那……那死神手中射出来的?”
  沈浪撕下片衣袖,垫在手里,把三根箭一根根拔出来,虽然中间隔了块布,但沈浪触手之处,夹觉一一片奇寒澈骨。他面上虽不动声色,但心中又已不禁充满惊异,就着火摺微光,注目瞧了凡眼,双眉立刻展开,长笑道:“原来如此。”
  朱七七面上神情,亦是又惊又喜,竟已拍起手来道:“原来如此……原来这死神弓中射出的鬼箭,看来虽是那般神妙,其实也不过如此而已。”
  只听甬道曲折间,隐隐约约,又传来那慑人的歌声,“冷月照孤冢,死神夜引弓,燃灯寻白羽,化在碧血中。”这歌声方才听来,确实充满了阴森恐怖诡异之意,但沈浪此刻听了,却再也忍不住放声大笑起来,道:“什么鬼箭,只不过是几根冰箭而已。”这人人再也猜想不出的秘密,说穿了其实不值一文一一原来这死神弓中射出的鬼箭,竟是以寒冰凝结而成,加上内家真力,自可穿肌入肤,但被人体中沸腾的热血一激,立刻又必将深化为水,是以等人去寻时,自然什么也瞧个见了。
  朱七七喘息着笑道:“真亏这些人想出的鬼花样,若不揭破,当真要被他吓得半死,但若非如此天寒地冻之时,他这花样也休想耍得出来。”
  沈浪道:“只要你也莫要将这瞧的太过简单,凝成这冰箭的水中,必定含有极为厉害之毒汁,一遇人血,立刻溶化,散布四肢,方能立即致人于死。”说话之间,随手一抛,将那三枚“鬼箭”,俱都远远抛了出去。
  朱七七撇了撇嘴,道:“但无论如何,我们总算将这古墓中的鬼花样全都识破了,我倒要看看,他们究竟还有些什么……”话犹未了,她身后平整的石壁,突然开了一线,一股浓烟,急涌而出,朱七七还未来得及闭住呼吸,头脑已觉得一阵晕眩,人已倒了下去,什么都不知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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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 古墓多奇变--------------------------------------------------------------------------------  等朱七七醒来之时,头脑虽然仍是晕晕沉沉,有如宿酒初醒一般,但眼前已可瞧出自己乃是坐在一间充满了湿腐之气的石室角落中,四肢虽然未曾束缚,但全身却是软绵绵的不能动弹。
  转眼一瞧沈浪与花蕊仙竟也在她身旁,身子也是动也不能动,朱七七又惊又骇,嘶声呼道:“沈浪,你……你怎么也会如此了。”她对自己身上事倒并不如何关心,但瞧见沈浪如此可真是心疼如裂。
  沈浪微微一笑,摇头不语,面色仍是镇静如常。
  花蕊仙面上却不禁现出得意之色,缓缓道:“这迷香也是花梗仙独门秘制,连我都不知道,其名为‘神仙一日醉’,就算是神仙,只要嗅着一丝,也要醉上一日,神智纵然醒了,四肢还是软绵绵的不能动弹,你们此刻若是肯答应此后永不将有关此事的秘密说出去,等下我见着花梗仙时,还可为你们说两句好话。”
  朱七七用尽平生之力,大叫道:“放屁,不想你这忘恩负义的老太婆,竟如此混帐,怪不得武林中人人都想宰了你。”
  花蕊仙怒道:“好泼辣的丫头,此刻还敢骂人……”
  突见石门缓缓开了一道线,一道眩目的灯光,自门外直照进来,花蕊仙大笑道:“好了好了,我大哥来了,看你这小姐脾气还能发狠到几时。”
  灯光一转,笔直地照在沈浪,朱七七与花蕊仙三人脸上,这眩目的光亮,也不知是哪种灯里发出来的,委实强烈已极,沈浪等三人被灯光照着,一时间竟难以张开眼睛,也瞧不见眼前的动向。
  但此刻已有一条灰衣人影翩然而入,大模大样,坐在灯光后,缓缓道:“三位远来此间,在下未曾远迎,恕罪恕罪。”
  他说的虽是客套之言,但语声冰冷,绝无半分人情味,每个字发出来,都似先已在舌尖凝结,然后再自牙缝里迸出。
  花蕊仙眯着眼睛,隐约瞧见有条人影闪入,只当是她大哥来了,方自露出喜色,但听得这语声,面目又不禁为之变色,嘎声道:“你是什么人,可是我大哥花梗仙的门下?还不快些解开我的迷药?”
  那灰衣人似是根本未曾听到她的话,只是冷冷道:“三位旅途奔波,既已来到这里,便请安心在此静养,三位若是需要什么,只管吩咐一声,在下立时着人送来。”
  朱七七早已急得满面通红,此刻再也忍不住大叫道:“你究竟是谁?将我们骗来这里是何居心,你……你究竟要将我等怎样,要杀要剐,你快说吧。”
  灰衣人的语声自灯光后传来:“闻说江南朱百万的千金,也不惜降尊纡贵,光临此地,想就是这位姑娘了?当真幸会的很。”
  朱七七怒道:“是又怎样?”
  灰衣人道:“武林中成名的英雄,已有不少位被在下请到此间,这原因是为了什么,在下本想各位静养好了再说,但朱姑娘既已下问,在下又怎敢不说,尤其在下日后还有许多要借重朱姑娘之处……”
  朱七七大声道:“你快说吧。”
  此刻她身子若能动弹,那无论对方是谁,她也要一跃而起,与对方一决生死,但那灰衣人却仍不动声色,还是冷冷道:“在下将各位请来此间,并无丝毫恶意,各位若要回去随时都可回去,在下非但绝不拦阻,而且还必将设酒饯行。”
  朱七七怔了一怔,忖道:“这倒怪了……”
  一念还未转完,那灰衣人已经接口道:“但各位未回去前,却要先写一封简短的书信。”
  朱七七道:“什么书信?”
  灰衣人道:“便是请各位写一封平安家书,就说各位此刻俱都十分安全,而对于各位的安全之责,在下却多多少少尽了些微力,是以各位若是稍有感恩之心,便也该在家书中提上一笔,请各位家里的父兄姐妹,多多少少送些金银过来,以作在下辛苦保护各位的酬劳之资。”
  朱七七颤声呼道:“原来你……你竟是绑匪。”
  灰衣人喉间似是发出了一声短促,尖锐,有如狼嗥般的笑声,但语声却仍然平平静静。
  那是一种优雅,柔和,而十分冷酷的平静,只听他缓缓道:“对于一位伟大之画家,姑娘岂能以等闲匠人视之,对于在下此等金银收集家,姑娘你也不宜以‘绑匪’两字相称。”
  朱七七道:“金银收集家……哼哼,狗屁。”
  灰衣人也不动气,仍然缓缓道:“在下花了那么多心思,才将各位请来,又将各位之安全,保护得这般周到,就凭这两点,却只不过要换各位些须身外物,在下已觉十分委屈,各位如再吝惜,岂非令在下伤心?”
  沈浪忽然微微一笑,道:“这话也不错,不知你要多少银子?”
  灰衣人道:“物有贵贱,人有高低,各位的身价,自然也有上下不同,像方千里,展英松那样的凡夫俗子,在下若是多要他们的银子,反而有如抬高了他们的身分,这种事在下是万万不屑做的。”
  他明明是问人家要钱,但他口中却说的好像是他在给别人面子,朱七七当真听得又是好气,又是好笑,忍不住问道:“你究竟要多少?”
  灰衣人道:“在下问展英松要的不过只是十五万两,但姑娘么……最少也得一百五十万两……”
  朱七七骇然道:“一百五十万两?”
  灰衣人缓缓道:“不错,以姑娘如此冰雪聪明,以姑娘如此身分,岂非高出展英松等人十倍,在下要的若是再少过此数,便是瞧不起姑娘了,想来姑娘也万万不会愿意在下瞧不起姑娘你的,是么?”
  朱七七竟有些被他说的愣住了,过了半晌,方自怒目道:“是个屁,你……你简直是个疯子,豺狼黑心鬼……”
  但这时灰衣人的对象已转为沈浪,她无论骂什么,人家根本不理,灰衣人道:“至于这位公子,人如玉树临风,卓尔不群,心如玲珑七窍,聪明剔透,在下若要个一百五十万,也不算过份……”
  沈浪哈哈笑道:“多谢多谢,想不到阁下竟如此瞧得起我,在下委实有些受宠若惊,这一百五十万两银子又算的了什么。”
  灰衣人尖声一笑,道:“公子果然是位解人,至于这位花……花”花蕊仙大喝道:“花什么?你难道还敢要我的银子。”
  灰衣人缓缓道:“你虽然形如侏儒,老丑不堪,但终究也并非一文不值……”
  花蕊仙怒骂道,“放屁,畜牲,你……你……”
  灰衣人只管接道:“你虽看轻自己,但在下却不能太过轻视于你,至少也得问你要个二三十万两银子,略表敬意。”
  朱七七虽是满胸急怒,但听了这种话,也不禁有些哭笑不得,花蕊仙额上青筋,早已根根暴起,大喝道:“畜牲,我大哥少时来了,少不得要抽你的筋,剥你的皮,将你碎尸万段。”
  灰衣道:“准是你的大哥?花蕊仙大声道:“花梗仙,你难道不知道么?装什么糊涂。”
  灰衣人冷冷道:“花梗仙,不错,此人倒的确有些手段,只可惜远在衡山一役中,便已死了,在下别的都怕,鬼却是是不怕的。”
  花蕊仙大怒道:“他乃是主持此事之人,你竟敢……”
  灰衣人截口道:“主持此事之人,便是区区在下。”
  他语声虽然平静轻缓,但无论别人说话的声音多么大,他只轻轻一句话,便可将别人语声截断。
  花蕊仙身子一震,但瞬即怒骂道:“放屁,你这畜牲休想骗我,花梗仙若是死了,那易碎珠宝,神仙一日醉,却又是自哪里来的。”
  灰衣人一字字道:“乃是在下手中做出来的。”
  花蕊仙面色惨变,嘶声呼道:“你骗我,你骗我……世上除了我大哥外,再无一人知道这独门秘方……花梗仙……大哥,你在哪……”
  突然一道风声穿光而来,打在她喉下锁骨左近的“哑穴”之上,花蕊仙“哪里”两字还未说完,语声突然被哽在喉间,再也说不出一个字来,这灰衣人隔空打穴手法之狠、准、稳,已非一般武林高手所能梦想。
  灰衣人道:“非是在下无礼,只是这位花夫人声音委实太大,在卜泊累坏了她,是以只好请她休息休息。”
  朱七七冷笑道:“你倒好心的很。”
  灰衣人道:“在下既已负起了各位安全之责,自然处处要为各位着想的。”
  朱七七被他气得快疯了,气极之下,反而纵声大笑起来。
  沈浪瞑目沉思已有许久,此刻忽然道:“原来阁下竟是玉关快乐玉座下之人,瞧阁下如此武功,如此行径,想必是酒、色、财、气四大使者中的财使了?”
  他忽然说出这句话来,灰衣人面色如何,虽不可见,但朱七七却已不禁吃了一惊,脱口道:“你怎会知道?”
  沈浪微微一笑,道:“花梗仙的独门秘方,世上既无旁人知晓,而此刻这位朋友却已知晓,这自然唯有一个理由可以解释。”
  七七道:“我却连半个理由也想不出。”
  沈浪道:“那自是花梗仙临死前,也曾将这独门秘法留给了玉关先生,这位朋友既是金银收集家,自然也必定就是玉关快乐王门下的财使了。”
  朱七七完全被惊得怔住,许久说不出一个字。
  沈浪又道:“还有,花梗仙既然早已知道这古墓的秘密,那时必也将此秘密与他所有独门秘法一齐留下。是以玉关先生便特令这位财东来掘宝,哪知道古墓中藏宝之说,只不过是谣言,墓中其实空无所有,财大使者一急之下,这才想到来打武林朋友们的主意,他将计就计,正好利用这古墓,作为诱人的陷阱。”
  朱七七道:“但……但他既要将人诱来此间,却又为何又要作出那些骇人的花样,威吓别人,不许别人进来。”
  沈浪微笑道:“这就叫欲擒故纵之计,只因这位财大使者,深知武林朋友的毛病,这地方越神秘,越恐怖,那些武林中的知名之士,越是要赶着前来,这地方若是一点也不骇人,来的便必定多是些猫猫狗狗,无名之辈,这些人家里可能连半分银子也没有,却教财大使者去问他要什么?”
  朱七七喘了几口气,喃喃道:“不错,不错,一点也不错……唉!为什么总是他能想得起,我就偏偏想不起?”
  灰衣人默然良久,方自缓缓道:“大名可是沈浪?嗯……沈兄你果然是位聪明人,简直聪明得大出在下意料之外。”
  沈浪笑道:“如此说来在下想必是未曾猜错了。”
  灰衣人道:“古人云,举一反三,已是人间奇才,不想沈兄你竟能举一反七,只听得花蕊仙几句话,便能将所有的秘密,一一推断出来,除了在下之名,财使金无望,那是我的徒儿阿堵,还未被沈兄猜出外,别的事沈兄俱都猜的丝毫不差,宛如目见。”原来他身后还跟着一个童子。
  沈浪道:“金兄倒也但白的很。”
  财使金无望道:“在沈兄如此聪明人的前面,在下怎敢虚言,但沈兄岂不闻,聪明必遭天忌,是以才子夭寿,红颜薄命。”
  沈浪微微笑道:“但在下今日却放心的很,金兄既然要在下的银子,那想必是万万不会又要在下的命了,是么?”
  金无望冷冷道:“但在下平生最最不喜欢看见世上还有与在下作对的聪明人,尤其是像沈兄你这样的聪明人。”
  朱七七颤声道:“你……你要拿他怎样?”
  金无望微笑着露出了他野兽般的森森白齿,缓缓道:“在下今日纵不能取他性命,至少也得取他一手一足,世上少了沈兄这般一个劲敌,在下日后睡觉也可安心了。”
  朱七七骇极失声,沈浪却仍然微微笑道:“金兄如此忍心?”
  金无望道:“莫非沈兄还当在下是个慈悲为怀的善人不成?”
  沈浪道:“但金兄今日纵是要取在下身上的一根毫发,只怕也不容易。”
  金无望冷笑道:“在下且来试试。”缓缓站起身子,前行一步。
  沈浪突然仰天大笑起来,道:“在下本当金兄也是个聪明人,哪知金兄却未见得多么聪明。”
  笑声突顿,目光逼视金无望:“金兄当在下真的已被那‘神仙一日醉’所迷么?”
  金无望不由自主,顿住了脚步。
  沈浪接道:“方才浓烟一生,在下已立刻闭住了呼吸,那‘神仙们醉’纵然霸绝天下,在下却未嗅入一丝。”
  金无望默然半晌,唇间又露出了那森森白齿,道:“这话沈兄纵能骗得到别人,却未见能骗的到在下,沈兄若未被‘神仙一日醉’所迷,又怎肯做我金无望的阶下之囚了?”
  沈浪道:“金兄难道连这道理都想不通么?”
  他面上笑容越见开朗,接道:“试想这古墓中秘道千奇百诡,在下纵然寻上三五日,也未见能寻得着此间中枢所在,但在下此刻装作被迷药所醉,却可舒舒服服的被人抬来这里,天下可还有比这更容易更方便的法子么?”
  金无望面色已微微变了,但口中仍然冷笑道:“沈兄说词当真不错,但在下……”
  沈浪截口道:“但金兄怎样?”
  一句话未曾说完,身子已突然站起。
  金无望早已有如死灰般的面色,此刻变的更是可怖,喉间“咯”的一响,脚下情不自禁后退了一步。
  沈浪目中光芒闪动,逼视在他脸上,缓缓道:“今日在下能与金兄在这里一决生死,倒也大佳,你我无论是谁战死在这里,都可不必再寻坟墓埋葬了。”
  金无望闭口不语,冰冷的目光,也凝注着沈浪。两人目光相对,准也不曾眨一眨眼睛,沈浪目中的光芒更是无比的冷静,无比的坚定……
  朱七七面上再也忍不住露出狂喜之色,道:“沈浪,你还是让他三招吧,否则他怎敢和你动手。”
  沈浪微微笑道:“若是让三招岂非等于不让一般。”
  朱七七笑道:“那么……你就让七招。”
  沈浪道:“这才像话,在下就让金兄七招,请!”
  金无望面上忽青忽白,显然他必需努力克制,才忍得住沈浪与朱七七两人这一搭一挡的激将之计。
  朱七七笑道:“怎么,他让你七招,你还不敢动手?”
  金无望突然一个翻身,倒掠而出,大厅石门“咯”的一声轻响,他身子便已消失在门外。
  朱七七叹息:“不好,让他逃了。”
  沈浪微笑道:“逃了最好……”突然翻身跌倒。
  朱七七大骇道:“你……你怎样了?”
  沈浪苦笑道:“那神仙一日醉是何等厉害,我怎能不被迷倒,方少只不过是以体力残存的最后一丝气力,拼命站起,将他骇走而已。”
  朱七七怔了半晌,额上又已泌出冷汗,颤声道:“方好他幸好未曾被激,否则……否则……”
  沈浪叹道:“但我却早已知道金无望这样的人,是万万不会中别人的激将之计的……”话声未了,突听一阵大笑之声自石门后传来,笑声之中,石门又启,金无望一步跨了进来。
  朱七七面色惨变,只听金无望大笑道:“沈兄果然聪明,但智者千虑,终有一失,沈兄干算万算,却未算出这石室之中的一举一动,室外都可看得清清楚楚的。”
  笑声顿处,厉声道:“事已至此,你还有什么话说。”
  沈浪长长叹息一声,闭目不语。
  金无望一步步走了过来,狞笑道:“与沈兄这样的人为敌,当真是令人担心的很,在下不得不先取沈兄一条手臂,来安安心了。”
  说到最后一句,他已走到沈浪面前,狞笑着伸出手掌……
  朱七七又不禁嘶声惊呼出来。
  哪知他呼声未了,奇迹又现,就在金无望方自伸出手臂的这一刹那之间,沈浪手掌突地一翻,已扣住了金无望的穴道。
  这变化更是大出别人意料之外,朱七七在片刻之间连续极惊极喜几种情绪,更是目瞪口呆,说不出话来。
  沈浪缓缓站起身来,右手扣住金无望腕脉间大穴,左手拍了拍衣衫的尘土、微微笑道:“这一着金兄未曾想到吧?”
  金无望额角之上,汗珠一粒粒涌现。
  朱七七这才定过神来,又惊又喜,忍不住娇笑着道:“这……这究竟是怎么回事?沈浪道:“其实在下并未被迷的,这点金兄此刻想已清楚的很。”
  朱七七道:“你既未被迷,方才又为何……”
  沈浪笑道:“方才我与金兄动手,实无十足把握,而且纵能战胜金兄,也未必能将金兄擒住,但经过在下此翻做作之后,金兄必将已对我毫无防范之心,我出其不意,骤然动手,金兄自然是躲不开的。”
  朱七七喜动颜色,笑道:“死鬼,你……你呀,方才不但骗了他,也真将我吓了一跳,少时我少不得还要找你算帐的。”
  金无望呆了半晌,方自仰大长叹息一声,道:“我金无望今日能栽在沈浪你这样的角色手上,也算不冤,你要我怎样,此刻只管说吧。”
  沈浪笑道:“如此就相烦金兄先将在下等带出此室,再将今日中计被擒的一些江湖朋友放出,在下必定感激不尽。”
  金无望深深吸了口气,道:“好!随我来。”
  沈浪背负朱七七,手擒金无望,出了石室,转过几折,来到另一石室门前,朱七七全身无力,但双手勾住沈浪的脖子,而且勾的很紧,此刻大声问道:“这里面关的是些什么人?”
  金无望目中似有诡异之笑意一闪,缓缓道:“神眼鹰方千里,扑天雕李挺,穿云雁易如风以及威武镖局展英松,共计四人之多。”
  朱七七怔了一怔,道:“是这四人么……”
  金无望道:“不错,可要放他?”
  朱七七突大喝道:“等等……放不得。”
  沈浪皱眉道:“为何放不得?”
  朱七七叹了口气,道:“这四人都是我的仇家,他们一出来,非但不会感激你们,还要找我拼命的,怎能放他?”
  金无望目光冷冷的看着沈浪,道:“放不放全凭相公作主……”
  朱七七大怒道:“难道我就作不得半点主么?我此刻全身没有气力,若是放了他们,岂非等于要我的命……他四人动起手来,沈浪你可也拦不住。”
  金无望目光仍是看着沈浪,冷冷道:“到底放不放?”
  沈浪长长叹了口气,道:“放……不放……这可把我也难住了……他四人难道未被那‘神仙一日醉’所醉倒?”
  金无望冷笑道:“神仙一日醉虽非什么灵丹妙药,但就凭方千里,展英松这几块材料,还配不上来被此药所醉。”
  沈浪道:“石门如何开启?”
  金无望道:“石门暗扣机关,那一点石珠便是枢钮,将之左转三次,右转一次,然后向上推动,石门自开。”
  沈浪微微颔首,不再说话,脚步却已向前移动。
  朱七七面上立时泛出喜色,俯下头,在沈浪耳背重重亲了两下,媚笑道:“你真好……”
  金无望却又冷冷笑道:“我只当沈相公真是大仁大义,救苦救难的英雄豪杰,哪知……嘿嘿,哈哈。”仰首向上,不住冷笑。
  那阿堵年纪虽小,但心眼却不小,眼珠子一转,接口道:“常言道:英雄难过美人关,英雄为了美人,自然要将一些老朋友俱都放到一边,这又怎怪得了沈相公?”居然也冷嘲热讽起来。
  沈浪充耳不闻,只作没有听见,朱七七却忍不住又骂了起来,只见沈浪拖着金无望,转了一个弯,突然在暗处停下脚步,沉声道:“这古墓中的秘密,金兄怎能知道的?”
  金无望道:“先父是谁,你可知道?”
  沈浪道:“答非所问,该打。”
  金无望沉声道:“先父人称金锁王。”
  沈浪展颜一笑,道:“这就是了,江湖传言,金锁王消息机关之学,天下无双,金兄家学渊源,这古墓中的秘密自瞒不了金兄耳目,快乐王将金兄派来此间,正是要用金兄所长。”话声微顿,又道:“金兄既说这古墓中再无他人走动,想来是必无差错的了。”
  金无望道:“有无差错,阁下当可判断得出。”
  沈浪笑道:“好。”指尖一颤,突然点了金无望身上三处昏睡之穴,反手又点了那阿堵肋下三处穴道。
  他出手虽有先后,但手法委实快如闪电,金无望,阿堵两人,看来竟是同时倒下,朱七七奇道:“你这是做什么?”
  沈浪反臂将她抱了下来,轻轻倚在石壁上,柔声道:“你好好在这里等着,古墓中已别无敌踪,你大可放心。”
  朱七七瞪大了眼睛,道:“你……你要去放……”
  沈浪含笑道:“不错,我先去将那四人放了,令他们即刻出去,这也用不着多少时候,盏茶工夫里我就会回来的。”
  朱七七本是满面惊怒,但瞬即长长叹了口气,道:“我就早知道你若不放了他们,就像身上刺满了针,一时一刻也不能安心。”
  沈浪笑道:“我就去就回。”方自转身。
  朱七七突又轻唤这:“等等。”
  沈浪道:“还等什么?”
  朱七七道:“你……你……”抬起目光,目光中有些恐惧之情,也有些乞怜之意,颤抖的语声,轻轻道:“不知怎地,我……我突然害怕了起来,仿佛……仿佛有个恶鬼正在暗中等着要……要害我。”
  沈浪微微一笑,柔声道:“傻孩子,金无望与阿堵都已被我制住,你还有什么好怕的——乖乖的等着,我就回来。”挥了挥手,急步而去。
  朱七七望着他身影消失,不知怎地,身上突然觉得有一阵澈骨的寒意,竟忍不住轻轻颤抖了起来。
  石门上的枢钮被沈浪左旋三次,右旋一次,再向上推动后,石门果然应手而开,门里一盏铜灯灯油将竭,昏黄闪跳的火焰未端,已起了一股黑色的轻烟,在空中犹如恶魔般袅娜起舞。
  光焰闪动中,石室里竟是空无一人,哪有方千里,展英松他们的影子,沈浪一惊一怔,凝目望去,只见积满尘埃的地面上,却有四处颇为干净,显然方才有人坐过,但此刻已不见,他们去了何处?
  难道他们竟能自己设法脱身?还是己被人救走了?救他们的人是谁?
  此刻在哪里?
  沈浪心念数转,心头突出泛起一阵寒意,霍然转身,向来路急奔而回,心中轻轻呼唤道:“朱七七,你没事么?……”
  奔到转角处,身形骤顿,血液也似已为之凝结,全身立时冰冰冷冷——放在转角处的朱七七,花蕊仙,金无望与阿堵,就在这盏茶时刻不到的工夫里,竟已全部失踪,宛如真的被恶鬼吞噬了一般。
  沈浪被惊的呆在当地,额上汗珠,有如叶上朝露,一粒粒迸发而出,突然,一个嘶哑的语声自他身后传来,狞笑着道:“沈相公,久违了。”
  这语声一入沈浪之耳,沈浪嘴角颊下之肌肉,立时因厌恶与惊栗,起了一阵扭曲,有如闻得响尾蛇震动尾部时之丝丝声响一般。
  他暗中吐了一口气,极力使心神仍然保持冷静,真力保持充盈,以准备应付此后之艰险。
  只因此人现身后,无论任何一种卑鄙、凶毒、阴恶之事,便随时俱可发生,等到沈浪确信已准备充分,他仍不回身,只是放声一笑,道:“两日未见,金兄便觉久违,难道金兄如此想念小弟。”
  那嘶哑的语声哈哈笑道:“委实想念的紧,沈相公你何不转过身子,也好让在下瞧瞧你这两日来是否消瘦了些。”
  沈浪微笑道:“多承关心……”突然旋身,身形一闪,已掠至语声发出之处,眼角方自瞥见一团黑影,手掌已抓了过去,出手之炔与目光竟然相差无几,那黑影哪能闪避得开,立时被他一把抓在千里。
  哪知阴影中却又发出了哈哈的笑声,笑声一起,火光闪亮,“见义勇为”金不换斜斜地倚靠着石壁,一副悠哉游哉,好整以暇的模样,左掌里拿着一只方自点燃的火摺子,右手拿着根短木杖,杖头挑着件皮裘——被沈浪一手抓着的,竟提他杖头之皮裘。
  金不换满是得意之色,哈哈笑着道:“这件皮裘乃是沈相公相赠于在下的,莫非相公你此刻又想收回去了么?”
  沈浪方才已当得手,此刻才知这金不换实在不愧是个大奸大猾之徒,早已步步设防,沈浪心中虽失望,口中却大笑道:“我只当这是金兄,方想过来亲热亲热,那知却是块狐狸皮。”
  伸手在皮毛上轻轻抚摸了几下,笑道:“幸好在下出手不重,还未伤着金兄的皮毛,金兄快请收回去,日后莫教别人剥去了。”
  金不换亦自大笑道,“沈相公真会说笑,在下身上哪有皮毛……相公莫忘了,这块狐狸皮本是在下自相公你身上剥下来的。”顺手将狐皮披在肩上,又道:“但沈兄的狐皮,却端的暖和得很。”
  沈浪暗骂:“这家伙竟连嘴上也不肯吃亏。”口中却笑道:“常言说的好,宝剑赠于烈士,红粉赠于佳人,这块狐狸皮,自然唯有金兄才配消受了。”
  两人嘻嘻哈哈,针锋相对,你刺我一句,我刺你一句,谁也不肯饶谁,但沈浪竟绝口不提,朱七七失踪之事,金不换却实在有些憋的发慌,终于忍不住道:“朱姑娘踪影不见,沈相公难道不觉奇怪么?”
  沈浪微微笑道:“朱姑娘有那徐若愚徐少侠在旁照顾,怎用的着在下着急……”
  金不换大笑道:“沈相公果然神机妙算,竟算准我徐老弟也来了,不错,我那徐老弟天生是个多情种子,对朱姑娘必定是百般照顾,百般体贴,他们小两口子,此刻……”哈哈一笑,戛然住口,目光却在偷偷的瞧沈浪是否已被他言语激怒。
  哪知沈浪是满面微笑,道:“但金兄怎会来到这里,又怎会对这里的机关如此熟悉?这两点在下委实觉着有些奇怪了。”
  金不换目光一转,笑道:“沈相公且随我来瞧瞧……”转身带路而行,沈浪不动声色,相随在后,火光闪闪烁烁,照着金不换身上的皮裘。
  沈浪忍不住暗中叹了口气,忖道:“这厮身上穿的是我的皮毛,袋里装的是我的银子,却想尽千方百计要来害我,这样的人,倒也真是天下少有。”
  一时之间,心里也不知是好气还是好笑。
  两人走进这间石室,门户本是开着的。室中灯光甚是明亮,朱七七,花蕊仙,徐若愚,金无望,阿堵果然俱在室中。
  金无望穴道未被解,朱七七正在咬牙切齿的骂不绝口,徐若愚已被她骂的远远躲在一旁,但见到沈浪来了,立刻一个箭步,窜到朱七七身旁,以掌中长剑,抵住了朱七七的咽喉。
  朱七七看到沈浪,登时一个字也骂不出来了,心中却是满腹委屈,撇了撇嘴,忍不住哭了,道:“我……我叫你莫要走的,现在……现在……”
  终于还是忍不住流下泪来,徐若愚悄悄掉转头,似乎不忍见她流泪。
  金不换以身子隔在朱七七与沈浪间,指着远处角落中一张石登,道:“请坐。”
  沈浪面带微笑缓步走过去,安安稳稳的坐下。
  金不换伸手一拍徐若愚肩头,笑道:“好兄弟,那位沈相公只要一动,你掌中剑也不妨动一动,怜香惜玉的事,我们不如留在以后做。”
  徐若愚道:“我有数的。”
  金不换道:“但沈相公心里几件胡涂事,咱们不妨向他解说解说,他心里委实大过难受……沈相公,我演出戏给你看看,好么?”突然伸手,拍开金无望身上三处昏睡穴,却随手又在他腰下点了一指。
  沈浪一时间倒揣摸不透金不换此举又在玩什么花样,只见金无望干咳一声,翻身而起,目光四扫,先是狠狠瞪了沈浪一眼,忽然看见金不换,面上立时布满惊怖之色,厉喝一声,似待跃起,却又惨喝着倒了下去。
  原来金不换方才一指,正是点了他腰下“章门大穴”。
  这“章门穴”,在大横肋外,季肋之端,又名“血囊”,乃是足厥阴肝经中大穴之一,若是被人以八象手法点了这穴道,下半身非但无法动弹,而且酸软麻痒不堪,当真有如千万虫蚁在双腿中乱爬乱咬一般,金无望虽也是铁铮铮的汉子,在这一动之下,竟也不禁痛出了眼泪。
  沈浪冷眼旁观,见到金无望面上神情,恍然忖道:“原来这两人昔日是冤家对头,但金不换此刻竟以此等阴损狠毒的手段来对付他,却也未免太残酷了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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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 患难显真情--------------------------------------------------------------------------------  只见金不换远远伸出木杖,将金无望身子挑起,笑道:“大哥,在这里见着小弟,是否也曾觉得有点奇怪?”
  这一声“大哥”当真把沈浪叫得吃了一惊,他再也想不到这两人竟是兄弟,不禁暗忖道:“金不换那手段用来对付仇家,已嫌太过残忍,如今他竟用来对付他亲兄手足,那真是畜牲不如了。”
  金不换笑道:“我大哥只当这古墓中消息机关,天下再无人能破,却忘了他还有个兄弟,也是此道老手。”
  金无望咬牙切齿,骂道:“畜牲……畜牲,你怎地还不死?”
  金不换道:“似小弟这样的好人,老天爷怎舍得让我死,但大哥你一见面就咒我死,也未免太不顾兄弟之情了。”
  金无望怒道:“我爹爹将你收为义子,养育成人,又传你一身武艺,哪知你却为了爹爹遗下的些许产业,就想出千方百计来陷害于我,将我迫得无处容身,流亡塞外,历经九死一生……”说到后来,他已气的声嘶力竭,无法继续。
  金不换微微笑道:“你可知道如今我已是江湖中之仁义大侠,人称‘见义勇为’,你却是那恶贼快活王手下,为搜刮金银的奴才,你胡乱造些谣言来诬害我,江湖中又有谁相信?我纵然将你杀了,江湖中人也必定要赞我大义灭亲……哈哈,那时‘大义灭亲,见义勇为’金不换这名字被人唤将起来,便要更加响亮了。”居然越说越是高兴,索性仰天大笑起来。
  金无望破口大骂,朱七七也忍不住骂道:“恶贼,畜牲……”
  沈浪忽然道:“方千里,展英松等人,可是被金兄放了?”
  金不换道:“不错,沈相公你怎会猜到?”
  沈浪微笑道:“金兄将那些人放了,尽快退出古墓,那些人非但要对金兄感激不尽,还要将金兄当做普天下最大的英雄,日后非要在各地为金兄宣扬侠名,而且金兄再去寻他们时,自也是要银子有银子,要人有人,那岂非比在此间勒索于他们强的多了……唉,只可惜那一位金兄身在快活王属下,纵然想到此点,也不能用,只好眼睁睁地瞧着被你这位金兄专用了。”
  金不换仰大大笑道:“生我者父母,知我者沈相公也。”
  沈浪拍掌道:“这出戏金兄你演的当真精彩已极,小弟委实叹为观止,但却不知金兄眼巴巴地要小弟来瞧这出精彩好戏,为的是什么?”
  金不换道:“只因在下深知沈兄既然瞧得欢喜,少不得便要赏我这演戏的些小彩头,在下此刻正等着领赏哩。”
  沈浪大笑道:“小弟早知道这出戏万万不是白看的,金兄有何吩附,但请说出来便是。”
  金不换道:“沈相公端的是聪明人,只是……”咯咯一笑,接道:“却未免太聪明了些,是以在下一见沈兄之面,便对自己言道:‘既生金不换,何生沈相公?’江湖中既有沈相公这样的人在,你金不换还有什么好混的?“沈浪道:“多蒙夸奖,感激感激。”
  金不换道:“在下虽非恶人,但为了往后的日子,也不能不存下要害沈相公之心,只是赁在下这份德行,却又害不到沈相公。”
  沈浪笑道:“金兄快人快语,端的可佩。”
  金不换道:“但到了今日,在下却有个机会来了。”
  突然掠到朱七七身侧,微笑接道:“沈兄请看,这位朱姑娘既有百万的身家,又是这般的冰雪聪明,花容月貌,却偏偏又对相公如此倾心,这岂非相公你上一辈子修得来的,此刻朱姑娘若是有了个三长两短,岂非可惜得很。”
  沈浪故意笑道:“朱姑娘好端端在这里坐着,又有徐少侠这样的英雄在一旁保护,怎会有什么三长两短,金兄说笑了。”
  金不换道:“不错,在下正在说笑。”
  身子突然一倒,撞在朱七七身上,朱七七下颊便撞着了徐若愚掌中剑尖,雪白粉脸的肌肤之上,立时划破了一道血淋淋的创口,朱七七咬呀不语。徐若愚有些失色,金不换却大笑道:“原来在下方才不是在说笑,沈相公可看见了么?天有不测风云,人有旦夕祸福,在下方才那一跤若是跌得再重些,朱姑娘这一副花容月貌,此后只怕就要变作罗刹半面娇了。”
  沈浪道:“好险好险,幸亏……”
  金不换面色突地一沉,狞笑道:“事到如今,你也不用再装糊涂了,你若要朱七七平平安安走出这里,便得乖乖的答应我三件事。”
  沈浪仍然笑道:“金兄方才对小弟那般深情款款,此刻却翻脸便似无情,岂非要小弟难受的很。”
  金不换冷冷一笑,也不说话,反手一掌,掴在朱七七脸上。
  沈浪面色一变,但瞬即笑道:“其实金兄的吩咐,纵无朱姑娘这件事,小弟必定答应的,金兄又何苦如此来对付一个柔弱女子。”
  金不换冷冷道:“你听着,第一件事,我要你立誓永不将今日所见所闻说出去。”
  沈浪道:“这个容易,在下本就非长舌妇人。”
  金不换道:“第二件事,我要你今世永不与我作对……这个也答应么。”
  “好!”
  面上突又兴起一丝诡秘的笑容,接道:“但你答应的却未免太容易了些,在下委实有些不放心,金某一生谨慎,这不放心的事,是万万不会做的。”
  沈浪道:“金兄要如何才能放心?”
  金不换突然自怀中掏出一把匕首,抛在沈浪面前,冷冷道:“你若死了,在下自然最是放心得过,但我与你无冤无仇,怎忍要你性命,自是宽大为怀。”
  语声微顿,目光凝注沈浪,一字一字地缓缓道:“此刻我只要你一只执剑的有手,你若将右臂齐时断下,我便将朱七七平平安安,毫发不伤地送出这古墓。”
  朱七七脸上鲜血淋漓,面颊也被打得青肿,但自始至终,都未曾皱一皱眉头,此刻却不禁骇极大呼道:“你……你千万莫要答应他……”
  话犹未了,金不换又是一掌掴在她面上。
  朱七七嘶声喊道:“打死我……要他打死我……你千万不要管,快炔走吧……这些畜牲拦不住你的。”
  沈浪腮旁肌肉,不住颤抖,口中却缓缓道:“身体发肤受之父母,在下岂可随意损伤,何况在下右臂若是断去,金兄岂非立时便可要了在下性命?这个在下还……”突然一跃而起。
  但他身子方动,金不换左手已一把抓住朱七七头发,有手衣袋里一抖,掌中又多了柄匕首,匕首直逼朱七七咽喉,冷冷地道:“这位徐老弟还有些怜香惜玉之心,但我却是个不解风情的莽汉,只要手一动,这活生生的美人儿,便要变成冷冰冰的死尸了。”
  沈浪双拳紧握,但脚下却是一步也不敢逼近。
  只见朱七七身子已被扯得倒下,胸膛不住起伏,一双秀目中,也已痛得满是泪光,但口中却仍嘶声呼道:“不要管我……不要管我……你……你快走吧……”
  沈浪但觉心头如被针刺,情不自禁,颓然坐回椅上。
  金不换狞笑道:“你心也软了么?……朱七七曾救过你一条性命,你如今拿条手臂来换她性命,又有何不可?”沈浪木然而坐,动也不动。
  金不换道:“你若不答应,我自也无可奈何,只有请你在此坐着,再瞧一出好戏……”
  刀锋一落,朱七七胸前本已绷紧了的衣衫,突然两旁裂开,露出了她那晶莹如玉的胸膛,胸膛中央,一道红线,鲜血丝丝泌出,朱七七惨呼已变作呻吟,金不换刀锋却仍在向下划动,冷冷道:“答应么?……”
  朱七七呻吟着嘶声道:“你……千万莫要答应,你……你手若断了……他们必定不会放过你性命的……走吧……”
  金不换狞笑:“你忍心见着你这救命恩人,又是情人这般模样?你忍心……”
  口中说话,刀锋渐下,已划过朱七七莹白的胸膛,渐渐接近了她的玉腹香脐……那丝丝泌出的鲜血,流过了她丰满而颤抖的肌肤……雪白的肌肤,鲜红的血,交织着一幅凄艳绝伦,惨绝人寰的图画。
  沈浪突然咬一咬牙,俯身拾起了那柄匕首道:“好!”
  金无望仰天大笑道:“你还是服了。”
  朱七七嘶声惨呼:“不要……不要……你的性命……”
  就连金无望都已闭起眼睛不忍看,只因沈浪手掌已抬起,五指紧捏着匕首,指节苍白,青筋暴现,手掌不住颤抖,额上亦自布满青筋,一粒粒黄豆般大小的汗珠,自青筋中迸出。
  忽然间刀光一闪,“当”的一声发出,朱七七放声嘶呼……惨呼声中,竟是金不换掌中匕首被徐若愚一剑震脱了手。
  金不换怒喝道:“你……疯了么?”
  徐若愚面色铁青,厉声道:“我先前只当你还是个人,哪知你却是个猪狗不如的畜牲,我徐若愚乃是顶天立地的汉子,岂能随你作这畜牲一般的事。”
  语声不绝,剑光如虹,刹那间已向金不换攻出七剑。
  沈浪这惊喜之情自是非同小可,只见金不换已被那匹练般的剑光迫得手忙脚乱,当下一步窜到朱七七身侧,掩起她衣襟,朱七七惊魂初定,得入情人怀抱,再也忍不住放声痛哭起来。
  金不换又惊又怒大骂道:“小畜牲,吃里爬外,莫非你忘了我们这次的雄图大计,莫非你忘了只要沈浪一死,朱七七还是你的……住手,还不住手。”
  徐若愚紧咬牙关,一言不发,非但不住手,而且一剑快过一剑,他既有“神剑手”之名自非幸致,此番激怒之下,竟施展出他平时向不轻使之“搜魂夺命追风七十二剑”起来,顾名思意,这一种剑法自然招招式式俱是煞手,雪片般的剑光撒将开来,当有攫魂夺命之威。
  金不换人虽奸猾,武功却也非徒有虚名之辈可比,方才虽在惊怒下失却先机,此刻将丐帮绝技“空手入白刃,十八路短截手”一一施展开来,周旋在徐若愚怒涛般的剑光中,居然犹可反举。
  但见剑光闪动,人影飞舞,壁上灯光,被那激荡的剑风震的飘荡闪烁,望之有如鬼火一般。
  朱七七忍住哭声,抽咽着道:“你……先莫管我,去将金不换那恶贼拿下……我……我将他抽筋剥皮,才能出口气。”
  沈浪柔声道:“好,你等着……”方自飞身而起,但金不换急攻三招,退后三步,大喝道:“住手,听我一言。”
  徐若愚道:“你已是瓮中之鳖,网中之鱼,还有什么话说?”
  金不换笑道:“我告诉你,你总有一日,要后悔的……”
  身子忽然往石壁上一靠,只听“咯”的一声,石壁顿开,金不换一翻身,便滚了出去,等到徐若愚一剑追击而出,石壁已阖,锋利的剑刃,徒在石壁上划出一道火花。
  沈浪顿足道:“该死,我竟忘了他这一着。”
  徐若愚道:“咱们追……”
  忽听金无望缓缓道:“这古墓秘道千变万化,你们追不到的。”
  徐若愚怒道:“你既然早知如此,方才为何不说出来?”
  金无望冷冷道:“你是我的兄弟,还是他是我的兄弟?”
  沈浪苦笑一声,道:“不错……这个徐兄也不可怪他……”
  徐若愚仰天长叹,“当”的一声,长剑垂落在地。
  朱七七道:“都是你不好,你若不先来顾我,他怎逃得了。”
  沈浪苦笑着拥起她的肩头,柔声道:“你放心,总有一天,我要将此人擒来,放在你脚下,任你处置,让你出一出今天受的气。”
  朱七七依偎在他怀中,眨了眨眼睛,忽道:“其实,我现在已不大怎么恨他了……非但不恨他,甚至……甚至还有些要感激于他。”
  沈浪奇道:“这可连我也不懂了。”
  朱七七道:“若非他如此对我,我怎知你对我这么好,你平日对我那么冷冰冰的,但今日却肯为了我死……我只要知道这一点,就算再吃些苦,也没关系。”
  缓缓合起眼帘,长长的睫毛上,还挂着晶莹的泪珠,但微泛嫣红的娇靥上,却已露了仙子般的微笑。
  徐若愚见她才经那般险难屈辱,此刻便已似乎忘怀,显见她全心全意,都已放在沈浪身上,只要沈浪对她好,她便已心满意足,至于别人如何对她,对她是好是坏,是凶是恶,她根本全不在意。
  一念至此,徐若愚不禁更觉黯然,垂首走到沈浪面前,长叹一声道:“兄弟一念之差,以致力奸人所愚,此刻心中实是……”
  沈浪朗声一笑,截断他的话,道:“徐兄知过能改,这勇气岂是常人能及,从今之后,必成江湖一代名侠,小弟今日能得徐兄为友,实是不胜之喜。”
  徐若愚道:“既是如此,小弟……”目光扫了朱七七一眼,突然住口不语,转过身子,大步快奔而出。
  沈浪急呼道:“徐兄留步。徐若愚道:“山高水长,后会有期。但愿沈兄与朱姑娘白头偕老……”语声未了,人已走的瞧不见了。
  朱七七嫣然笑道:“这倒是个好人,将来我们要好好帮帮他的忙。”
  沈浪苦笑道:“你不要别人来帮你,已算不错了。”
  金无望忽然冷冷道:“别人都已走了,如今你无论要拿我怎样,是杀是剐,都请快快动手吧……”
  沈浪微微一笑,右手拉起他左腕,左手却点开他的穴道。
  金无望反而怔住,沈浪微笑道:“在下从不愿失礼于天下豪杰,金兄既是英雄,在下自当以礼相待。”
  金无望目中闪过一丝感激之色,但口中地冷冷道:“我已是阶下之囚,还论什么英雄?沈浪微笑不语,却连抓住他左腕的手也放开了。朱七七吃了一惊,失色道:“”你…你……你不怕他跑了么?“这句话还未说出,便被沈浪使了个眼色止住。但见金无望木立当地,竟然毫无逃跑之意,只是面上神色,忽青忽白,阴晴不定,突然咬了咬牙,大声道:“我虽知你如此相待于我,必有所求,但你既以英雄之礼待我,我又怎能以小人之行径回报表于你,你要我怎样,只管说吧。”
  沈浪含笑道:“相烦兄台带路出了这古墓再说。”
  金无望不再说话,拍开阿堵的穴道,取下壁间一盏铜灯,转身大步行去。
  沈浪背起朱七七,朱七七终于还是忍不住在他耳边低语道:“你不怕他逃走?”
  沈浪道:“此时此刻,他万万不会逃走的。”
  朱七七叹了口气,道:“你们男人的所作所为,有时是当真莫名其妙,就连我……我都有些越瞧越胡涂了。”
  沈浪微笑道:“你们女子的心意,世上又有几个男人知道。”
  朱七七眨了眨眼睛,道:“一个也没有,连你在内,但……但我对你的心,你是真不知道,还是假不知道呢?”
  沈浪仿佛没有听到,朱七七张开嘴,又想去咬他,但樱唇碰到他耳朵,却只是亲了亲,幽幽叹道:“快些走吧。”
  这句话说的虽比那句话轻得多,沈浪却听到了,笑道:“还有个人在这里,你忘了么?”
  朱七七瞪住那金无望点住穴道,晕卧在角落中的花蕊仙一眼,恨声道:“这种忘恩负义的人,死在这里最好……”
  过了半晌,但见沈浪身不动,突又推了一下:“发什么呆,还不抱起她?”
  沈浪失笑道:“既然恨得她要死,却又要救她,有时爱得人发疯,却恨不得他快死……这就是你们女子的心意,谁能弄得懂?”托起花蕊仙,大步而出,金无望手持油灯,果然还在前面呆立相候。
  朱七七目光一转,瞧不到阿堵,皱眉道:“那小鬼呢?”
  话犹未了,突听身后有人笑道:“小鬼在这里。”
  阿堵自转角处急奔而出,手上已多了个似是十分沉重的青布包袱,背后斜着一张奇形的长弓,弓身几乎比他身子还长,那包袱也比他腰围粗得多多,但阿堵行走起来,却仍然轻巧无比,显见得轻功也颇有根底。
  朱七七微笑忖道:“好个鬼精灵的孩子,老八见到他必定欢喜得很……”
  一想到老八,心里不觉又是担心,又是气愤,恨恨道:“老八若是有了三长两短,我不活活剥下花蕊仙的皮才怪。”她一气愤起来,总是要剥别人的皮,其实真有人在她面前剥皮,她跑得比什么人都快。
  金无望手持油灯,当先而行,对这古墓之间的秘道,自是熟得很,灯光照耀下,沈浪这才看到古墓之中,建造的当真是气象恢宏,不输人间帝王的宫殿,那内部机关消息之巧妙,秘室地道之繁复,更是匪夷所思。
  沈浪念及当初建造的古墓工程之浩大,喟然叹道:“这又不知是哪一位帝王的手笔?”
  朱七七道:“你怎知道这必定是帝王陵墓?”
  沈浪叹道:“若要建起这样一座陵墓,不但耗费的财力、物力必定十分惊人,而且还不知要牺牲多少人的性命,且看这里一石一柱,甚至一盏油灯,有哪一件不是人类智慧、劳力与血泪的结晶,除了人间至尊帝王之外,又有谁能动用这许多人力物力,又有谁下的如此狠心……”
  金无望突然冷冷道:“你错了。”
  沈浪怔了一怔,道:“莫非这不是帝王陵墓?”
  金无望道:“非是人间帝王,而是武林至尊……”
  语声微顿,沉声接道:“九州王沈天君这名字你可听过?”
  沈浪道:“听……听过。”
  金无望道:“当今武林中人,只知道沈家乃是武林中历史最悠久的世家巨族,沈家子弟,两百年来经历七次巨大灾祸,而又能七次中兴家道的故事,更是脍炙人口,却不知百年前江湖中还有一世家,不但威望。财势、武功都不在沈家之下,而且历史之悠久,竟可上溯汉唐。”
  沈浪脱口道:“兄台说的,莫非是中原高氏世家。”
  金无望道:“不错,这陵墓正是高家最后一代主人的藏灵之地。沈浪道:“最后一代主人?……莫非是高山青?”
  金无望道:“正是此人,此人才气纵横武功绝世,中原高家传至他这一代,更是兴旺绝伦,盛极一时,哪知此人到了晚年,竟忽然变的孤僻古怪,而且迷住神佛,以致废寝忘食,非但不惜耗费千万用以建造这古墓,而且还不令他后代子弟知道这古墓所在之地。”
  朱七七忍不住道:“这又是为的什么?难道他不想享受后辈的香火?”
  金无望道:“只因他迷信人死之后,若是将财产带进墓中陪葬,F世投身为人时,便仍可享受这些财富,是以他不愿后辈子孙知道他藏宝之地,便是生怕他的子孙们,将他陪葬之财宝盗去花用。”
  朱七七奇道:“但……但埋葬他的人,总该知道……”
  金无望截口道:“他未死之前,便已将全部家财,以及高家世代相传的武功秘笈,全部带入了古墓,然后将古墓封起,静静躲在墓中等死……”
  朱七七骇然道:“疯子,此人简直是个疯子。”
  金无望长长叹息一声,道:“但那相传数百年,历经十余年代,威望之隆,一时无两的武林世家,便就此断送在这疯子手上,后代的高家子弟,为了寻找这陵墓所在地,非但不愿再事生产,就连武功也荒废了,为此而疯狂的,两代中竟有十一人之多,传到高山青之孙时,高家人已将仅存的宅园林木典当干净,富可敌国的高姓子弟,竟从此一贫如洗,沦为乞丐,威赫武林的高门武功,也渐渐消失,渐渐绝传。”
  说到这里,朱七七抬眼已可看到古墓出口处透入的天光,她深深吸了口气,心中非但无舒畅之意,反觉闷得十分难受。
  沈浪心中竟也是感慨丛生,长叹一声,黯然道:“这只怪高家后代子弟,竟不思奋发方至沦落至此。”
  朱七七道:“若换了是我,知道祖先陵墓中有无穷尽之宝藏,我也什么事都不想做了,这本是人情之常,怎怪的了他们。”
  沈浪唯有叹息摇头,走了两步,突又停下,沉声道:“百年以来,可是从来无人入过这古墓?”
  金无望道:“我设计令人来开掘这古墓时,曾留意勘察,但见这占墓绝无外人踏人的痕迹,那高山青的灵枢,棺盖犹自开着一线,显见他还未完全阖起,便已气绝,高山青尸身早已成为枯骨,但棺木旁却还有他握在手中,死后方才跌落摔破的一只玉杯,他手掌还攀附着棺盖,最重要的是,墓中消息机关,亦无人启动过的痕迹……由此种种,我俱可判定百年间绝无人来过这里。”
  沈浪皱眉道:“既是如此,那些财物珠宝,武功秘笈,必定还留在这古墓之中,只是金兄未曾发现罢了。”
  金无望冷笑道:“这个倒可请阁下放心,墓中如有财宝,我必能找到,我此刻既未寻到任何财宝,这古墓中必是空无一物。”
  沈浪默然良久,长叹道:“若是别人来说此话,在下必定不会相信,但金兄如此说话,那想必再无疑问,只是……那些财宝究竟到哪里去了?莫非他根本未曾带入墓中?莫非他钱财全已用来建造这陵墓,根本已无存留?……”
  他突然仰天一笑,朗声道:“别人的财宝,我辛苦想他作甚?”紧随金无望之后,一跃而出了古墓之外,风雪已霁,一轮冬日,将积雪大地映照的闪闪发光,有如银装玉琢一般。
  朱七七娇笑道:“你就是这点可爱,无论什么事你都能提得起,放得开,别人必定要苦苦想上十年八年的事,你却可在转瞬间便已不入在心上……”
  语声方住,突又娇呼道:“但你可不能将我的老八也忘记了,快,快,快拍开花蕊仙的穴道,问问她究竟将老八藏到哪里去了?”
  花蕊仙穴道解开身子仍是站立不稳,显见那“神仙一日醉”药力犹存,朱七七厉喝道:“老八在哪里,快还给我。”
  雪霁时,大地最是寒冷,朱七七身上感觉到那刺骨的寒意,心里就不禁更为火孩儿担心。
  但她越是着急,花蕊仙却越是慢吞吞的,冷冷道:“此刻我脑中昏昏沉沉,怎能想得了他在哪里呢?”
  朱七七又惊又怒,道:“你……你……我杀了你。”
  花蕊仙道:“你此刻杀了我也无用,除非等药力解开,恢复清醒,否则……”
  沈浪突然截口道:“你只管将老八放出来,在你功力未曾恢复之前,我必定负责你安全无恙……”
  他早已看出花蕊仙老谋深算,生怕交出火孩儿后,朱七七等人纵不忍伤害于她,但她气力全无时,若然遇敌,性命也是不保,而她在未交出火孩儿之前,朱七七与沈浪自必定要对她百般维护。
  此刻沈浪一句话说破了她的心意,花蕊仙面色不禁为之一变,目光数转,寻思半晌,冷冷又道:“我功力恢复之后又当如何?”
  朱七七道:“功力恢复后,你走你的路,我走我的路,谁还留你不成。”
  花蕊仙微一沉吟,但却冷冷道:“随我来。”
  经过半日时间,她药力已渐消失,此刻虽仍不能任意行动,但已可挣扎而行,朱七七自也能下来走了,但她却偏偏伏在沈浪背上,不肯下来,双手有了些劲儿,反而抱得更紧了。
  金无望相随而行,面上毫无表情,似是全无逃跑之意,阿堵紧紧跟在他身后,一双大眼睛转来转去,不时自言自语,喃喃道:“要是我,早已走了,还跟着别人作什么?等着人宰割不成?!”
  金无望也不理他,只当没有听到。
  花蕊仙沿着山崖走了十余丈远近,走到一方巨石旁,方自顿下脚步,道:“搬开这石头里面有个洞,你那宝贝老八就在里面……哼!可笑我还用那白氅将他裹得好好的,岂非冤枉。”
  朱七七见这洞穴果然甚是安全严密,暗中这才放了心,口中却仍冷笑道:“冤枉什么?你莫忘了那白氅是谁给你的……沈浪,推呀。”
  沈浪转首向金无望一笑,还未说话,金无望已大步行来,挥手一掌,向大石拍开,这一掌看来似是毫未用力,但那重逾三百斤的巨石,竟被他这轻描淡写的一掌,震得直滚了出去,沈浪脱口赞道:“好掌……”
  “力”字还未说出,语声突然顿住,朱七七失声惊呼,花蕊仙亦是变色——洞穴中空无一人,哪有火孩儿的影子?
  朱七七嘶声道:“鬼婆子,你……你敢骗我。”
  花蕊仙也有些慌了,道:“我!我明明将他放在这里……”
  朱七七厉声道:“你明明什么?!老八明明不在这里你…你将老八藏到哪里去了?……给我。快还给我。”
  花蕊仙急了,大声道:“我为何要骗你,难道我不要命了……莫……莫非是他自己弄开了穴道,推开石头跑出去了。”
  金无望冷冷道:“他若是自己跑走,为何还要将洞口封起?”
  朱七七道:“是呀,何况他小小年纪,又怎会自己解开穴道……沈浪,杀了她,快为我杀了这鬼婆子。”
  浓浪沉声道:“此刻杀了她也无济于事,何况依我看来,花蕊仙倒也未曾说谎,你八弟只怕……唉!只怕已落人别人手中。”
  花蕊仙叹道:“还是沈相公主持公道……”
  朱七七道:“那……那怎么办呢,你快想个法子呀。”
  沈浪道:“此刻着急也无益,唯有慢慢设法……”
  朱七七嘶声道:“慢慢设法?老八小命只怕已没有了……你……你好狠的心,竟说得出这样的话……”说着说着,又是泣不成声,终于放声大哭起来。
  金无望微微皱眉,道:“她也可以睡了。”
  沈浪叹道:“看来也唯有如此……”
  金无望袍袖一场,袖角轻轻拂在朱七七“睡穴”之上,朱七七哭声渐渐低沉,眼帘渐渐阖起,片刻间便已入睡了。
  一连串泪珠,落在沈浪肩头,瞬息便自凝结成冰。
  金无望目光冷冷瞧着花蕊仙,一字字缓缓道:“沈兄要将她如何处置?”
  花蕊仙看到他这冰冷的目光,竟不由自主,机伶伶打了个寒噤,此刻在日色之下,她才瞧清这金无望之面容,当真是古怪诡异已极。
  他耳、鼻、眼、口若是分开来看,也与别人没什么不同,但双耳一大一小,双眉一粗一细,鼻子粗大如胆,嘴唇却薄如利刃,两只眼睛,分开了一掌之宽,左眼圆如铜铃,右眼却是三角形状,看来竟似老天爷造他时,一个不留意,竞将本该生在五六个不同之人面上的器官,同时生在他一个人面上了,妇人童子只要瞧他一眼,半夜睡觉时也要被噩梦惊醒。
  花蕊仙越是不想瞧他,越是忍不住要多瞧他一眼,但越多瞧他一眼,心头寒意便越重一分,她本待破口大骂金无望多管闲事,卑鄙无耻,但一句话到了嘴边,竟再也说不出来。
  阿堵睁大了眼睛,吃惊的瞧着他的主人,似乎在奇怪这平日从来未将何人瞧在眼里的金老爷,如今居然会对沈浪如此服贴。
  沈浪微微一笑,道:“金兄若是换了在下,不知要将她如何处置?”
  金无望冷冷道:“杀之无味,带着累赘,不如就将她留在此处。”
  花蕊仙大骇道:“你……若将我留在此地不如杀了我吧。”
  要知她此刻全身无力,衣衫单薄,纵无仇家再寻她的麻烦,但她无力御寒,只怕也要活活冻死。
  金无望冷笑道:“原来掌中天魔,也是怕死的……接着。”
  随手扯下了腰间丝绦,长鞭样抛了出去,花蕊仙伸手接过,却不知他此举究竟是何用意。
  沈浪微笑道:“金兄已饶了你性命,快把丝绦绑在手上,金兄自会助你一臂之力。”
  金无望道:“沈兄既无伤她之心,在下也只有带她走了。”
  沈浪大笑道:“不想金兄竟是小弟知己,竟能猜着小弟的心意。”
  这时花蕊仙已乖乖的将丝绦绑着手腕,她一生伤人无数,只当自己必然不至怕死,但此番到了这生死关头之际,她才知道“不怕死”三字,说来虽然容易,做来却当真是艰难已极。
  金无望道:“自古艰难唯一死,花蕊仙怕死,在下何尝不怕,沈兄放过在下一命,在下怎能忘恩负义?沈兄要去哪里,在下愿相随尽力。”
  沈浪笑道:“在下若非深信金兄是恩怨分明的大丈夫,又怎会对金兄如此放心?……在下领路前行,先远离此间再说。”
  转身急行,金无望拉着花蕊仙相随在后,两人虽未施展轻功,但是脚步是何等轻健,只可怜花蕊仙跟在后面,还未走出一箭之地,已是嘴唇发青,面无血色。
  四野冷寂,乌鲁绝踪,但雪地上却满是杂乱的脚印,显见方千里,展英松等人必定走的甚是狼狈。
  沈浪举目凝去,只见这些足印,来时痕迹极浅,而且相隔距离最少也有五六尺开外,但足尖向着去路的痕迹,入雪却有两寸多深,相隔之距离也短了许多,又显见方千里等人来时脚步虽轻健,但去时却似受了内伤,是以举步甚是艰难。
  沈浪微一沉吟,回首笑道:“金兄好高明的手段。”
  金无望怔了一怔,道:“相公此话怎讲?”
  沈浪笑道:“在下本在担心方千里等人去而复返再来寻朱姑娘复仇,如今他们既已被金兄所伤,在下便放心了。”
  金无望道:“在下并未出手伤了他们。”
  沈浪不觉吃了一惊,忖道:“此人既然如此说话,方千里等人便必非被他们伤,那……那却又是谁将他们伤了的?凭金不换的本事,又怎伤的了这许多武功高手?”他越想越觉奇怪,不知不觉间放缓了脚步。
  但一路行来,终是走了不少路途,突见一条人影自对面飞掠而来,本只是淡淡灰影,眨眼间便来到近前,竟是那乱世神龙之女,铁化鹤之妻,面带伤疤的半面美妇,她怀抱着爱女亭亭,满面俱是惶急之色,一瞧见沈浪,有如见到亲人一般,骤然停下脚步,喘息着间道:“相公可曾瞧见我家夫君了么?”
  沈浪变色道:“铁兄莫非还未回去?”
  半面美妇惶急道:“至今未有消息。”
  沈浪道:“方千里,胜滢,一笑佛等人……”
  他话未说完,半面美妇已截口道:“这些人岂非都是跟着相公一同探访墓中秘密去了,他们的行踪妾身怎会知道?”
  沈浪大骇道:“这些人莫非也未曾回去。”
  他深知铁化鹤关心爱妻幼女,一获自由,必先赶回沁阳与妻女相会,此番既未回转,其中必然又有变故,何况方千里等数十人亦是不明下落,他们不回沁阳,却是到哪里去了?那半面美妇瞧见沈浪面上神情,自然更是着急,一把抓住沈浪的衣襟,颤声道:“化鹤……他莫非已……”
  沈浪柔声道:“夫人且莫着急,此事……”
  目光动处,语声突顿。
  那雪地之上,赫然竟已只剩下足尖向古墓去的脚印,另一行足尖向前的,竟已不知在何时中止了。
  沈浪暗道一声不好,也顾不得再去安慰那半面美妇,立时转身退回,金无望面沉如水,半面美妇目光莹然,亭亭紧紧勾着她的脖子,不住啼哭——一行人跟在沈浪身后,走回一箭之地,突听沈浪轻呼一声:“在这里了。”
  金无望凝目望去,但见那行走向沁阳去的零乱脚印,竟在这里突然中断,那老老少少几十人,竟似在这里突然平地飞上天去了。
  半面美妇嘶声道:“这……这是怎么回事?”
  沈浪沉声道:“铁兄与方千里,一笑佛等俱都已自古墓中脱险,一行人想必急着赶回沁阳,但到了这里……到了这里……”
  那一行人到了这里怎会失踪?竟究遇着什么惊人的变故,沈浪亦是满头雾水,百思不解,只得长叹一声,住口不语。
  那半面美妇究竟非同凡妇可比,虽在如此惶恐急痛之下,眼泪并未流出,但她凝目瞧了雪地上足印几眼,只见这行足印既未转回,亦未转折,果然似自平地升天一般——她虽然镇走,却也不禁越瞧越是奇怪,越瞧越是惊惶,连手足都颤抖起来,骇极之下,反而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金无望与沈浪对望一眼,这两人平日都可称的是料事如神之辈,但此刻竭尽心力,用尽智慧,却也猜不出是怎么回事来。
  两人平日若是迷信鬼神,便可将此事委诸于鬼神之作祟,他两人平日若是愚钝无知,也可自解说为:“此事其中必有古怪,只是我想不出来罢了。”
  但两人偏偏却是头脑冷静,思虑周密之人,片刻间已想过无数种解释,其中绝无任何一条理由能将此事解释得通。
  他两人既不迷信鬼神,又深信此事自己若不能想通,别人更绝计想它不出,这才会越想越觉此事之诡异可怕,两人对望一眼,额上都不禁泌出了冷汗。
  到了这时,那半面美妇终于也忍不住流下泪来,垂首道:“贱妾方寸己乱,此事该如何处理,全凭相公作主了。”
  沈浪笑道:“这其中必定有个惊人的阴谋,在下一时间也想不出该如何处理,但望夫人此刻且莫作无谓之伤悲,且与在下……”
  突听一声嘶哑的呼喝,道:“铁大嫂莫听这人的鬼话,他身旁那厮便是快乐王的门下,也就是这次在古墓中捣鬼的人,姓沈的早就与他串通好了,铁大哥,方大侠以及数十位武林朋友们却早已被这两人害死了,我见义勇为金不换可以作证。”
  这嘶哑的呼声,正是金不换发出来的,他躲在道旁远远一株树下,正指手划脚,在破口大骂。
  他身旁还有四人,却是那“不败神剑”李长青,“气吞斗牛”连天云,与惜语如金的冷家兄弟。
  原来李长青等人风闻沁阳城的怪事,便连夜赶来,却恰巧遇着了正想无事生非的金不换,此刻李长青虽还保持镇静,连天云却早已怒形于色,厉声喝道:“难怪我兄弟猜不出这姓沈的来历,原来他竟然是快乐王的走狗,冷三,咱们这次可莫要放过了他。”
  那半面美妇本还拿不定金不换言语可是真的,此刻一听“仁义庄”主人竟然也是如此说话,心下再无迟疑,咬一咬牙,一言未发,一双纤纤玉手,却已拍向沈浪胸膛,掌势之迅急奇诡,较那“震山掌”皇甫嵩高明何止百倍?
  沈浪怀中虽抱着着一人,但身形一闪,便险险避过,他深知此刻已是万万解说不清,是以口中绝不辩白。
  金不换更是得意,大骂道:“你瞧这厮终究还是承认了吧,铁大嫂,你手下可莫要留情……连老前辈,你也该快动手呀。”
  连天云怒道:“老夫岂是以多为胜之辈。”
  金不换冷笑道:“对付这样的人,还能讲什么武林道义?连老前辈你且瞧瞧,坐在那边雪地中的是什么人?”
  连天云一眼瞧见了花蕊仙,目光立刻被怒火染红,暴喝一声,扑将上去,突见一个煞眉煞脸的灰袍人,横身拦住了他去路,连天云怒道:“你是什么人,也敢挡路。”
  金无望冷冷的瞧着他,也不说话,连天云劈面一拳打了过去,金无望挥手一掌,便化开了他拳势。
  连天云连攻五拳,金无望双掌飞舞,专切他脉门,脚下却仍半步未让,连天云怒极大喝道:“花蕊仙是你什么人?!”
  金无望冷冷道:“花某与我毫无干系,但沈相公既已将她托付于我,谁也休想伤她。”
  雪地上的花蕊仙虽被拖的浑身发疼,此刻面目上却不禁流露出感激之色,但见连天云须发怒张,瞬息间又攻出了九拳之多。
  “气吞斗牛”连天云虽在衡山一役中将武功损伤了一半,但此刻拳势施展开来,却是刚猛威勇,无与伦比。
  拳风虎虎,四下冰雪飞激,金无望却仍是屹立当地,动也不动,那边李长青越瞧越是惊奇,他固是惊奇于金无望武功之高强,却更是惊奇于沈浪之飘忽,轻功之高绝,怀中纵然抱着一人,但身形飞掠在雪地上,双足竟仍不留丝毫脚印,半面美妇掌力虽迅急,却也休想沾得他一片衣袂。
  金不换瞧得眉飞色舞,别人打得越厉害,他便是越开心,忍不住又道:“冷大、冷三,你们也该上去帮帮忙呀,难道……”
  话声未了,忽然一道强锐之极的风声扑面而来,冷三右腕上那黑黝黝的铁钩已到了他面前。
  金不换大骇之下,凌空一个斜斗,堪堪避开,怒喝道:“你这是作什么?”
  冷三道:“凭你也配支使我。”说了七个字后,便似已觉说的大多,往地上重重啐了一口。金不换气得目瞪口呆,却也将他无可奈何。
  这时雪地上两人已对拆了数十招之多,沈浪与金无望两人仍是只有闪避绝未还手,沈浪虽有累赘,幸好半面美妇怀中也抱着一人,是以他身法尚流动自如,那边金无望却已有些对连天云刚烈的拳势难以应付,只因有守无攻的打法,委实太过吃力,除非对方武功相距悬殊,否则定是必败之局。
  李长青眼观六路,喃喃地道:“这少妇必是塞外神龙之女柳伴风,不想她武功竟似已不在‘华山玉女’之下,她夫婿铁化鹤身手想必是不凡,由此可见,江湖中必更定还有甚多无名的英雄……但她夫妻终究是名家之后,这少年却又是谁?倒委实令人难以猜测。”
  要知沈浪自始至终都未施出一招,别人自然无法瞧出他武功,李长青目光转向金无望瞧了半晌,双眉更是愁锁难展。
  突见那半面美妇柳伴风倒退数步,她早已打得香汗淋漓,胸中也喘息不住,但仍未沾着沈浪一片衣袂,此刻,戟指娇叱道:“你……你为何不还手?”
  沈浪道:“在下与夫人素无冤仇,为何要还手?”
  柳伴风道:“放屁,此事若不是你做的,人到哪里去了,你若不解说清楚……”
  沈浪苦笑道:“此事连在下都莫名其妙,又怎能解说得出?”
  柳伴风顿足道:“好,你……你……”
  咬一咬牙,放下那孩子——亭亭早已吓得哭不出了,此刻双足落地,才放声大哭起来,柳伴风瞧瞧孩子,瞧瞧沈浪,目中亦是珠泪满眶,突然弯下身子抱起她女儿,也轻轻啜泣起来。
  沈浪仰天长叹一声,道:“真象难明,是非难分,叫我如何自处,夫人你若肯给在下半月时间,我必定探出铁大侠的下落。”
  柳伴风霍然抬起头来,目光凝注着他。
  那边金不换又想发话,却被冷大、冷三四道冰冷锐利的目光逼得一个字也不敢说了,只见柳伴风目光不眨,过了半晌,突然道:“好!我在沁阳等你。”
  沈浪转向李长青,道:“前辈意下如何?”
  李长青沉吟半晌,微微一笑,道:“我瞧冷家兄弟对你颇有好感,想必也不愿与你动手,只是我那三弟……唉,除非你能将花蕊仙留下。”
  沈浪道:“在下可担保她绝非是伤金振羽一家的凶手。”
  连天云虽在动手,耳朵也未闲着,闻言怒喝道:“放屁,老夫亲眼见到的……”
  沈浪截口道:“前辈可知道当今天下,已有许多绝传的武功重现江湖,前辈可知道安阳五义乃是死在紫煞手下,铁化鹤却绝未动手,在下今日不妨将花蕊仙留下,但在真象未明之前,前辈却必需担保不得伤害于她。”
  李长青手捻长髯,又自沉吟半晌,慨然道:“好,老夫便给你半月之期,半月之后,你且来仁义庄一行,铁夫人也可在敝庄相候。”
  柳伴风手拭泪痕,点了点头,李长青轻叱道:“三弟还不住手。”
  连天云猛攻三拳,后退六步,目光仍忍不住狠狠的瞪着金无望,金无望仰首向天,只当没有见到。
  金不换忍不住大喝道:“沈浪虽可放走,但那厮可是快乐王手下,却万万放不得的。”
  沈浪道:“你留得下他么?”
  金不换怔了怔,道:“这……这……”
  沈浪一字字缓缓道:“无论他是否快乐王门下,但各位既已放过在下,便也不得难为于他,在下若无他相助,万难寻出事情真象。”
  李长青叹道::“那位兄台若是要走,本无人能拦得住他……”
  突然一挥袍袖,道:“事已决定,莫再多言,相烦铁夫人扶起那位花夫人,咱们走吧。”
  沈浪向冷家兄弟含笑抱拳,冷大、冷三枯涩的面容上,似有笑容一闪,但目光望见金不换,笑容立时不见了。
  金不换干咳一声,远远走在一边,更是不敢接触别人的目光,李长青瞧了他一眼,忍不住摇头叹息。
  人群都已离去,阿堵方自一挑大拇指,又大声赞道:“沈相公果然够朋友,危难时不肯抛下我师傅,难怪师傅他老人家肯对沈相公如此买帐了。”
  沈浪微微笑道:“好孩子,你要知道唯有患难中才能显得出朋友交情。”
  阿堵道:“但阿堵却不懂,相公你怎肯将那……那姓金的轻轻放过?”
  沈浪叹道:“我纵要对他有所举动,李二侠也必要维护于他。”
  阿堵点了点头,沈浪忽然又道:“在下尚有一事想要请教金兄,不知……”
  金无望不等他话问出来,便已答道:“快乐四使唯有在下先来中原,但在下并未假冒花蕊仙之名向人出手,那金振羽是谁杀的,在下亦不知情。”
  他事先便能猜出沈浪要问的话,沈浪倒不奇怪,但他说的这番话,却使沈浪吃了一惊,呆了半晌,喃喃道:“既是如此,那金振羽等人又是谁下手杀的?除了快乐王一门之外,江湖中难道还有别人能偷学到武林中一些独门秘技。”
  金无望沉声道:“想来必是如此,还有……‘塞外神龙’之不传秘技紫煞手,快乐门下除了一人之外,谁也未去练它,而那人此刻却远在玉门关外,是以‘安阳五义’若是被紫煞手所伤,在下亦是全不知情。”
  沈浪这一惊更是非同小可,骇然道:“在下平日自命料事颇准,谁知今日却事事都出了在下意料之外,但……但那‘安阳五义’乃是自古墓中负伤而出,若非金兄下的毒手,那古墓中难道还有别人在么?此人是谁?他又怎会学得别人的独门武功。”
  金无望叹道:“局势越来越见复杂,看来江湖大乱,已在眼前了。”
  沈浪暗然道:“火孩儿不知去向,铁化鹤等数十高手平白失踪。杀害金振羽等人之真凶难寻,江湖中除了快乐王外居然还有人能窥及他人不传秘技……这些事其中无一不是含有绝大之隐秘,此刻每件事又都在迷雾之中,绝无半点头绪,却要我在半个月里如何寻得出其中真象。”
  若是换了别人,此刻当真是哭也哭不出了,但沈浪叹息半晌,眉字立又开朗,仰天笑道:“如今距离限期还有十五日之多,整整一百八十个时辰,我此刻便已担忧起来,当真要教金兄见笑了。”
  他大笑着挥手前行,走了几步,但见金无望兀自站着发怔,不禁后退一步,含笑唤道:“金兄何苦……”
  语声未了,心头突有灵光一闪,急忙又后退了几步,目光瞧向金无望。
  两人对望一眼,面上俱是喜动颜色,再不说话,大步向古墓那边走了过去,阿堵又惊又奇,忍不住间道:“这是做什么?”
  沈浪道:“走路的人既不能上天入地,但脚印偏偏突然中断,除了那些人走到这里又倒退着走回去,还能有什么别的解释?”
  阿堵恍然大悟道:“不错,他们若是踩着原来的脚印退回,别人自然看不出来……难怪这些脚步踩的这么深,这么零乱,原来每个脚印他们都踩过两次。”要知踩过两次的脚印,自然要比平时的深,也乱的多了。
  金无望道:“在下此刻只有一事不解,那些人如此做来,为的自是要混乱别人的眼目,但他们究竟要骗谁呢?”
  沈浪道:“要骗的自是你我,在下不解的是铁化鹤怎会连自己妻女都不愿见了,这除非……”
  金无望目光一闪,道:“除非这些人都已受了别人挟持,那人为了要将这数十高手俱都劫走,是以才令他们如此做法,布下疑阵,好让别人疑神疑鬼,再也猜不到他们的下落,但……但……但此人竟能要这数十高手乖乖的听命于他,非但跟着他走,还不惜倒退着走,这岂非太过不可思议。”
  沈浪道:“别人还倒罢了,那人能令铁化鹤别绝自己妻女,确是不可思议,除非……除非他能有一种奇异的手段,来迷惑别人的神智。”
  金无望拍掌道:“正是如此,否则他纵有天大的武功,能掌握别人的生死,但这些生性居傲的武林豪杰,也不见得人人都肯听命于他。”
  两人一面说话,目光一面在雪地上搜索,眼见已将走回古墓,两人对望一眼,同时停下了脚步。
  只见那边雪地左旁,白雪狼藉一遍,再往前面,那零乱的脚印便浅了许多,也整齐了许多。
  金无望道:“那些人必是退到这里,便自道旁上车,车后必缚有一大片枯枝,车马一走,枯枝便将雪地上的车辙痕迹扫了。”
  两人骤然间将一件本似不可解释的事解释通了,心胸间俱是舒畅无比,但方过半晌,金无望又不禁皱眉道:“此人行事如此周密,又能将数十高手迷走,在下实想不出江湖中有谁是如此厉害的角色。”
  沈浪沉吟道:“金兄可知道天下武林中,最擅那迷魂摄心大法的人是谁?”
  金无望想也不想,道:“云梦仙子。”
  沈浪道:“不错,那云梦仙子,昔年正是以天下最毒之暗器‘天云五花绵’与‘迷魂慑心催梦大法’,名震江湖,纵是武林中顶尖高手,遇着这云梦仙子也只有俯首称臣,只是她那‘天云五花绵’委实太过险毒霸道,江湖豪杰便只记得她名字中那‘云’字,反将‘梦’字忘了。”
  金无望道:“但……但云梦仙子已去世多年……”
  沈浪沉声道:“柴玉关既可诈死还生,云梦仙子为何不可?”一面说话,一面自怀中摸出一道铁牌,接道:“金兄可认得这是什么?”
  金无望眼角一一瞥,面色立变,骇然道:“天云令。”
  沈浪道:“不错,这正是云梦仙子号令群魔之‘天云令’。”
  金无望道:“相公是自何处得来的?”
  沈浪道:“古墓入口处那石桌上得来的,先前在下以为此令必是金兄所有,如今看来,将此令放在石桌上的,必定也就是以那‘紫煞手’击毙安阳五义的人,此番将方千里等武林高手带走的,想必也就是她。”
  金无望失色道:“此人一直在那古墓之中,在下竟会全然不知,而在下之一举一动,想来却都不能逃过她的耳目……此人是谁,难道真是那云梦仙子?”
  他想到那古墓中竟有个鬼魅般无形无影的敌人在随时窥伺着他,只觉一股寒气,自脚底升起,全身毛孔,都不禁为之悚栗。
  浪沈沉声道:“此人是否云梦仙子?云梦仙于是否真的重现江湖?她将铁化鹤等人俱都带走,究竟又有何诡谋?铁化鹤等人此刻究竟已被她带去哪里?杀死金振羽等人的凶手,是否也是她?……哦,这些疑团在下都必须在半月里查出端倪,不知金兄可愿助在下一臂之力?”
  金无望接道:“相公心中所疑之事,件件都与在下有关,这些凝团一日不破,在下便一日不能安枕。”
  沈浪道:“既是如此,金兄随我来,好歹先将此事查个水落石出至于日后你我是友是敌?此刻不妨先放在一边。”
  金无望肃然道:“正是如此。”
  两人追踪那枯枝扫过的雪迹,一路上倒也有些蛛丝马迹可寻,金无望目光四顾,微微叹道:“幸好这满地大雪,看来他们是西去了。”
  沈浪也皱眉道:“这些人若是行走人烟繁多之处,必定惹人注目,但西行便是太行山,一路都荒僻的很。”
  金无望道:“他们人多,车马载重,必走不快,你我加急赶路,说不定今日便可赶上他们也未可知。”
  但两人追到日暮时分,却仍未发现有可疑的车马,路上只要遇着行人,金无望便远远走开,由沈浪前去打听,只因他生怕金无望怪异的相貌,吓得别人不敢开口,只是一路上沈浪却也未打听出什么,有人根本什么也未瞧见,有人固是瞧见车马行过,但若再问他究竟是几辆车?几匹马?车马是何形状?赶车的人是何模样?那人便也瞠目不知所答了。
  日落时天上又飘下雪花,一行人在洛阳城外,一家店歇下,朱七七药力已解,人也醒来,自然免不了要向沈浪悲泣吵闹,但沈浪将其中诡秘曲折向她说了后,朱七七亦是目定口呆,不寒而栗。
  那村店甚是简陋,金无望抛出一锭银子,店家才为他们腾出一整张热炕,几人各自吃了碗热腾腾的牛肉泡馍,沈浪倒头便睡,阿堵也缩在角落里睡着了,但朱七七盘坐在炕上,望着那粗被棉枕,想到炕下烧着的便是一堆堆马粪,这养尊处优的千金小姐,哪里还能合得上眼睛。
  只是她若不合起眼睛,金无望那张阴阳怪气的脸便在眼前,她想不去瞧都困难的很。
  朱七七看见沈浪睡得越沉,越是恨得牙痒痒的,暗唾道:“没心没肺的人呀,你怎么睡得着?”一气之下,索性披衣而起,推门而出,身上虽然冷的发慌,但白雪飘飘,如天然梅花,倒也颇有诗意。
  远处传来懒洋洋的更鼓声,已是三更了。
  忽然间,一阵车铃马嘶之声,自风雪中传了过来。
  朱七七精神一震,暗道:“莫非是那伙人来了,我得去叫醒沈浪。”
  哪知她一念尚未转完,忽听“嗖”的一声,已有一条人影穿门而出,自她身旁掠过,正是沈浪。
  睡的最沉的人,出来的竟是最快,朱七七也不知是恨是爱,暗骂道:“好,原来你在假睡……”方待呼唤,身旁又是一条人影,如飞掠过,却是那金无望。
  这两人身法是何等迅快,眨眼掠出墙外,竟未招呼朱七七一声,等到朱七七赶着去追,追出墙外,两人身形便早已瞧不见了。
  朱七七又是着急,又是气恼,暗道:“好,你们不带着我,我自己去追。”
  但这时车铃马嘶都已不复再闻,朱七七偏也未听清方才的车马声是自哪个方向传来的。
  她又是咬牙,又是跺脚,忽然拔下头上金钗,抛在地上,只见钗头指着东方,她便展动身形,向东掠去。
  但一路上连个鬼影子都没有,哪里瞧得见车马,地形却越来越荒僻,风雪中的枯树,在寒夜里看来,有如鬼影幢幢,作势欲起。
  若是换了别人,便该觅路回去,但朱七七偏是个拗极了的性子,越找不着越要找,找到后来还是找不着,朱七七身子却已被冻僵了,她自幼娇生惯养,一呼百诺,几曾受过这样的罪。
  突然一丝寒气直刺入骨,原来她鞋也破了,雪水透入罗袜,那滋味当真比尖刀割一下还要难受。
  朱七七左顾右望,越瞧越觉寂寞,思前想后,越想越觉难受,竟耐不住靠在树上,捧着脚,轻轻哭了起来。
  眼泪落在衣服上,转瞬之间便化作了冰珠,朱七七流泪道:“我这是为了谁,小没良心的,你知道么?……”
  一句话未完,枯林外突然有一阵沙沙的脚步声传了过来,风雪寒夜,骤闻异声,朱七七当真是毛骨悚然,连眼泪也都被吓了回去,跛着脚退到树后,咬紧银牙,用一双眼睛偷偷瞧了过去。
  只听脚步声越来越近,接着,两条白衣人影穿林而入,雪光反映之下,只见这两人自袍及地,长发披肩,手里各自提着根二尺乡长的乌丝长鞭,宛如幽灵般飘然走来,仔细一看,却是两个面目娟秀的少女。
  她两人神清虽带着引起森森鬼气,但终究是两个少女,朱七七这才稍定下些心,只是仍屏息静气,不敢动弹。
  只见这两个白衣少女目光四下望了望,缓缓停下脚步,左面一个少女,突然撮口尖哨了一声。
  哨声如鬼哭,如狼嚎,朱七七陡然又吓了一跳,但闻十余丈外也有哨声响应,接着脚步之声又响,渐近……
  突然,十一二个男人,分成两行,鱼贯走入树林。
  这十余人有老有少,有高有矮,但面容僵木,神情呆板,有如行尸走肉一般,后面两个白衣少女,也是手提长鞭,紧紧相随,只要有人走出了行列,她们的长鞭立刻挥起“吧”地抽在那人身上,那人便立刻乖乖的走回去,面上亦无丝毫表情,似是完全不觉痛苦。
  朱七七惊魂方定,又见到这种诡异之极,恐怖之极的怪事,一颗心不知不觉间又提到嗓子眼来了。她一生之中,只听过有赶牛的,赶羊的,赶马的,却连做梦也未想到世上还有“赶人”的事。
  “赶尸!”朱七七突然想到湘西赶尸的传说,心头更是发毛,暗道:“这莫非便是赶尸么?”
  但此地并非湘西,这些人面容虽僵木,却也绝不会是死人一不是死人,又怎会甘受别人鞭赶?
  只见前面两个白衣少女长鞭一挥,那十余人便也全都停下脚步,一个白衣少女身材高挑,轻叹道:“走的累死了,咱们就在这里歇歇吧。”
  另一个白衣少女面如满月,亦自叹道:“这赶人的事真不好受,既不能休息,又怕人见着,大小姐却偏偏还给咱们取个那么漂亮好听的名字,叫什么,‘白云牧女’……”
  突然轻轻一笑,接道:“牧女,别人听见这名字,必要将咱们当作牧牛牧羊的,又有谁能猜咱们竟是‘牧人’的呢?”
  那高挑牧女笑道:“牧人的纵比被人牧的好,你可知道,这些人里面也有不少成名的英雄,譬如说他……”
  长鞭向行列中一指,接道:“他还是河西一带,最负盛名的镖头哩。”
  朱七七随着他鞭梢所指之处望去,只见行列中一人木然而立,身材高大,满面虬髯,那不是展英松是谁?
  展英松既在这里,别的人想必都是自古墓中出来的了。
  朱七七再也想不到自己竟在无意中发现这秘密,心中的惊喜之情,当真是难以描述,暗暗忖道:“沈浪虽然聪明绝顶,却也未想到世上竟有‘赶人’的勾当,一心以为他们神智既已破迷,必然乘着车马……唉,差之毫厘,谬之子里,他全力去追查车马,别人却剩着寒夜悄悄将人赶走了,他怎会追得着?”
  展英松虽是她的对头,但她此刻见到展英松须发之上,都结满了冰屑,神情委实狼狈不堪,心中又不禁泛起了冷悯之情,暗叹忖道:“我好歹也得将此事通知沈浪,要他设法救出他们。”
  心念一一转,立时忖道:“不行,沈浪一直将我当做无用的人,我就偏偏要做出一些惊人的事来让他瞧瞧,这正是大好机会,我怎能放过,等我将这事全部探访明白,再回去告诉他,那时他面上表情,定好看得很。”
  想到这里,她眼前似乎已可瞧见沈浪既又是吃惊,又是赞美的表情,于是她面上也不禁露出得意的微笑。
  只听另一个娇小的白云牧女道:“时候不旱了,咱们还是走吧,别忘了天亮之前,咱们就得将这些人赶到,否则大伙儿都要受罪了。”
  圆脸牧女道:“急什么,一共四拨人咱们早去也没用。”
  高挑牧女长叹了口气,道:“早到总比迟到的好,还是走吧。”
  长鞭一挥,带路前行,展英松等人,果然又乖乖的跟在她身后。
  后面另两个牧女,挥动长鞭,将雪地上足印,全都打乱了,雪花纷飞中,一行人又鱼贯走出了树林。
  朱七七恍然忖道:“原来他们竟是化整为零,将人分作四批,但我只要跟定这一批,跟到她们的老巢,她们一个也跑不了。”
  这时她满腹雄心壮志,满腔热血奔腾,脚也不冷了,潜迹藏形,屏息静气,悄悄跟踪而去。
  她虽不敢走的太近,但幸好那“沙沙”的脚步声却在一直为她带路,那些白云牧女们,显然未想到在如此风雪寒夜中还会有人发现她们的行踪,是以走的甚是大意,也根本未曾回头瞧上一眼。
  除了轻微的脚步声外,一行人绝无任何声息发出,要想将数十人自甲地神不知鬼不党的送到乙地,这“赶人”的法子,确是再好也没了,朱七七越想越觉这主意出的高明,忍不住暗叹忖道:“这么高明的法子为何以前竟无人想得起?……但能想起这种古怪诡异的法子来的人,想必也是个怪物。”
  于是她便一路猜测这“怪物”是谁?生得是何模样,不知不觉间,竟已走了一个多时辰了。
  估量时刻,此刻只怕已有五更,但寒夜昼短夜长,四下仍是一片黑沉沉的,瞧不见一丝曙色。
  朱七七只当这一干人的去处必是极为荒僻之地,哪知这一路上除了曾经越过冰冻的河流外,地势竟是越走越平坦,到后来藉着雪光反映,竟隐约可以瞧见前路有一座巨大的城影。
  这一来又出了朱七七意料之外,暗自忖道:“这些牧女还能赶人入城么?这绝不可能。”
  但白云牧女们却偏偏将人都赶到城下,城门初开,突有两辆华丽之极的马车,自城里急驰而出。马车四侧,都悬着明亮的珠灯,看来仿佛是什么高官巨富所坐,连车带马,都惹眼已极。
  朱七七忖道:“他们纵要乘机入城,也不会乘坐如此惹眼的马车。这更不可能了。”
  哪知马车却偏偏直奔白云牧女而来,圆脸牧女轻喟一声,车马顿住,十二条汉子,四个白云牧女,竟分别上了马车。
  朱七七瞧得目瞪口呆,满心惊诧,她却不知这些人的行事,正是处处都要出人意料之外,若是车马被人猜中,还能成什么大事?
  这时车马又将启行,朱七七咬一咬牙,忖道:“一不做,二不休,纵是龙潭虎穴,我也先跟去再说。”
  竟一掠而去,钻入车底,身子在车底下,跟着车马一齐走了。
  若是换了别人,必定考虑考虑,但朱七七天生的顾前不顾后的性子,否则又怎会闯出那么多祸来?
  车马入城,朱七七只觉背脊时探着地上冰雪,一阵阵寒气钻心而来,也辨不出车马究竟走到哪里。
  渐渐,四下有了人声,隐约可听出说的是“这玫瑰乃是暖室异种,当真千载难逢。”
  “现下腊梅正当令,再过些时候买不到了。”
  “还是水仙清雅,案头放盆水仙,连人都会变得高雅起来。”
  朱七七耳畔听到这些言语,鼻端闻得一阵花香,自然便可猜到,此地必是清晨的花市了。
  车马在花市停了半晌,白云牧女们竞似乎买了不少花,朱七七义不禁觉得奇怪,暗暗忖道:“她们买花干什么?…又听得那些花贩道:“姑娘拿回去就是了,给什么银子。”
  “明天还有些异种牡丹要上市,姑娘请早些来呀。”
  朱七七更是奇怪:“照这模样,她们竟还是时常来买花的,竟与花贩都如此熟悉,如此神秘诡异的人物,却常来买花,这岂非怪事?”
  但这时车马又已启行,已不容她再多思索。
  穿过花市,街道曲折甚多,车马左弯右拐,走了约摸顿饭工夫,只听车厢中人语道:“大门是开着的么?”
  “是开着的,别人只怕己先到了。”
  “你瞧,我说早些回来,你偏要歇歇。”
  “此刻还埋怨什么,快进去吧。”
  纷纷人语声中,车马突然向上走了,朱七七本当是个山坡,后来才知道,只不过是道石阶而已,只是比着车辆的宽窄,在石阶旁砌了两行平道,十余级石阶尽头,便是道极为宽阔的门户。
  入门之后,竟仍有一条青石板路,路上积雪,俱已打扫的干干净净,朱七七虽然瞧不见四下的景象,但衡情度势,也已猜出宅院非但气派,必定宏伟,而且庭院深沉,走了一重又是一重竟又走了盏茶时分,才听得有人喝道:“车马停到第七号棚去,车上的人先下来。”
  朱七七偷眼一望,只见马车两旁,有几十条腿在走来走去,这些人有的穿着长统皮靴,有的穿着织锦鞋,有的穿裤,有的着裙,脚步都极是轻健,只是瞧不见他们的面目而已,朱七七这时才着急起来。
  此刻她已身入虎穴,却想不出有任何脱身之计,而别人只要俯身看上一眼,便立刻可以发现她的形迹,那时她纵有三头六臂,只怕也难活着闯出去了。她不但着急,还有些后悔,后悔不该孤身犯险,此刻她就算为沈浪死在这里,沈浪却也不知道她是如何死的。
  人声嘈杂,马嘶不绝,几个人将车马拉入马棚,洗车的洗车,洗马的洗马,幸好还无人俯身来瞧上一眼。
  但这时朱七七身子已冻僵了,手臂更是酸楚疼痛不堪,仿佛有几干几万根尖针在她肩头时弯刺来刺去。
  她真恨不得大叫着冲出去,只是她还不想死,也只有咬紧牙关,拼命忍住,只盼这些人快些洗完车马,快快走开。
  哪知这些人却偏不赶快,一面洗马,一面竟聊起天来,说的十句话里,倒有九句言不及义。
  朱七七咬牙切齿,不住暗骂,恨不得这些人早些死了最好,突然一阵铃声响声起,有人大呼道:“早晨饭熟了,要喝热粥的赶快呀。”
  马棚中人哄然一声,洗马的抛下刷子,洗车的抛下抹布,眨眼间便走的干干净净,一个不剩。
  朱七七暗中松了口气,顿觉再也支持不住,平平跌到地上,全身的骨头都似要跌散了。
  但此刻她仍是身在险境,只有咬着牙忍住痛,缓缓爬出来,先躲在车后,偷眼探视外面的动静。
  但见马棚外,一行种着数十株苍松,虬枝浓茂,积雪如盖,再外面便是一层层屋子,千椽万瓦,数也数不清。
  朱七七暗暗皱眉,她委实猜不出这究竟是何所在,看气派这实如王侯门第,但衡情度理,又绝不可能是王侯门第……她正自满腹狐疑,忽然间,身后传来一声轻佻的笑声,脖子后竟被人亲了一下。
  她又惊又怒,霍然转身,怎奈她全身僵木酸软,行动不能灵便,等她转过身子,身后哪里还有人影。
  就在这时,她脖子后又被人亲了一下,一个轻佻之极的语声在她耳畔笑道:“好香呀好香……”
  朱七七一个时拳撞了过去,却撞了个空,等她转过身于,那人却又已到了她身后,在她脖子上亲了一下,笑道:“姑娘家应该温柔些,怎能打人。”这次的语声,却是非常苍老,与方才判如两人。
  朱七七又惊,又骇,又怒,再转过身,还是瞧不见那人的身影,脖子上还是被人亲了一下。
  只听身后笑道:“你再转的快些,还是瞧不见我的。,”语声又变的娇媚清脆,宛如妙龄少女一般。
  朱七七咬紧牙关,连翻了四、五个身,她筋骨已活动开来,身子自然越转越快,哪知这人身形竟如鬼魅一般,始终比她快上一步,闪到她身后,那语声更是干变万化,忽老忽少,忽男忽女,仿佛有七八个人在她身后似的,朱七七胆子纵大,此刻也不禁被骇的手软心跳,颤声道::“你……你究竟是人是鬼?”
  那人咯咯笑道:“鬼……色鬼。”接着又亲了一亲。
  朱七七只觉他嘴唇冰冰冷冷,被这嘴唇亲在脖子上,那真比被毒蛇咬上一口还要难受百倍。
  她闪也闪不开,躲也躲不了,但她终究是个聪明伶俐的女子,眼珠子转了转,突然妖笑道:“你既是色鬼,为何不敢在我脸上亲亲?”
  那人笑道:“我若亲你的脸,岂非被你瞧见了。”
  朱七七道:“我闭起眼睛就是。”
  那人道:“女子的话,虽不可信,但是你……唉,我好歹得信你一次。”
  朱七七双掌注满真力,眼睛睁得大大的,口中却娇笑道:“来呀。”
  只见眼前一花,一条绯衣人影已来到面前,朱七七用尽全力,双掌同时击了出去,哪知手掌还未递出,已被人同时捉住。
  那人哈哈笑道:“女子的话,果然不可相信,幸好我上的当多了,如今已学乖不少。”只见他一身绊色衣裳,足登粉底官靴,打扮得十足是个风流好色的登徒子,但面容却是鼻塌眼小,眉短嘴厚,生得奇丑无比。
  朱七七倒抽…。口凉气,手掌被他捉住,竟是再也无法挣脱,急道:“你……你杀了我吧,我乃是暗中偷来此地的奸细,你快些将我送到此间主人那里去,将我重重治罪。”
  她心想纵然被人捉住治罪,也比落在这形如鬼魅,貌如猪豕的少年手上好得多,哪知此人却嘻嘻笑道:“此间的主人,既非我父,亦非我子,你做你的奸细,与我何关?我为何要将你送过去?”
  朱七七脱口道:“原来你也是偷偷闯进来的。…绊衣少年笑道:“否则我又怎会自马棚外进来。”
  朱七七眼波一。转,求生之心又起,暗道:“瞧他如此武功,若肯相助于我,想必立时便能逃出此间。”
  只是她越瞧此人越恶心,要她向这少年求助告饶,她实在不忍。
  再瞧到这少年的一双色迷迷的眼睛,朱七七更是想吐,告饶的话,那是再也说不出口来。
  但这少年一双色迷迷的眼睛却偏要直勾勾的盯着她,瞧了半晌,突然笑道:“你可是要我助你逃走?”
  朱七七道:“你……能么”绯衣少年笑道:“别人将此地当做龙潭虎穴,但我要来便来,要走便走,当真是来去自如,如入无人之境。”
  朱七七故意道:“我看你只怕是在吹牛。”
  绊衣少年嘻嘻笑道:“你对我来用这激将之法,是半点用也没有的,你要我助你逃走,除非你肯乖乖地让我在你脸上亲一亲。”
  朱七七暗道:“我闭上眼睛让他亲,总比死在这里的好,我若死在这里,连沈浪最后一面都见不到了。”一想起沈浪,朱七七立时什么都不顾了,只要能再见着沈浪,就算要她被猪狗亲上一亲她都是心甘情愿的,当下闭起眼睛,道:“好,来……”
  半句话还未说完,脸上已被重重亲了一下,只听绯衣少年道:“大丈夫言而有信,随我来吧。”
  朱七七身不由主,足不点地,被他拉了出去,睁开眼睛一看,他竞放足直奔向那边的屋舍楼字,朱七七骇道:“你……你这是要到哪里去?”
  绊衣少年嘻嘻笑道:“我本有心助你逃走,但你若逃走后,少不得便要不理我了,我想来想去,还是将你留在这里的好。”
  朱七七道:“但你……你……”
  绊衣少年笑道:“此间的主人,既非我父,亦非我子,却是我的母亲,方才你骗我一次,此刻我也骗你一次,两下都不吃亏,也好让你知道,女子虽会骗人,男子骗起人来,也未见得比女子差多少。”
  朱七七又惊又怒,破口大骂道:“你这丑猪,你这恶狗,你……你……你简直是个连猪狗都不如的畜牲,我恨不得撕碎了你。”
  她骂的越凶,那绊衣少年便笑的越得意,只见院中的黑衣大汉,白衣少女,瞧见他来了,都远远躬身笑道:“大少爷回来了。”
  有的少女似是与他较为熟悉,便道:“大少爷你又一晚上没回来,小心夫人知道,不让你进门。”
  绊衣少年笑道:“我本未进门,我是自马棚那边墙上跳过来的……好姐姐,你可千万不要让妈知道,后天我一定好好跟你们亲热亲热。”
  少女娇笑轻呼:“谁要跟你亲热亲热?……你带回来的这只小羊,生得倒不错嘛……”笑语声中,绊衣少年已拉着朱七七奔向竹林后一排精舍。
  突听一声轻叱:“站住。”
  娇柔轻细的叱声,自竹林外一栋楼字上传了下来,楼高虽有数丈,但这叱声听来却宛如响在朱七七耳侧。绊衣少年果然乖乖的站住,动也不敢动了。
  只听楼上人道:“你好大的胆子,回来后就想偷偷溜回房么?”
  绯衣少年更是不敢抬头,朱七七却反正已豁出去了,索性抬起头来,只见琼楼上朱栏旁,一个宫鬓堆云,满头珠翠的中年美妇,正凭栏下望,朱七七平生见过的美女虽有不少,但是若与这中年美妇一比,那些美人可全要变成丑八怪了,朱七七只向她瞧了一眼,目光便再也舍不得离开,暗叹忖道:“我是女子见了她犹自如此,若是男子见了那便又当如何是好?只怕连路都走不动了。”
  那宫鬓美妇亦自瞧了朱七七一眼,冷冷道:“这女于是哪里来的?”
  绯衣少年强笑道:“她么?她……她就是孩儿常说的燕冰文燕姑娘,娘说想要见她,所以孩儿就请她回来让娘瞧瞧。”
  宫鬓美妇人眼波流转,含首笑道:“果然是人间绝色,难怪你要为她神魂颠倒了,既是如此,就请她……”
  若是换了别人,见那绯衣少年存心为她掩护,自然不敢再响,但朱七七大性激烈,一想到要被这少年拉到房里,倒不如死了算了,竟突然大喊道:“我不是燕冰文,我姓朱,我也不是他请来的,乃是一路躲在你们马车底下,偷偷混进来的,为的是要探听你们的秘密,哪知却被他促住了,要杀要剐,你瞧着办吧。”
  这番话一嚷出来,绊衣少年手掌立刻冰冷,宫鬓美妇面上也变了颜色,狠狠盯了啡衣少年一眼,一字字道:“带她上来。”
  那楼字外观固是金碧辉煌,里面的陈设,更有如仙宫一般,宫鬓美妇斜倚在一张虎皮软榻上,更似仙宫艳姬,天上仙子。
  啡衣少年早已跪在她面前,朱七七既己将生死置之度外,别的还怕什?自是大模大样站在那里,还不时面露冷笑。
  宫鬓美妇道:“你姓朱,叫什么?”
  朱七七道:“你本管不着,但我也不妨告诉你,朱七七就是我,我就是朱七七,你可听清楚些,莫要忘了。”
  宫鬓美妇道:“朱七七,你胆子可真不小。”
  朱七七道:“我见了你这样的大美人,连喜欢都来不及,还怕什么?只可惜你人虽美,生的儿子却太丑了。”
  那宫鬓美妇倒也真未见过如此胆大包天的少女,美艳绝伦的面容上,不禁露出了惊讶之色,突然传音道:“带上来。”
  一个白衣少女,应命奔下楼去,过了片刻,便有四条铁打般的壮汉,将朱七七在枯林里见到的那两个“白云牧女”架了上来。这两人见了宫鬓美妇,已骇得面无人色,壮汉手一松,两人便仆地跪倒。
  宫鬓美妇缓缓道:“你可是躲在这二人的车底下混进来的么?”
  朱七七道:“好像是,也好像不是。”
  宫鬓美妇嘴角突然泛起一丝勾人魂魄的媚笑,柔声道:“好孩子,你年纪还轻,姑姑我不妨教你一件事,世上生得越美的女子,心肠越是恶毒,那生得丑的,良心反倒好些。”
  朱七七道:“真的么?宫鬓美妇嫣然笑道:“你若不信,我就让你瞧瞧,在我手下的女孩子,若是大意疏忽一些,要受什么样的罪。”
  她春笋般的纤纤玉手轻轻一挥,那两个“白云牧女”便突然一齐娇啼起来,啼声宛转凄侧,闻之令人鼻酸。
  但那些铁打般的壮汉,却无丝毫怜香惜玉之心,两个对付一个,后面的提起少女的头发,前面的双手一分,便将她们的衣衫撕成粉碎,露出那光致莹白,曲线玲珑的娇躯,于是大汉们各自反手自腰间抽出一条蟒鞭,雨点般的抽在这雪白的娇躯上,鞭风丝丝,慑人魂魄。
  少女们滚倒在地,惨呼娇啼,辗转求饶,但皮鞭无情,片刻间便在她们雪白的娇躯上,留下数十道鲜红的鞭印。
  鲜红的鞭印交织在诱人的胴体上,更激发了大汉们的兽性,人人目光都露出那残酷的兽欲光焰。
  于是皮鞭抽的更急,更密……
  朱七七再也受不住了,嘶声大呼道:“住手……求求你……叫他们快住手吧。”
  宫鬓美妇微笑挥手,皮鞭顿住,少女们固是奄奄一息,朱七七亦不禁泪流满面,宫鬓美妇微笑道:“如今你可知害怕了么?”
  朱七七道:“你……你快杀了我吧?”
  宫鬓美女柔声道:“好孩子,我知道你不怕死,但我也得知道,世上有许多事是比死还难受的,譬如说……”
  未七七双手掩起耳朵,颤声呼道:“我不要听……我不要听。”
  宫鬓美妇道:“既是如此,你便得乖乖告诉我,我们的秘密,你已知道了多少?除了你之外,还有谁知道?”
  朱七七道:“我不……不知道……我什么都不知道。”
  宫鬓美妇微笑道:“你真的不知道么,好……”
  朱七七自心底深处都颤抖了起来,忍不住嘶声大呼道:“沈浪你在哪里,快来救我呀?”
  呼声未了,突有一阵清悦的铃声,自那紫帘帷后响起,宫鬓美妇双眉微微一皱,自轻纱长袍中,伸出一双底平趾敛,毫无暇疵的玉足,玉足垂下,套入了一双缀珠的绣鞋,盈盈长身而起,竟突然飘飘走了出去。
  朱七七又惊又怔,又松了口气,绯衣少年转过头来,轻叹道:“叫你莫要多话,你偏要多话……如今……唉,如今算你有些运气,幸好有一个娘必需要见的客人来了,否则……”
  否则便要怎样,他就不说,朱七七也猜的出来。
  只见一个白衣少女轻步上楼,沉声道:“夫人有令,将这位朱姑娘暂时送入地室,听凭发落。”
  绯衣少年道:“我呢?”
  白衣少女“噗哧”一笑,道:“你呀,你跟着我来吧。”
  朱七七目光四转,突然挥掌击倒了一条黑衣大汉,身子凌空而起,燕子般穿窗而出,向楼下跃去。
  那白衣少女与绯衣少年眼见她逃走,竟至不加拦阻,朱七七再也未想到自己竟能如此轻易的脱身而出,心头不禁狂喜,只因她要掠出此楼,别的人便未必能拦得住她,哪知她足尖方自点地,突听身后一人轻笑道:“好孩子,你来了么,我正等着你哩。”
  笑声温柔,语声娇媚,赫然正是那宫鬓美妇的声音。
  朱七七宛如被一桶冷水当头淋下,由头顶直冷到足底,咬一咬牙,霍然转身,双掌齐出,将心中犹能记忆之最毒辣的招式,全都使了出来,瞬间竟攻出七、八招之多,她轻功不弱,出手也不慢,怎奈所学杂而不纯,是以使出的这七、八招虽然兼具各门之长,却无一招真正练至火候,这用来对付普通江湖武师虽已绰绰有余,但在宫鬓美妇眼中看来,却当真有如儿戏一般。
  只听宫鬓美妇轻笑道:“好孩子,你学的武功倒不少嘛……”
  衣袖轻轻一拂,朱七七右时“曲池”便被扫中,一条右臂立时软软的垂了下来,她咬紧牙关,左掌又攻出三招。
  宫鬓美妇接着笑道:“但你要知道,贪多咬不烂,武功学的大多太杂,反而无用的……”
  腰肢轻回,罗袖又自轻轻拂出。
  朱七七左时“曲池”穴又是一麻,左臂亦自不能动弹,但她仍不认输,双腿连环飞起,使的竟是“北派拐子鸳鸯腿”。
  宫鬓美妇摇头笑道:“以你的聪明,若是专学一门武功,今日还可与我拼个十招,但现在……你还是乖乖认输吧。”
  她话说完了,朱七七双膝“环跳”穴也已被她衣袖拂中,身子软软的跌在地上,再也站不起来。
  那宫鬓美妇却连发丝都未弄乱一根,她平时固是风华绝代,仪态万方,与人交手时,风姿亦是绰约轻柔,令人神醉。
  朱七七呆呆瞧了她半晌,轻叹一声,道:“我真未想到世上还有你这样的女子,更猜不出你究竟有什么阴谋,看来……武林当真又要大乱了。”
  宫鬓美妇微微笑道:“我做的事,天下本无一人猜得到的,你可是服了么?”
  朱七七身子虽不能动,但眼睛还是瞪了起来,大声道:“我为何要服你?我若有你这样的年纪,未必就输给你。”
  宫鬓美妇笑道:“好拗的女孩子,真是死也不肯服输,但我不妨告诉你,我在你这般年纪时,早已名扬天下,寻不着敌手了,你若能活到我这样的年纪,你便会知道今生今世,再也休想赶得上我,只可惜……”
  突然顿住语声,挥了挥手转身而去,只见她长裙飘飘,环佩叮当,眨眼便走得瞧不见了。
  朱七七想到她“只可惜”三个字下面的含意,想到她回来时还不知要如何对付自己,也想到此地之古怪神秘,自己纵然死在这里,也不会有人知道,更休想有人会来将自己救出此地……
  想来想去,朱七七不觉越想越是寒心,只因她已发觉她实已全无一线生机,唯有等死而已。
  这时,已有两条黑衣大汉,向她走了过来,嘴角各自带着一丝狞笑,显然满心不怀好意。
  朱七七咬了咬牙,暗道:“别人纵然不知我死在哪里,我自己总该知道我自己到底死在什么地方才是……”
  幸好她颈子尚可转动的左右挣扎,当下拼命扭转头望去,只见一条铺着五色彩石的小路,绕过假山荷花池,柏树林后又是亭堂楼阁,隐约还可瞧见有些彩衣人影往来走动。
  她还想再瞧清楚些,身子已被两条大汉架起,四只毛茸茸的大手,有意无意间在她身了直拧。
  朱七七忍不住又破口大骂起来。
  左面一条大汉狞笑道:“臭娘儿们,装什么蒜,反正迟早你也要……”
  突听一人冷冷道:“迟早也要怎样?”
  两条大汉一惊回首,便瞧见那绯衣少年两道冷冰冰的目光,两入登时脸都骇白了,垂下头,不敢再说话。
  绯衣少年瞧着朱七七,似乎还想说什么,却已被那少女拉走,两条大汉将朱七七架进了门,已有另一个白衣少女等在一张紫檀木几旁,正以春笋般的玉指,弄着几上春葱般的水仙花。
  这少女一眼瞧见朱七七,摇头笑道:“到了这里,还想逃么?真是多费气力……”
  将木几转了两转,木几旁一块石板便突然陷了下去,露出一条深沉的地道,地道中竟是光亮异常,两壁间嵌满了制作得极是精雅的铜灯。
  白衣少女道:“华山室还是空着的,就带她去那里。”
  两条大汉在这少女面前,神情亦是毕恭毕敬,齐地躬身应了,大步而下,朱七七突然扭首道:“好姐姐,这里究竟是什么地方,你能告诉我么?”
  白衣少女笑道:“哎哟,你这声好姐姐叫得真好听,可惜我还是不能告诉你。”
  朱七七立时大骂道:“鬼丫头,小鬼婆,你不告诉我,总有一大我会知道的。”
  那少女只是瞧着她笑,也不理她。
  地道下竞也是曲折复杂,看来竟不在那古墓之下。
  只见两旁每一道石门上,都以古篆刻着两个字,有的是“罗浮”,有的是“青城”——俱都是海内名山的名字。
  到厂“华山”室前,两条大汉掀动机关,开厂石门,左面那大汉突然狞笑道:“臭娘儿们,老子偏要亲亲你,看你怎样么。”说话问一张生满了青渗渗胡渣子的大嘴,已亲在朱七七的脸上。
  朱七七居然未骂,也未反抗,反而妮声道:“只要你对我好些,亲亲又有什么关系。”
  那大汉咯咯笑道:“这才像知情识趣的话,来再亲………突然惨呼一声,满面俱是鲜血,嘴唇竟被朱七七咬下一块肉来。那大汉疼极怒极,一把抓住了朱七七衣襟就要往下撕。朱七七道:“只要你们敢动一动,少时你家少爷来了,我必定要他……嘿嘿,我要他怎样,不说你也该知道。”
  那大汉一手掩着嘴,目中已似要喷出火来。
  另一大汉道:“马老三,算了罢,那小魔王的脾气,你不是不知道。”
  手臂一荡,将朱七七重重摔了进去,石门瞬即阖起。
  朱七七松了口气,眼泪却不由自主一粒粒落了下来,也顾不得打量这室中是何光景,眼前飘来飘去的,尽是自己亲人的影子一而最大的一个影子,自然是沈浪,朱七七流着泪,咬着牙,轻骂道:“黑心鬼,你……你此刻在哪里呀?你……你此刻在哪里呀、你怎么还不来救我……”
  一想起自己本不该不告而别,不由得更是放声大哭起来。
  但她确是累极,哭着哭着,竟不知不觉的睡着了,也不知睡了多久,噩梦中只觉沈浪含笑走过来,她大喜着呼唤,哪知沈浪却理也不理她,反而与那宫鬓美妇亲热起来,那绯衣少年突然自她身上钻出,笑道:“还是我好……”
  忽然间这少年又变成一只山猫,扑在她身上……
  朱七七惊呼一声,自梦中醒来,那绯衣少年不知何时,已站在她面前,正含笑望着她,那双眼睛,正如山猫一般,散发着锐利而贪婪的光芒,仿佛真恨不得一口将她吞入肚子里。
  噩梦初醒,灯光闪烁,朱七七也不知这是梦?是真?是幻?只觉满身是汗,已浸透重衣,嘶哑着声音道:“沈浪……沈浪在哪里?”
  绯衣少年微微笑道:“谁是沈浪?”
  朱七七定了定神,这才知道方才只不过是场噩梦而已,但眼前这景象,却也未见比噩梦好不多少。
  她身子仍在颤抖,口中厉喝道:“你……你来作什么?”
  绯衣少年双目已眯成一线,眯着眼笑道:“我要作什么?你难道猜不出?伸出手指,在朱七七苍白的面靥上轻轻地摸起来。朱七七骇呼道:“你……你……快滚出去。”
  绯衣少年涎脸笑道:“我不滚你又能怎样?”
  朱七七苍白的面靥,又已变作粉红颜色,颤声道:“你……你敢?”
  她口中虽说你敢,其实心里却知道绯衣少年必定敢的,想到这少年将要对自己做的事,她全身肌肤,都不禁生出了一粒粒悚栗。
  哪知绯衣少年却停了手,哈哈大笑道:“我虽是个色鬼,但生平却从未做过强人之事,只要你乖乖的顺从我,我便救你出去如何?朱七七咬牙道:“我……我死也不从你。”
  绯衣少年道:“我有何不好?你竟愿死也不肯从我……哦,我知道了,你可是嫌我生得太丑?”
  朱七七骂道:“不错,像你这样的丑鬼,只有母猪才会喜欢你。”
  绯衣少年大笑道:“果然是嫌我生得丑了,好……”
  突然转过身子,过了半晌,又自回身笑道:“你再瞧瞧。”
  朱七七本想不瞧,却又忍不住那好奇之心,抬眼一望,这一惊又是非同小可——方才那奇丑无比的少年,此刻竟已变作个貌比潘安的美男子。
  灯光下,只见他唇红齿白,修眉朗目,面色白里透红,有如良质美玉,便是那武林中有名的美男子“玉面瑶琴神剑手”徐若愚,比起他来,也要自愧不如,朱七七目瞪口呆,道:“你……你……绯衣少年笑道:“我此刻模样如何?你可愿……”
  朱七七大骂道:“妖怪!人妖!你再也休想。”
  绯衣少年笑道:“你还是不愿意?……哦,我知道了,你敢情是嫌我这模样生得不够男子气概,好……”
  他说话间又自转了个身,再看他时,但见他面如青铜,剑眉虎目,眉字间英气逼人,果然又由个稍嫌脂粉气重的少年,变作了一个雄纠纠,气昂昂的男儿铁汉,就连说话的话声也跟着变了,只听他抱拳道:“如何?”
  朱七七倒抽一口凉气,道:“你……你……休想。”
  绯衣少年皱眉道:“还是不肯么……哦,只怕姑娘喜欢的是成熟男子,你嫌我生得太年轻了,好,你再瞧瞧。”
  这次他翻转身来,不但颌下多了几缕微须,眉字神情间也变得成熟已极,果然像个通达世情,对任何女子都能体贴入微的中年男子——这种中年男子的魅力,有时确远比少年男子更能吸引少女。
  但朱七七惊讶之余,还是破口大骂。
  绯衣少年于是又变成个浓眉大眼,虬髯如铁的莽壮汉子,大声道:“你这女子,再不从俺,俺吃了你。”
  这时他不但容貌有如莽汉,就连神情语声,也学得惟妙惟肖,朱七七再也想不到世上竞有如此奇妙的易容之术,眼睛都不禁瞧的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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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 侥幸脱魔手--------------------------------------------------------------------------------  绯衣少年易容之术,确实高明,朱七七不禁瞧的呆了,只见他笑道:“无论你喜欢的是何种男子,是老是少、我都可做那般模样,你若嫁了我,便有如嫁厂数十个丈夫一般,这是何等的福气?别的女子连求都求下到,你难道还是不愿意么?”
  朱七七道:“你……无论你变成什么模样,却再也休想。”
  绯衣少年苦笑道:“不肯,这是为什么、这是为什么……哦,我知道了,敢情你是个聪明的女子,只重才学,不重容貌,那我也不妨告诉你,在下虽不才,但文的诗词歌赋样样皆能,武的十八般武艺件件精通,文武两途之外,天文地理,医卜星相,丝竹弹唱,琴棋朽厕,飞鹰走狗,蹴鞠射覆,亦是无一不精,无一不妙,你若嫁我这样的大夫,包你一生一世永远不会寂寞,你若不信,且瞧着看。”
  只见他说话之间,已连变九种身法,竞全是都是少林、武当等各大门派之不传之秘,然后反身一掌,拍在石壁上,那坚如精钢的石壁,立时多了一个掌印,五指宛然,有如石刻,朱七七武功虽不精,但所见却广,一眼便瞧出这掌法赫然竟是密宗大手印的功夫,这少年年纪轻轻,竟然身兼各家之长,而且又俱是江湖中的不传之秘,岂非骇人听闻,匪夷所思之事。
  朱七七再也忍不住脱口问道:“你……你这些武功是哪里学来的?”
  绯衣少年微微笑道:“武功又有何难?小生闲时还曾集了些古人绝句,以赋武功招式,但求姑娘指正。”
  只见他长袖突然翻起,如流云,如泻水,招式自然巧妙,浑如天成,口中却朗声吟道:“自传芳酒翻红袖,似有微词动绛唇……”
  这两句上一句乃是杨巨源所作,下一句却是唐彦谦绝句,他妙手施来,不但对联浑成,而且用以形容方才那一招亦是绝妙之句。
  朱七七不禁暗赞一声,只听绯衣少年“绛唇”两字出口,衣衫突然鼓动而起,宛如有千百条青蛇,在衣衫中窜动,显然体内真气满蓄,纵不动手,也可伤敌,绯衣少年口中又自朗吟道:“雾气暗通青桂苑,日华摇动黄金袍。”
  这两句一属李商隐,一属许浑,上下连缀,又是佳对。
  绯衣少年左手下垂,五指连续点出,身形突转,右手已自颊边翻起,身形流动自如,口中吟道:“垂手乱翻雕玉佩,背人多整绿上鬟……”
  有手一斜,双臂曲收,招式一变,攻中带守,绯衣少年口中吟道:“纤腰怕束金蝉断,寒鬓斜簪玉燕光……”
  念到这里,他身形已回旋三次,手掌突又斜挥而起,道:“黄鹏久住浑相识,青鸟西飞意未回。”
  朱七七脱口道:“好一着青鸟西飞意未回。”
  绯衣少年微微一笑,左掌突然化做一片掌形,护住了全身七十二处大穴口中念道:“帘前春色应须惜,楼上花枝笑独眠。”右掌掌影中一点而出,石壁一盏铜灯应手而灭。
  他身形亦已凝立不动,含笑道:“如何?”
  方才他所吟八句绝句,一属李商隐,一属杨巨源,一属薛迁,一属李贺,“浑相识”乃戎星之诗,“意未回”又属商隐,“帘前春色”乃岑参所作,“楼上花枝”却是刘长卿之绝句。
  这八句不但对偶工稳,而且俱是名家所作,若非烂读诗书,义怎能集得如此精妙?那几式武功更是流动自如,攻守兼备,江湖中寻常武师,休想躲得过他一招去,瞧到此处,朱七七也不禁叹道:“果然是文武双全。”
  绯衣少年大笑道:“多承姑娘夸奖,小生却也不敢妄自菲薄,普天之下,要寻小生这样的人物,只怕还寻不出第二个。”
  朱七七眼波一转,突然冷笑道:“那也未必。”
  绯衣少年道:“莫非姑娘还识得个才貌与小生相若之人不成?”
  朱七七道:“我认得的那人,无论文才武功,言语神情,样样都胜过你百倍干倍,像你这样的人,去替他提鞋都有些不配。”
  绯衣少年目光一凛,突又大笑道:“姑娘莫非是故意来气我的?”
  朱七七冷冷道:“你若不信,也就罢了,反正他此刻也不在这里……哼哼,他若在这里谁能困的住我。”
  绯衣少年怔了半晌,目中突然射出炽热的光芒,脱口道:“我知道了,他……他就是沈浪。”
  朱七七道:“不错……沈浪呀,沈浪,你此刻在哪里?你可知道,我是多么的想你。”想起沈浪的名字,她目光立时变得异样温柔。
  那绯衣少年目中似要喷出火来,他面上肌肉僵冷如死,目中的光芒是炽热如火,两相衬托之下,便形成一种极为奇异的魅力。
  朱七七芳心也不觉动了一动,忍不住脱口道:“但除了沈浪外,你也可算是千中选一的人物,世上若是没有沈浪这个人,我说不定也会喜欢你。”
  绯衣少年恨恨道:“但世上有了沈浪,你便永远不会喜欢我了,是么?”
  朱七七道:“这话不用我回答,你也该知道。”
  绯衣少年道:“若是沈浪死了,又当如何?”
  朱七七面容微微一变,但瞬即嫣然笑道:“像沈浪那样的人,绝对不会比你死得早,你只管放心好了。”
  绯衣少年恨声道:“沈浪……沈浪……”
  突然顿足道:“好,我倒要瞧瞧他究竟是怎样的人物,我偏要叫他死在我前面。”
  朱七七眨了眨眼睛,道:“你若有种将我放了,我就带你去见他,你两人究竟是谁高谁低,一见了他面,你自己也该分得出。”
  绯衣少年突然狂笑道:“好个激将法,但我却偏偏中了你的计了……好,我就放了你,要你去带他来见我。”
  朱七七心头大喜,但口中犹自冷冷道:“你敢么,你不怕沈浪宰了你。”
  绯衣少年道:“我只怕沈浪不敢前来见我。”
  朱七七冷笑道:“此地纵有刀山油锅,他也是要来的,只怕你…”
  绯衣少年却已不需她再加激将,她话犹未了,绯衣少年伸手拍开了她的双臂双膝四处穴道。
  朱七七又惊又喜,一跃而起,但四脚麻木过久,此刻穴道虽已解开,但血液却仍不能畅通,身子方自站起,又将倒了下去。
  绯衣少年及时扶住了她,冷冷道:“你可走的动么?”
  朱七七道:“我走不动也会爬出去,用不着你伸手来扶。”
  绯衣少年冷笑一声,也不答话,双手却已在她的膝盖关节处,轻轻捏扭起来,朱七七眼睛一瞪,要推开他,哪知这少年一双手掌之上,竟似有着种奇异的魔力,朱七七只觉他手掌所及处,又是酸,又是软,又是痒,又是麻,但那一股酸软麻痒的滋味直钻入她骨子里,却又是说不出的舒服,这滋味竟是她生平未有,竟使她无力推开他,又有些不愿推开他。
  她心里虽不愿意,但身子却不由自主向他靠了过去,灯光映照下,她苍白的面容,竟也变作嫣红颜色。
  朱七七颤声道:“住……住手……放开我……我……”
  绯衣少年嘴唇附在她耳畔,轻轻道:“你真的要我放开你么?”
  朱七七全身都颤抖起来,目中突然涌出了泪光,道:“我……我不知道,求求你……你……”
  突然问,门外传来一声娇笑,一人轻叱道:“好呀,我早就知道你溜到这里来了,你两人这是在做什么?”
  笑声中带些酸溜溜的味,正是那白衣少女。
  朱七七又惊,又羞,咬牙推开了那绯衣少年。
  白衣少女斜眼瞧着她,微微笑道:“你不是讨厌他么,又怎地赖在他怀里不肯起来?”
  朱七七脸更红了,她平日虽然能言善辩,但此刻却无言可答。
  只因她自己也不知道自己这是为了什么?……这本是她平生第一次领略到情欲的滋味,她委实不知道情欲的魔力,竟有这般可怕。
  白衣少女眼波转向绯衣少年,娇笑道:“你的错魂手段,又用到她身上了么?你……”
  突然瞧见绯衣少年目中火一般的光芒,身子一颤,戛然住口。
  绯衣少年却已一步步向她走了过来,目光似笑非笑地看着她,道:“我怎样。”
  白衣少女面靥也红了,突然轻呼一声,要待转身飞奔,但身子却已被绯衣少年一把抱住。
  她身子竟已软了,连挣扎都无法挣扎。
  绯衣少年缓缓道:“这是你自己找来的,莫要怪我。”
  他目光越来越亮,脸也越来越红,突然伸出手来,撕开了她的衣襟……朱七七娇啼一声,转过身子,不敢再看。
  只觉耳畔风声一飘,一件纯白色的长袍,已自她背后抛了过来,落在她面前的地上,只听那白衣少女的喘息声,越来越是剧烈。
  朱七七身子也随着这喘息颤抖起来,要想夺门而出,却连脚都抬不起来,只听那绯衣少年在身后道:“我放过了你,你还不快走。”
  朱七七咬一咬樱唇,转身踉跄奔出。
  突然那绯衣少年又自喝道:“拾起那件衣服,披在身上等出门之后,逢左即转,莫要停留,莫要回头,到时自有人来接你……莫等我改变了主意。”
  朱七七嘴唇都已咬出血来,心里也不知是何滋味,重又拾起了那件白袍,再也不敢去瞧绯衣少年与白衣少女一眼。
  她踉跄奔出门,颤抖着穿起白袍,她转了两个弯,心房犹在不住跳动,这时她才发觉自己原想瞧瞧地道中的光景,无论如何,她也不敢转回头去瞧了,她只觉得那绯衣少年是个恶魔,比恶魔还要可怕,比恶魔还要可恨,她一生中从未如此怕过,也从未如此恨过。
  两旁石壁深处,似乎隐隐有铁链曳地之声传来。
  但朱七七也不敢停留查看,她逢左即转,又转了两个弯,心中方惊异于这地下密室规模之大,抬头望处,已瞧见两个劲装大汉,在前面挡了她的道路,朱七七一颗心又提起来,但这时她既已无法后退也只有硬着头皮前进——前面的人虽可怕,但总比那绯衣少年好的多。
  哪知那两条大汉见了她,面上竟毫无异色,一人似乎在说:“这位姑娘倒面生的很。”
  另一人便道:“想必是夫人新收容的。”
  朱七七听了,一颗心立时放下,她才知道那绯衣少年要她穿起白袍的用意,当下壮着胆子,大步走了过去。
  那两条大汉果然非但不加阻拦,反而躬身赔笑道:“姑娘有事要出去么?”
  朱七七哪敢多说话,鼻孔里“哼”了一声,便匆匆走过去,只听两个大汉犹在后面窃窃低语:“这位姑娘好大的架子。”
  两旁石壁似有门户,但俱都是紧紧关闭着的,展英松,方千里,那些失踪了的人,此刻可能就在这些紧闭着的门房里,而那小楼上的绝代丽入,想必就是这一切阴谋的主谋人,她纵非云梦仙子,也必定与云梦仙子有着极深的关系一一这些都是沈浪一心想查探出的秘密,如今朱七七已全都知道了。
  朱七七想到这里,想到她终于已为自己所爱的人尽了力,只觉自己所受的苦难折磨,都已不算什么了。
  她脚步顿时轻快起来,暗暗忖道:“原来能为自己所爱的人吃苦,竟也是一种快乐,只是世上又有凡人能享受这种快乐……我岂非比别人都幸福的多……”
  心念转动间,地道已走至尽头,却瞧不见出口的门户。
  就在这时,阴暗中一条人影窜出,朱七七目光动处又不禁骇了一跳,只见此人身高竟在八尺开外,朱七七身材并非十分矮小,但站在此人面前,却只及他胸口,朱七七身子也不算瘦弱,但腰肢还不及他一条手臂粗。
  但此人身子虽巨大行动却轻灵的很,朱七七全未听到半点声息,这铁塔般的巨人已出现在她面前,宛如神话中魔神一般——精赤着的上身,涂着一层黄金色的油彩,笆斗大的头颅,剃得精光,只是如此巨大狞恶的巨人,目光却宛如慈母一般,柔和地望着朱七七。
  朱七七定下心神,壮起胆子,道:“你……你可是公子派来接我的?”
  那巨人点了点头,指指耳朵,又指指嘴。
  朱七七讶然忖道:“原来此人竟是个聋子哑巴。”
  只见那巨人已抬起两条又长又大的手臂,这地道顶端离地少说也有两人多高,但他一抬手便托住了。
  朦胧光影中,他那涂满了金漆的巨大身子,肌肉突然一块块凸起,那地道顶端一块巨大的石板,竟被他硬生生托起,他那一块块凸起的肌肉,也上下流动起来,宛如一条金蛇流窜不息。
  朱七七又吃了一惊:“此人好大的气力,除了他外,世上只怕再也无人能托起这石板了……”
  但此时此刻,她也不敢多想,当下施礼道:“多谢相助……”
  再也不敢瞧这巨人一眼,立起身子,自那抬起的石板空隙中窜了出去。
  她只当外面是片荒林,便是墓地,哪知却又大大的错了,这地道出口处,竟是一家棺材店的后室。
  宽大的房子里,四面都堆着已做好的未做好的棺材,一些精赤着上身的彪形大汉,有的在锯木,有的在敲钉,有的在油漆,显得极是忙碌,显见这家棺材店生意竞是兴旺的很。
  朱七七自然又是一惊,但石板已阖起,她只有硬着头皮站起来,哪知四下的大汉竟无人回头瞧她一眼,外面车声辚辚,人声喧哗,已是市街。还有两个人正在选购棺材,再加上锯木声,敲钉声,四下更显得热闹己极。
  但朱七七在这热闹的棺材店里,心底却又不禁泛起一阵恐怖之意,棺材店,为什么是棺材店?莫非那地道中常有死人……方才那出口,莫非就是专为送死人出来的?……死人一抬出来,就装进棺材送出去,那当真是神不知,鬼不觉……棺材店里抬出棺材,本是天经地义的事,谁也不会注意……那地道中就算一天死个二三十个人,也不会有人发现……这些人杀人的计划,端的是又安全,又神秘……
  她越想越觉奇诡,越想越恐怖,当下倒抽一口凉气,放横了心,咬紧牙关,垂直冲了出去。
  外面便是棺材店的门面,果然有两个店伙正在招呼着客人买棺材,这两个店伙一个是麻子,另一个嘴唇缺了一块,说话有些不清,房子里有个高高的柜台,柜台上架着称银子的天平。
  朱七七将这一切都牢记在心,忖道:“只要我记准这家棺材店,就可带沈浪来了……”
  只见那客人正在眼睁睁的瞧着她,那两个店伙倒未对她留意,朱七七又是奇怪,又是欢喜,三脚两步,便走了出去,一脚踏上外面的街道,瞧见那熙来攘往的人群,她心里当真是说不出的高兴。
  她垂首冲到街道对面,才敢回头探望,只见那家棺材店的大门上横挂着一块黑字招牌,写的是:“王森记”三个大字。
  两旁竟还挂着副对联:“唯恐生意太好,但愿主顾莫来。”
  对联虽不工整,含意倒也颇为隽永。
  朱七七这时嘴角才露出一丝笑意,将这招牌对联,全都紧紧记在心里,暗道:“跑的了和尚跑不了庙,我只要记着你们的地方,还怕你们跑到哪里去,我独力破了这震动天下的大阴谋,大秘密,沈浪总不能再说我无用了吧。”
  于是她又不觉大是开心起来,但走了几步,她心里一转突又想到:“奇怪的是,他们明知我已知道秘密,为何还放我出来,那绯衣少年莫非疯了么,如此一来,他母亲辛苦建立的基业,岂非要从此毁于一旦?他怎会为了我做出此等事情?这岂非不可能……不可能····”她嘴里说着不可能,嘴角却又泛出了笑容,因她以为自己这“不可能”的事,寻出了个解释:“我既能为沈浪牺牲一切,那少年自然也能为我牺牲一切,这爱情的力量,岂非一向都伟大的很。”
  想到这里,她心头只觉甜甜的,再无疑虑,这时正是黄昏,满天夕阳如锦,映得街上每个人俱是容光焕发。
  朱七七但觉自己一生从未遇着过这么可爱的天气,遇着过这么多呵爱的人,她身子轻飘飘的,似乎要在夕阳中飞了起来。
  但夜色瞬即来临,朱七七也立时发觉自己并不如想象中那般愉快一一她委实还有许多烦恼。
  她此刻身无分文,却已饥寒交迫,而人海茫茫,沈浪在哪里?她也不知该如何去寻找。
  方才她面临生死关头,自未将这些烦恼放在心上。但此刻她才发觉这些烦恼虽小,但却非常现实,非常难以解决。
  这里果然是洛阳城。
  朱七七在门口回来踯躅了有顿饭时分,也拿不定主意,不知自己是该出城去,还是该留在这里。
  沈浪绝不会还在那客栈里等她——他见她失踪,必定十分着急,必定四下寻找——但他究竟是往哪里去找了?
  现在,不是他在找她,反而是她在找他了。
  这转变非常奇妙,也非常有趣,朱七七想着想着,自己都不觉有些好笑,但此时此刻,却又怎能笑得出来?
  她皱着眉,负着手,绕着城脚,又兜了个圈子,只见一人歪戴着帽子,哼着小调,摇摇晃晃而来,瞧模样不是个流氓,也是个无赖。
  城里四下无人,朱七七突然一跃而出,阻着他去路,道:“喂,你可知道洛阳城中最有名的英雄是谁?”
  那人先是一惊,瞧了朱七七两眼,脸上立刻露出不怀好意的笑容,眯着眼睛笑道:“俺的好妹子,你这可是找对人了,洛阳城里那有名的英雄,可不就是俺花花太岁赵老大么……”
  话犹未了,脸上已被“劈劈拍拍”连掴了五六个耳括子,跟着翻身跌倒,赵老大还未弄清是怎么回事,手掌已被反拧在背后,疼得眼泪都流了出来,他这才知道这花枝招展的大姑娘不是好惹的,没口的叫起饶命来。
  朱七七冷冷道:“快说,究竟谁是洛阳城最里有名的英雄?”
  赵老大颤声道:“西城里的‘铁面温侯’吕凤先,东城里的‘中原孟尝’欧阳喜,都是咱们洛阳城响当当的人物。”
  朱七七暗暗忖道:“顾名思义,自是那欧阳喜眼皮较杂,外游较广……”
  当下轻叱道:“欧阳喜住在何处?乖乖的将你家姑奶奶带去。”
  那赵老大目中闪过一丝狡猾的笑意,连声道:“小人遵命,姑奶奶您行好放开小人的手,小人这就带姑奶奶去。”
  那“中原孟尝”欧阳喜在洛阳城中,果然是跺跺脚四城乱颤的人物,他座落在东城的宅院,自是气象恢宏,连檐接字。
  远在数十丈外,朱七七便已瞧见欧阳喜宅院中射出的灯光,便已闻得欧阳喜宅院中传出的人话笑声。
  走到近前,只见那宅院之前,当真是车如流水马如龙。大门口川流不息地进出的,俱是挺胸凸腹的武林人物。
  朱七七暗忖道:“瞧这人气派,倒也不愧‘中原盂尝’四字……看来我不妨将这秘密向他泄露一二,要他一面探访沈浪下落,一面联络中原豪杰……”思忖之间,眼看已走到那宅院之前。朱七七方待将赵老大放开。
  哪知道赵老大突然放声大呼道:“兄弟们,快来呀,这骚婆娘要来找咱们的麻烦啦。”
  本来在欧阳喜大门口闲荡的汉子们,听得这呼声,顿时一窝蜂奔了过来,有人大喊,有人怒喝,有人却笑骂道:“赵老大,越活越回去了,连个娘儿都照顾不了。”
  朱七七这才知道赵老大原来也是中原孟尝门下,眼见十余条大汉前后奔来,朱七七反手抓住了赵老大的衣襟,将他整个人横着掷了出去,当先奔来的两条大汉伸手想接,但哪里接得住?三个人一齐跌倒,后面的大汉吃了一个惊,身形方自一顿,朱七七却已冲了过去。
  她所学武功,虽是杂而不纯,但用来对付此等人物,却是再好没有,只见她指东打西,指南打北,有如虎入羊群一般,顷刻间便已将那十余条大汉打得鼻青脸肿,东歪西倒,朱七七受了几天的闷气,如今心胸才自一畅,越打越是起劲,连肚子都不觉得饿了,可怜这些大汉们都没来由的做了她的出气筒。
  大汉们边打边跑,朱七七边打边追。眼看已将打进大门里。
  突听一声轻叱道:“住手!”
  一个五短身材筋肉强健的锦衣汉子,负手当门而立,他年纪也不过三十左右,满面俱是精明强悍之色,教那身材比他高大十倍的人,也不敢丝毫轻视于他,此刻他目光的的,正上下打量着朱七七,眉宇间虽因朱七七所学武功之多而微露惊诧之色,但神情仍极是从容。
  大汉们瞧见此人,哄然一声,躲到他身后,七七方待追过去打,却见此人微一抱拳,含笑道:“姑娘好俊的武功。”
  朱七七天生是服软不服硬的脾气,瞧见此人居然彬彬有礼,伸出的拳头,再也打不出去。
  锦衣汉子笑道:“奴才们有眼无珠,冒犯了姑娘,但愿姑娘多多恕罪。”
  朱七七道:“没关系,反正挨揍的是他们,又不是我。”
  锦衣汉子呆了一呆,强笑道:“姑娘的脾气,倒直爽的很。”
  朱七七嫣然一一笑,道:“这样的脾气,你说好么?”
  锦衣汉子见的人虽然不少,这样的少女,却当真从未见过,呆呆的怔了半晌,干笑道:“好……咳咳……好的很。”
  朱七七道:“瞧你模样,想必就是那中原孟尝欧阳喜了。”
  锦衣汉子道:“不错……不知姑娘有何见教?”
  朱七七道:“你既有‘孟尝’之名,便该好生接待我,先请我好好吃喝一顿,我自有机密大事告诉你。”
  欧阳喜道:“姑娘这样的客人,在下平日请还请不到,只是今日…”
  朱七七皱眉道:“今日怎样?莫非你今日没有银子,请不起么?欧阳喜干笑两声,道:“不瞒姑娘说,今日有位江湖巨商冷二大爷已借了这地方做生意,四方贵客来的不少,是以在下不敢请姑娘…”
  朱七七眼珠转了转,突然截口笑道:“你怎知,我不是来做生意的呢?你带我进去。”
  欧阳喜不由自主,又上下瞧了她几眼,只见她衣衫虽不整,但气派却不小,心中方自半信半疑,朱七七已大摇大摆,走了进去,竞似将别人的宅院,当作她自己的家一般,欧阳喜见她如此模样,更是猜不透她来历,一时间倒也不敢得罪,只有苦笑着当先带路。
  大厅中灯火通明,两旁紫檀木椅上,坐着二三十人,年龄,模样,虽然都不同,但衣着却都是都十分华贵,气派也都不小,显见得都是江湖中之豪商巨子,瞧见欧阳喜带了个少年美女进来,面上都不禁露出诧异之色。
  朱七七却早已被人用诧异的眼光瞧惯了,别人从头到脚,不停的盯着瞧她,她也毫不在乎,眼波照样四下乱飞。
  大厅中自然被引起一阵窃窃私议,自也有人在暗中评头论足,朱七七找了张椅子坐下,大声道:“各位难道没有见过女人么?还是快做生意要紧,我又没有长着三只眼睛,有什么好瞧的。”
  满堂豪杰,十人中倒有八人被她说的红着脸垂下头去,朱七七又是得意,又是好笑。
  她要别人莫要瞧她,但自己一双眼睛却仍然四下乱膘,只见这二十余人中,只有六七个看来是真正的生意人,另外十多个,更都是神情剽悍,气概鸷猛的武林豪杰,这其中还有两个人分外与众不同,一个坐在朱七七斜对面,玉面朱唇,满身锦绣,在这些人里,要数他年龄最轻,模样也生得最英俊,正偷偷的在望着朱七七,但等朱七七瞧到他时,他的脸反而先红了。
  朱七七暗笑道:“看来此人定是个从未出过家门的公子哥儿,竟比大姑娘还要怕羞……”
  别人越是怕羞,她便越要盯着人家去瞧,只瞧得那锦衣少年不敢抬起头来,朱七七这才觉得满心欢畅,这才觉得舒服得很。
  还有一人,却是看来有如落第秀才的穷酸,面上又干又瘦,疏疏落落的生着两三绺山羊胡子,身上穿的青布长衫,早已洗得发了白,此刻正闭着眼睛养神,仿佛已有好几天未吃饭,已饿得不说出话来。
  他身后居然还有个青衣书童,但也是瘦得只剩下凡把骨头,幸好还有一双大眼睛四下乱转,否则全身上下便再也没有一丝生气。
  朱七七又不禁暗笑忖道:“这样的穷酸,居然也敢来和人家做生意?莫非人家还有些秃笔卖给他不成?”
  这时大厅中骚动已渐渐平息,只听欧阳喜轻咳一声,道:“此刻只剩下冷二爷与贾相公了,贾相公此番洛阳来,不知可带来么什么奇巧的货色。”
  说到最后一句话,他目光已瞪在一个头戴逍遥中,身穿浅绿绣花袍,腰畔褂着十多个绣花荷包,手里端着个翡翠鼻烟壶,生得白白胖胖,打扮奇形怪状,看年纪已有不小,但胡子却刮得干干净净,明明已是“老爷”,却偏偏还要装作“相公”的人身上。
  只见他眯着眼睛,四下瞧了瞧,笑嘻嘻道:“兄弟近年,已越来越懒了,此次明知冷二太爷一到,洛阳城市面定是不小,但兄弟却只带了两件东西来。”
  欧阳喜道,“物贵精不贵多,贾大相公拿得出手的东西,必定非同小可,但请贾相公快些拿出来,也好教咱们开开眼界。”
  贾大相公道:“好说好说,但江湖朋友们好歹都知道,五千两以下的买卖,兄弟是向来不做的。”
  朱七七皱眉忖道:“此人好大的口气,瞧他这副打扮,这副神气,莫非就是江湖传言‘土、农、渔、商、卜’五大恶棍中,那‘奸商贾剥皮’么?若真的是他,和他做买卖的人,岂非都要倒大霉了。”
  只见贾大相公已掏出一只翡翠琢成的蟾蜍,大小仿佛海碗,遍体碧光闪闪,尤其一双眼珠子,乃是一对几乎有桂圆大的明珠,灯光下看来,果然是珠光甚足,显然价值不菲之物。
  贾大相公道:“各位俱是明眼人,这玩意儿的好坏各位当也能看出,兄弟也用不着再加吹嘘,就请各位出个价钱吧。”
  他一连说了两遍,大厅中还是没有一个人开口。
  朱七七暗笑忖道:“别人只怕都已知道贾剥皮的厉害,自然没有人敢和他谈买卖了,其实……这翡翠蟾蜍倒是值个五六千的。”
  贾大相公目光转来转去,突然疑注到一个身材矮胖,看来真是个规矩买卖人的身上,笑道:“施荣贵,你是做珠宝的,你出价吧。”
  那施荣贵面上肥内一颤,强笑道:“这……好,小弟出三千两。”
  贾大相公面色一沉,冷笑道:“三千两,这数目你也说得出口来,不说这一整块翡翠的价钱,就说这一双珍珠……嘿嘿,这么大的珍珠一个也难找,两个完全一模一样的,嘿嘿,你找两个来,我出六千两。”
  施荣贵陪笑道:“兄弟也知道这是宝物,三千两太少,但……大相公不让兄弟仔细看看,兄弟实在不敢出价。”
  贾大相公目中突然射出凶光,道:“你这还看不清楚,如此宝物,我怎能放心让你过手,莫非你竟敢不信任我贾某人么?”
  施荣贵面上肥肉又是一颤,垂下了头,呐呐道:“这……这……兄弟就出六千两……”
  贾大相公咯咯一笑,道:“六千两虽还不够本钱,但我姓贾的做生意一向痛快,瞧在下次买卖的份上,这次我就便宜些给你。但先钱后货,一向是兄弟做生意的规矩,六千两银子,是一分也不能少的。”
  施荣贵似未想到他这么便宜就卖了,面上忍不往露出惊喜之色,别人也都觉得他这次落了便宜货,不禁发出一阵惊叹艳羡之声。
  朱七七暗忖道:“人道他剥皮,以这次买卖看来,他做的不但公道,简直真有些吃亏了。”
  朱七七富家千金,珠宝的价值,她平生是清楚的,单只是那一双同样形式大小的明珠,的确已可值上六千两银子。
  这时施荣贵已令人称了银子,拿过翡翠蟾蜍,他只随便看了两眼,面上神情突然大变,颤声道:“这……这翡翠蟾蜍不是整块的……这一双明珠,只是一粒……剖成两半的,大相公,这……这……”
  贾大相公狞笑道:“真的么?那我倒也未看清楚,但货物出门,概不退换,这规矩难道你施荣贵还不懂么?”
  施荣贵呆呆的怔了半晌,噗地一声,倒坐在椅子上,面上那颜色,简直比上狗还要难看几分。
  大相公干笑几声,道:“兄弟为各位带来的第二件东西,是个……是个,简直是个奇迹,是各位梦寐以求的奇迹,是苍天赐给各位的奇迹,是各位眼睛从未见过的奇迹!……各位请看,那奇迹便在这里。”
  他语声虽然难听,但却充满了煽动与诱惑之意,大厅中人,情不自禁向他手指之处望了过去。
  这一眼望去,众人口中立刻发出了一阵惊叹之声——这贾剥皮口中的“奇迹”,竟是个秀发如云,披散双肩的白衣少女。
  但见那怯生生站在那里,娇美清秀的面容,虽已骇得苍白面无人色,楚楚动人的神态却扣人心弦。
  她那一双温柔而明媚的眸子里,也闪动着惊骇而羞涩的光芒,就像是一只糜鹿似的。
  她那窈窕,玲珑而动人的身子,在众人目光下不住轻轻颤抖着,看来是那么娇美柔弱,是那么楚楚可怜。
  在这一瞬之间,每个人心里,都恨不得能将这只可怜的小鹿搂在怀里,以自己所知最温柔的言语来安慰她的心,贾大相公瞧见他们的神情,嘴角不禁泛起一阵狡猾而得意的笑容,一把将那少女拉了过来,大声道:“这本该是天上的仙子,这本该是帝王的嫔妃,但各位却不知是几生修来的福气,只要能出得起价钱,这天上的仙子就可永远属于你了,你烦闷时她会唱一首优美的歌曲,让你的烦恼顿时无影无踪,你寂寞时她会紧紧依偎在你身畔,她这温暖而娇美的身子,正是寂寞的毒药。”
  众人听得如痴如醉,都似已呆了。
  不知过了多久,突有一人大声道:“她既是如此动人,你为何不自己留下?”人人实在都已怕了他的手段,生怕这其中又有什么诡计。
  贾大相公格格笑道:“我为何不自己留下……哈哈,不瞒各位,这只因我那雌老虎太过厉害,否则我又怎舍得将她卖出?”
  众人面面相觑,还有些怀疑,还有些不信。
  贾大相公大呼道:“你们还等什么?”
  看他突然将那少女雪白的衣裳拉下一截,露出她那比衣裳还白的肩头,露出那比鸽子胸膛还要柔软的光滑的肌肤。
  贾大相公嘶声道:“这样的女孩子,你们见过么?若还有人说她不够美丽,那人必定是个呆子,瞎眼的呆子。”
  不等他说完,已有个满面疙瘩的大汉一跃而起,嚷道:“好,俺出一千两……一千五百两……”
  这呼声一起,四下立刻有许多人也争夺起来:“一千八百两……两千两……三千两……”
  那少女身子更是颤抖,温柔的眼睛里,已流出晶莹的泪珠,朱七七越瞧她越觉得可怜,咬牙暗忖道:“如此动人的女孩子,我怎能眼见她落在这些蠢猪般的男人手上。”
  但觉一股热血上涌,突然大喝道:“我出八千两。”
  众人都是一呆,斜坐在朱七七对面的锦衣少年微微笑道:“一万两。”
  贾大相公目光闪动,面露喜色,别的人却似都已被这价钱骇住,朱七七咬着嘴唇,大声道:“两万。”
  这价钱更是骇人,大厅中不禁响起一阵骚动之声,那少女抬头望着朱七七,目光中既是欢喜,又是惊奇。
  贾相公含笑瞧着那少年,道:“王公子,怎样?”
  锦衣少年微笑着摇了摇头。
  贾大相公目光转向朱七七,抱拳笑道:“恭喜姑娘,这天仙般的女孩子,已是姑娘的了,不知姑娘的银子在哪里,哈哈,两万两的银子也够重的了。”
  朱六七呆了一呆,呐呐道:“银子我未带着,但……但过两天……”
  贾大相公面色突然一沉,道:“姑娘莫非是开玩笑么,没有银子谈什么买卖。”
  大厅中立时四下响起一片讥嘲窃笑之声。
  朱七七粉面涨得通红,她羞恼成怒,正侍反脸,哪知那自始至终,一直坐在那里养神的穷老头子,突然张开眼来,道:“无妨,银子我借给你。”
  众人更是惊奇,朱七七也不禁吃惊得张大了眼睛,这老头子穷成如此模样,哪有银子借给别人。
  贾大相公强笑道:“这位姑娘是你老人家素不认得,怎能……”
  穷酸老人嗤的一笑,冷冷道:“你信不过她,我老人家却信得过她,只因你们虽不认得她,我老人家却是认得她的。”
  贾大相公奇道:“这位姑娘是谁?”
  穷酸老人道:“你贾剥皮再会骗人银子,再骗三十年,她老子拔下根汗毛,还是比你腰粗,我老人家也不必说别的,只告诉你,她姓朱。”
  贾大相公吃惊道:“莫……莫非她是朱家的千金。”
  穷酸老人哼了一声,又闭起眼睛,但别人的眼睛此刻却个个都睁得有如铜铃般大小,个个都在望着朱七七。
  自古以来,这钱的魔力从无一人能够否认,贾大相公这样的人,对金钱的魔力,更知道的比谁都清楚。
  他面上立刻换了种神情,笑得眼睛都瞧不见了,道:“既是你老人家肯担保,还有什么话说……飞飞,自此以后,你便是这位朱姑娘的人,还不快过去。”
  满厅人中,最吃惊的还是朱七七,她实在猜不透这穷酸老人怎会认得自己,更猜不透像贾剥皮这样的人,怎会对这穷酸老人如此信任——这穷酸老人从头到脚,看来也值不上一两银子。
  那白衣少女已走到朱七七面前,她目光中带着无限的欢喜,无限的温柔,也带着无限的羞涩。
  她盈盈拜了下去,以一种黄莺般娇脆、流水般柔美、丝缎般的光滑、鸽子般的温驯声音轻轻道:“难女白飞飞,叩见朱姑娘。”
  朱七七连忙伸手拉起了她,还未说话,大厅中已又响起那“中原孟尝”欧阳喜宏亮的语声,道:“好戏还在后头,各位此刻心里,想必也正和兄弟一样,在等着瞧冷二太爷的了。”
  众人哄然应声道:“正是。”
  朱七七好奇之心又生:“这冷二太爷不知又是何许人物?瞧这些人都对他如此尊敬,他想必是个极为了不起的角色。”
  眼波四下一扫,只见大厅中百十双眼睛,竟都已望在穷酸老人的身上,朱七七骇了一跳:“莫非冷二太爷竟是他?”
  抬起头来,忽然发现那锦衣少年身后己多了个容貌生得极是俊秀的书童,这书童一双眼睛竟在眨也不眨地瞧着她,朱七七忽觉这书童容貌竟然极是熟悉,却又偏偏想不起在哪里见过。
  这时穷酸老人已又张开眼来,干咳一声,道:“苦儿,咱们这回带来些什么,一样样说给他们听吧,瞧瞧这些老爷少爷们,出得起什么价钱。”
  他身后那又黑又瘦的少年童子——苦孩儿,有气没力的应了一声,缓步走出,缓缓道:“乌龙茶五十担。”
  接连一片争议声之后,一个当地巨商出价五千两买了,苦孩儿道:“桐花油五百篓……敬墨一千锭……”
  他一连串说了六八样货,每样俱是来自四面八方的特异名产,自然瞬息间便有人以高价买了。
  朱七七只见一包包银子被冷二太爷收了过去,但货物却一样也未曾看见,不禁暗暗忖道:“这冷二爷果然不愧巨商,方能使人这般信任于他,但他却又为何作出如此穷酸模样?嗯,是了,此人想必定是个小气鬼。”
  心里方自暗暗好笑,那苦孩儿已接着道:“碧梗香稻伍百石。”
  贾大相公一直安安份份的坐在那里,听得这“碧梗香稻米”,眼睛突然一亮,大声道:“这批货兄弟买了。”
  苦孩儿道:“多少?”
  贾大相公微一沉吟,面上作出慷慨之色,道:“一万两。”
  这“碧梗香稻米”来路虽然稀少,但市价最多也不过二十多两一石而已,贾大相公这般出价,的确也不算少。
  哪知那锦衣少年公子竟突然笑道:“小弟出一万五千两。”
  贾大相公怔了一怔,终于咬牙道:“一万六千。”
  王公子笑道:“两万。”
  贾大相公变色道:“两万?……王公子你莫非在开玩笑么,碧梗香稻米,自古以来也没有这样的价钱。”
  王公子微微笑道:“兄台如不愿买了,也无人强迫于你。”
  贾大相公面上忽青忽白红,咬牙切齿,过了半晌,终于大声道:“好,两万一。”
  这价钱已远远超过市价,大厅中人听得贾剥皮居然出了这赔本的价钱,都不禁大是惊异,四下立刻响起一阵窃窃私语之声。
  王公子忽道:“三万。”
  贾剥皮整个人从椅子上跳了起来,大叫道:“三万!你……你……你疯了么?”
  王公子面色一沉,冷冷道:“贾兄说话最好小心些。”
  强横霸道的贾剥皮,竟似对这初出茅庐的王公子有些畏惧,竟不敢再发恶言,噗地跌坐在椅上,面色已苍白如纸。
  苦孩儿道:“无人出价,这货该是王公子的了。”
  贾剥皮突又大喝一声:“且慢!”自椅上跳起,颤声道:“我……我出三万一千,王……王公子,俺……俺的血都已流出了,求求你,莫……莫要再与我争了好么?”
  王公子展颜一笑,道:“也罢,今日就让你这一遭。”
  贾剥皮面上现出狂喜之色,立刻就数银子,大厅中人见他出了三倍的价钱才得到五百包米,居然还如此欢喜,心中不禁更是诧异,谁也想不到贾剥皮今日居然也做亏本的买卖来了。
  那苦孩儿收过贾剥皮的银子,竟忽然仰天大笑起来,仿佛一生中都未遇过如此开心的事情。
  那王公子面上也满是惊疑,说道:“你笑什么?”
  苦孩儿道:“冷二太爷的这五百石碧梗香稻米,所在之处,远在开封,这点你知道么?”
  贾剥皮道:“当然知道。”
  苦孩儿道:“你固然知道,然而这位开封的巨富,只不过是我家冷二太爷故意派去的,等你到了开封,那人早已走了,哈哈……贾剥皮呀贾剥皮,不想你也有一日,居然上了咱们的大当了。”
  贾剥皮面无人色,道:“但王……王公子……”
  苦孩儿笑道:“王公子也是受了我家冷二大爷托咐,要你上当的。”
  他话还未说完,贾剥皮已狂吼一声,扑了上来。
  冷二先生双目突睁,目中神光暴长,冷冷道:“你要怎地?”
  贾剥皮瞧见他那冰冷的目光,竟有如挨了一鞭子似的倒退三步,怔了半晌,竟突然掩面大哭了起来。
  朱七七却再也忍不住笑出声来,大厅中人人窃笑,见了贾剥皮吃亏上当,人人都是高兴的。
  冷二先生面带微笑,道:“施荣贵方才吃了亏,苦孩儿再把你的银子给施老板,反正羊毛出在羊身上,你也不吃亏。”
  朱七七对此更是暗暗赞美,她这才知道这冷二先生是个十分了不起的人物。
  苦孩儿神情傲然又说道:“我们冷二爷还有八百匹骏马。”
  这时,突然有两伙人来到了大厅里。
  这两伙人一伙是三个满面横肉的彪形大流,另一伙人,一个面如淡金,宛如久病未愈,另一个眼如鹰隼,鼻如鹰钧,眉宇间满带桀做不驯的剽悍之色,似是全未将任何人放在眼里。
  朱七七一眼望过,便已猜出这五人必定都是黑道中的豪杰,绿林里的好汉,而且力量俱都不小。
  只见那三条彪形大汉突然齐地长身而起,第一人道:“兄弟石文虎。”
  第二人道:“兄弟石文豹。”
  第三人道:“兄弟石文彪。”
  三人不但说话俱是挺胸凸肚,神气活现,语声也是故意说得极响,显然有向别人示威之意。
  施荣贵等人听得这三人的名字,面上果然俱都微微变色。
  欧阳喜朗声一笑,道:“卧虎岗石氏三雄的大名,江湖中谁不知道,三位兄台又何必自报名姓。”
  石文虎哈哈笑道:“好说好说,欧阳兄想必也知道,我兄弟此番正是为着这八百匹骏马来的,但望各位给我兄弟面子,莫教我兄弟空手而回。”
  三兄弟齐声大笑,当真是声震屋瓦,别人纵也有买马之意,此刻也被这笑声打消了。石文虎目光四转,不禁越来越是得意。
  谁知那鼻如鹰钩的黑衣汉子却突然冷笑一声,道:“只怕三位此番只有空手而回了。”
  他话说的声音不大,但大厅中人人却都听得十分清楚。
  石文虎面色一沉,怒道:“你说什么?”
  鹰鼻汉子道:“那八百匹骏马,是我兄弟要买的。”
  石文虎道:“你凭什么?”
  鹰鼻汉子冷冷道:“在冷二先生这里,自然只有凭银子买马,莫非还有人敢抢不成?”
  石文虎厉声道:“你……你出多少银子?”
  鹰鼻汉子道:“无论你出多少,我总比你多一两就是。”
  石文虎大怒喝道:“西门皎,你莫道我不认得你!我兄弟瞧在道上同源份上,一直让你三分,但你……你着实欺人太甚……”
  西门蛟冷冷截口道:“这又待怎样?”
  石文虎反手一拍桌子,还未说话,石文豹已一把拉住了他,沉声道:“我卧虎岗上千兄弟,此番正等着这八百匹骏马开创事业,西门兄若要我兄弟空手而回,岂非不好交待。”
  西门蛟冷笑道:“你卧虎岗上千兄弟等着这八百匹骏马,我落马湖又何尝不然?你空手而回不好交待,我空手而回难道好交待了么?”
  石文彪突然道:“既是如此,就让给他吧。”一面说话,一面拉着虎、豹两人,转身而出。
  众人见他兄弟突然变得如此好说话,方觉有些奇怪,哪知这一念还未转完,眼前突然刀光闪动,三柄长刀,齐往西门蛟劈了下去,刀势迅急,刀风虎虎,西门蛟若被砍着,立时便要被剁为肉酱。
  但虎豹兄弟出手虽险狠,西门蛟却早已提防到这一着,冷笑声中,身形一闪,已避过。
  只听“喀嚓嚓”发声暴响,他坐的一张紫檀木椅已被劈成四块,施荣贵等人不禁放声惊呼。
  石文虎眼睛都红了,嘶声道:“不是你,就是我,咱们拼了。”
  长刀挥处,三兄弟便待扑上。
  那一直不动声色的病汉,突然长身而起,闪身一把将西门蛟远远拉开,口中沉声叱道:“三位且慢动手,听我一言。”
  他虽是满面病容,但身手之矫健却是惊人,石文虎刀势一顿,道:“好!咱们在此动手,一来伤了江湖和气,再来也未免太不给欧阳兄面子,依在下看来,不如……”
  石文虎厉声道:“无论如何,八百匹骏马咱们是要定了。”
  龙常病微微一笑,道:“你也要定了,我也要定了,莫非只有以死相拼,但若每人分个四百匹,大家却可不伤和气。”
  石氏兄弟对望一眼,石文豹沉吟道:“龙老大这话也有道理……”
  龙常病道:“既是如此,你我击掌为信。”
  石文虎寻思半晌,终于慨然道:“好!四百匹马也勉强够了。”大步走上前去。
  龙常病含笑迎了上来,两人各各伸出手……
  突然,龙常病左掌之中,飞出两点寒星,右掌一翻,已“砰”的击在石文虎胸膛上,两点寒星也袭中了文豹,文彪的咽喉。
  只听兄弟三人,齐声惨呼一声,身子摇晃不定,双睛怒凸,凝注着龙常病,嘶声惨呼道:“你……你……”
  第三个字还未说出,石文虎已张口喷出一股黑血,石文豹,石文彪两人,面上竟已变为漆黑颜色。
  兄弟三人第三个字还未说出,便已一齐翻身跌倒,三条生龙活虎的大汉顷刻间竟已变作三具尸身。
  大厅中人,一个个目瞪口呆,只见龙常病竟又已坐下,仍是一副久病未愈,无气无力的模样,竟像什么事都未发生过似的。
  欧阳喜面上现出怒容,但不知怎的,竟又忍了下去。
  朱七七本也有些怒意,但心念一转,忖道:“别人都不管,我管什么,难道我的麻烦还不够多么?”
  再看苦孩儿,居然也是若无其事,只是淡淡瞧了那三具尸身一眼,冷冷道:“杀了人后买卖还是要银子的。”
  西门蛟哈哈一笑,道:“那是自然。”
  自身后解下个包袱,放在桌上,打开包袱,金光耀目,竟是一包黄金。
  苦孩儿道:“这是多少?西门蛟笑道:“黄金两千两整,想来已足够了。”
  哪知那文文静静,满脸秀气的王公子竟突然微笑道:“小弟出两千零一两。”
  这句话说将出来,连朱七七心头都不禁为之一震,大厅中人,更是人人耸然变色。
  西门蛟狞笑道:“这位相公想必是说笑吧。”
  王公子含笑道:“在这三具尸身面前,也有人会说笑么。”
  西门蛟转过身子,面对着他,一步步走了过去,他每走一步,大厅中杀机便重了一分。
  人人目光都在留意着他,谁也没有发现,龙常病竟已无声无息的掠到那王公子身后,缓缓抬起了手掌!
  王公子更是全未觉察,西门蛟狞笑道:“你避得过我三掌,八百匹马就让给你。”说到最后一字,双掌已闪电般拍出,分击王公子双肩。
  就在这时,龙常病双掌之中,也已暴射出七点寒星,两人前后夹击,眼见非但王公子已将落人石氏三雄同一命运,就连他身后那书童,也是性命不保,朱七七惊呼一声,竟已长身而起。
  哪知也就在这时,王公子袍袖突然向后一卷,他背后似乎生了眼睛,袖子也似生了眼睛一般,七点寒星便已落入他袖中,长袖再一抖,七点寒星原封不动,竟都送入他面前西门蛟的胸膛里。
  西门蛟惨呼一声,踉跄后退,龙常病虽也面色惨变,但半分不乱,双掌一缩,两柄匕首便已自袖中跳入手掌,刀光闪动间,已向公子背后刺来,他出手之狠毒迅急,且不去说它,这两柄匕首颜色乌黑,显已染了剧毒,王公子只要被他划破一块肉皮,也休想再说出个字来。
  但王公子竟仍未回头,只是在这间不容发的刹那之间,身子轻轻一抬,那两柄匕首,便已插在那檀木椅的雕花椅背上,这雕花椅背满是花洞,只要偏差一分,匕首便要穿洞而入,他部位计算之准,时间拿捏之准实是准得骇人。
  龙常病大骇之下,再也无出手的勇气,肩头一耸,转身掠出。
  王公子微微笑道:“这个你也得带回去。”
  “这个”两字出口,他袖中已又有一道寒光急射而出,说到“你也得”三个字时,寒光已射入龙常病背脊。
  等到这句话说完。龙常病已惨叫扑倒在地,四肢微微抽动了两下,便再也不能动了。
  王公子非但未回转头去,面上也依然带着微笑,只是口中喟然道:“好毒的暗器,但这暗器却是他自己的。”
  原来他袖中竟还藏着龙常病暗算他的一粒暗器,他甚至连手掌都未伸出,便已将两个雄据落马湖的悍盗送上西天。
  大厅中人,见了他这一手以衣袖收发暗器的功夫,见了他此等谈笑中杀人的狠毒,更是骇得目瞪口呆,哪里还有一人答话。
  朱七七心头亦不禁暗凛忖道:“这文质彬彬的少年竟有如此惊人的武功,如此狠毒的心肠,当真令人作梦也想不到……”
  抬头一望,忽然发觉他身后那俊秀的书童竟仍在含笑望着她,那一双灵活的眼睛中,仿佛有许多话要向她说似的。
  朱七七又惊又奇又怒:“这厮为何如此瞪着我瞧?他莫非认得我?……我实也觉得他面熟的很,为何又总是想不到在哪里见过?”
  她坐着发呆苦苦寻思,那少女白飞飞小乌般的依偎在她身旁,那温柔可爱的笑容,委实叫人见了心动。
  但朱七七无论如何去想,却也想不出一丝与这书童有关的线索,想来想去,却又不由自主的想到沈浪。
  “沈浪在哪里?他在做什么?他是否也在想我?……”
  突听欧阳喜在身旁笑道:“宵夜酒菜已备好,朱姑娘可愿赏光?”
  两天以来,这是朱七七所听过的最动听的话了,她深深吸了口气,含笑点头,长身而起,才发觉大厅中人,已走了多半,地上的尸身,也已被抬走,她的脸不觉有些发红,暗问自己:“为何我一想到沈浪,就变得如此痴迷?”
  酒菜当然很精致,冷二先生狼吞虎咽,着实吃得也不少,朱七七只觉一生中从未吃过这么好的菜,虽然不好意思吃得太多,却又不舍吃得太少,只有王公子与另两人却极少动箸,仿佛只要瞧着他们吃,便已饱了。
  欧阳喜一直不停的在说话,一面为自己未能及早认出朱府的千金抱歉,一面为朱七七引见桌上的人。
  朱七七也懒得听他说什么,只是不住含笑点头。
  忽听欧阳喜道:“这位王公子,乃是洛阳世家公子,朱姑娘只要瞧见招牌上有‘王森记’三个字,便都是王公子的买卖,他不但……”
  “王森记”三个字入耳,朱七七只觉心头宛如被鞭于抽了一记,热血立刻冲上头颅,欧阳喜下面说什么,她一个字也听不见了。
  抬眼望去,王公子与那俊俏的书童亦在含笑望着她。
  王公子笑道:“在下姓王,草字怜花……”
  朱七七颤声道:“你……你……棺材铺……”
  王公子微微笑道:“朱姑娘说的是什么?”
  朱七七方自有些红润的面容,又已变得毫无血色,睁了眼睛望着他,目光中充满了惊怖之意。
  “王森记……这王怜花莫非就是那魔鬼般的少年……呀,这书童原来就是那白衣女子,难怪我如此眼熟,她改扮男装,我竟认不出是她了……”
  欧阳喜见她面色突然惨白,身子突然发抖,不竟大是奇怪,忍不住干“哼”一声,强笑道:“朱姑娘你……”
  朱七七已颤抖起身来,“砰”的,她坐着的椅子翻倒在地,朱七七踉跄后退,颤声道:“你……你……”
  突然转过身子,飞奔而出。
  只听到几个人在身后呼喝着道:“朱姑娘……留步……朱姑娘……”
  其中还夹杂着白飞飞凄惋的呼声:“朱姑娘,带我一齐走……”
  但朱七七哪敢回头,外面不知何时竟已是大雨如注,朱七七却也顾不得了,只是发狂地向前奔跑。
  她既不管方向,也不辨路途,那王怜花魔鬼般的目光,魔鬼般的笑容,仿佛一直跟在她身后。
  真的有人跟在她身后!
  只要她一停下脚步,后面那人影便似要扑了上来。
  朱七七真奔得气喘,越来越是急据,双眼也被雨水打得几乎无法张开,她知道自己若再这样奔逃下去,那是非死不可。
  只见眼前模模糊糊的似有几栋房屋,里面点着火光,门也似开着的,朱七七什么也不管了,一头撞了进去,便跌倒在地。
  等到喘过气来,才发觉这房屋竟是座荒废了的庙字,屋角积尘,神像败落,神殿中央,却生着一堆旺旺的火,坐在一旁烤火的,竟是个头发已花白的青衣妇人,正吃惊的在望着朱七七。
  回头望去,外面大雨如注,哪有什么人跟来。
  朱七七喘了口气,端正身子,赔笑道:“婆婆,借个火烤好么?”
  那青衣妇人神色看来虽甚是慈祥,但对她的神色却是冰冰冷冷,只是点了点头,也不说话。
  朱七七头发披散,一身衣衫也已湿透,紧紧贴在身上,当真是曲线毕露,她不禁暗自侥幸:“幸好这是个老婆子,否则真羞死人了。”
  饶是如此,她耳根竟有些发烫,不安的理了理头发,露出她那美丽而动人的面容。
  那青衣妇人似乎未想到这狼狈的少女竟是如此美艳,冰冷的目光渐渐和蔼起来,摇头叹道:“可怜的孩子,衣裳都湿透了,不冷么?”
  朱七七喘着气,本已觉得有些发冷,此刻被她一说,虽在火旁,也觉得发抖,那一身湿透了的衣裳,更有如冰片一般。
  青衣妇人柔声道:“反正这里也没有男人,我瞧你不如把湿衣脱下,烤干了再穿,就会觉得暖和的多了。”
  朱七七虽觉有些不好意思,但实在忍不住这刺骨的寒冷,只得红着脸点了点头,用发抖的细指脱下了冰冷的衣服。
  虽是在女子面前,但朱七七还是不禁羞红了脸,闪耀的火光,映着她嫣红的面颊,玲珑的曲线……
  青衣妇人微微笑道:“幸好我也是女子,否则……”
  朱七七“嘤咛”一声,贴身的衣服,再也不敢脱下来,但贴身的衣服已是透明的,朱七七蜷曲着身子,只望衣裳快些烤干。
  突然间,外面竟似有人干咳一声。
  朱七七心头一震,身子缩成一团颤声道:“什……什么人?”
  墙外一个沉重苍老的语声道:“风雨交加,出家人在檐下避雨。”
  朱七七这才松了口气,点头轻笑道:“这位出家人看来倒是个君子,非但没有进来,竟连窗口都不站……”
  哪知她话音未完,突听一人咯咯笑道:“君子虽在外面,却有一个小人在屋里。”
  朱七七这一惊更是非同小可,抓起件衣服,挡在胸前,仰首向笑声传出之处望了过去。
  只见那满积灰尘,满结蛛网的横梁上,已有个脑袋伸出来,一双猫也似的眼睛,正盯着朱七七的身子。
  朱七七又羞又怒,又是吃惊,道:“你……是谁,在……在这里已多久了?”
  那人笑道:“久得已足够瞧见一切。”
  朱七七的脸,立刻像火也似的红了起来,一件衣服,东遮也不是,西掩也不是,真恨不得钻下地去。
  那人却扬声大笑道:“只可惜在下眼福还是不够好。姑娘这最后一件衣服竟硬是不肯脱下来,唉!可惜呀,可惜……”
  朱七七羞怒交集,破口骂道:“强盗,恶贼,你……你……”
  哪知她不骂还罢,这一骂,那人竟突然一个翻身跃了下来,朱七七娇呼一声,口里更是各种话都骂了出来。
  只见那人反穿着件破旧羊皮袄,敞开衣襟,左手提着只酒葫芦,腰间斜插着柄无鞘的短刀,年纪虽然不大,但满脸俱是胡渣子,漆黑的一双浓眉下,生着两只猫也似的眼睛,正在朱七七身上转来转去,瞧个不停。
  朱七七骂得越凶,这汉子便笑得越得意。
  等到朱七七一住口,这汉子便笑道:“在下既未曾替姑娘脱衣服,姑娘要脱衣服,在下也不能拦阻,姑娘如此骂人,岂非有些不讲理么?”
  朱七七又是羞,又是恨,恨不得站起身来,重重打他个耳光,但却又怎能站得起身来,只得娇喝道:“你……你出去,等……等我穿起衣服……”
  这汉子嘻嘻笑道:“外面风寒雨冷,姑娘竟舍得要在下出去么,有我这样知情识趣的陪着姑娘,也省得姑娘独自寂寞。”
  朱七七只当那青衣妇人必定也是位武林高手,见了此等情况,想必定该助她一臂之力。
  哪知这青衣妇人远远躲在一边,脸都似骇白了。
  朱七七眼波一转,突然冷笑道:“你可知我是谁么?哼哼!‘魔女’朱七七岂是好惹的,你若是知趣,快快逃吧,也免得冤枉死在这里。”
  “魔女”这绰号,本是她自己情急之下,胡乱起的,为的只是要借这唬人的名字,将这汉子吓逃。
  那汉子果然听得怔了一怔,但瞬即大笑道:“你可知我是谁么?……”
  朱七七道:“你是条恶狗,畜牲……”
  那汉子咯咯笑道:“告诉你,伏魔金钢,花花太岁,便是我名字,我瞧你还是乖乖的,莫要……”
  朱七七只觉一股怒气直冲上来,她性子来了,便是光着身子也敢站起,何况还穿着件贴身的衣服。
  只见她一个翻身掠起,冷笑道:“好,你要看就看吧,看清楚些……少时姑娘我挖出你两只眼睛,就看不成了。”
  那汉子再也未想到世上竟有如此大胆的女子,端的吃了一惊,这玲珑剔透的娇躯已在他面前,他反倒不敢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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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章 玉璧牵线索--------------------------------------------------------------------------------  朱七七大着胆子冷笑地一步步追了过去,那汉子不由自主,一步步退后,一双猫也似的眼睛,睁得更大了。
  突然间窗外一人冷冷道:“淫贼你出来?”
  但见一条黑影,石像般卓立在窗前,头戴竹笠,颔下微须,黑暗中也瞧不见他面目,只瞧见他背后斜插一柄长剑,剑穗与微须同时飞舞。
  那汉子惊得一怔,道:“你叫谁出去。”
  窗外黑影冷笑道:“除了你,还有谁?”
  那汉子大笑道:“好,原来我是淫贼。”
  突然纵身一掠,竟飞也似的自朱七七头顶越过,轻烟般掠出门外。
  朱七七也真未想到这汉子轻功竟如此高明,也不免吃了一惊,但见剑光一闪,已被封住了门户。
  那汉子身躯凌空,双足连环踢出,剑光一偏,这汉子已掠人暴雨中,纵声狂笑,厉喝道:“杂毛牛鼻子,你可是想打架么?”
  窗外黑影正是个身躯瘦小的道人,身法之灵便,有如羚羊一般,匹练般剑光一闪,直指那汉子胸膛。
  那汉子叱喝道:“好剑法!”
  举起掌中酒葫芦一挡。只听“当”的一声:“这葫芦竟是精钢所铸,竟将道人的长剑震得向外一偏,似乎险些便要脱手飞去。道人轻叱一声,”好腕力。“三个字出口,他也已攻出三剑之多,这三招剑势轻灵,专走偏锋,那汉子再想以葫芦迎击,已迎不上了。朱七七见到这两人武功,竟无一不是武林中顶尖身手,又惊奇,竟不知不觉间看的呆了。身后那青衣妇人突然轻轻道:“姑娘,要穿衣服,就得赶快了。”
  朱七七脸不禁一红,垂首道:“多谢……”
  她赶紧穿起那还是湿湿的衣裳,再往外瞧去,只见暴雨中一道剑光,盘旋飞舞,森森剑光,将雨点都震得四散飞激。
  他剑招似也未见十分精妙,但却快得非同小可,剑光“嗤嗤”破风,一剑紧跟着一剑,无一剑不是死命的杀手,朱七七越看越是惊异,这道人剑法竟似犹在七大高手中“玉面瑶琴神剑手”之上……
  那汉子似乎有些慌了,大喝道:“好杂毛,我与你无冤无仇,你真想要我的命么。”
  那道人冷冷道:“无论是谁,无论为了什么原故,只要与本座交手,便该早知道本座的宝剑,是向来不饶人的。”
  那汉子惊道:“就连与你无仇的人,你也要杀。”
  道人冷笑道:“在本座剑下丧生,福气已算不错。”
  汉子大声叹道:“好狠呀好狠……”
  对话之间,道人早已又击出二三十剑,将那汉子逼得手忙脚乱,一个不留意羊皮袄已被削下一片。
  雪白的羊毛,在雨中四下飞舞。
  那汉子似更惊惶,道人突然分心一剑,贴着葫芦刺了出去,直刺这汉子左乳之下,心脉处。
  这一剑当真又急,又险,又狠,又准。
  朱七七忍不住脱口呼道:“此人罪不致死,饶了他吧。”
  她这句话其实是不必说的,只因她方自说了一半,那大汉胸前突有一道自光飞出,迎着道人剑光一闪。
  只听道“叮”的一声轻响,道人竟连退了三步,朱七七眼炔,已发现道人掌中精钢长剑,竟已赫然短了一截。
  原来那汉子竟在这间不容发之际,拔出了腰畔那柄短刀,刀剑相击,道人掌中长剑竟被削去了一截剑尖。
  那汉子大笑道:“好家伙,你竟能逼得我腰畔神刀出手,剑法已可称得上是当今天下武林中的前五名了。”
  道人平剑当胸,肃然戒备。
  哪知道汉子竟不乘机进击,狂笑声中,突然一个翻身,凌空掠出三丈,那洪亮的笑声,自风雨中传来,道:“小妹子,下次脱衣服时,先得要小心瞧瞧,知道么。”
  笑声渐渐去远,恍眼间便消失踪影。
  那道人犹自木立于风雨中,掌中剑一寸寸地往下垂落,雨点自他竹笠边缘泻下,有如水帘一般。
  朱七七也不禁呆了半晌,道:“这位道爷快请进来,容弟子拜谢。”
  那道人缓缓转过身子,缓缓走了过来。
  朱七七但觉这道人身上,仿佛带着股不祥的杀机,但他究竟是自己的恩人,朱七七虽然不愿瞧他,却也不能转过身去。
  道人已一步跨过门。
  朱七七裣袄道:“方才蒙道长出手,弟子……”
  道人突然冷笑一声,截口道:“你可知我是谁?你可知我为何要救你?”
  朱七七怔了一怔,也不知该如何答话。
  道人冷冷道:“只因本座自己要将你带走,所以不愿你落入别人手中。”
  朱七七骇道:“你……你究竟是谁?道人反腕一剑,挑去了紧压眉际的竹笠,露出了面目。火光闪动下,只见他面色蜡黄,瘦骨鳞峋,眉目间满带阴沉冷削之意,赫然竟是武林七大名家中,青城玄都观主断虹子。朱七七瞧见是他,心反倒定了,暗暗忖道:“原来是断虹子,汉子猜他乃是当今天下前五名剑手之一,倒果然未曾猜错,但那汉子却又是自哪里钻出来的?武功竟能与江湖七大高手不相上下,我怎未听说武林中有这样的人物。”
  她心念转动,口中却笑道:“今日真是有缘,竟能在这里遇见断虹道长,但道长方才说要将我带走,却不知为的什么?”
  断虹子道:“为的便是那花蕊仙,你本该知道。”
  朱七七暗中一惊,但瞬即笑道:“花蕊仙已在仁义庄中,道长莫非还不知道?”
  断虹子道:“既是如此,且带本座去瞧瞧。”
  朱七七笑道:“对不起,我还有事哩,要去瞧,你自己去吧。”
  断虹子目中突现杀机,厉声道:“好大胆的女子,竟敢以花言巧语来欺骗本座,本座闯荡江湖数十年,岂能上你这小丫头的当?”
  朱七七着急道:“我说的句句都是真的,若非我的事情极为重要,本可带你去。”
  断虹子叱道:“遇见本座,再重要的事也得先放在一边。”
  朱七七除了沈浪之外,别人的气,她是丝毫不能受的,只见她眼睛一瞪,火气又来了,怒道:“偏不去你又怎样,你又有多狠,多厉害,连自己的宝剑都被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小伙子……”
  断虹子面色突然发青,厉叱道:“不去也得去。”
  剑光闪动,直取朱七七左右双肩。
  朱七七冷笑道:“你当我怕你么?”
  她本是谁都不怕的,对方虽有长剑在手,对手虽是天下武林中顶尖的剑客,她火气一来,什么都不管了。
  但见她纤腰一扭,竞向那闪电般的剑光迎了过去,竟施展开“淮阳七十二路大小擒拿”,要想将断虹子长剑夺下。
  断虹子狞笑道:“好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小丫头,待本座先废了你一条右臂,也好教训教训你。”
  剑光霍霍,果然专削朱七七右臂。
  朱七七交手经验虽不丰富,但一颗心却是玲珑剔透,听了这话,眼珠了一转,大喝道:“好,你要是伤了我别的地方,你就是畜牲。”
  只见她招式大开大阖,除了右臂之外,别的地方纵然空门大露,她也不管——她防守时只需防上一处,进攻时顾虑自然少了,招式自然是凌厉,一时之间,竟能与断虹子战了个平手。
  断虹子狞笑道:“好个狡猾的小丫头。”
  剑光闪动间,突然“嗖”的一剑,直刺朱七七左胸!
  朱七七左方空门大露,若非断虹子剑尖已被那汉子削去一截,这一剑,早已划破她胸膛。
  但饶是如此,她仍是闪避不及,“哧”的一声,左肩衣衫已被划破,露出了莹如白玉般的肩头。
  朱七七惊怒之下,大喝道:“堂堂一派宗师,竟然言而无信么?”
  她却不知断虹子可在大庭广众之下,往桌上每样菜里吐口水,还有什么别的事做不出。
  断虹子咯咯狞笑,剑光突然反挑而上,用的竟是武功招式中最最阴毒,也最最下流的撩阴式。
  朱七七拼命翻身,方自避过,她再也想不到这堂堂的剑法大师,居然会对一个女子使出这样的招式来,惊怒之外,又不禁羞红了面颊,破口大骂道:“畜牲,你……你简真是个畜牲。”
  断虹子冷冷道:“今日便叫你落在畜牲手中。”
  一句话工夫,他又已攻出五、六剑之多。
  朱七七又惊,又羞,又怒,身子已被缭绕的剑光逼住,几乎无法还手,断虹子满面狞笑长剑抹胸,划肚,撩阴,又是狠毒,又是阴损,朱七七想到他以一派宗主的身分,居然会对女子使出如此阴损无耻的招式,想到自己眼见便要落入这样的人手中…
  …
  她只觉满身冷汗俱都冒了出来,手足都有些软了,心里既是说不出的害怕,更有说不出的悲痛,不禁大骂道:“不但你是个畜牲,老天爷也是个畜牲。”
  她两日以来,不但连遭凶险,而且所遇的竟个个都是卑鄙无耻的淫徒,也难怪她要大骂老天爷对她不平。
  那青衣妇人已似骇得呆了,不停的一块块往火堆里添着柴木,一缕白烟,自火焰中袅袅升起,飘渺四散……
  这时“哧哧”的剑风,已将朱七七前胸,后背的衣衫划破了五六处之多,朱七七面色骇得惨白,断虹子面上笑容更是狞恶,更是疯狂。
  在他那冰冷的外貌下,似乎已因多年的禁欲出家生活,而积成了一股火焰,这火焰时时刻刻都在燃烧着他,令他痛苦得快要发狂。
  他此刻竟似要藉着掌中的长剑将这股火焰发泄,他并不急着要将朱七七制伏,只是要朱七七在他这柄剑下宛转呻吟,痛苦挣扎……
  朱七七越是恐惧,越是痛苦,他心里便越能得到发泄后的满足。
  每个人心里都有股火焰,每个人发泄的方法都不同。
  而断虹子的发泄方法正是要虐待别人,令人痛苦。
  他唯有与人动手时,瞧别人在剑下挣扎方能得到真正的满足,是以他无论与谁动手,出手都是那么狠毒。
  朱七七瞧着疯狂的目光,疯狂的笑容,心中又是愤怒,又是着急,手脚也越来越软,不禁咬牙暗忖道:“老天如此对我,我不如死了算了。”
  她正待以身子往剑尖上撞过去,哪知就在这时,断虹子面容突变,掌中剑式,竟也突然停顿了下来。
  他鼻子动了两动,似乎嗅了嗅什么,然后,扭头望向那青衣妇人,目光中竞充满惊怖愤怒之色,嘶声道:“你……你……”
  突然顿一顿足,大喝道:“不想本座今日栽在这里。”
  呼声未了,竞凌空一个翻身,倒掠而出,哪知他这时真气竟似突然不足,“砰”的一声,撞上了窗榻,连头上竹笠都撞掉了,他身子也跌入雨中泥地里,竟在泥地中滚了两滚,用断剑撑起身子,飞也似的逃去。
  朱七七又惊又奇,看得呆了:“他明明已胜了,为何却突然逃走?而且逃得如此狼狈。”
  转目望去,只见火焰中白烟仍袅袅不绝,那青衣妇人石像般坐在四散的烟雾中,动也不动。
  但她那看来极是慈祥的面目上,却竟已泛起一丝诡异的笑容,慈祥的目光中,也露出一股慑人的妖氛。
  朱七七心头一凛,颤声道:“莫非……莫非她……”
  这句话她并未说完,只因她突然发觉自己不但手足软得出奇,而且头脑也奇怪的晕眩起来。
  她恍然知道了断虹子为何要逃走的原因,这慈祥的青衣妇人原来竟是个恶魔,这白烟中竟有迷人的毒性。她是谁?她为何要如此?
  但这时朱七七无法再想,她只觉一股甜蜜而不可抗拒的睡意涌了上来,眼皮越来越重……她倒了下去。
  朱七七醒来时,身子不但已干燥而温暖,而且已睡到一个软绵绵的地方,有如睡在云堆里。
  所有的寒冷,潮湿,惊恐,都似已离她而远走一一想起这些事,她仿佛不过是做了个噩梦而已。
  但转眼一望,那青衣妇人竟仍赫然坐在一旁——这地方竟是个客栈,朱七七睡在床上,青衣妇人便坐在床畔。
  她面容竟又恢复了那么慈祥而亲切,温柔地抚摸着朱七七的脸颊,温柔地微笑低语着道:“好孩子,醒了么,你病了,再睡睡吧。”
  朱七七只觉像手指象是毒蛇一样,要想推开,哪知手掌虽能拾起,却还是软软的没有一丝气力。
  她惊怒之下,要想喝问:“你究竟是谁?为何要将我弄来这里?你究竟要拿我怎样?哪知她嘴唇动了动,却是一个字也说不出来。这一下朱七七可更是吓得呆住了:“这…这妖妇竟将我弄成哑巴。”她连日来所受的惊骇虽多,但那些惊骇比起现在来,已都不算是什么了。
  青衣妇人柔声道,“你瞧你脸都白了,想必病得很厉害,好生再歇一会儿吧,姑姑等一会儿就带你出去。”
  朱七七只望能嘶声大呼:“我没有病,没有病……我只是被你这妖妇害的。”
  但她用尽平生气力,也说不出一丝声音。
  她已落入如此悲惨的状况中,以后还会有什么遭遇,她想也不敢想了,她咬住牙不让眼泪流下。
  但眼泪却再也忍不住流了出来。
  那青衣妇人出去了半晌,又回来,自床上扶起朱七七,一个店伙跟她进来,怜借地瞧着朱七七,叹道:“老夫人,可是真好耐心。”
  青衣妇人苦笑道:“我这位女徒从小没爹没娘,又是个残废,我不照顾她,谁照顾她……唉,这也是命,没办法。”
  那店伙连连叹息,道:“你老可真是个好人。”
  朱七七受不了他那怜悯的眼色,更受不了这样的话。
  她的心都已要气炸了,恨不得一口将这妖妇咬死,怎奈她现在连个苍蝇都弄不死,只有随这妖妇摆布,丝毫不能反抗。
  那青衣妇人将她架了出去,扶到一匹青驴上,自己牵着驴子走,那店伙瞧得更是感动,突然自怀中掏出锭银子,赶过去塞在青衣妇人手中,道:“店钱免了,这银子你老收着吧。”
  青衣妇人仿佛大是感动,哽咽着道:“你……你真是个好人。”
  那店伙几乎要哭了出来,揉了揉眼睛,突然转身奔回店里。
  朱七七真恨不得打这糊涂的“好人”一个耳光,她暗骂道:“”你这个瞎子,竟将这妖妇当作好人,你……你……你去死吧,天下的人都去死吧,死干净了最好。“驴子得得的往前走,她眼泪簌簌往下流,这妖妇究竟要将她带去哪里?究竟要拿她怎样?路上行人,都扭过头来看她们,朱七七昔日走在路上,本就不知吸引过多少人羡慕的目光,她对这倒并不奇怪。奇怪的是,这些人看了她一眼,便不再看第二眼了。朱七七但愿这些人能多看她几眼,好看出她是被这妖妇害的,哪知别人非但偏偏不看,还都将头扭了过去。她又恨,又奇,又怒,恨不得自己自驴背上跌下来摔死最好,但胄衣妇人却将她扶得稳稳的,她动都不能动。这样走了许久,日色渐高,青衣妇人柔声地道:“你累了么,前面有个茶馆,咱们去吃些点心好么?”
  她越是温柔,朱七七就越恨,恨得心都似要滴出血来,她平生都没有这样痛恨一个人过。
  茶馆在道旁,门外车马连绵,门里茶客满座。
  这些茶客瞧见青衣妇人与朱七七走进来,那目光和别人一样,又是同情,又是怜悯。朱七七简直要发疯了,此刻若有谁能使她说出话来,说出这妖妇的恶毒,叫她做什么,她都愿意。
  茶馆里本已没有空位,但她们一进来,立刻便有人让座,似乎人人都已被这青衣妇人的善良与仁慈所感动。朱七七只望沈浪此刻突然出现,但四下哪里有沈浪的影子,她不禁在心里暗暗痛骂道:“沈浪呀沈浪,你死到哪里去了,莫非你竟抛下我不管了么?莫非你有别的女人缠住了你,你这黑心贼,你这没良心的。”
  她全然忘了原是她自己离开沈浪,而不是沈浪离开她的一一女子若要迁怒别人,本已是十分不讲理的,被迁怒的若是这女子心里所爱的人,那你当真更是任何道理都休想在她面前讲得清。
  忽然间,一辆双马大车急驰而来,骤然停在茶馆门前,马是良驹,大车亦是油漆崭新,铜环晶亮。
  那赶车的右手扬鞭,左手勒马,更是装模作样,神气活现,茶客不禁暗暗皱眉,忖道:“这车里坐的八成是个暴发户。”
  只见赶车的一掠而下,恭恭敬敬的开了车门。
  车门里干“咳”了几声,方自缓缓走出个人来,果然不折不扣,是个道地的暴发户模样。
  他臃肿的身子,却偏要穿着件太过“合身”的墨绿衣衫一一那本该是比他再瘦三十斤人穿的。
  他本已将知命之年,却偏要打扮成弱冠公子的模样,左手提着金丝雀笼,右手拿着翡翠鼻烟壶,腰间金光闪闪,系着七、八只绣花荷包,他仿佛生怕别人不知道他有钱似的,竟将那装着锭锭金果子的绣花荷包,俱都打开一半,好教别人能看见那闪闪的金光。
  不错,别人都看见了,都看得直想作呕。
  但这满身铜臭气的市侩身后,却跟着个白衣如仙的娇美少女,宛如小鸟依人般跟随着他这厮。
  虽是满身庸俗,这少女却有如出水莲花,美得脱俗,尤其那楚楚动人的可怜模样,更令人见了销魂动魄。
  茶客们又是皱眉,又是叹气:“怎地一朵鲜花,却偏偏插在牛粪上。”
  朱七七见了这两人,心中却不禁欣喜若狂——原来这市侩竟是贾剥皮,白衣少女便是那可怜的少女白飞飞。
  她见到白飞飞竟又落入贾剥皮手中,虽不免叹息懊恼,但此时此刻,只要能见着熟人,总是自己救星到了。
  这时朱七七左边正空出张桌子,贾剥皮大摇大摆,带着白飞飞坐下,恰巧坐在朱七七对面。
  朱七七只望白飞飞抬起头来,她甚至也盼望贾剥皮能瞧自己一眼,她眼睛瞪着这两人,几乎瞪得发麻。
  白飞飞终于抬起头来,贾剥皮也终于瞧了她一眼。
  他一眼瞧过,面上竟突然现出难过已极的模样,重重吐一口痰在地上,赶紧扭过头去。
  白飞飞瞧着她的目光中虽有怜惜之色,但竟也装作不认识她,既未含笑点头,更未过来招呼。
  朱七七既是惊奇,又是愤怒,更是失望,这贾剥皮如此对她倒也罢了,但白飞飞怎地也如此无情?
  她暗叹一声,忖道:“罢了罢了,原来世人不是好恶之徒,便是无情之辈,我如此活在世上,还有何趣味?”
  一念至此,更是万念俱灰,那求死之心也更是坚决。
  只听青衣妇人柔声道:“好孩子,口渴了,喝口茶吧。”
  竞将茶杯送到朱七七嘴边,托起朱七七的脸,灌了口茶进去。
  朱七七暗道:“我没有别的法子求死,不饮不食,也可死的。”当下将一口茶全都吐了出去,吐在桌上。
  茶水流在新漆的桌面上,水光反映,有如镜子一般。
  朱七七不觉俯首瞧了一眼——她这一眼不瞧也倒罢了,这一眼瞧过,血液都不禁为之凝结。
  水镜反映中,她这才发现自己容貌,竟已大变,昔日的如花娇靥,如今竟已满生紫瘤,昔日的瑶鼻樱唇,如今竟是鼻歪嘴斜,昔日的春山柳眉,如今竟已踪影不见——昔日的西子王嫱,如今竟己变作鸠盘无盐。
  刹那之间,朱七七灵魂都已作裂成碎片。
  她实在不能相信这水镜中映出的,这妖怪般的模样,竟是自己的脸。
  美丽的女子总是将自己的容貌瞧得比生命还重,如今她容貌既已被毁,一颗心怎能不为之粉碎。
  她暗中自语:“难怪路上的人瞧了我一眼,便不愿再瞧,难怪他们目光中神色那般奇怪,难怪白飞飞竟已不认得我……”
  她但求能放声悲嘶,怎奈不能成声,她但求速死,怎奈求死不得,她咬一咬牙,整个人向桌子扑下。
  只听“哗啦啦”一声,桌子倒了,茶壶茶碗,落了一地,朱七七也滚倒在地,滚在杯盏碎片上。
  茶客们惊惶站起,青衣妇人竟是手忙脚乱,白飞飞与另几个人赶过来,帮着青衣妇人扶起了她。
  一人望着她叹息道:“姑娘,你瞧你这位长辈如此服侍你,你就该乖乖的听话些,再也不该为她老人家找麻烦了。”
  青衣妇人似将流出泪来,道,“我这侄女从小既是癞子,又是残废,她一生命苦,脾气自然难免坏些,各位莫要怪她了。”
  众人听了这话,更是摇头,更是叹息,更是对这青衣妇人同情钦佩,朱七七被扶在椅上,却已欲哭无泪。
  普天之下,又有谁知道她此刻境遇之悲惨?又有谁知道这青衣妇人的恶毒,又有谁救得了她?
  她已完全绝望,只因沈浪此刻纵然来了,也已认不出她,至于别的人……唉,别的人更是想也莫要想了。
  白飞飞掏出块罗帕,为她擦拭面上泪痕,轻轻道:“好姐姐,莫要哭了,你虽然……虽然有着残疾,但……但有些生得美的女子,却比你还要苦命……”
  这柔弱的少女,似乎想起了自己的苦命,也不禁泪流满面。
  她哽咽着接道:“只因你总算还有个好心的婶婶照顾着你,而我……我……”
  突听贾剥皮大喝道:“飞飞,还不回来。”
  白飞飞娇躯一震,脸都吓白了,偷偷擦了擦眼泪,偷偷拔下朵珠花塞在青衣妇入手里,惊惶地转身去了。
  青衣女人望着她背影,轻轻叹道:“好心的姑娘,老天爷会照顾你的。”
  这温柔的言语,这慈祥的容貌,真像是普渡观音的化身。
  又有谁知道这观音般的外貌里,竞藏着颗恶魔的心。
  朱七七望着她,眼泪都已将化做鲜血。
  她想到那王怜花,断虹子虽然卑鄙、恶毒、阴险、但若与这青衣妇人一比,却又都有如天使一般。如今她容貌既已被毁,又落入这恶魔手中,除了但求一死之外,她还能希望别的什么?
  她紧紧咬起牙关,再也不肯吃下一粒饭,一滴水。
  到了晚间,那青衣妇人又在个店伙的同情照料下,住进了那客栈西间跨院中最最清静的一问屋子里,朱七七又是饥饿,又是口渴,她才知道饥饿还好忍受,但口渴起来,身心都有如被火焰焚烧一般。
  店伙送来茶水后便叹息着走了,屋里终于只剩下朱七七与这恶魔两个人,青衣妇人面向朱七七,嘴角突然发出狞笑。
  朱七七只有闭起眼睛,不去瞧她。
  哪知青衣妇人却一把抓起了朱七七头发,狞笑着道:“臭丫头,你不吃不喝,莫非是想死么?”
  朱七七霍然张开眼来,狠狠望着她,口中虽然不能说话,但目光中却已露出了求死的决心。
  青衣妇人厉声道:“你既已落在我的手中,要想死……嘿嘿,哪有这般容易,我看你还是乖乖的听话,否则……”
  反手一个耳光,掴在朱七七脸上。
  朱七七反正已豁出去了,仍是狠狠的望着她。
  那充满悲愤的目光仍是在说:“我反正已决心一死,别的还怕什么?你要打就打,你还有别的什么手段,也只管使出来吧。”
  青衣妇人狞笑道:“臭丫头,不想你脾气倒硬得很,你不怕是么?……好,我倒要看你究竟怕不怕?”
  这一个“好”字过后,“她”语声竟突然变了,变成了男子的声音,一双手竟已往朱七七胸前伸了过来。
  朱七七虽然早已深知道“青衣妇人”的阴险恶毒,却真是做梦也未想到“她”竟是个男子改扮而成的。
  只听“哧”的一声,青衣妇人已撕开了朱七七的衣襟,一只手已摸上了朱七七温暖的胸膛。
  朱七七满面急泪,身子又不住颤抖起来,她纵不怕死,但又怎能不怕这恶魔的躁蹒与侮辱。
  青衣妇人咯咯笑道:“我本想好生待你,将你送到一个享福的地方去,但你既不识好歹,我只有先享用了你……”
  朱七七身子在他手掌下不停的颤抖着,她那晶白如玉的胸膛,已因这恶魔的羞侮而变成粉红颜色。
  恶魔的狞笑在她耳畔响动,恶魔的手掌在她身上……
  她既不能闪避,也不能反抗,甚至连愤怒都不能够。
  她一双泪眼中,只有露出乞怜的目光。
  青衣妇人狞笑道:“你怕了么?”
  朱七七勉强忍住了满心悲愤,委屈地点头。
  青衣妇人道:“你此后可愿意乖乖的听话?”
  在这恶魔手掌中,朱七七除了点头,还能做什么?她一生倔强,但遇着这恶魔,也只有屈服在他的魔掌之下。
  青衣妇人大笑道:“好!这才像话。”
  语声一变,突又变得出奇温柔,轻抚着朱七七面颊,道:“好孩子乖乖的,姑姑出去一趟,这就回来的。”
  这恶魔竟有两副容貌,两种声音。
  刹那间他便可将一切完全改变,像是换个人似的。
  朱七七望着他关起房门,立刻放声痛哭起来。
  她对这青衣“妇人”实已害怕到了极处,青衣“妇人”纵然走了,她也不敢稍有妄动。
  她只是想将满腔的恐慌,悲愤,仇恨,失望,伤心,羞侮与委屈,俱都化做眼泪流出。
  眼泪沾湿了衣襟,也沾湿了被褥一一哭着哭着,她只觉精神渐渐涣散,竟不知不觉地睡着了。
  噩梦中聚觉一阵冷风吹入胸膛,朱七七机伶伶打子个寒噤,张开眼,门房已开,恶魔又已回来。
  “她”右肋下挟着个长长的包袱,左手掩起门户,身子已到了床头,轻轻放下包袱,柔声笑道:“好孩子,睡得好么?”
  朱七七一见“她”笑容,一听“她”语声,身子便忍不住要发抖,只因这恶魔声音笑容,若是也与“她”心肠同样凶毒,倒也罢了,“她”笑容越是和蔼,语声越是慈祥,便越是令人无法忍受。
  只见“她”将那长长的包袱打开,一面笑道:“好孩子,你瞧姑姑多么疼你,生怕你寂寞,又替你带了个伴儿来了。”
  朱七七转目望去,心头又是一凉——包袱里竟包着个白衣女子,只见她双颊晕红,眼帘微阖,睡态是那样温柔而娇美,那不是白飞飞是谁。
  这可怜的少女白飞飞,如今竟已落人了这恶魔手中。
  朱七七狠狠瞪着青衣妇人,目光充满了愤恨一一目光若是也能杀人,这青衣妇人当真已不知要死过多少次了。
  只见“她”自怀中取出一只黑色的革囊,又自革囊中取出一柄薄如纸片的小刀,一只发亮的钩子,一只精巧的镊子,一只榴子,一柄剪刀,三只小小的玉瓶,还有四、五件朱七七叫不出名目,似是熨斗,又似是泥水匠所用的铲子之类的东西,只是每件东西都具体而微,仿佛是童子用来玩的。
  朱七七也不知“她”要做什么,不觉瞧得呆住了。
  青衣妇人突然笑道:“好孩子,你若是不怕被吓死,就在一旁瞧着,否则姑姑我还是劝你,赶紧乖乖的闭起眼睛。”
  朱七七赶紧闭起眼睛,只听青衣妇人笑道:“果然是好孩子。”
  接头,便是一阵铁器叮当声,拔开瓶塞声,刀刮肌肤声,剪刀铰剪声,轻轻拍打声……
  停了半晌,又听得青衣妇人撮口吹气声,刀锋霍霍声,还有便是白飞飞的轻轻呻吟声……
  在这静寂如死的深夜里,这些声音听来,委实令人心惊胆战,朱七七又是害怕,又是好奇,忍不住悄悄张开眼睛一看……
  怎奈青衣女人已用背脊挡住了她的视线,她除了能看到青衣妇人双手不住在动外,别的什么也瞧不见。
  她只得又阖起眼睛,过了约摸有两盏茶时分,又是一个阵铁器叮当声,盖起瓶塞声,束紧革囊声。
  然后,青衣妇人长长吐了一口气,道:“好了。”
  朱七七张眼一望,连心底都颤抖起来——那温柔、美丽、可爱的白飞飞,如今竟已成个头发斑白,满面麻皮,吊眉塌鼻,奇丑无比的中年妇人。
  青衣妇人咯咯笑道:“怎样,且瞧你姑姑的手段如何?此刻就算这丫头的亲生父母,再也休想认得出她来了。”
  朱七七哪里还说得出话。
  青衣妇人咯咯的笑着,竟伸手去脱白飞飞的衣服,眨眼之间,便将她剥得干干净净,一丝不挂。
  灯光下,白飞飞娇小的身子,有如待宰的羔羊般,蜷曲在被褥上,令人怜悯,又令人动心。
  青衣妇人轻笑道:“果然是个美丽的人儿……”
  朱七七但觉“轰”的一声,热血冲上头顶,耳根火一般地烧了起来,闭起眼睛,哪敢再看。
  等她再张开眼,青衣妇人已为白飞飞换了一身粗糙而破旧的青布衣裳,——她已完全如换了个人似的。
  青衣妇人得意的笑道:“凭良心说,你若非在一旁亲眼见到,你可相信眼前这麻皮妇人,便是昔日那千娇百媚的美人儿么?”
  朱七七又是愤怒,又是羞愧——她自然已知道自己改变形貌的经过,必定也正和白飞飞一样。
  她咬牙暗忖道:“只要我不死,总有一日我要砍断你摸过我身子的这双手掌,挖出你瞧过我身子的这双眼珠,让你永远再也摸不到,永远再也瞧不见,教你也尝尝那求生不得,求死不能的滋味。”
  复仇之念一生,求生之心顿强,她发誓无论如何也要坚强的活下去,无论遭受到什么屈辱也不能死。
  青衣妇人仍在得意地笑着。
  她咯咯笑道:“你可知道,若论易容木之妙,除了昔年‘云梦仙子’嫡传的心法外,便再无别人能赶得上你姑姑了。”
  朱七七心头突然一动,想起那王森记的王怜花易容术之精妙,的确不在这青衣妇人之下。
  她不禁暗暗忖道:“莫非王怜花便是‘云梦仙子’的后代?莫非那美绝人间,武功也高绝的妇人,便是云梦仙子。”
  她真恨不得立时就将这些事告诉沈浪,但……
  但她这一生之中,能再见到沈浪的机会,只怕已太少了——她几乎已不敢再存这希望。
  第二日凌晨,三人又上道。
  朱七七仍骑在驴上,青衣妇人一人牵着驴子,一手牵着白飞飞,踯躅相随,那模样更是可怜。
  白飞飞仍可行路,只因“她”并未令白飞飞身子瘫弱,只因“她”根本不怕这柔软女子敢有反抗。
  朱七七不敢去瞧白飞飞——她不愿瞧见白飞飞一一她不愿瞧见白飞飞那流满眼泪,也充满惊骇、恐惧的目光。
  连素来刚强的朱七七都已怕得发狂,何况是本就柔弱胆小的白飞飞,这点朱七七纵下去瞧,也是知道的。
  她也知道白飞飞心里必定也正和她一样在问着苍天:“这恶魔究竟要将我带去哪里?究竟要拿我怎样……”
  蹄声得得,眼泪暗流,扑面而来的灰尘,路人怜悯的目光……
  这一切上都与昨日一模一样?
  这令人发狂的行程竟要走到哪里才算终止?这令人无法忍受的折磨与苦难,难道永远过不完么?
  突然间,一辆敞篷车迎面而来。
  这破旧的敞篷车与路上常见的并无两样,赶卒的瘦马,也是常见的那样瘦弱、苍老、疲乏。
  但赶车的人却赫然是那神秘的金无望,端坐在金无望身旁,目光顾盼飞扬的,赫然正是沈浪。
  朱七七一颗心立时像是要自嗓子里跳了出来,这突然而来的狂喜,有如浪潮般冲激着她的头脑。
  她只觉头晕了,眼花了,目中早已急泪满眶。
  她全心全意,由心底嘶唤:“沈浪……沈浪……快来救我……”
  但沈浪自然听不到她这心里的呼唤,他望了望朱七七,似乎轻轻叹息了一声,便转过目光。
  敞篷车走的极慢,驴子也走得极慢。
  朱七七又是着急,只是痛恨,急得发狂,恨得发狂。
  她心已撕裂,嘶呼道:“沈浪呀沈浪……求求你……看着我,我就是日夜都在想着你的朱七七呀,你难道认不出么?”
  她愿意牺牲一切——所有的一切,只要沈浪能听得见她此刻心底的呼声一一但沈浪却丝毫也听不见。
  谁能想到青衣人竟突然拦住了迎面而来的车马。
  她伸出手,哀呼道:“赶车的大爷,行行好吧,施舍给苦命的妇人几两银子,老天爷必定保佑你多福多寿的。”
  沈浪面上露出了惊诧之色,显在奇怪这妇人怎会拦路来乞讨银子,哪知金无望却真塞了张银票在她手里。
  朱七七眼睛瞪着沈浪,几乎要滴出血来。
  她心里的哀呼,已变为怒骂:“沈浪呀沈浪,你难道真的认不出我,你这无情无意,无心无肝的恶人,你……你竞再也不看我一眼。”
  沈浪的确未再看她一眼。
  他只是诧异地在瞧着那青衣妇人与金无望。
  青衣妇人喃喃道:“好心的人,老天会报答你的。”
  金无望面上毫无表情,马鞭一扬,车马又复前行。
  朱七七整个人都崩溃了,她虽然早已明知沈浪必定认不出她,但未见到沈浪前,她心里总算存着一丝渺茫的希望。
  如今,车声辚辚,渐去渐远……
  渐去渐远的辚辚车声,便带去了她所有的希望——她终于知道了完全绝望是何滋味一一那真是一种奇异的滋味。
  她心头不再悲哀,不再愤恨,不再恐惧,不再痛苦,她整个身心,俱已完完全全的麻木了。她眼前一片黑暗,什么也瞧不见,什么也听不见一一这可怕的麻木,只怕就是绝望的滋味。
  路上行人往来如鲫,有的欢乐,有的悲哀,有的沉重,有的在寻找,有的在遗忘……
  但真能尝着绝望滋味的,又有谁?
  沈浪与金无望所乘的敞篷马车,已在百丈开外。
  冷风扑面而来,沈浪将头上那顶虽昂贵,但却破旧的貂帽,压得更低了些,盖住了眉,也盖住了目光。
  他不再去瞧金无望,只是长氏伸了个懒腰,喃喃道:“三天……三天多了什么都未找到,什么都未瞧见,眼看距离限期,已越来越近···”金无望道:“不错,只怕己没甚希望了。”
  沈浪嘴角又有那懒散而潇洒的笑容一闪,道:“没有希望……希望总是有的。”
  金无望道:“不错,世上只怕再无任何事能令你完全绝望。”
  沈浪道:“你可知我们唯一的希望是什么?”
  他停了停,不见金无望答话,便又接道:“我们唯一的希望,便是朱七七,只因她此番失踪,必是发现了什么秘密,她是个心高气傲的孩子……一心想要独力将这秘密查出,是以便悄悄去了,否则,她是不会一个人走的。”
  金无望:“不错,任何人的心意,都瞒不过你,何况朱七七的。”
  沈浪长长叹了一声,道:“但三天多还是找不到她,只怕她已落入了别人的手掌,否则,以她那种脾气,无论走到哪里,总会被人注意,我们总可以打听着她的消息。”
  金无望道:“不错……”
  沈浪忽然笑出声来,截口道:“我一连说了四句话,你一连答了四句不错,你莫非在想着什么心事不成……这些话你其实根本不必回答的。”
  金无望默然良久,缓缓转过头,凝注着沈浪。
  他面上仍无表情,口中缓缓道:“不错,你猜着了,此刻我正是在想心事,但我想的究竟是什么?你也可猜的出么?”
  沈浪笑道:“我猜不出……我只是有些奇怪。”
  金无望道:“有何奇怪?”
  沈浪目中光芒闪动,微微笑道:“在路上遇着个素不相识的妇人,便出手给了她张一万两银子的银票,这难道还不该奇怪?”
  金无望又默然半晌,嘴角突也出现一丝笑意,道:“世上难道当真没有事能瞒得过你的眼睛?”
  沈浪笑道:“的确不多。”
  金无望道:“你难道不是个慷慨的人?”
  沈浪道:“不错,我身上若有一万两银子,遇见那样可怜的求乞,也会将这一万两银子送给她的。”
  金无望道:“这就是了。”
  沈浪目光逼视着他,道:“但我本是败家的浪子,你,你却不是,你看来根本不是个会施舍别人的人,那妇人为何不向别人求助,却来寻你。”
  金无望头己垂下了,喃喃道:“什么都瞒不过你……什么都瞒不过你……”
  突然抬起头,神情变得又冷又硬,沉声道:“不错,这其中的确有些奇怪之处,但我却不能说出。”
  两人目光相对,又默然了半晌,沈浪嘴角又泛起笑容,这笑容渐渐扩散,渐渐扩散到满脸。
  金无望道:“你笑得也有些古怪。”
  沈浪道:“你心里的秘密,纵不说出,我也总能猜到一些。”
  金无望道:“说话莫要自信太深。”
  沈浪笑道:“我猜猜看如何。”
  金无望冷冷道“你只管猜吧,别的事你纵能猜到,但这件事…”
  语声戛然而住,只因下面的话说不说都是一样的。
  马车的前行,沈浪凝视着马蹄扬起的灰尘,缓缓道:“你我相交以来,你什么事都未曾如此瞒我,只有此事……此事与你关系之重大,自然不问可知了。”
  金无望道:“哦?……嗯。”
  沈浪接道:“此事与你关系既是这般重大,想必也与那快乐王有些关系……”
  他看来虽似凝视着飞尘,其实金无望面上每一个细微的变化都未能逃过他眼里,说到此处,金无望面上神色果然已有些变了。
  沈浪立刻道:“是以据我判断,那可怜的妇人,必定也与快乐王有些关系,她那可怜的模样,只怕是装出来的。”
  说完了这句,他不再说话,目光也已回到金无望脸上,金无望嘴唇紧紧闭着,看来有如刀锋似的。
  他面上却似凝结着一层冰岩——马车前行,冷风扑面,两人你望着我,我望着你,彼此都想瞧入对方心里。
  金无望似是要从沈浪面上的神色,猜出他已知道多少?
  沈浪便自然似要从金无望面上神色,猜出他究竟肯说出多少。
  良久良久,马车又前行百余丈。
  终于,金无望面上的冰岩渐渐开始溶化。
  沈浪心已动了,但却勉强忍住,只因他深知这是最重要的关键——人与人之间那种想要互占上风的微妙关键。
  他知道自己此刻若是忍不住说话,金无望便再不会说了。
  金无望终于说出话来。
  他长长吸了口气,一字字缓缓道:“不错,那妇人确是快乐王门下。”
  沈浪怎肯放松,立刻追问:“你在快乐王门下掌管钱财,位居要辅,那妇人点头之间,便可将你钱财要出,她地位显然不在你之下,她是谁?莫非竟也是酒、色、财、气四大使者其中之一?但她却又怎会是个女子?”
  他言语像是鞭子,一鞭鞭抽过去,丝毫不给金无望喘气的机会,所问的每一句话,又俱都深入了要害。
  金无望又不敢去望他的目光,默然半晌,忽然反问道:“你可知普大之下,若论易容术之精妙,除了‘云梦仙子’一门之外,还有些什么人”?
  沈浪微微沉吟,缓缓地道:“易容之学,本不列入武功的范畴,是以易容术精妙之人,未必就是武林名家。”
  突然一拍膝盖,失声道:“是了,你说的莫非是山左司徒?”
  金无望没有抬头,也没有说话,却扬起马鞭,重重往马股抽下,怎奈这匹马已是年老力衰,无论如何,也不快了。
  沈浪目中泛起兴奋之光,道:“山左司徒一家,不但易容之术精妙,举凡轻功,暗器、迷香,以致大小推拿之学,亦无一不是精到毫巅,昔日在江湖中之声名,亦不过稍次于‘云梦仙子’而已,近年江湖传言,虽说山左司徒功夫大半属于阴损,是以遭了天报,一门死绝,但百足之虫,死而不僵,这一家想必多少还有些后人活在人间,以他们的声名地位,若是投入快乐王门下,自可列入四大使者其中。”
  金无望还是不肯说话。
  沈浪喃喃道:“我若是快乐王,若有山左司徒的子弟投入了我的门下,我便该将什么样职司交派于他……”
  他面上光采渐渐焕发,接着道:“山左司徒并不知酒、财使亦已有人……想那山左司徒,必定更非好勇斗气之人,但若要山左司徒子弟,为快乐王搜集天下之绝色美女,只怕再也没有比他更适合的了,是么,你说是么?”
  金无望冷冷道:“我什么都没有说,这都是你自己猜的。”
  沈浪目光闪动,仰天凝思,口中道:“我若是山左司徒子弟,要为快乐王到天下搜集美女,却又该如何做法?该如何才能达成使命?…”
  他轻轻颔首,缓缓接道:“首先,我必定要易容为女子妇人之身,那么,我接触女子的机会必然比男子多得多了……”
  金无望目光之中,已不禁露出些钦佩之色。
  沈浪接道:“我劫来女子之后,千里迢迢,将她送至关外,自必有许多不便,只因美女必定甚为引人注目。”
  他嘴角泛笑,又道:“但我既精于易容之术,自然便可将那美女易容奇丑无比之人,教别人连看都不看一眼,我若怕那女子挣扎不从,自也可令她服下些致人瘫哑的迷药,好教她一路之上,既不能多事,也不能说话。”
  金无望长长叹息一声,回首瞧了那正在敞篷车厢里沉睡的孩子一眼,口中喃喃叹息着道:“你日后若有沈相公一半聪明,也就好了。”
  那孩子连日疲劳,犹在沉睡,自然听不到他的话。
  他的话本也不是对这孩子说的——他这话无异在说:“沈浪,你真聪明,所有的秘密,全给你猜对了。”
  沈浪怎会听不出他言外之意,微微一笑道:“回头吧。”
  金无望皱眉道:“回头?”
  沈浪道:“方才跟随他那两个女子,必定都是好人家的子女,我怎能忍心见到她们落入如此悲惨的境遇之中。”
  金无望忽然冷笑起来,又回首望望孩子,道:“你日后长大了,有些事还是不可学沈相公的,小不忍则乱大谋,这句话你也必需牢记在心。”
  沈浪微微一一笑,不再说话,车子亦未回头。
  过了半晌,金无望忽的向沈浪微微一笑,道:“多谢。”
  沈浪与金无望相处数日,金无望只有此刻这微笑,才是真正从心底发出来的,沈浪含笑问道:“你谢我什么?”
  金无望道:“你一心想追寻快活王的下落,又明知那司徙变此番必是回复快活王的,你本可在晴中跟踪与他,但司徒也已见到你我一路同行,你若跟踪于他,我难免因此获罪,于是你便为了我将这大好机会放弃,你如此对我,口中却绝无片言只字有示恩于我之意,我怎能不谢你?”
  这冷漠沉默的怪人,此刻竟一连串说出这么长一番话来,而且语声中已微有激动之意。
  沈浪叹道:“朋友贵在相知,你既知我心,我夫复何求?”两人目光相望一眼,但见彼此肝胆相照,言语已是多余。
  突听得道路前方,传来一阵歌声:“千金挥手美人轻,自古英雄多落魄,且借壶中陈香酒,还我男儿真颜色。”一条昂藏八尺大汉,自道旁大步而来。
  只见此人身长八尺,沈眉大眼,腰畔斜插着柄无鞘短刀,手里提着只发亮的酒葫芦,一面高歌,一面痛欢。
  他蓬头敞胸,足登麻鞋,衣衫打扮虽然落魄,但龙行虎步,神情间却另有一股目空四海,旁若无人的涝洒豪迈之气。
  路上行人的目光,都已在不知不觉间被此人所吸引,但此人的目光,却始终盯在沈浪脸上。
  沈浪望着他微微一笑,这汉子也还他一笑,突然道:“搭个便车如何?”
  沈浪笑道:“请。”
  那少年汉子紧走两步,一跳便跳了上来,挤在沈浪身侧。
  金无望冷冷道:“你我去向不同,咱们要去的,正是你来的方向,这便车你如何坐法?”
  那少年汉子仰天大笑道:“男子汉四海为家,普天之下,无一处不是我要去的地方,来来去去,有何不可。”
  伸手一拍沈浪肩头,递过酒葫芦,道:“来!喝一口。”
  沈浪笑了笑,接过葫芦,便觉得葫芦竟是铜铸,满满一口喝了下去,只觉酒味甘冽芬芳,竟是市面少见的陈年佳酿。
  两人你也不问我来历去向,我也不问你身世姓名,你一口,我一口,片刻间便将一葫芦酒喝得干干净净,那少年汉子开怀大笑道:“好汉子,好酒量。”
  笑声未了,金无望却已将车子在个小小的乡镇停下,面色更是阴沉寡欢,冷冷道:“咱们的地头到了,朋友你下去吧。”
  那汉子却将沈浪也拉了下去,道:“好,你走吧,我与他可得再去喝几杯。”
  竟真的将沈浪拉走了,拉入了一间油熏污腻,又脏又破的小店。
  车厢中的童子笑了笑道:“这汉子莫非是疯了么?也晓得沈相公竟从不将任何事放在心上的脾气,否则别人真要被他弄得哭笑不得。”
  金无望冷“哼”一声,眉宇间冷气森森,道:“看住车子。”
  等他入了小店,沈浪与那少年汉子各又三杯下肚,一满盘肥牛肉也已摆在面前。
  从天下最豪华的地方,到最低贱之地,沈浪都去的,从天下最精美的酒菜,到最粗粝之物,沈浪都吃的。
  他无论走到哪里,无论吃什么,都是那副模样。
  金无望冷冰冰坐了下来,冷冰冰地瞧着那少年汉子,瞧了足有两盏茶时分,突然冷冷道:“你要的究竟是什么?”
  那少年汉子笑道:“要什么?要喝酒,要交朋友。”
  金无望冷笑道:“你是何等样人,我难道还看不出?”
  那少年汉子大笑道:“不错,我非好人,阁下难道是好人么?不错,我是强盗,但阁下却只怕是个大强盗亦未可知。”
  金无面色更变,那少年却又举杯笑道:“来,来,来!且让我这小强盗敬大强盗一杯。”
  金无望手掌放在桌下,桌上的筷子,却似突然中了魔法似的,飞射而起,尖锐而短促的风声“嗖”的一响,筷子已到了那少年而前。
  那少年汉子笑叱道:“好气功。”
  “好气功”这三字吐音不同,“好”字乃开口音,说到“好”字时,这少年以嘴迎着飞筷来势,“气”字乃咬齿音,说到“气”字时,这少年便恰巧用牙齿将筷子咬住,“功”字乃里吐气音,说到“功”时,这少年已将筷子吐出,原封不动,挟着风声,直取金无望双目。
  这一来一去,俱都急如闪电,但见沈浪微微一笑,空中筷子突然踪影不见,再看已到了沈浪手中,但这去势如电的一双筷子,沈浪究竟是用何种手法接过去的,另两人全然未曾瞧见。
  这少年武功之高,固是大出金无望意料之外,但沈浪的武功之高,却显得更出乎这少年意料之外。
  要知三人武功无一不是江湖中罕睹的绝顶高手,三人对望一眼,面上却已有惊异之色。
  沈浪轻轻将筷子放到金无望面前,依旧谈笑风生,频频举杯,只将方才的事,当作从未发生过似的。
  金无望不再说话,亦绝不动箸,只是在心中暗暗思忖,不知江湖中何时竟出了这样个少年高手。
  那少年汉子也不再理他,依然和沈浪欢呼痛饮,酒越喝越多,这少年竟渐渐醉了,站起身子道:“小弟得去方便方便。”
  突然身子一倒,桌上的酒菜都撒了下去。
  金无望正在沉思,一个不留意,竟被菜汗撒了一身。
  那少年立刻赔笑道:“罪过,罪过。”
  连忙去揩金无望的衣服,但金无望微一挥手,他便踉跄退了出去,连连苦笑道:“小弟一番好意,朋友何必打人……”
  踉跄冲入后面一道小门,方便去了。
  金无望望着沈浪道:“这厮来意难测,你何必与他纠缠,不如……”
  面然突然大变,推桌而起,厉声叱道:“不好,追。”
  哪知沈浪却拉住了他,笑道:“追什么?”
  金无望面色铁青,一言不发,还是要追出去。
  沈浪道:“你身上可是有什么东西被他摸去了?”
  金无望冷冷道:“他取我之物,我取他性命。”
  目光一闪,突又问道:“他取我之物,你又怎会知道?”
  沈浪面现微笑,另一只手自桌子下伸了出来,手里却拿着叠银票,还有只制作得甚是精巧的小小革囊。
  金无望大奇道:“这……这怎会到了你手里?”
  沈浪笑道:“他将这叠银票自你身上摸去,我不但又自他身上摸回,而且顺手牵羊,将他怀中的革囊也带了过来。”
  金无望凝目瞧了他几眼,嘴角突又露出真心的微笑,缓缓坐下,举杯一饮而尽,含笑道:“我已有十余年未曾饮酒,这杯酒乃是为当今天下,手脚最轻快的第一神偷喝的。”
  沈浪故意笑问:“谁是第一神偷?莫非是那少年?”
  金无望道:“那厮手脚之快,已可算得上骇人听闻的了,但只要有你沈浪活在世上,他便再也休想博这第一神偷的美名。”
  沈浪哈哈大笑道:“骂人小偷,还说是赐人美名,如此美名,我可承当不起。”
  将银票还给金无望,又道:“待咱们瞧瞧这位偷鸡不着蚀把米的朋友,究竟留下了什么?”
  那革囊之中,银子却不多,只有零星几两而已。沈浪摇头笑道:“瞧这位朋友的手脚,收入本该不坏才是,哪知却只有这些散碎银子,想来他必也是个会花钱的角色。”
  金无望道:“来得容易,走得自然快了。”
  沈浪微笑着又自革囊中摸出张纸,却不是银票,而是封书信,信上字迹甚是拙劣,写的是:“字呈龙头大哥足下,自从大哥上次将小弟灌醉后,小弟便只有灌醉别人,自己从未醉过,哈哈,的确得意的很。这些日子来小弟又着实弄进几文,但都听大哥的话,散给些苦哈哈们了,小弟如今也和大哥一样,吃的是有一顿没一顿,晚上住在破庙里,哈哈,日子过的虽苦,心情却快活的很,这才相信大哥的话。帮助别人,那滋味当真比什么都好。”
  看到这里,沈浪不禁微笑道:“如何,这少年果然是个慷慨角色。”
  只见信上接着写的是:“潘老二果然有采花的无耻勾当,已被小弟大卸八块了,屠老刀想存私财,单一成偷了孝子,赵锦钱食言背信,这三个孙子惹大哥生气,小弟一人削了他们一只耳朵,却被人贩子老周偷去下酒吃了,小弟一气之下,也削了老周一只耳朵,让他自己吃了下去,哈哈,他偷吃别人的耳朵虽痛快,但吃自己耳朵时那副愁眉苦脸的怪模怪样,小弟这支笔,真他妈的写不出,大哥要是在旁边瞧着就好了,这一下,老周只怕再也不敢吃人肉了。”
  瞧到这里,连金无望也不觉为之失笑。
  信上接着写道:“幸好还有甘文源,高志,甘立德,程雄,陆平,金德和,孙慈恩这些孙子们,倒着实肯为大哥争气,办的事也都还漂亮,小弟一高兴,就代大哥请他们痛吃痛喝了一顿,哈哈,吃完了小弟才知道自己身上一两银子也没有,又听说那酒楼老板是个小气鬼,大伙儿瞪眼,便大摇大摆的走了,临走时还问柜台上借了五百七十两银子,送给街头豆腐店的熊老实娶媳妇。”
  “还有,好教大哥得知,这条线上的苦朋友,都已被咱们兄弟收了,共有六百八十四个,小弟已告诉他们联络的暗号,只要他们在路上遇着来路不正的肥羊,必定会设法通知大哥的,哈哈,现在咱们这一帮已有数千兄弟,声势可真算不小了,大哥下次喝醉酒时,莫忘记为咱们自己取个名字。”
  下面的具名是:“红头目。”
  沈浪一口气看完了,击节道:“好,好!不想这少年小小年纪,竟已干出了这一番大事,而且居然已是数千弟兄的龙头大哥了。”
  金无望道:“只是你我却被他看成来路不正的肥羊。”
  沈浪笑道:“想必是你方才取银票与那司徒变时,被他手下的弟兄瞧见了,所以他便绕路抄在咱们前面,等着咱们。”
  语声微顿,又道:“这信上所提名字,除了那人贩子周青外,倒也都是响当当的英雄汉子,尤其写信的这红头鹰,更是个久已著名的独行大盗,闻说此人轻功,已不在断虹子等人之下,连此等人物都已被这少年收服,这少年的为人可想而知,就凭他这种劫富济贫的抱负,就值得咱们交交。”
  金无望“哼”了一声,也不答话。
  沈浪笑道:“方才的事,你还耿耿在心么。”
  金无望避而不答,却道:“革囊中还有什么?”
  沈浪将革囊提起一倒,果然又有两样东西落了下来,一件是只扇坠般大小,以白玉琢成的小猫。
  这琢工刀法灵妙,简简单单几刀,便将一只猫琢得虎虎有生气,若非体积实在大小,当真像个活猫似的。
  仔细一看,猫脖下还有几行难分辨的字迹:“熊猫儿自琢自藏自看自玩。”
  沈浪笑道:“原来这少年叫熊猫儿!”
  金无望冷冷道:“瞧他模样,倒果真有几分与猫相似。”
  沈浪哈哈大笑,拾起第二件东西一看,笑声突顿,面色也为之大变,金无望大声问道:“这东西又有何古怪?”
  这第二件东西只不过是块玉璧,玉质虽精美,也未见有何特异之处,但金无望接过一看,面上也不禁现出惊诧之色。
  原来这玉璧之上,竟赫然刻着“沈浪”两个字。
  金无望奇道:“你的玉璧怎会到了他身上?莫非他先就对你做了手脚?”
  沈浪道:“这玉璧不是我的。”
  金无望更奇道:“不是你的玉璧,怎会有你的名字。”
  沈浪道:“这玉璧本是朱七七的”金无望更是吃了一惊,动容道:“朱姑娘的玉璧,怎会到了他身上,莫非……莫非……”
  沈浪道:“无论是何原因,这玉璧即然在他身上,朱七七的下落他便必定知道,咱们无论如何,先得等着他问上一问。”
  金无望道:“他早已去远,如何追法?”
  但沈浪还未回话,他却已先替自己寻得答案,顾首道:“是了,咱们只要在路上瞧见有市井之徒,便可自他们身上追查出这熊猫儿的下落去向。”
  沈浪道:“正是,这路上既有百八十多个弟兄,咱们还怕寻不着他的下落……走!”
  走字出口,他人已到了门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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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章 江湖奇男子--------------------------------------------------------------------------------  天色险霾,风冷,僻道之旁荒词中,燃着堆火,十六八条大汉,围坐在火堆旁,四下空樽零乱,大汉们拍手而歌:“熊猫儿,熊猫儿,江湖第一游侠儿,比美妙手空空儿,劫了富家救贫儿,四海齐夸无双儿……”
  欢笑高歌声中,突听荒祠外一人应声歌道:“说他是四海无双儿,倒不如说是醉猫儿。”
  一条人影,凌空翻了四个斜斗,落在火堆旁,正是那浓眉大眼,豪迈潇洒的熊猫儿。
  大汉们齐地大笑长身而起,道:“大哥回来了。还有人问道:“大哥可是得手了么?”
  熊猫儿目光四转,顾盼飞扬,大笑道:“兄弟们几曾听过有空手而回的熊猫儿。”
  他伸手拍了拍火堆旁一条黄面汉子的肩头,道:“吴老四,你眼睛果然不瞎,那两人果然有些来路不正,腰里也果然肥的很,只是这两人武功之高,只怕是做梦也想不到的了。”
  那汉子吴老四笑道:“武功再高,又怎能挡得住大哥你的空空妙手?”
  熊猫儿仰天大笑,道:“说得有理,且待我将这些收获之物,拿出来大家瞧瞧,单只这一票,只怕已可使北门口那十几家孤儿寡妇好好生活下去了。”
  伸手一拍腰畔,笑声突顿,面色突变,一只伸入怀里去的手,再也拿不出来,大汉们又惊又奇道:“大哥怎地了?”
  熊猫儿怔在当地,口中不住喃喃道:“好厉害,好厉害……”
  火光下只见他额上汗珠,一粒粒迸了出来,突又仰天大笑道:“好身手,好汉子,我熊猫儿今日能见着你这样的人物,就算栽了个大跟斗也是心甘情愿的。”
  吴老四道:“大哥你说的是谁?”
  熊猫一挑大拇指,道:“说起此人,武功之高,固是天下少有,风度之佳,更是我平生仅见,我若是女子,那必定是非此人不嫁的。”
  吴老四更是奇怪,道:“他究竟是谁?”
  熊猫儿道:“他就是那两条肥羊中的少年人。”
  大汉们齐地一怔,吴老四呐呐他说道:“大哥如此夸奖于他,他想必是不错的了,但,……但不知……”
  瞧了瞧熊猫儿那只伸在怀里还缩不回的手,他顿住了语声。
  熊猫儿笑道:“你此刻心中已是满腹疑云,却又不便问出口来,是么?但我却不妨告诉你,不但我自那人身上偷来的银票已被那少年偷回去了,就连我自己的荷包,也落入那少年的手中,这岂非偷鸡不着蚀把米。”
  这种丢人的事,若是换了别人、怎肯在自己手下弟兄面前说出来,但熊猫儿却说出来了,而且说时还在笑得甚是高兴。
  大汉们面面相觑,作声不得。
  熊猫儿笑道:“你等作出此等模样来则甚?能遇着这样的人物已属有福,丢些东西算什么,何况那东西本就是人家的。”
  吴老四呐呐道:“但……但大哥的荷包……”
  熊猫儿道:“那荷包也不算什么,可惜的只是我以腰间这柄宝刀手琢的一只猫儿,但……”
  面色突变,失声道:“不好,还有件东西也在荷包里。”
  大汉们见他丢了什么东西都不心疼,但一想起此物。面色竟然变了,显见此物在他心中必定珍贵异常。
  吴老四忍不住道:“什么东西?”
  熊猫儿默然半晌,苦笑道:“那东西虽然只是我自个破庙里拾得来的,但……但……”
  他仰天长长叹了口气,接道:“但它却是位姑娘的贴身之物。”
  吴老四期期艾艾,像是想问什么,又不敢问出口。
  熊猫儿道:“你等可是想问我那女子是谁?是么?”
  吴老四忍不住道:“那位姑娘不知是否大哥的……大哥的……”
  这句话他还是呐呐地不敢说出口,但大汉们已不禁齐地笑了起来。
  熊猫儿大笑道:“不错,那位姑娘确是我心目中最最动人的最最美丽的女子,但是她究竟姓甚名谁,是何来历,我都不知道。”
  吴老四眨了眨眼睛,道:“可要小弟去为大哥打听打听。”
  熊猫儿苦笑道:“不必……唉,自从我那日见过那女子一面之后,她竟似突然失踪了,我在道上来回找了数次,都瞧不见她的影子。”
  他方自顿住语声,便要转身而出。
  大汉们齐地脱口问道:“大哥要去哪里?”
  熊猫儿道:“我好歹也要将那荷包要回,也想去和那少年交个朋友,你们无事,便在这里等着。”话未说完,人已走了出去。
  吴老四望着他背景,喃哺叹道:“我走南闯北也有许多年来,却当真从未见过熊大哥这样豪迈直肠的汉子,咱们能做他的小兄弟,真是福气,这种人天生本就是要做老大的,他要找人,我好歹得去帮他一手。”说着说着,也走了出去。
  还未到黄昏。
  熊猫儿三脚两步,便已赶至大路,为了要在路上寻找沈浪与金无望,他自己未曾施展他那绝好的轻功。
  他走了盏茶时分,但见个青衣妇人,佝偻着身子,一手牵着个女子,一手牵着只小驴,踯蹰而来。驴上的和走路的两个女子,丑得当真是天下少有,就连熊猫儿也忍不住瞧了两眼。
  这两眼瞧过,他突然发现这青衣妇人便是那日自己遇着的那动人的少女时,在破庙中烤火的。
  他皱了皱眉,微一迟疑,突然挡住了这三人一驴的去路,张开了两只大手,笑嘻嘻道:“还认得我么?”
  那“青衣妇人”上上下下瞧了他几眼,赔笑道:“大爷可是要施舍几两银子?”
  熊猫儿笑道:“你不认得我,我却认得你,那日你本是一个人,如今怎会变成了三个?那位姑娘你可曾瞧见过?”
  青衣妇入身旁的朱七七,一颗绝望的心又怦怦跳动了起来,她还认得这无赖少年,她想不到这无赖少年还会来找她,但闻青衣妇入道:“什么一个、三个?什么姑娘?大爷你说的话,我可全不懂,大爷你要给银子就给,不给我可要走了。”
  熊猫儿瞪服瞧着她,道:“你真的不懂,还是假的不懂,那日与你在破庙中烤火的姑娘,你难道忘了么?就是那眼睛大大,嘴巴小小……”
  青衣妇人似乎突然想起来了,道:“哦!大爷你说的原来是那位烤衣服的姑娘呀,唉!她可生得真标致,只是……只是那天晚上,她就跟着和大爷你打架的那位道爷走了,听说是往东边去,大爷你大概是找不着她了。”
  熊猫儿失望的叹息一声,也无法再问,方自回转身,突觉这青衣妇人身旁的一个奇丑女子,瞧他时的神情竟有些异样。
  他顿住足,皱了皱眉,觉得有些奇怪,但他并没有仔细去想,而青衣妇人却已唠唠叨叨地牵着驴子走了。
  朱七七一颗心又沉落下来,从此她再也不敢存丝毫希望。
  熊猫儿摇了摇葫芦,葫芦里酒已空了,他长长叹了口气,意兴十分萧索,十分惆怅,也说不出是何滋味。
  突然身后有人唤道:“大哥。”
  原来吴老四已匆匆赶来,口中犹在喘着气,模样似乎有些神秘,熊猫儿不觉有些奇怪,问道:“什么事?”
  吴老四指着那“青衣妇人”的后影,悄悄道:“那两……个两个肥羊就是因为给这妇人的银票,才露了白的。”
  熊猫儿道:“哦……”
  吴老四道:“小弟眼尖,瞧见他们给这妇人的银票,票面写的是朱笔字,那就是说这张银票最少也在五千两以上。”
  熊猫儿心头一动,动容道:“你可瞧清楚了?”
  吴老四道:“万万不会错的。”
  熊猫儿浓眉微皱,道:“若仅仅是在路上施舍贫苦,万万不会出手便是一张五千两以上的银票,想来这妇人必定与那两人关系非浅,那两人既是江湖奇士,这妇人也必定不会是平凡之辈,但她却偏要装成如此模样,这……这其中必有蹊跷。”
  突然转身,向那“青衣妇人”追去。
  他脚步渐近,青衣妇人似是仍未觉察。
  熊猫儿目光四转,突然出手如风,一把向这青衣妇人肩头抓了过去,他五指已贯注真力,只要是练武之人,听得他这掌势破风之声,便该知道自己肩头若是被他抓住,肩骨立将粉碎。
  青衣妇人仍似浑然不觉,但脚下突然一个踉跄,身子向前一跌,便恰巧在间不容发的刹那之间,将这一抓躲过。
  熊猫儿大笑道:“果然是好武功。”
  青衣妇人回过头来,茫然道:“什么好武功?大爷你说的话,我又不懂了。”
  熊猫儿道:“无论你懂与不懂,且随我去吧。”
  青衣妇人道:“哪……哪里去?”
  熊猫儿笑道:“我瞧你如此贫苦,心有不忍,想要施舍你。”
  青衣妇人道:“多谢大爷好竟,怎奈老妇还要带着两个侄女赶路。”
  熊猫儿突然大喝道,“不去也得去。”
  一跃上了驴背,反手一掌打在驴屁股上,那驴子吃痛不过,放开四蹿,落荒奔去。青衣妇人怔了一怔,神色大变,大骂道:“无赖回来。”熊猫儿大笑道:“我本就是无赖,你那一套,用来对付侠义门徒,别人只怕还对你无可奈何,但你用来对付无赖,嘿嘿,无赖才不吃你这一套。”
  那驴子虽瘦弱,但说话之间,已是奔出二十余丈。
  青衣妇人顿足大呼道:“强盗……救人呀……”
  熊猫儿遥遥大呼道:“不错,我就是强盗,但强盗本不怕好人,好人都是怕强盗的,你喊破喉咙也是无人敢来救你。”
  他去得更远,眼见就将奔出视线之外。
  青衣妇人终于忍不住了,咬一咬牙,拦腰抱起那白飞飞,也不顾别人吃惊诧异,提气纵身,向前追去。
  “她”轻功身法,果然非寻常可比,手里纵然抱着个人,接连三四个纵身,已在二十丈开外。
  熊猫儿双腿紧挟驴背,一手扶着面前那“丑女”——朱七七,一手拍着驴子屁股,大笑道:“怎样,你功夫还是被我逼出来了。”
  青衣妇人恨声道:“逼出来又怎样?你还想活命?”
  她又是几个纵身,眼见已将追及奔驴。
  哪知熊猫儿却突然抱起朱七七,自驴背上飞身而起,大笑道:“你追得上我再说。”
  突地一掠三丈,把驴子抛在后面,只因他深信这青衣妇人要追的绝不是驴子,而是驴子上的“丑妇”。
  若是侠义门徒,这种事确是不便做出,但熊猫儿却是不管不顾,只要目的正当,只要能达到目的,他是什么事都敢做的。
  青衣妇人实未想到这无赖少年竟有如此轻功,自己竟追不着他,“她”又是着急,又是愤怒,大喝道:“停下来,咱们有话好说。”
  熊猫儿道:“说什么?”
  青衣妇人道:“你究竟想要怎样?放下我的侄女,都好商量。”
  这时两人身形都已接近那荒祠。
  熊猫儿笑道:“停下也无妨,但你得先停下,我自然停下,否则你纵然追上三天三夜,也未必能追得着我,这点你自己也该清楚。”
  青衣妇人怒骂道:“小贼,无赖。”
  但是终于不得不先顿住身形,道:“你要什么?说吧。”
  熊猫儿在“她”五丈外远近停下,笑道:“我什么也不要,只要问你几句话。”
  青衣妇人目光闪动,早已无半点慈祥之意,恨声道:“快问。”
  熊猫儿道:“我先问你,给你银票的那两人究竟是谁?”
  青衣妇人道:“过路施舍的善人,我怎会认得?”
  熊猫儿笑道:“你若不认得他,他会送你那般巨额的银票?”
  青衣妇人神情又一变,厉声道:“好!我告诉你,那两人本是江洋大盗,被我窥破了秘密,是以用银子来封住我的嘴,至于他两人此刻哪里去了,我却真的不知道了。”
  熊猫儿咯咯笑道:“那两人若是江洋大盗,你想必也是他们的同党,像你这样的人,身边怎会带两个残废的女子同行,这其中必有占怪。”
  青衣妇人怒道:“这……这你管不着。”
  熊猫儿仰天笑道:“我熊猫儿平生最爱管的,就是些原来与我无关的事,今日若不将你制住,谅你也不肯说出实话。”
  语声微顿,突然大喝道:“弟兄们,来呀。”
  喝声方了,荒祠中已冲出十余条大汉。
  熊猫儿将朱七七送了过去,道:“将这女子藏到隐秘之处,好生看管……”
  大汉们应声来了,熊猫儿已飞身掠到青衣妇人面前,道:“动手吧。”
  青衣妇人狞笑道:“你真的要来送死?好。”
  “好”字方出口,一瞬之间,已拍出三掌,“她”显然已不敢再对这无赖少年太过轻视,肋下虽还挟着白飞飞,这三掌却已尽了全力。
  熊猫儿身躯如虎,游走如龙,倏地闪过三招,笑道:“念你是个妇人,再让你三招。”
  青衣妇人神情更是凝重,厉声道:“话出如风,莫要反悔。”
  左脚前踏,身躯半转,右掌缓缓推了出去,口中厉声又道:“这是第一招。”
  只见“她”五指半曲,拇指在掌心暗扣食指,似拳非拳,似掌非掌,出手更是缓慢已极,这一“招已施出一半,对方还是摸不透”她“究竟击向哪一个方位。熊猫儿索性凝立不动,双目逼视在”她“这一只手掌之上,目光虽凝重,但嘴角却带着那满不在乎的笑容。青衣妇人掌在中途,突然一扬,直击熊猫儿左耳,中指、无名指、小指亦自弹出,出势有如闪电。那左耳部位虽小,却是对方万难想到”她“会出手攻击之处,换句话说,也正是对方防守最弱之一、处。熊猫儿果然大出意料之外,匆忙中不及细想,身子向右一倒,哪知青衣妇人早已算准他闪避此招时下身必定不致移动,闪避的幅度方式必定不大,熊猫儿身子一倒,”她“食指已急速弹出,用的竟足内家”弹指神通“一类的功夫,掌势未到,已有一缕细风直灌熊猫儿耳穴。那耳穴里更是人体全身上下最最脆弱之一处,平日若被纸卷一戳,也会疼痛不堪,何况青衣妇人此刻自指尖逼出的一缕真气,看来虽无形,其实却远比有形之物还要尖锐,只要被它灌入耳里,耳膜立将碎裂。熊猫儿当真未想到”她“竟使的出如此阴损狠毒的招式,若非心肠毒如蛇蝎之人,委实做梦也想不出这样的招式来。他百忙中缩头,甩肩,大仰身,倏地后退数尺,但那锐风来势是何等迅急,他躲的虽快,额角还是不免被锐风扫着,皮肉立时发红。熊猫儿又惊又怒,大喝道:“这也算做一招么?”
  他喝声方起,青衣妇人已如影随形般跟来,他喝声未了,青衣归人第二招已攻向他下腹要害。
  这一招出手更是阴毒,此刻熊猫儿身子尚未站直,新力未生,旧力已竭,青衣妇人只当这第二招已可将他送终。
  哪知熊猫儿体力之充沛,却非任何人所能想像了,体内真力,竟如高山流水,源源不绝。
  只见他胸腹间微一吸气,身子“刷”的又后退数尺,脚跟着力,凌空一个翻身,又回到青衣妇人面前。
  青衣妇人见他不但能将自己这两招避过,而且身法奇诡,来去如电,目中也不禁露出惊惶之色,厉声道:“还有一招,你接着吧。”
  她手掌又自缓缓推出,看来又与第一招一般无二。
  熊猫儿冷笑道:“方才本已该算三招,但再让你一招又有何妨。”
  这句话说来并不短,他话说完了,青衣妇人掌势也不过方自使出一半,熊猫儿身影峙立如山,双目凝视如虎,只等她此招使出,便要还击杀手。
  但闻青衣妇人轻叱一声:“着。”
  她手掌竟停顿不动,右足却突然撩阴踢出。
  这一招又是攻人不及之处,熊猫儿全力闪身,堪堪避过,青衣妇人衣袖中突然又有数十道细如银芒的游丝,暴射而出,只听满天风声骤响,闪动的银芒,威力笼罩了熊猫儿身前左右三丈方圆之处,这一下熊猫儿自身的武功纵然再高,只怕也是难以闪避的了。
  一旁观战的大汉们,方才见到熊猫儿叠遇险招,屡破险招,已是又惊又喜,耸然动容,此刻更不禁为之惊呼出声。就在这一刹那间,熊猫儿掌中葫芦突然挥出,那满天银芒,竟有如群蜂归巢般,全被这葫芦吸了过去。
  青衣妇人大惊失色,大汉们惊呼变作欢呼。
  熊猫儿长身站定,纵声狂笑道:“好歹毒的暗器,好歹毒的手法,幸好遇着我熊猫儿,乃是专破天下各门各派暗器的祖宗。”
  青衣妇人颤声道:“你……你这葫芦是哪里来的?”
  熊猫儿大笑道:“你管不着,且接我一招。”
  笑语声中,他手里葫芦如天雷般当头击下。
  青衣妇人急退数尺,竟未还手。
  熊猫儿笑道:“你为何不打了,动手呀。”
  青衣妇人狠狠地望着他,咬牙道:“不想今日竟遇着你……你这葫芦。”顿了顿足,说道:“也罢。”便待转身而逃。
  熊猫儿长笑道:“你要走,只怕还未见如此容易。”
  寒光一闪,短刀离腰,有如经天长虹一般,拦住了青衣妇人的去路。
  青衣妇人目光尽赤,突然举起肋下的白飞飞,迎着刀光抛了出去,熊猫儿吃了一惊,挫腕收刀,以双臂将白飞飞挟住,但就在这片刻间,青衣妇人已掠出数丈,再一纵身,便逃得无影无踪了。
  吴老四沿着道旁而行,突见那施舍银票的两只“肥羊”,正在一株树下,向个敞着衣襟的大汉不住盘问。
  只见那个年纪较长的面色阴沉,形容诡异,骤看仿佛是具死尸似的,叫人见了,忍不住心里直冒寒气。
  那年纪较轻的,却是神情潇洒,嘴角带笑,叫人见了,如沐春风一般,不由得想与他亲近亲近。
  吴老四心中一动,忖道:“熊大哥正在找他们,莫非他们也在找熊大哥,这倒巧了,只可惜他们问的却非咱们的兄弟。”
  当下大步赶了过去,笑道:“两位可是要找人么?”
  在树下问话的自是沈浪与金无望,两人上下打量了吴老四一眼,沈浪目光一亮,笑道:“我等要找的人,朋友莫非认得?”
  吴老四道:“两位且说说要找的是谁?”
  沈浪将那玉猫托在掌心,送到吴老四面前,笑道:“便是此人。”
  吴老四暗中大喜,便待伸手去抢玉猫,但他手一动,沈浪手已缩了回去,吴老四只得干笑数声道:“两位要找别人,小的只怕还不认得,但此人么……”
  沈浪喜道:“你认得?他在哪里?”
  吴老四道:“两位随我来。”转身大步行去。
  冬日昼短,夜色早临。
  那荒祠之中,火堆烧得更旺,四壁又添了五、六只火把,使这孤立在积雪寒风中的荒祠,温暖如春。
  熊猫儿箕踞在角落里一只蒲团上,正瞧着火堆旁那两个“丑陋”而“残废”的女子呆呆出神。
  他总感觉这两个少女有些异样,虽然他直到此刻还未发现这两个女子是经过易容改扮的。
  江左司徒家的易容之术,果然妙绝人间。
  他只觉得这两个女子,心里似有许多话,却说不出口,便自目光中流露出来,那目光是如此焦急,如此迫切,却又有些羞涩,有些欢喜。——朱七七真未想到命运竟是如此奇妙,将自己救出魔掌的,竟是这曾被自己恨之入骨的无赖少年,而沈浪……
  唉,沈浪又不知哪里去了。
  那奇妙的酒葫芦正放在熊猫儿膝边,葫芦上沾满着细如牛芒般的尖针,在火光下闪烁着烂银般的光芒。
  熊猫儿目光移向这酒葫芦,用根柴片,挑起了一根尖针,仔细瞧了半晌,面色突然微变。
  就在这时,吴老四直闯进来,呼道:“大哥,小弟为你带客人来。”
  熊猫儿皱眉道:“什么人?”
  他问完话,转过身,便已瞧见金无望与沈浪。
  金无望面容仍自阴沉,沈浪面容仍自带笑。
  他将玉猫双手奉上,熊猫儿双手接过,两人俱未说话,只是微微一笑,所有的言语俱已都包含在这一笑中。“于是,沈浪又自取出那玉璧——朱七七瞧见沈浪来了,心房似已停止了跳动,此刻瞧见玉璧,面颊却不禁一红。她已有些知道这玉璧仿佛是那日在自己脱衣烤火时失落的,却再也不知道这玉璧怎会到了沈浪手中。只见熊猫儿伸手要去接那玉璧,沈浪却未给他。熊猫儿笑道:“这玉璧似乎也是在下的。”
  沈浪微微笑道:“兄台可看璧上刻的两个字么?”
  熊猫儿道:“自然看到,上面刻的是沈浪两字。”
  沈浪道:“兄台可知道这两字是何意思?”
  熊猫儿眨了眨眼睛,道:“自然知道,这沈浪两字,乃是在下昔日一位知心女友的名字,在下为了思念于她,便将她名字刻在玉璧上,以示永生不忘。”
  朱七七在一旁听得又是好气,又是好笑,暗道:“这少年端的是个无赖,为了要得这玉璧,竟编出这等漫天大谎,而且说的和真的一样。”
  沈浪也不禁失笑道:“如此说来,在下便是兄台那知心女友了。”
  熊猫儿呆了一呆,道:“这……这是什么话?”
  沈浪道:“沈浪两字,原是在下的姓名。”
  熊猫儿呆在那里,脸上居然也有些发红,但瞬间又大笑起来,道:“好,好,我偷也偷不过你,骗也骗不过你,算我服了你,好么?”
  沈浪但觉此人无赖得有趣,洒脱得可爱。
  只见熊猫儿笑声渐住,忽又皱眉道:“但据我所知,这玉璧井非你所有之物,上面却又怎会刻着你的名字?莫非……莫非那位姑娘,是你的……”
  沈浪赶紧截口道:“不错,那位姑娘乃是在下的朋友,在下此来,便是为了寻访于她,但望兄台告知她的下落。”
  熊猫儿并不作答,只是呆望着沈浪,喃喃道:“那位姑娘既然将你的名字刻在贴身的玉璧上,想来对你必定情深意重……唉,好的很……唉。”
  沈浪是何等人物,眼珠一转,便已瞧见这少年必定对朱七七有了爱慕之心,是以此刻才有如此失魂落魄的模样。
  一念至此,他更断定这少年必然知道朱七七的下落,当下轻“咳”一一声,又自追问着道:“那位姑娘……”
  熊猫儿这才回过神来,强笑道:“不瞒你说,那位姑娘我也不过只见过一面,这玉璧便是那次被我拾来的,以后我便再也未曾见过她。”
  他嘘了口气,接道:“更不瞒你说,这些天来我也曾四下去探望过她的下落,但她却似失踪了,还有人说她已被断虹子带走了。”
  沈浪凝视着他,知道他说的并无虚假,于是寻找朱七七的这最大的一条线索,又告中断了。
  他垂下头,沉声叹息,却急坏了火堆边的朱七七。
  她真恨不得放声大呼:“呆子,你们这些呆子,我就在这里,你们难道看不出么?”
  她身边的白飞飞,目光反而比她安详——一直都比她安详得多。
  金无望目光却一直凝注在酒葫芦上,瞧得甚是仔细,他目光中竟似有些惊诧之色,此刻突然问道:“这葫芦你是哪里得来的?”
  熊猫儿嘴角闪过一丝神秘的笑容,不答反间,道:“你莫非知道这葫芦的来历?”
  金无望“哼”了一声,道:“不知道也就不问了。”
  熊猫儿道:“你既知道它的来历,便不该问了。”
  金无望又“哼”了一声,果然未再追问。
  沈浪听得他两人打哑谜般的问答,也不禁将注意之力转到那酒葫芦卜,瞧了几眼,目中突然有也有光芒闪动。
  这时金无望已又问道:“你可是与一个青衣妇人交过手了?”
  熊猫儿还是不答,又反问道:“你认得她?”
  金无望怒道:“究竟你在问我,还是我在问你?”
  熊猫儿哈哈大笑道:“这话我确是不该问的,你若不认得她,又怎会问我?不错,我已与她交过手了。”
  他目光逼视金无望,缓缓接道:“我不但已与她交手,还知道她便是江左司徒的后人。火堆旁那两位……两位姑娘,便是我自她手中夺来的,那葫芦上沾着的,也就是江左司徒家之独门暗器,毒性仅次于‘天灵五花绵’的‘烟雨断肠丝’。”
  金无望面色微变,一步掠到火堆旁,俯首下望。
  白飞飞不敢瞧他面容,朱七七却也回瞪着他。
  熊猫儿道:“江左司徒,除了暗器功夫外,易容之妙,已久著江湖,只是我却看不出她两人也曾被易容……”
  金无望冷冷道:“若是被你看出,就不妙了。”
  沈浪心头一动,突然道:“兄台既有这专破天下各门各派暗器,以东海磁铁所铸,号称‘乾坤一袋装’的神磁葫芦,想必也曾习得司徒易容术的做法,不知兄台可否一施妙手,将这两位姑娘的真面目显示出来,让我等瞧瞧。”
  熊猫儿笑道:“原来你也知道‘乾坤一袋装’的来历,只可惜我却无兄台所说的妙手,这两位姑娘纵是天仙化人,咱们也无缘一睹她们的庐山真面目。”
  吴老四忍不住接口道:“易容之术还不好解?且待小弟用水给她洗上一洗,若是洗不掉,最多用刀子刮刮,也就是了。”
  熊猫儿失笑道:“依你如此说来,江左司徒家的易容术,岂非有如台上戏子的装扮一样了,司徒易容术名满天下,哪有你说的这么不值钱,你用刀子乱刮,若是刮破了她们原来的容颜,这责任又有谁担当?”
  朱七七却听得又是着急,又是气恼。
  她又恨不得放声高呼:“你们用刀子来利吧,刮破了我的脸,也没关系……”
  金无望凝注着她的眼睛,缓缓道:“这女子非但已被易容,而且还曾被迫服下司徒的瘫哑之药,我瞧她心里似有许多话要说,却又说不出口来……”
  熊猫儿突然找来个破盆,盛了盆火堆中的灰烬,送到朱七七面前,又找了根细柴,塞在她手里。
  朱七七目中立刻闪烁着喜悦的光芒。
  熊猫儿道:“咱们说话,你想必能听得到的,此刻你心里想说什么话,就用这根细柴写在炉灰上吧……”
  朱七七不等他说完,已颤抖着手掌——她危难眼看已将终结,此刻她心头之兴奋激动,自是可想而知。
  哪知,她竟连写字的能力都已没有,她本想先写出自己的名字,哪知细柴在灰上划动,却写得一团糟,谁也辨不出她的字迹。
  到后来她连那个细柴都把握不住,跌在灰上,朱七七又急又恼,恨不得一刀将自己这只手割下。
  她想撕抓自己的面目,却无气力,她想咬断自己的舌头,也咬不动,她想发疯,却连发疯也不可能。
  她甚至连放声痛哭都哭不出来,只有任凭眼泪流下面颊。
  沈浪、金无望、熊猫儿面面相觑,都不禁为之失声长叹,就连四下旁观的大汉,心头也都不觉泛起黯然怜惜之意。
  熊猫儿叹道:“且待我再试试另一个……”
  白飞飞喉音虽已黯哑,但身子并未瘫软,只因她本是柔不禁风的少女,是以根本不必再服瘫哑之药。
  熊猫儿将灰盆送到她面前,她便缓缓写道:“我是白飞飞,本是个苦命的孤女,却不知那恶妇人为何还要将我绑来,将我折磨成如此模样。”
  熊猫儿眨了眨眼睛,突然问道:“你本来可是个绝美的女子?”
  白飞飞眼波中露出了羞涩之意,提着柴笔,却写不下去。
  熊猫儿笑道:“如此看来,想必是了,与你同样遇难的这位姑娘,她可是生得极为漂亮?她叫什么名字?”
  白飞飞写道:“我不认得她,也未看过她原来的模样。”
  熊猫儿沉吟道:“如此说来,她遇难还在你之先?”
  白飞飞又写道:“是,我本十分可怜她,哪知我……”
  没有再写下去,别人也已知道她的意思。只见她目中泪光莹然,也忍不住流下泪来。
  熊猫儿回首道:“如今我才知道,那恶毒的妇人,想必是要迷拐绝色美女,送到某一地方,只是生怕路上行走不便,是以将她们弄成如此模样。”
  沈浪叹息点了点头,暗道:“这少年不但手脚快,心思也快的很。”
  熊猫儿道:“她两人昔日本是绝色美女,咱们总不能永远叫她们如此模样,好歹也得想个法子,让她们恢复本来模样才是。”
  金无望闭口不语。
  沈浪叹息道:“有何法子?除非再将那位司徒门人寻来……”
  熊猫儿微一寻思,突然笑道:“我在洛阳城有个朋友,此人虽然年少,但却是文武双全,而且琴棋书画,丝竹弹唱,飞鹰走狗,医卜星相,各式各样千奇百怪的花样,他也无一不通,无一不精,咱们去找他,他想必有法子的。”
  沈浪笑道:“如此人物,小弟倒的确想见他一见,反正我等也正要去洛阳城探访一事,只是……不知兄台与他可有交情?”
  熊猫儿道:“此人非但是个酒鬼,也是个色狼,与我正是臭味相投,你我去寻访于他,他少不得要大大的破费了。”
  朱七七悲痛之极,根本未听得他们说的是什么话,只觉自己又被抬到车上,她也不知这些人要将自己送去哪里。
  车上还有个童子她认得他的,他却不认得她了,竟远远地躲着她,再也不肯坐到她身旁。
  熊猫儿用块布将敞篷车盖起,车马启行,直奔洛阳。
  车马连夜而行,到了洛阳,正是凌晨时分。
  他们等了盏茶多时分,城门方开,金无望策马入城。沈浪道。
  “如此凌晨,怎可骚扰人家?”
  熊猫儿笑道:“我在洛阳城还有个朋友,他家的大门,终年都是开着的,无论什么人?无论何时去,却不会尝着闭门羹。”
  沈浪微笑道:“此君倒颇有孟尝之风。”
  熊猫儿柑掌大笑:“此人复姓欧阳,单名喜,平生最最欢喜的,便是别人将他比做孟尝,他若听到你的话,当真要笑倒地上了。”
  金无望冷冷道:“看来阁下的狐朋狗友,倒有不少。”
  熊猫儿也不理他,抢过鞭子,打马而行,凌晨之时,长街寂寂,熊猫儿空街驰马,意气飞扬。
  突闻一条横街之中,人声喧哗,花香飘散。
  熊猫儿扬起丝鞭,指点笑道:“这便是名闻天下的洛阳花市了,远自千里外赶来此地买花的人,却有少不,尤其洛阳之牡丹,更是冠绝天下。”
  沈浪笑道,“我也久闻洛阳花市之名,今日既来此问,本也该买些鲜花才是,怎奈……纵有买花意,却无戴花人,还是留请来日吧。”
  两人相顾大笑,车厢里的朱七七却听得更是欲醉。
  她此刻若能坐在沈浪身旁,让沈浪下车买花,她死也心甘情愿了。
  而此刻她明知穿过花市,便是囚禁方千里,铁化鹤等人秘窟,她腹中空有满腹机密,却说不出口来,那鬓边簪花的韵事,自更不过是遥远的梦境罢了,车行颠簸,她泪珠又不禁滚下面颊。
  这时忽然有两辆白马香车,斜地驶来,驶人花市。
  车厢外铜灯闪亮,车厢里燕语莺声,不时有簪花佩玉的丽人,自车帷间向外偷偷窥望,眼波横飞,巧笑迎人。
  风卷车幔,朱七七不经意地自车后瞥了一眼,心头不觉又是一跳,这香车自马,赫然正是那日载运铁化鹤等人入城的魔车。
  只听熊猫儿纵声笑道:“只望见绣毅雕鞍佳人美,却不知香车系在谁家门?看来我也只得空将此情付流水了。”
  沈浪笑道:“兄台如此轻薄,不嫌唐突佳人?”
  熊猫儿道:“此花虽好,怎奈生在路边墙头,你若是肯轻干金买一笑,我就可攀折鲜花送君手,吾兄岂有意乎?”
  沈浪拊掌道:“原来你还是识途老马。”
  熊猫儿大笑道:“今日的江湖侠少年,本是昔日的章台走马客,你岂不知肯舍干金买一笑,方是江湖奇男子。”
  两人又自相顾大笑,朱七七又不禁吃了一惊。
  囚禁了许多英雄豪杰的神秘魔窟,竟会是王孙买笑的金粉楼?那些个身怀绝技的白云牧女,难道竞会是投怀送抱的路柳墙花。
  这实是她再也难以相信的事。
  马车终于到了那终年不闭的大门前,欧阳喜见了熊猫儿果然喜不自胜,当下摆开酒筵,为他洗尘。
  熊猫儿匆匆为沈浪,金无望引见过了,便自顾饮啖。
  欧阳喜笑道:“你这只猫儿,近日已越来越野,终年也难见你,今日里闯到我家来,除了贪嘴外,莫非还有什么别的事?”
  熊猫儿笑骂道:“你只当我是来寻你这冒牌孟尝的么。嘿嘿,就凭你这点肥肉酸酒,还休想将我这只野猫引来。”
  欧阳喜道:“你去寻别人,不被赶出才怪。”
  熊猫儿放下杯筷,道:“说正经的,我今日实是为一要事,寻访王怜花而来,却不知他近日可在洛阳城中?欧阳喜笑道:“算你走运,他恰巧未离洛阳。”
  语声微顿,突又笑道:“说起他来,倒有个笑话。”
  熊猫儿道:“王怜花笑话总是不少,但且说来听听,”欧阳喜道:“日前冷二先生来这里做买卖时,突然闯出位富家美女,我们的王公子想必又要施展他那套攀花手段了,却不知……”
  他故意顿住语声,熊猫儿果忍不住间道:“却不知怎样了?欧阳喜哈哈笑道:“那位姑娘见着他,却仿佛见了鬼似的,头也不回地跑了,这只怕是他一生中从未遇着的事,却便宜了贾剥皮,他本卖了个丫环给这位姑娘,她这么一走,贾剥皮竟乘乱又将那少女偷偷带走了。”
  熊描儿也不禁放怀大笑,正想问他那位姑娘是谁。
  沈浪却已先问道:“不知那冷二先生,可是与仁义庄有些关系?”
  欧阳喜叹道:“正是,这冷二先生,为了仁义庄,可算仁至义尽,江湖中都知道冷二先生做买卖的手段天下无双,一年中不知要赚进多少银子,但冷二先生却将银子全送进仁义庄,自己省吃俭用,连衣裳都舍不得买一件,终年一袭蓝衫,不认得他的,却要当他是个穷酸秀才。”
  沈浪慨然道:“不想冷氏三兄弟,竟俱是人杰……”
  话犹未了,突听一阵清朗的笑声自院中传来。
  一个少年的话声道:“欧阳兄,你家的家丁好厉害,我还在高卧未醒,他却说有只猫闯来,定要我来赶猫,却不知我纵能降龙伏虎,但见了这只猫也是头疼的,”一个狐裘华服的美少年,随着笑声,推门而入。
  熊猫儿大喝一声,凌空一个翻身,越过桌子,掠到这少年面前,一把抓住他衣襟,笑骂道:“一个自吹自擂的小泼皮,你除了拈花惹草外,还会什么?竟敢自夸有降龙伏虎的本领,也不怕风大闪了你的舌头。”
  那少年笑道:“不好,这只猫儿果然越来越野了。”
  熊猫儿大声道:“近日来你又勾引了多少个女子?快快从实招来。”
  那少年还待取笑,一眼瞧见了金无望与沈浪,目光立被吸引,大步迎上去,含笑抱拳道:“这两位兄台一位如古柏苍松,一位如临风玉树,欧阳兄怎地还不快快为小弟引见引见。”
  欧阳喜嘻笑之间,竟忘了沈浪的名字,金无望的名字,他更是根本就不知道,只得含糊道:“这位金大侠,这位沈相公,这位便是王怜花王公子,三位俱是人中龙凤,日后可得多亲近亲近。”
  金无望冷冷“哼”一声,沈浪含笑还揖。
  于是众人各自落坐,自又有一番欢笑。
  欧阳喜道:“王兄,这只野猫今日本是来寻你的,却不肯说出是为了何事,你此刻快些问问他吧。”
  王怜花笑道:“野猫来寻,终无好事,难怪这几日我窗外鸦喧雀噪,果然是闭门家中坐,祸从天上来。”
  熊猫儿笑道:“这次你却错了,此番我来,既不要银子,也不要酒,只是将两个绝色佳人,送来给你瞧瞧。”
  沈浪暗笑忖道:“这猫儿看来虽无心机,却不想他要人做事时,也会先用些手段打动人心,再教人自来上钩。”
  王怜花大笑道:“你找我会有如此好事,杀了我也难相信,那两位绝色佳人,还是留给你自己瞧吧,小弟唯恐敬谢不敏了。”
  熊猫儿笑骂道:“好个小人,岂能以你之心,度我之腹,此番我既已将佳人送来,你不瞧也要瞧的,只是--”他眨了眨眼睛,顿住语声。
  王怜花笑道:“我知道你眼睛一眨,就有花样。如今花样果然来了,反正我已上了你的钩,你这‘只是’后有些什么文章,还是快些作出来吧,也省得大家着急。”
  沈浪、欧阳喜俱不禁为之失笑。熊猫儿道:“只是你想瞧瞧这两位佳人,还得要有些手段。”
  王怜花道:“要有什么手段,才能瞧得。”
  熊猫儿道:“你且说说你除了舞刀弄枪,舞文弄墨,吹吹唱唱,看天算卦,和医人肚子痛这些花样外,还会些什么?”
  王怜花道:“这些还不够么?”
  熊猫儿道:“非但不够,还差得远。”
  王怜花摇头笑道:“好个无赖,只可惜我不知你爹爹生得是何模样,否则我也可变作他老人家,来教训教训你这不肖之子。”
  熊猫儿猛地一拍桌子,大声道:“这就是了。”
  王怜花、欧阳喜都被他骇了一跳,齐地脱口道:“是什么?”
  熊猫儿道:“你还会易容之术,是么?……嘿嘿,莫摇头,你既已说漏了嘴,想补可也补不回来了。”
  王怜花苦笑道:“却又怎样?”
  熊猫儿道:“那两位绝色佳人,如今被人以易容术掩住了本来的绝色,你若能令她们恢复昔日颜色,我才真算服了你。”
  王怜花目光一闪,道:“这两位姑娘是谁。”
  熊猫儿道:“这……这我也不清楚,我只知道她们姓白。”
  王怜花目中光芒立刻隐没,似是在暗中松了口气,喃喃道:“原来姓白……”
  突然一笑,接着:“老实说,易容之术,我也只是仅知皮毛。要我改扮他人,我虽不行,但要我洗去别人易容,我还可试试。”
  熊猫儿大喜道:“这就够了,快随我来。”
  朱七七与白飞飞已被安置在一间静室之中,熊猫儿拉着王怜花大步而入,沈浪等人在后相随。
  朱七七一眼瞧见王怜花,心房又几乎停止跳动,全身肌肤起了悚栗,她委实做梦也未想到熊猫儿拉来的竟是这可怕的恶魔。
  那时她落在“青衣妇人”手中时,她虽然已觉这人并不如“青衣妇人”可怕,但此刻她方自逃脱“青衣妇人”的魔掌,又见着此人,此人的种种可怕之处,她一刹那便又都想了起来。
  她只有凝注着沈浪,她只有在瞧着沈浪时,心头的怕,才会减少一些,只恨沈浪竟不瞧她。
  熊猫儿道:“你快仔细瞧瞧,她们脸上的玩意儿你可洗得掉?”
  王怜花果然俯下头去,仔细端详她们的面目。
  朱七七又是惊恐,又是感慨,又是欢喜,只因为她深信这王怜花必定有令她完全恢复原来面目的本事。
  但她却实也未想到造化的安排,竟是如此奇妙,竟要他来解救于她,她心中咬牙,暗中忖道:“苍天呀苍天,多谢你的安排,你的安排确是太好了,只要他一令我回复声音,我第一件事便是揭破他的秘密,那时他心里却不知是何滋味?”想到这里,连日里她第一次有些开心起来。
  她生怕王怜花发现她目光中所流露的惊怖、欢喜与感慨,这些强烈而复杂的情感,赶紧俏悄闭起了眼睛。
  王怜花在她两人面前仔细端详了足有两盏茶时分,动也未动,熊猫儿等人自也是屏息静气,静静旁观。
  只见王怜花终于站起身子,长长叹了口气,道:“好手段……好手段……”
  熊猫儿着急问道:“怎样了?你可救得了么?”
  王怜花先不作答,却道:“瞧这易容的手段,竟似乎是昔年江左司徒家不传秘技……”
  熊猫儿大喜,击节道:“果然不错,你果然有些门道,你既能看得出这易容之术的由来,想必是定能破解的。”
  王怜花道:“我虽可一试,但……”
  他长长叹息一声,接道:“为这两位姑娘易容之人,实已将易容之术发挥至巅峰,他将这两张脸做的实已毫无暇疵,毫无破绽。”
  熊猫儿忍不住截口道:“如此又怎样?”
  王怜花道:“在你们看来,此刻她们这两张脸固是丑陋不堪,但在我眼中看来,这两张脸却是极端精美之作品,正如画家所画之精品一般,实乃艺术与心血之结晶,我实不忍心下手去破坏于它。”
  熊猫儿不觉听得怔住,怔了半晌,方自笑骂道:“狗屁狗屁,连篇狗屁。”
  王怜花摇头叹息道:“你这样的俗人,原不懂得如此雅事。”
  熊猫儿一把拉住了他,道:“这是雅事也好,狗屁也好,我全都不管,我只要你恢复这两位姑娘原来的颜色,你且说肯不肯吧。”
  王怜花苦笑道:“遇着你这只野猫,看来我也只得做做这焚琴煮鹤,大煞风景的事了,但你也得先松开手才是。”
  熊猫儿一笑松手,道:“还有,她两人此刻已被迷药治得又瘫又哑,你既然自道医道高明,想必是也能解救的了。”
  王怜花沉吟道:“这……我也可试试,但我既如此卖力,你等可也不能闲着,若是我要你等出手相助,你等也万万不能推诿。”
  说这话时,他目光有意无意,瞧了沈浪一眼。
  沈浪笑道:“小弟若有能尽力之处,但请兄台吩咐就是。”
  王怜花展颜而笑,道:“好,一言为定。”
  他目光当即落在欧阳喜身上。
  欧阳喜失笑道:“这厮已在算计我了……唉,反正是福不是祸,是祸逃不过,我的王大公子,你要什么?说吧。”
  王怜花笑道:“好,你听着……上好黑醋四坛,上好陈年绍酒四坛,精盐十斤,上好细麻纱布四匹……”
  欧阳喜道:“你!你究竟是想当醋坛子,还是想开杂货铺。”
  王怜花也不理他,接道:“全新铜盆两只,要特大号的,全新剪刀两把,小刀两柄,炭炉四只,铜壶四只,也都要特大号的,火力最旺之煤炭两百斤……还有,快叫你家的仆妇,在半个时辰内,以上好干净的白麻布,为我与这位沈相公剪裁两件长袍,手工不必精致,但却必需绝对干净才可。”
  众人听他竟零零碎碎的要了这些东西,都不禁目瞪口呆。
  熊猫儿笑道:“听你要这些东西,既似要开杂货铺,又似要当收生婆,还似要作专卖肉包子的黑店东,将这位姑娘煮来吃了。”
  欧阳喜笑道:“却坑苦了我,要我在这半个时辰里为他准备这些乱七八糟的东西,岂非要了我的命了……”
  他口中虽在诉苦,面上却满是笑容,只因王怜花既然要了这些令人惊奇之物,想必自然有令人惊奇的身手。
  而这“易容之术”,虽然尽人皆知,便却大多不过是自传闻听来而已,欧阳喜虽是老江湖了,但也只到今日,才能亲眼瞧见这“易容术”中的奇妙之处,当下匆匆走出,为王怜花准备去了。
  不出半个时辰,欧阳喜果然将应用之物,全部送来,炉火亦已燃起,铜壶中也满注清水并已煮得将要沸腾。
  王怜花取起一件白布长袍,送到沈浪面前,笑道:“便相烦沈兄穿起这件长袍,为小弟作个助手如何?”
  沈浪道:“自当从命……”
  熊猫儿忍不住道:“我呢?你要我作什么?”
  王怜花笑道:“我要你快快出去,在外面乖乖的等着。”
  熊猫儿怔了一怔,道:“出去?咱们不能瞧瞧么?”
  欧阳喜笑道:“他既要你出去你还是出去儿,咱们……”
  上怜花道:“你也得出去。”
  欧阳喜也怔住了,道:“连……连我也瞧不得。”
  王怜花正色道:“小弟施术之时必需沉心静志,不能被任何人打扰,只因小弟只要出手稍有不慎,万一在两位姑娘身上留下些什么缺陷,那时纵是神仙,只怕也无术回天了,是以不但你两人必需退出,就连这位金大侠,也请暂时回避的好。”
  欧阳喜与熊猫儿面面相觑,满面俱是失望之色。
  金无望却已冷“哼”一声,转身退出。欧阳喜与熊猫儿知道再拖也是拖不过的,也只得叹着气走子。
  王怜花将门房紧紧掩起,又将四面帘幔俱都放下,帘幔重重,密室中光线立时黯了下来,四下角落里,似乎突然漫出了一种神秘之意。而那闪动的炉火,使这种神秘之意更加浓重。
  沈浪静静地站着,静静地望着他,火炉上水已渐渐沸腾,蒸气涌出,发出了一阵阵“丝丝”的声响。
  王怜花突然回身,凝注沈浪,道:“小弟请他们暂时回避,为的自是不愿将‘易容术’之秘密,泄漏出去,此点沈兄想必知道。”
  沈浪笑道:“不错。”
  王怜花沉声道:“欧阳喜与熊猫儿俱是小弟多年好友,而兄台与小弟,今日却是初次相识,小弟不愿泄秘于他两人,却有劳兄台相助,这其中自有缘故,以兄台之过人智慧,此刻必定已在。暗中奇怪。”
  沈浪微微一笑,道:“在下正想请教。”
  王怜花笑道:“这只因小弟与兄台虽是初交,但兄台之照人神采。却是小弟平生所未曾见过的,委实足以令小弟倾倒。”
  沈浪笑道:“多承夸奖,其实在下平生阅人虽多,若论慷慨豪迈。洒脱不羁,虽数熊兄,但若论巧心慧智,文采风流,普天之下,兴真允,人能及兄台。”
  他语声微顿,目光闪动,突又接道:“除此之外,兄台想必还另有缘故,否则也不……”
  王怜花不等他话说完,便已截口笑道:“不错,小弟确是另有缘故,是以才对兄台特别亲近。”
  沈浪道:“这缘故想必有趣的很。”
  王怜花笑道:“确是有趣的很。”
  沈浪道:“既是如此有趣,不知兄台可愿说来听听?”
  王怜花先不作答,沉吟半晌,却接道:“方才欧阳喜为小弟引见兄台时,并未说及兄台的大号,是么?”
  沈浪笑道:“欧阳兄想必是根本未曾听清小弟的名姓,或是听过后便已忘了,这本是应酬场中极为常见之事。”
  王怜花道:“但兄台的姓名,小弟却可猜出来的。”
  沈浪笑道:“兄台有这样的本事?”
  王怜花微微一笑,道:“兄台大名可是沈浪。”
  沈浪面上终于露出了惊奇之色,道:“不错,你果然猜对了,……你怎会猜出小弟的姓名,莫非是……早已有人在兄台面前提起过小弟了么。”
  两人言来语去,朱七七在一旁听得既是吃惊,又是羞急,又有些欢喜,既不愿王怜花说出沈浪的名字,又想听王怜花说出沈浪的名字,既不愿王怜花向沈浪出手,又恨不得沈浪一拳将王怜花打死。
  她忍不住睁开眼睛,瞧着王怜花,究竟要如何对待沈浪,究竟要说出什么话来?
  只听王怜花笑道:“兄台若要问小弟怎会知道兄台的大名,这个……日后兄台自会知道的。”
  转过身子,将醋坛启开,再也不瞧沈浪一眼,但手掌却不免有些颤抖。
  朱七七暗中松了口气,心头亦不知是失望,还是庆幸?此刻她心情之复杂,连她自己也分辨不清。
  工怜花将铜壶的壶口对住了白飞飞,那一阵阵热气直冲到自飞飞面上,白飞飞也只得闭起眼睛。
  过了约摸盏茶时分,王怜花道:“有劳沈兄将壶盖启开。”
  沈浪一直在静静地瞧着他,此刻微笑应了,伸手掀起壶盖,那炽热更甚于火炭的青铜壶盖,他竟能满握在掌中,竟似毫不在意,王怜花似乎未在瞧他,但神色间却已有了些变化——这变化是惊奇,是赞佩,是羡慕,还是妒嫉?也许这四种心情,都多少有着一些。
  他将醋倾入铜壶中,又过了半晌,壶中冲出的热气,便有了强烈的酸味,这蒸馏的酸气,使白飞飞眼睛闭得更紧了。
  这样过了顿饭工夫,半坛醋俱己化作蒸气,白飞飞嘴角僵硬的肌肉,已有些牵动,而且已泼出些唾沫。
  王怜花放下醋坛,取起酒坛,将酒倾入壶中,酸气就变为酒气,酒气辛辣,片刻间白飞飞眼角便泌出了泪水。
  满室火焰熊熊,沈浪与王怜花额上都已有了些汗珠,王怜花又在两只盆中注满了酒、醋与清水,口中道:“麻烦沈兄将这位姑娘的衣衫脱下,抬进盆里。”
  沈浪呆了一呆,呐呐道:“衣衫也得脱下么?”
  王怜花道:“正是,此刻她毛孔已为易容药物所闭塞,非得如此,不能解救。”
  说话间自怀中取出三双小小的木瓶,自瓶中倒出些粉未,分别倾入两只铜盆,忽又笑道:“堂堂的男子汉,连女人的衣衫都不敢脱么?”
  沈浪转首望去,只见白飞飞一双泪光盈盈的眸子里已流露出混合着惊惶、羞急与乞怜的光芒。
  他轻叹一声,道:“事急从权,不得不如此,但请姑娘恕罪。”
  缓缓伸出手掌,解开了白飞飞肋下的衣钮。
  熊猫儿与欧阳喜在门外逡巡徘徊,走个不停,满面俱是焦急之色,那心情真的和枯守在产房外,等着看自己妻子头胎婴儿降生的父亲有些相似,金无望虽能坐着不动,但目光也已有些失去平静。
  只听房中传出一阵拨动炭火声,嗤嗤水沸声,注水入盆声,刀剪响动声,还似乎有些洗澡之声。
  熊猫儿忽然笑道:“听这声音,他两人竞似在里面杀猪宰羊一般,那两位姑娘,不知要被他们如何摆布……”
  欧阳喜苦笑道:“他若肯让我进去瞧瞧,要我叩三个头,我都心甘情愿。”
  熊猫儿点头叹道:“谁说不是,只可惜……”
  突听门里传出一声惊呼一声轻叱,竞是沈浪的声音。
  金无望霍然长身而起,便待闯入门去,却被熊猫儿一把拉住了。
  金无望怒道:“你要怎地?熊猫儿笑道:“兄台何必紧张,以沈兄那样的人物,还会出什么事不成?金兄若是胡乱闯进去,王怜花一怒之下,说不定将剩下的一半事甩手不管了,那时便该当如何是好?那两位姑娘岂非终生无法见人了。”
  金无望沉吟半晌,冷“哼”一声,甩开了熊猫儿的手,大步走回原地坐下,他想象沈浪这样的人,的确是不会出什么事的。
  但这时,门内却又响起了一阵手掌相击声,响声急骤,有如密珠相连,金无望不禁又为之变色,再次长身而起。
  欧阳喜亦自皱眉道:“这是什么声音?”
  熊猫儿沉吟道:“只怕是王怜花在为那两位姑娘推拿敲打。”
  欧阳喜连连颔首道:“不错……不错……”
  金无望口中虽不言语,但心里自也接受了熊猫儿的猜测,但他身子才自坐下,门里又传出一声惊呼。
  这次惊呼之一声,却是王怜花发出的。
  欧阳喜面色变了,也待闯将进出,但他也被熊猫儿拉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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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章 妙手复娇容--------------------------------------------------------------------------------  欧阳喜忽听门里的王怜花发出了惊呼之声,不由的说道:“王兄素来镇静,此刻居然惊呼出声,莫非……”
  熊猫儿截口笑道:“莫非怎地?王怜花正在出手解救那两个姑娘,沈兄还会对他怎地不成,何况他两人初次相识,非但素无他隙,而且还显有惺惺相惜之意……嘿嘿,只怕你是一心想要进去瞧瞧,才故意找个藉口吧。”
  欧阳喜失笑道:“好贫嘴的猫儿,你难道不觉得那惊呼奇怪么?”熊猫儿笑道:“那只怕是他两人被那两位姑娘的美丽所惊,忍不住叫了出来,尤其王怜花这色魔,此刻只怕连骨头都酥了。”
  欧阳喜摇头笑道:“这艳福也只他俩人分享了,你干急又有什么用呢?”
  门关得很紧,除了较大的响动,失声的惊呼外,沈浪与王怜花说话的声音,门外并无所闻。
  欧阳喜探首窗外,日色已渐渐升高,他又忍不住要着急了,不住搔耳顿足,自言自语,喃喃道:“他两人怎地还不出来,莫非……莫非出了事么……”
  沈浪方自解开白飞飞第一粒衣钮,白飞飞已将眼睛紧闭了起来,手脚也起了的一阵阵轻微的颤抖。
  他面容虽已被弄得丑怪异常,但在眼睑合起前,眼皮中所流露的那种娇羞之色,却委实令人动心。
  这种柔弱少女的娇羞,正是朱七七所没有的。
  此刻她虽已合起眼睑,沈浪似乎还是不敢接触到她的眼睛,轻巧地脱去了的衣衫,连指头都未接触到她身子。
  白飞飞长衫下竟无内衣。
  忽然之间,白飞飞那莹白如玉,柔软如天鹅,玲珑如鸽子的娇躯,已展露在沈浪的眼前。
  她的胴体并无那种引人疯狂的热力,却带着一种说不出的,惹人怜爱的娇弱,那是一种纯情少女所独有的风韵,动人情处,难描难叙。
  沈浪要不瞧已来不及了,这一眼瞧下,便再也忍不住有些痴迷,一时之间,目光竟忘了移开。他虽是英雄,但毕竟也是个男人。
  朱七七听得沈浪要脱下白飞飞的衣衫,眼睛便狠狠地盯着他,此刻瞧见他如此神情,目光中便也忍不住露出嫉恨之色。
  她含恨自语:“沈浪呀沈浪,原来你也是个好色之徒,我如此对你,将别的男人全不瞧在眼里,但你见到别的女子,却是如此模样,我……我又何苦如此对你……”
  转眼一望,王怜花竟也站在角落里,背向着沈浪与白飞飞,居然连眼角也未偷偷来瞧一眼。
  此刻他干咳一声,道:“衣衫已脱下了么?好,如此便请沈兄将她抱入那盆里,用小弟方才新裁的纱布,将她从头到脚,仔细洗涤两遍……先用左边盆中之水,洗完了,再换右面的一盆,千万弄错不得。”
  沈浪回过头来,着急道:“但……但兄台你为何不动手?”
  王怜花也不回头,只是微微笑道:“姑娘们的处子之身,是何等尊贵,此番虽因事急从权,不得不如此,但能少一人冒读于她,还是少一人好,沈兄以为是么……她既已是沈兄的人了,便只得请沈兄一人偏劳到底了。”
  沈浪着急道:“她……她既是小弟的人了……此话怎讲?”
  王怜花哈哈一笑避不作答,却道:“水中药力已将消散,沈兄还不动手?”
  沈浪怔了半晌,只得长叹一声,抱起白飞飞的身子放人水中,又自盆边取起了那一叠新裁白纱。
  王怜花背着双手,缓缓地又道:“这两位姑娘,想必俱是天香国色,沈兄今日,当真可谓艳福不浅。”
  沈浪面上忍不住微现怒容,沉声道:“兄台如此说话,却将小弟当成了何等人物?”
  王怜花道:“小弟只是随意说笑,兄台切莫动怒,但……”
  沈浪道:“但什么?”
  王怜花缓缓道:“这两位姑娘既是兄台带来的,此刻她们的清白之躯,又已都落在兄台的眼中,也已都落在兄台的手中,兄台此后对她两人,总不能薄情大甚,置之不顾,兄台若是稍有侠义之心,便该将她两人的终生视为自己的责任,万万不能再对第三个女子动情了。”
  沈浪听得又惊又怒,但王怜花却又偏偏说得义正词严,沈浪一时之间,竞不知该如何反驳。
  这其中只有朱七七知道王怜花如此做是何用意,只因此刻除了她自己之外,谁也不知道她就是朱七七。
  王怜花此刻说来说去,只是要以言词套住沈浪,等到这两个女子对沈浪纠缠时好教沈浪无法脱身,他自有法子令这两个女子对沈浪纠缠的,何况那时的少女若被男子瞧着了自己的清白之躯,本就只有以身相委,更何况沈浪本就是最易令少女欢喜的那种类型人物。
  沈浪被她们纠缠住了,自然无法再对别的女子动情,王怜花所说的那“第三个女子”,自然也就是指的朱七七。
  王怜花这一着棋下得端的不差,怎奈智者千虑总有一失,他算来算去,却再也算不出这两个女子中竟有一人是朱七七,他费尽心思想出了这“移花接木”的巧计,怎奈却反而弄巧成拙。
  沈浪不再说话,嘴角居然又泛起了微笑。
  王怜花道:“沈兄可是洗好了吗?……好,再请沈兄抹干她的身子……好,此刻便请沈兄以阳和之掌力,将她‘少阴’四侧四十六处穴道一一捏打,但沈兄若是怕羞,不妨先为这位姑娘穿起衣服来。”
  他话未说完,已有衣悉卒声响起,接着,便是一阵手掌轻拍声,沈浪呼吸渐渐粗重,白飞飞也发出了轻微的喘息,销魂的呻吟……
  那“少阴”四侧,正是女子身上最敏感之地,若经男子的手掌捏打,那滋味可想而知。
  朱七七狠狠瞧着沈浪移动在白飞飞身上的手掌,心里突然想起了自己那日在地窖中被王怜花手掌拿捏的滋味。
  刹那之间,她只觉一阵奇异的暖流,流遍了全身,心头仿佛也有股火焰燃烧起来,也不知是羞?是恼?还是恨?
  白飞飞眼睑闭得更紧,身子颤抖更剧。
  王怜花缓缓转过身,将刀剪在沸醋中煮了煮,面带微笑,静静地瞧着她与沈浪,口中道“”沈兄手掌切切不可停顿……无论见着什么,都不可停顿,否则若是功亏一篑,那责任小弟可不能担当。“沈浪微微笑道:“兄台只管放心,小弟这一生之中,还未做过一份令别人失望的事。”言语之间竞似有些双关之意。
  他又何尝未觉出白飞飞在他手掌下的微妙反应,他自己又何尝未因这种奇异的反应而微微动心。
  但他面上绝不露神色,竟似有成竹在胸,将任何一件可能将要发生的事,都打定了应付的主意。
  只见王怜花走到白飞飞面前,道:“此刻这位姑娘面上的易容药物,已在外面的酒醋蒸气与她内发的汗热之力交攻下,变得软了。”
  他口中说话,双手已在白飞飞面上捏了起来,白飞飞面上那一层看来浑如天生的“肌肤”,已在他手掌下起了一层层扭曲。使她模样看来更是奇异可怖,王怜花取了粒药,投入白飞飞口中,又道:“此刻她体中气血已流通如常,口中也已可说话,只是……”
  忽然一笑,方自接着说道:“只是她此刻在沈兄这双手掌捏拿之下,已是骨软神酥,虽能说话,也不愿说出口来。”
  若是别人听到此话,这双手哪里还能再动下去,但沈浪却只作未曾听到,一双手更是绝不停顿。
  王怜花一笑道:“好……”突然用两根手指将白飞飞眼皮捏了起来,右手早已拿起剪刀,一刀剪了下去。
  只听“喀嚓”一响,白飞飞一块眼皮竟被他生生剪了下来,白飞飞虽不觉痛苦,沈浪与朱七七却不免吃了一惊。
  王怜花将剪下之物,随手抛入盐桶之中,立即拿起小刀,一刀刺入了方才被他剪开的眼皮里。
  沈浪更是吃惊,但白飞飞仍然全不觉痛苦。只见王怜花手掌不停,小刀划动,白飞飞面上那一层肌肤,随着刀锋,片片裂开,一张脸立时有如被划破的果皮一般,支离破碎,更是说不出的诡异可怖。沈浪虽明知这层“肌肤”乃易容药物凝成,仍不禁瞧得惊心动魄。
  突然间,寒光一闪,王怜花掌中的小刀,竟笔直向沈浪面上划了过来,白刃破风,急如闪电。
  朱七七瞧得清楚,这一惊当真非同小可。
  沈浪正自全神贯注,眼见这一刀他是避不过的了。
  哪知沈浪一声惊呼,一声轻叱,胸腹突然后缩,双足未动,上半身竟平空向后移开了三寸,刀锋堪堪擦着他面颊掠过,却未伤及他丝毫皮肉。
  朱七七不知不觉间,已为沈浪流出了冷汗,但沈浪双手却仍未停顿,犹在推拿,只是目中已现出怒色,沈浪道:“你这算什么?”
  王怜花居然行所无事,微微一笑,道:“小弟只是想试试沈兄的定力,是否真的无论在任何情况之下,双手都不会停顿。沈浪竟也微微一一笑道:“哦!真的么?”
  居然也是行所无事,对于方才之事再也不提一字。
  王怜花凝目瞧了他半晌,目中又不禁流露出钦佩与妒嫉之意,忽然长长叹息一声,道:“兄台一生之中,难道从未将任何事放在心上么?”
  沈浪笑道:“自然有的,只是别人瞧不出而已。”
  这话说的仍然温柔平静,但王怜花听在耳里,不知怎地,心头竟泛起了一股寒意,暗暗忖道:“有如此人物活在世上,我王怜花活着还有何乐趣……”
  心意转动间,手掌轻拂,一阵柔风吹过,白飞飞面上那片片碎裂的肌肤,立时随风飘起,自己仿佛长着眼睛似的一片片俱都落人了那盐缸之中。
  沈浪笑道:“好掌力,好……”
  目光瞥见白飞飞的真正面容,语声突顿,半晌说不出话来。
  只见她双颊玫瑰般娇红,仍泌着一粒粒珍珠般的汗珠,长长的睫毛,覆盖在眼帘上,琼鼻樱唇中,却是娇喘吁吁……
  沈浪方才已见过她裸露的身子,已接触过她凝脂般的香肌玉肤,却还不觉怎样,但此刻瞧见她这脉脉含羞的娇靥,楚楚动人的风情,心头却不禁生出一种异常的感觉,一双手掌再也不敢接触她的身子,莫忘了他终究还是个男子,这种心情正是天下任何一个男人都难避免的。
  王怜花也瞧得痴了,怔了半晌,长长叹息道:“果然是天香国色,果然是国色无双……”
  朱七七见到这两个男人瞧着白飞飞的神情,银牙又不觉轻轻咬起,在心头暗暗骂道:“男人,男人,天下的男人,没有一个是好东西。”
  她心胸虽然豁达,但这两个男人,一个是深深爱着她的,一个是她深深爱着的,她见到他们为别人着迷,心里仍不觉生出嫉恨之意——莫忘了她终究是个女子,这心情正是天下任何一个女人都难避免的。
  朱七七目光无意间瞧向王怜花,王怜花目光恰巧正向沈浪望了过去,目中似有杀机,朱七七暗惊忖道:“不好……”
  心念闪动,王怜花双掌已向沈浪连环拍出,掌势之迅急竟似比朱七七心念的转动还快几分。
  他此番出手又是突如其来,迅疾无伦。
  哪知沈浪眼睛虽似未瞧着他,其实却将他每个动作都瞧得清清楚,他手掌方自拍出,沈浪双掌也已迎了上去。
  四掌相击,只听一连串掌声响动,密如连珠,十余掌击过,沈浪纹风未动,王怜花却已惊呼一声,退出数步。
  沈浪道:“兄台这又算什么?”
  王怜花退到墙角,方自站稳,拍了拍那身新裁的雪白麻布衣衫,居然仍是行所无事,笑道:“小弟这不过只是想试试兄台,经过方才那一番推拿之后,人力是否已有了伤损。”
  居然也还是若无其事,对方才之事再也不提一字。
  朱七七眼睛瞪着他,咬牙暗道:“沈浪呀沈浪,你这呆子,他要你做他助手,就是要乘机害你的,你还不知道么?你这呆子,你这没有良心的,有时我真恨不得让你被人害死才好。”
  白飞飞也偷偷地将眼睛睁开了一线,偷偷地瞧着沈浪,她面上红晕犹未褪去,那一丝如梦如幻的星眸中,流露出的也不知是羞涩?
  还是爱慕,她——除了瞧着沈浪外,眼波再也未向别人去瞧一下。
  王怜花又将醋酒的蒸气,喷到朱七七脸上。
  朱七七眼泪鼻涕,一齐流了出来,这种滋味她虽忍受不了,但想到自己立时便将脱离苦海,一颗心便不由得“怦怦”跳了起来,肉体上再大苦痛,却已不算做什么,她已都可忍受了。
  然后王怜花又在新盆中注满了酒、醋、药物与清水,这次他下的药物更重,转首向沈浪笑道:“要治疗这姑娘,可比方才那位要麻烦多了,沈兄少不得也要多花些气力。”
  话未说完,又退到墙角之中,面壁而立。沈浪苦笑道:“还是和方才一样么?”他似乎对别人的要求,从来不知拒绝,对任何事,都能逆来顺受。
  王怜花笑道:“不错,还是和方才一样,要有劳沈兄将这位姑娘在两盆水里浸上一浸……”
  朱七七眼瞧着沈浪手掌触及自己的衣钮,芳心不由得小鹿般乱撞起来,几乎要跳入嗓子眼里。
  她也不由得紧紧闭起眼睛,只觉自己身子一凉,接着便被浸入温热的水里,她身子蜷曲着,耳中听得一阵阵动情的喘息与呻吟一一她方才也曾暗暗骂过白飞飞,然而此刻这喘息与呻吟却是她自己发出来的。
  她痴痴迷迷,晕晕荡荡,如在梦中,如在云中,如在云端,也个知过了多久,仿佛漫长无极,又仿佛短如刹那。
  终于,她身子又被抱了起来,擦干了,穿上衣服,这时她身上那种僵硬与麻木已渐消失,她已渐渐有了感觉。
  于是,她便感觉到一双炙热的手掌在她身上推拿起来,她喘息不觉更是粗重,呻吟之声更响……
  她竟已在不知不觉间发出了声音,这本是值得狂喜之事,她曾经发誓只要自己一能发出声音,便要揭破上怜花的好谋,她也曾发誓要狠狠痛骂沈浪一顿,然而她此刻已是心醉神迷,竟未觉自己能出声,竟忘了说话。
  白飞飞蜷曲在榻角,喘息仍未平复,仍不时偷偷去瞧沈浪一眼,王怜花面壁而立,似在沉思。
  这是幅多么奇异的画面,多么奇异的情况,越是仔细去想,便越不能相信世上竟有如此巧妙的遇合。
  这四人相互之间,关系本已是如此微妙,造物主却偏偏还要他们在如此微妙的情况下遇在一起。
  王怜花默然凝思了半晌,终于缓缓回过身来,拿起了一副新的刀剪,捏起了的朱七七的眼皮。
  他左手虽然已将朱七七眼皮捏起,右手的剪刀也已触及她的眼皮,但这一刀却迟迟不肯剪将下去,只是凝目瞧着沈浪,似已瞧得出神。
  沈浪忍不住问道:“兄台为何还不下手?”
  王怜花说道:“小弟此刻心思极为纷乱,精神不能集中,若是胡乱下手,只怕伤了这位姑娘的容颜。”
  沈浪奇道:“兄台心思为何突然纷乱起来?”
  王怜花微微一笑,道:“小弟正在思索,待小弟将这两位姑娘玉体复原之后,不知兄台会如何对待小弟?”
  沈浪笑道:“自是以朋友相待,兄台为何多疑。”
  王怜花道:“小弟方才两番出手相试,兄台难道并未放在心上,兄台难道并卡认为小弟有故意出手伤害兄台之心。”
  沈浪含笑道:“我与你素无冤仇,你为何要出手害我?”
  王怜花展颜而笑,道:“既是如此,小弟便放心了,但望兄台永远莫忘记此刻所说的话,永远以朋友相待于我。”
  沈浪道:“兄台若不相弃,小弟自不敢忘。”
  王怜花笑道:“好……”忽然放下刀剪,走了开去。
  沈浪忍不住再次问道:“兄台此刻为何还不下手?”
  王怜花笑道:“兄台既肯折节与小弟订交,小弟自该先敬兄台三杯。”寻了两个茶盏,自坛中满满倒了两盏白酒。
  沈浪道:“但……但这位姑娘……”
  王怜花道:“兄台只管放心,这位姑娘的容颜,自有小弟负责为她恢复,兄台此刻先暂且住手,亦自无妨。”
  他已将两杯酒送了过来,沈浪自然只得顿住手势,接过酒怀。
  王怜花举杯笑道:“这一杯酒谨祝兄台多福多寿,更愿兄台从今而后,能将小弟引为心腹之交,患难与共。”
  沈浪亦自举杯笑道:“多谢……”
  这时朱七七神智方自渐渐清醒,无意间转目一望,只见沈浪将王怜花送来的酒送到唇边。
  她方才虽然对沈浪有些不满,她虽也明知自己此刻只要一出声说话,王怜花便未必肯再出手,自己或许永远都要如此丑八怪的模样,但她见到沈浪要喝王怜花倒的酒,她什么也顾不得了,情急之下突然放声大喝道:“放下……”
  她也许久未曾说话,此刻骤然出声,语声不免有些模糊不清,王怜花与沈浪齐地一惊,沈浪回首问道:“姑娘你说什么?”
  朱七七本来想说的是:“放下酒杯,酒中有毒。”
  但她实也未曾想到自己这一出口竟能说得出声音来。
  在做了许多日子的哑巴之后,语声骤然恢复,她心情的激动与惊喜,自非他人所能想象。
  她说出“放下”两个字后,自己竞被自己惊得怔住了,许久许久,说不出第二个字来。
  王怜花目光闪动,突然一步掠去,拍了她颏下哑穴,她再想说话,却已说不出了,空自急出了一身冷汗。
  沈浪皱眉道:“王兄为何不让这位姑娘说话?”
  王怜花笑道:“这位姑娘实己受惊过巨,神智犹未平静,此刻语声一经恢复,身子一能动弹,便说不定会做出些疯狂之事,小弟方才几乎忘记此点,此刻既已想起,还是让她多歇歇的好。”
  语声微顿,再次举杯,道:“请。”
  沈浪微一迟凝,但见王怜花已自一干而尽,他自然也只有仰首喝了下去——朱七七在一旁已瞧得急出眼泪。
  玉怜花又自倒满一杯,笑道:“这一杯谨祝兄台……”
  他善颂善祷,满口吉言,沈浪不知不觉间,已将三杯酒俱都喝了下去。
  朱七七全身都已凉了,那日在地牢之中,这王怜花含恨的语声,此刻似乎又在她耳边响起。
  “沈浪……沈浪……好啊,我倒要瞧瞧他究竟是怎么样的人物……我偏偏要叫他死在我的面前。”
  她似乎已可瞧见沈浪七孔流血,翻身跌倒的模样,她唯愿方才那三杯毒酒,是自己喝下去的。
  月色渐渐升高,连熊猫儿都等得有些奇怪了。
  欧阳喜更是不住顿足,道:“怎地还不出来?”
  此刻室中已久久再无异常的响动,但这出奇的静默,反而更易动人疑心,熊猫儿叹了口气,道:“看来这真比生孩子还要困难。”
  厅前已开上酒饭,但三人谁也无心享用。
  欧阳喜喃喃道:“出了事了,必定是出了事了……”
  斜眼瞧了瞧熊猫儿:“怎样?还要呆等下去。”
  熊猫儿沉吟道:“再等片刻……再等片刻。”
  金无望突然冷冷道:“再等片刻若是出了事,这责任可是你来承担。”
  熊猫儿道:“我来承担?……为何要我来承担。,,金无望冷笑道:“你既不敢承担,我此刻便要闯进去。”
  他突然站起身子,但熊猫儿却又挡住了门户。
  金无望怒道:“你还要怎样?”
  熊猫儿道:“纵然要进去,也得先打个招呼。”
  欧阳喜立即敲门道:“咱们可以进去了么。”
  只听得王怜花的声音在门里应声道:“你着急什么?再等片刻,便完毕了。”
  熊猫儿笑道:“如何?只要再等片刻又有何妨。”
  朱七七听得外面敲门声响,心头不禁一喜,只望熊猫儿,金无望等人快些冲将进来,无论如何,总可解救沈浪的危机。
  但王怜花答了一句话后,外面立时默然。
  朱七七既是失望,又是着急,更是伤心,伤心地瞧了沈浪一眼——这一眼她本不敢瞧的,却又忍不住瞧了。
  但见沈浪好生生的站在那里,嘴角仍然带着一丝他那独有的潇洒而懒散的微笑,哪有丝毫中毒的模样。
  朱七七又怔住了,也不知是该惊奇,还是该欢喜酒中居然无毒,这真是她做梦也未想到的事。
  只听王怜花道:“这最后一点工作,小弟已无需相助,沈兄方才那般出手,此刻必定已有些劳累,何妨坐下歇歇。沈浪笑道:“如此就偏劳兄台了。”他果然似已十分劳累,方自坐下,眼帘便自合起,身子竟也摇晃起来。
  然后,他嘴角笑容亦自消失不见,摇晃的身子终于倒在椅背上,亦不知是睡着了,还是已晕死过去。
  朱七七一颗心方自放下,此刻见到沈浪如此模样,又不禁急出了眼泪,只恨不能放声痛哭出来。
  沈浪终于还是中了王怜花的诡计,她方才终究还未曾猜错,那三杯酒中毕竟还是有毒的。
  王怜花冷眼瞧着沈浪,嘴角泛起一丝微笑,笑得甚是诡秘,然后他便带着这笑容走到朱七七面前,俯首望着她。
  朱七七眼中似乎已将喷出火来——她恨不得目中真能喷出火来,好教这恶毒的人活活烧死。
  但上怜花望着她的目光却是温柔而亲切的,他左手拍开了朱七七的穴道,但有手却又抵在她哑穴上。
  这样朱七七虽然可以出声,但呼吸仍是不能畅通,说话的声音也不能响亮,朱七七索性咬住牙不说话。
  哪知王怜花却微微笑道:“朱姑娘,你有话要说,为何还不说出口来?”
  白飞飞眼睛突然睁大了,似要爬起,但王怜花长袖一展,便己拂了她的睡穴。
  朱七七又是吃了一惊,颤声问道:“你……你怎知我是未……朱”王怜花截口笑道:“我方才听得你那呻吟之声,便已有些猜出你是谁了,只因那呻吟声我听来仿佛甚是耳熟,那时我就开始后悔,为何到这时才想到是你,为何要将你送到沈浪手上,我自己做的圈套,却反令自己上当了。”
  朱七七又羞义恨一一她知道这恶魔确是听过自己那种呻吟声的,在地牢中被恶魔轻薄时的光景,她死也不会忘记。
  王怜花接着笑道:“只可惜你的那位沈相公却未听过你那种可爱的吟声,是以他做梦也想不到会是你……”
  朱七七嘶声道:“你这恶魔……你……”
  王怜花也不理她,自管接道:“就因他梦想不到是你,所以方才纵然大声喊叫,他也未听出是你的声言,而区区在下却听出了。”
  朱七七咬牙道:“你……你这畜牲。”
  王怜花笑的更是得意,道:“不错,我是畜牲,但我这畜牲,却比你心目中那位大英雄还要强些,这话我早已对你说过,你那时虽然不信,但此刻你只要瞧瞧他的模样,便该知道一千个沈浪,也比不上一个王怜花的。”
  朱七七恨声道:“诡计伤人,还有脸在我面前夸口,天下男人的脸,都已被你丢光了……你若是凭真本事杀了他,我服你。如今你这样的做法,我……我做鬼也不会饶你。”
  王怜花笑道:“只可惜你还是活活的,还做不了鬼。”
  朱七七嘶声道:“他既已死了,我立刻就陪着他死。”
  王怜花道:“他死了?谁说他死了?”
  朱七七怔了一怔,颤声道:“你……你未曾害死他?”
  王怜花笑道:“我若杀了他,你岂非要恨我一辈子,你是我此生中唯一真正喜欢的女子,我怎能让你恨我?”
  朱七七又惊又喜,道:“但他……他此刻……”
  王怜花道:“他此刻只是被我药物所迷,睡了过去,你只管放心,这药力甚是奇异,全无丝毫不良反应,甚至连他自己醒来时,都万万不会知道自己会被迷倒过,只像是打了个盹儿而已。”
  朱七七道:“你……你为何要如此……”
  王怜花道:“我如此做法,只是要你知道,我终究是比他强的,他若真像你说的那么聪明,怎会着了我的道儿?”
  朱七七道:“他是君子,自不会提防你的诡计。”
  王怜花失声笑道:“不错,他是君子,我是小人,但你也是小人,小人与小人,正好成双作对,你总有一日会知道只有我才是真正与你相配的,你总有一日会回到我身边,这也许因为你根本配不上他,你为何定要等到那一日,我瞧你还是此刻就跟着我吧,也免得到那日伤心落泪。”
  朱七七怒骂道:“放屁!放屁!……我宁肯嫁给猪狗,也不会嫁给你这比猪狗还不如的畜牲,你还是死了这条心吧。”
  王怜花笑道:“你此刻恨我也好,骂我也好,但你却千万莫要忘记,今日此刻,我曾经对你说过些什么话。”
  朱七七恨声道:“我自然不会忘记,我死也不会忘记,但我若是你,此刻还将我与沈浪都杀死的好。”
  王怜花道:“我为何要杀你?怎舍得杀你。”
  朱七七冷笑道:“你若不杀我,但等沈浪醒来,我便要揭破你的奸谋,揭破你的秘密,我便要沈浪杀了你。”
  王怜花大笑道:“我不正是要你如此做法,否则我又何若还要放你?否则我此刻又何苦还要对你说这些话。”
  朱七七见他笑得如此得意,也不觉有些惊异,道:“你不害怕?”
  王怜花笑道:“你说出来便知道我怕不怕了……”
  突听沈浪那边,已发出轻微的响动声。
  王怜花语声立顿,放松了抵住朱七七穴道的手掌,又自捏起了她的眼皮,右手抄起剪刀,一刀剪了下去。
  他手法之熟练与迅快,当真非言语所能描述。
  朱七七此刻虽然已可放声嘶呼,但爱美毕竟是女子之天性,她毕竟还怕自己的呼声会将王怜花手里的刀锋震得偏了,更怕偏了的刀锋,会损害她的容颜——她只有咬牙忍住,闭口不语。
  但闻沈浪长长透了口气,似已长身站起,又似乎怔了半晌,方自失声一笑,叹着气道:“兄台还未完工么?可笑小弟竟睡着了。,,王怜花双手不停,口中道:“沈兄只不过打了个盹儿而已……小弟这就要完事了,兄台不妨过来瞧瞧。”
  沈浪笑道:“小弟正是想瞧瞧这位姑娘是谁?”
  王怜花道:“那位姑娘既是天香国色,这位姑娘想必亦非凡品……好,沈兄你且睁大眼睛,等着瞧吧。”
  他口中说话,掌中剪刀将朱七七外面那层“脸皮”剪得四分五裂,右手随手一拂,朱七七的真面目便出现在沈浪眼前。
  沈浪纵然镇静,此刻也不禁为之放声惊呼出来。
  这一声惊呼传到门外,金无望再也忍不住了,身形一闪,掠过门前,一掌震开了门户,飞身而入。
  熊猫儿要想拦阻,亦已不及,当下随着窜了进去,窜到榻前,一瞧见了朱七七,他也不禁惊呼出来。
  沈浪呐呐道:“朱七七……怎会是你……”
  熊猫儿亦是呆若本鸡,亦自呐呐道:“是你……原来是你……”
  这两人委实谁也未曾想到,自己踏破铁鞋无处寻觅的朱七七,竟早已就在自己身旁了。
  就在这时,朱七七突然翻身掠起,双掌齐出,出手如风,分向王怜花右肩“肩井”左胸“玄机”两处大穴点了过去。
  王怜花自然早已算定了她必将有此一着,怎会被击中,身形一转,便轻轻的避了开去。
  熊猫儿与沈浪都不免吃了一惊,双双出手——这两人出手是何等迅急,刹那间便已将朱七七两只手腕分别抓住。
  沈浪紧捉住她右腕,沉声道:“七七,你疯了么?怎可向王公子出手?”
  朱七七双腕有如被铁钳套紧了一般,哪里还挣的脱,空自急得满面通红,双足乱踢,嘶声道:“放手!你们这两只笨猪,抓住我做什么?还不快快放手,让我去剥下这恶贼的皮来。”
  王怜花微笑道:“各位请看,在下辛辛苦苦解救了这位姑娘的苦难,这姑娘却要剥在下的皮……这算什么?”
  沈浪赔笑道:“这只怕是因她神智还未清醒,是以……”
  朱七七顿足大骂道:“放屁,你懂个屁,我神智从未比此刻更清醒了,你……你…你才是神智不清的笨猪。”
  王怜花道:“姑娘若是神智清醒,为何思将仇报?”
  朱七七怒道:“你还装的什么蒜?若不是你,我怎会落到今日这般地步?我……我……我好歹也要与拼你了。王怜花苦笑道:“这位姑娘在说什么,在下委实听不懂,沈兄,欧阳兄,猫兄,你们三位可听得懂么?”
  熊猫儿道:“我实在也不懂,朱姑娘,你……”
  朱七七怒喝道:“住口……”
  沈浪叹道:“要住口的本该是你。”
  朱七七顿足道:“死人,你这死人,你难道还不知道,这王怜花便是将铁化鹤、展英松他们绑去的恶魔。”
  沈浪吃了一惊,皱眉望向王怜花。
  王怜花却笑了,道:“朱姑娘,你可愿再吃些药么?在下与姑娘你素昧平生,姑娘又何苦如此含血喷人?”
  朱七七道:“素昧平生?含血喷入?你,你,你这恶贼,畜牲,你做了的事,为何不敢承认?”
  王怜花茫然道:“在下做了什么?在下只不过救了你而已,这难道还救错了么?沈兄,你且评评这个理。”
  沈浪叹道:“王兄自然未错,她只怕是……”
  朱七七已急得快要疯了,双足乱踢,将一双白生生的小腿却踢得露出衣襟,她也不管。
  沈浪只得将她下身穴道制住,叹道:“你安静些好么?”他制住了她的穴道,又觉有些过意不去,叹道:“你要知道,我这是为你好。,,朱七七嘶声道:“你这死人,方才王怜花为何未将你一刀杀死,也好教你知道究竟谁错了,谁是疯子。”
  沈浪苦笑道:“王兄怎会杀死我,你……,,朱七七道:“你还说……死人,笨猪,我咬死你……咬死你……”她张口去咬沈浪,却又咬不着。
  欧阳喜实在看不过了,忍不住道:“姑娘纵然有事要说,也该好生说话才是……”
  朱七七呼道:“我不要好生说话,我……我要发疯,要发疯……你们索性杀了我吧,我不要活了……”
  她说的话全是真的,别人却将她当作疯子,她是着急,又是委屈,哪里忍得住,终于放声大哭起来。
  众人面面相觑,一时间俱都作声不得。
  白飞飞忍不住走过来,柔声道:“姑娘……小姐,莫要哭了,求求你好生说话好么?你这样的脾气,吃亏的是自己……”
  朱七七怒道:“我不要你管,我吃亏是我自己的事,你……给我滚开,滚得远远的,我不要看见你。”
  白飞飞垂下了头,委屈地走开了,目中也涌出了泪珠。
  沈浪叹道:“她说的话本是好意,你何若如此?”
  朱七七痛哭着道:“我偏要如此,你又怎样?她是好人,我……我是疯子,你去照顾她吧,莫要管我。”
  白飞飞终也忍不住扑倒在地,放声痛哭起来。
  王怜花已取出粒药丸,长叹道:“瞧这姑娘模样,神智只怕已有些错乱了,在下这粒丸药,倒可令她镇定,便请沈兄喂她服下。,,沈浪瞧了瞧朱七七,只见她目光赤红,头发披散,的确是有些疯了的模样,只得接过九药,道:“多谢兄台……”
  他话才出口,朱七七已放声呼道:“我不要吃……不要吃……他这九药里必定有迷药,我吃了这药就是想死也死不了……,,沈浪也不理她,自管将丸药送到她嘴边,道:“听话……好生吃下去……”
  朱七七拼命扭住头,嘶声道:“我不吃,死也不吃,求求你……求求你莫要逼我,我若是吃了这药,便永远也不能说出他的秘密了。”
  沈浪微一迟疑,叹道:“你若是安静下来,好生说话,我就不要你吃。否则……”
  朱七七颤声道:“好。我安静下来,好生说话,只要你不强迫我吃这药,你,你要我做什么,我就做什么。”
  她委实心胆已寒,只有痛苦地屈服了。
  王怜花道:“这丸药有毒么?”
  冷笑一声,取回丸药,送入嘴里,一张口吞了下去,仰首望天冷冷笑道:“药里有毒,就毒死我吧。”
  沈浪长叹一声,摇头道:“朱七七,你还有什么话说?”
  朱七七泪流满面,道:“求求你,莫要相信他,他一举一动,都藏着好计,他……他实是世上最恶毒的人。”
  王怜花冷笑道:“朱姑娘,我究竟与你有何怨恨,你要如此害我?”
  朱七七颤声道:“沈浪,你听我说,那日我与你分开之后,恰巧瞧见了展英松等人,神智都已痴痴迷迷……,,她抽抽泣位,将自己如何遇见赶人的白云牧女,如何躲在车下,如何到了神秘的庭院,如何遇见了王怜花,如何被那绝美的神秘夫人所擒,如何被送入地窖等种种事情,俱都说了出来。她说的俱属真实,沈浪纵待不信,又委实不得不信。王怜花冷笑道:“好动人的故事,沈兄可是相信了?”
  沈浪虽未答话,瞧着他的双目中却已有怀疑之色。
  王怜花道:“沈兄难道未曾想想,她所说若是真的,如此机密之事,在下又怎会纵虎归山,平白放了她?”
  欧阳喜忍不住接道:“是呀,在那般情况下,王兄自然怕朱姑娘将机密泄漏,自然是万万不肯平白将她放了。”
  沈浪仍未说话,怀疑的目光,却已移向朱七七。
  朱七七垂首道:“这其中自有缘故,只因……只因……,,她虽然生性激烈,但叫她说出地窖中发生的那些事,叫她说出那些情爱的纠缠,她委实还是说不出口。沈浪却已连声催促,道:“只因什么,说呀。”
  朱七七咬了咬牙,霍然抬头,大声道:“好,我说,只因这姓王的喜欢我,我却喜欢姓沈的,他被我激不过,便要我将沈浪带去,所以只得将我放了。”
  欧阳喜等人听得一个少女口中,居然敢说出这样的话来,都不禁呆住了,熊猫儿目中已有些痛苦之色。
  王怜花却纵声大笑起来,道:“朱姑娘的话,委实越说越妙了……朱姑娘纵是天仙化人,在下也未必爱你爱得那般发狂。”
  朱七七嘶声道:“你还不承认?你三番两次要害沈浪,岂非便是为了这缘故,方才你还对我说过,我是你平生唯一真正喜欢的女子。”
  王怜花大笑截口道:“方才我还说过?沈兄,你可听到了么?”
  沈浪苦叹一声,道,“未曾听得。”
  朱七七着急道,“他明明说了的,只是……只是你那时已被他药物所迷,睡着了,他乘机向我说的。”
  王怜花摇头叹道:“姑娘你方才还说我三番两次加害沈兄,此刻却又说他被我药物所迷……沈兄,在下既要害你,为何不乘你被迷倒时杀了你……各位都请来听听,世上真的会有这样的人么?”
  众人俱都默然无语。
  朱七七大声道:“你迷倒他,只是向我说话,只因那时你已认出了我,你怕我终生恨你,所以不敢杀他。”
  王怜花道:“那时连沈兄都未认出你,我怎会认出你,何况,纵然退一步说,我已真的认出你,但我明知你要说出我的秘密,我为何还要救你,让你说话,难道我发疯了?难道我自己要害自己?”
  说到这里,哪里还有一人相信朱七七说的故事。
  朱七七瞧见众人脸色,又要急疯了,嘶声道:“你这恶魔,你究竟在使何诡计,我怎会知道?”
  王怜花笑道:“你自不知道,只因这一切都不过是你在做梦而已,一场荒唐已极,但也十分有趣的大梦。”
  朱七七所说的虽是句句实言,怎奈却无一人相信于她,这种被人冤枉的委屈滋味,当真比什么都要难受。
  她嘶声大呼道,“我说的话,难道你们都不相信?”
  没有人答话,……只因众人面上的神情,已是最好的回答,朱七七目光四转,终于忍不住痛哭出声来。
  她哭得虽然伤心,也无法安慰于她。
  熊猫儿忽然道:“若要知道朱姑娘所说真是假,倒有个法子。”
  欧阳喜道:“你这猫儿又有什么怪主意了?”
  熊猫儿道:“朱姑娘所说若是真的,想必可带我们到她所说的那些地方……”
  朱七七哭声未住,已大喜呼道:“不错,就是这样,我早说了,我带你们去,姓王的也莫要走,到了那里看你还有什么话说。”
  沈浪叹道:“此事本已无需证明,但为了要她死心,唉,也只有此如了,却不知上兄可愿相随一行。”
  王怜花微笑道:“沈兄不说,在下也是要去的,只因在下也要瞧瞧,朱姑娘若是无法证明时,她还有什么话说。”
  这时正午已过,朱七七等这一行人来到街上,也自然是扎眼的很。
  但“中原孟尝”欧阳喜在这洛阳城中,当真可说是跺跺脚四城乱颤的人物,有欧阳喜在,行人哪里还敢多瞧他们一眼。
  朱七七泪痕才干,眼睛还是红红的,当先带路而行,她路途自然不熟,走了许久还未认出路径。
  沈浪与熊猫儿一左一右,紧紧跟着她,白飞飞也忍不住跟出来了,垂头跟在后面,一副可怜兮兮的模样。
  兜了半天圈子,欧阳喜不禁皱眉道:“朱姑娘若是路途不熟,只要说出那地方何在,在下倒可做识途老马,为朱姑娘领路前行。”
  朱七七寒着脸道:“不用你带路,也不用说话。”
  又兜了半天圈子,突然转入一条长街,街道两旁,有三五家小吃店,一阵阵食物香气,自店里传了出来。
  朱七七这时肚子早已饿了,闻得香气,心头一动,突然想起那日她自棺材店里逃出时,亦是饥寒交迫,也曾闻到过这样的香。
  再看两旁市招店铺,入眼都十分熟悉,朱七七大喜之下,放足前奔,猛抬头,已可瞧见“王森记”三字。
  那黑底金字的招牌,是万万不会错了,何况招牌两旁还有副对联,对联上的字句她更已背得滚瓜烂熟,写的正是:唯恐生意太好;但愿主顾莫来。
  再瞧进去,门里一座高台,柜上有天平,两个伙计,一个缺嘴,一个麻子,正在量着银两。
  这一切情况,俱是她那日逃出时一模一样。
  朱七七忍不住大喜脱口道:“就是这里。沈浪皱眉:“这棺材铺。朱七七道:“这棺材铺万万不会错的。王怜花笑道”这棺材铺确是在下的买卖,朱姑娘家里若是有什么人死了,要用棺材,在下不妨奉送几口。“那两个伙计本待拦阻,但瞧见王怜花,便一齐躬身笑道:“少爷你来了,可是难得,小的们这就去沏茶。”
  王怜花挥了挥手,揖客而入,其实他从不揖客,沈浪与熊猫儿也早已随着朱七七闯了进去。
  门面后,是间敞棚屋子,四面都堆着已做好的或未做好的棺村,一些赤着上身的大汉,午饭方过,正坐在棺材板上喝茶,聊天,抽着旱烟,瞧见王怜花等人来了,自然齐地长身而起,含笑招呼。
  刨木花,洋铁钉,虽然散落一地,但朱七七凝目瞧了几眼,便已发觉左面一一块石板有松动的痕迹。
  她忖量地势,这块石板正是她那日逃出之处…这种事她自然清清楚楚的记得,再也不会忘记。
  她面上不禁泛起笑容……这是她多日来初次微笑,她生怕王怜花要加拦阻,装做若尤其事的模样,走了过去,走了几步,她再也忍不住纵身一跃,跃在那方石板上,回首望向王怜花,大声道:“好了,你还有什么话说?”
  王怜花似乎莫名其妙,皱眉道:“怎样?”
  朱七七道:“你还装什么糊涂?你明知这方石块下,便是那地窖秘道的入口,我那日便是自这里逃出来的。”
  到了这时,连金无望都不禁为之耸然动容,狠狠盯住王怜花,哪知王怜花却又大笑起来,道:“妙极,妙极。,,朱七七怒道”王怜花,你笑什么?亏你还笑得出。“王怜花微笑道:“石板下既有秘道,姑娘何不欣开来瞧瞧?,,朱七七道:“自然要掀开来瞧瞧。”
  熊猫儿赶上一步,道:“我来。”
  朱七七瞪眼道:“这一切都是我发现的,我不许别人动手。,,地上自有铁锤,铁锹,她取了柄铁锹,自石缝间挖了下去,将石板一寸寸撬起。众人的目光,自然俱都眨也不眨,盯着那一寸寸抬起的石板,只听朱七七一声轻叱,石板豁然而开。石板不开,犹自罢了,石板这一开,众人面上都不禁变了颜色,朱七七惊呼一声,踉跄而退——石板下一片泥土,哪有什么秘道。王怜花纵声大笑起来,那笑声委实说不出的得意。沈浪皱眉瞧着朱七七,熊猫儿,欧阳喜只是摇头叹气,金无望木然无言,白飞飞眼中却又不禁流下同情的眼泪。朱七七怔了半晌,突然发疯似的,将那四边的石板,俱都挖了起来,众人冷冷的瞧着她,也不拦阻。她几乎将所有的石板全都掀开,但石板下仍都是一片完好的土地,瞧不出丝毫被人挖掘过的迹象。王怜花大笑道:“朱姑娘,你还有什么话说?”
  朱七七满脸是汗,一身泥土,嘶声道:“你这恶贼,你……你必定早已算定我们要来到这店铺,你便偷偷的将这屋里的秘道封死了。”
  沈浪苦笑道:“瞧这片店铺的地不像有人动过,就是死人也该瞧得出已有数十年未曾被人动过了,下面必定便是造屋的地基……朱七七,朱姑娘,求求你莫要再危言耸听,害得咱们也跟着你一齐丢人好么。”
  朱七七捶胸顿足,流泪嘶呼道:“沈浪,真的,我说的一切都是真的,求求你,相信我,我一生中从未有一次骗过你……”
  沈浪叹道:“但这次呢?这次……”
  王怜花突然截口笑道:“朱姑娘若是还不死心,在下也不妨再将这块地整个掀起来,也好让她瞧个清楚明白。”
  沈浪道:“王兄何必如此……”
  王怜花笑道:“无妨,事情若不完全水落石出,在下也难以做人。”
  他向大汉们挥了挥手,又道:“大伙儿还不快些动手。”
  黄昏之前,地面便已整个翻起,地下果然是多年的地基,这真是有眼睛的人都能瞧得出来的。
  沈浪与熊猫儿等人,只有摇头叹气。
  王怜花笑道:“朱姑娘,怎样?”
  朱七七“噗”地跌坐了下去,过了一会儿,痴痴迷迷,只是瞪着王怜花冷笑道:“好你个好贼。”
  王怜花笑道:“这洛阳城里的棺材店,只此一家,别无分号,各位若是不信,不妨去别处打听打听。”
  此时此刻,还有谁能不信他的话?他纵然说这些棺材都是圆的,只怕也无人敢说不相信了。
  沈浪叹道:“在下除了道歉之外,实不知还有什么话能对兄台说,但望王兄念她妇道人家,莫要将此事放在心上。”
  王怜花笑道:“有沈兄这样一句话,小弟便是将房子拆了,又有何妨?沈兄若不嫌弃,便请到寒舍用些酒饭。”
  沈浪道:“怎敢惊扰,还是……”
  朱七七突然翻身掠起,大声道:“你不去,我去。”
  沈浪苦笑道:“你还要去哪里?”
  朱七七揉了揉眼睛,道:“他家。”
  沈浪道:“王公子几时邀请了你?”
  朱七七道:“他请了你,我便要跟去,我……我定要瞧个明白。”
  王怜花笑道:“对了,朱姑娘纵不肯去,在下也是必定要请朱姑娘去的,在下好歹也要朱姑娘索性瞧个明白。,,王怜花富甲洛阳,巨室宅院,气派自是不同凡响。一进大门,朱七七眼睛就不停东张西望。王怜花笑道:“寒舍虽狭窄,但后院中倒也颇有些园林之胜,只是小弟才疏学浅,空将园林整治得一团俗气,想沈兄胸中丘壑必定个凡,沈兄若肯至后院一行,加以指点,园林山石,必定受益良多,小弟也可跟着沾光了。”
  沈浪还未说话,朱七七已冷笑道:“咱们正是想去后院瞧瞧。”
  沈浪苫笑道:“王兄那番话,也正是要你去瞧个明白,瞧个死心。”
  朱七七冷笑截口道:“只有奸诈狡猾的人,才会说拐弯抹角的话,这种话,我听得懂也要装不懂的。”说罢,当先大步行去。,,她横冲直闯,有路就走,半点也不客气,似乎竟将这别人的私宅,当做自己家里,沈浪相随而行,唯有苦笑摇头。
  但见松木清秀,楼台玲珑,一亭一阁,无不布置得别具匠心,再加上松巅亭角的雪,更令人浑然忘俗。
  但庭院寂寂,既无人声,亦无鸟语,唯有松涛竹韵,点缀着这偌大园林的空寂与幽趣。
  朱七七心头又不免亦开始急躁,暗道:“那些彪形大汉与白云牧女们,都到哪里去了?”
  她纵然再狠,也不能说要搜查别人的屋子。
  走到尽头,也有数间曲廊明轩,三五亭台小楼,旁边也有。一排马厩,马嘶之声,自寒风中不时传来。
  但这一切,俱都绝非朱七七那日见到的光景。
  朱七七终于停下脚步,大声道:“你的家不是这里。”
  王怜花笑道:“在下难道连自己的家在哪里都不知道,而朱姑娘反而知道么?如此说来,在下岂非变成了呆子。”
  朱七七顿足道:“明明不是这里,你还要骗我。”
  欧阳喜忍不住接口道:“王公子居住此地,已有多年,那是万万不会错的,朱姑娘若再不信,在下便可以身家保证。”
  朱七七道:“那……那他必定还有一个家。”
  王怜花笑道:“在下还未成亲,更不必另营藏娇之金屋。”
  朱七七突然大喝一声,道:“气死我了。”
  整个人都跳了起来,一跃丈余,自亭角抓了团冰雪,塞在嘴里,咬得“吱吱喳喳”作响,别人在一旁瞧着,都不禁要打寒嚓,她的脸却仍红红的烧得发烫,她又急又怒,整个人都似要烧了起来,真恨不得倒在雪地里打几个滚才对心思。
  沈浪苦笑道:“你何苦如此……”
  朱七七大喝道:“不要你管我,你走开……”
  她突又窜到上怜花面前:“我问你,你是否还有个母亲?”
  王怜花笑道:“在下若是没有母亲,难道是自石头缝里跳出来的不成?……姑娘你问这话,难道你没有母亲么?”
  朱七七只作没有听到他后面一句后,又自喝道:“你母亲可是住在这里?”
  工怜花道:“姑娘可是要见见家母。”
  朱七七道:“正是,快带我去。”
  王怜花笑道:“在下正也要为沈兄引见引见家母……。”
  沈浪道:“王兄休要听她胡闹,我等怎敢惊扰令堂大人。”
  王怜花道,“无妨,家母年纪虽已老了,但却最喜见着少年英俊之士,沈兄若是不信……喏喏,欧阳兄是见过家母的。”
  欧喜笑道:“小弟非但见过,而且还有幸尝过王老伯母亲调的羹汤,她老人家可真是位慈祥的老夫人。”
  王老夫人午睡方起,满头如银自发,便已梳得一丝不乱,端坐在堂前,含笑接见爱子的贵客。
  只见她满面皱纹,满面笑容,一面谈笑风生,一面还不住殷殷叮咛自己爱子,快些备酒,莫要慢待了贵客。
  众人对望了一眼,心里不约而同暗道:果然是位端庄慈祥的老妇人。
  但朱七七见了这慈祥的老妇人,却更急得要疯了。
  她本要放声大喝:“这不是你的母亲。”
  但她还未真个急疯,这句话她无论如何,还是说不出口来,此时此刻,她知道自己只有咬牙忍住,什么话都不能说了。
  她脑海突然变得晕晕沉沉,别人在说什么,她一句也听不见,别人在做什么,她也瞧不清。
  好容易挨到时刻——酒饭用过,王老夫人也安歇了,王怜花再三挽留后,沈浪终于告辞而出。
  王怜花忽然含笑唤道:“朱姑娘……”
  朱七七霍然回头,道:“鬼叫什么?”
  王怜花笑道:“寒舍的大门,永远为朱七七开着的,朱七七心里若是还有怀疑之处,不妨随时前来查看。”
  朱七七狠狠瞪了他两眼,居然未曾反唇相讥。
  王怜花接口笑道:“朱姑娘怎地不说话了?”
  朱七七狠狠地跺了跺脚,抢先夺门而出。
  沈浪苦笑道:“王兄如此对她,她还有什么话说。”
  风雪寒夜,沈浪也未再坚持离城,于是一行人便在欧阳喜宅中歇下,一直到宵夜酒食上来,朱七七还是未曾说话。
  她始终皱着眉,低着头,也不知在想些什么?无论谁向她说话,她也都不理不睬,仿佛没有听到。
  欧阳喜忍不住叹道:“那王怜花虽非君子,但也绝非朱姑娘所说的那般人物,这其中想必有些误会,沈兄你……”
  沈浪含笑截口道:“这个兄台不说,在下也知道的。”
  欧阳喜道:“何况他虽然文武双全,却从来未曾在人前炫露,除了我辈三两人外,洛阳城中只知他是个风流自赏的富家公子,准也不知他身怀绝技,至于江湖中人,他更是从来也不加过问的了。”
  沈浪笑道:“这个在下也知道的……”
  朱七七突然一拍桌子,大声道:“你知道个屁。”
  沈浪皱眉道:“到了此刻,你还要胡闹,你那般冤枉人家,若非王公子生性善良,脾气温柔,他怎会放过你。”
  朱七七恨声道:“他不放过我?……哼,我才不会放过他哩。”
  沈浪道:“你还要怎样?”
  朱七七胸膛起伏,过了半晌,突然长长叹了口气,道:“我要睡觉了。沈浪展颜一笑,道:“你早该睡了……”
  一直垂首坐在朱七七身旁的白飞飞,此刻方自盈盈站起,道:“我去服恃姑娘安歇。”
  她垂首跟在朱七七身后,走了两步,朱七七突然回身,大喝道:“谁要你服侍,你走远些吧。”
  白飞飞颤声道:“但……但……姑娘大恩……”
  朱七七冷笑一声道:“对你有恩的,是姓沈的,可不是我,你还是去服侍他睡觉吧。”反手一推,头也不回去了。
  白飞飞怎禁起她这一推,娇弱的身子,早已跌倒,目中的眼泪,也早已忍不住断线珍珠般落了下来。
  沈浪自然伸手扶起了她,叹道:“她就是这样的脾气,你莫要放在心上,其实……其实……唉!她面上凶恶,心里却非如此的。”
  白飞飞含泪点头,颤声道:“朱姑娘对我恩重如山,我今生已永远都是她的人了,她……她无论怎样对我,都是应当的。”
  沈浪凝目瞧了她半晌,平和安详的面容上,竞也突然现出了一丝激动之色,过了半晌,方自长叹道:“只是……只是这太委屈你了。”
  白飞飞凄然一笑,道:“我生来便是个薄命人,无论吃什么样的苦,我都已惯了,何况……何况公子们都对我这么好,这……这已是我……我……我一一生中最幸福的日子……”
  她不停的悄悄抹眼泪,但眼泪还是不停的流了出来。
  她忍也忍不住,擦也擦不干。
  沈浪又自默然半晌,终于叹道:“你也去睡吧。”
  白飞飞道:“多谢公子。”
  她再次盈盈站起,万福转身,却始终不敢抬头——她仿佛不敢接触到沈浪的目光,她不敢抬头去瞧沈浪一眼。
  她起先走得很慢,但越走越快,方自走出帘外,她那幽怨的哭声己传了进来,帘外的哭声,更令人闻之心碎。
  欧阳喜长叹道:“这样的女子,才是真正的女子,谁若能娶这样的女子为妻,那当真是天大的福气。”
  熊猫儿道:“你如此说话,那朱姑娘便不是真正的女子了?”
  欧阳喜道:“朱姑娘么……咳咳……咳咳……”
  熊猫儿道:“老狐狸,你不说就不说,咳嗽什么?其实白姑娘虽然温柔如水,美丽如花,但朱姑娘也未见就比不上她。”
  欧阳喜道:“朱姑娘自也是绝世美人,只是她的脾气……”
  熊猫儿大笑道:“你知道什么?她那样的脾气,只因她心中实是热情如火,谁若被这样的女子爱上才是真正的福气哩。”
  欧阳喜笑道:“这是否福气,便该问沈兄了。”
  沈浪微微一笑,顾左右而言其他,这时窗外风雪交加,室内却是温暖如春,沈浪凝目窗外,突然喃喃道:“如此寒夜,难道还有人会冒雪出去不成?”
  欧阳喜未曾听清,忍不住问道:“沈兄在说什么?”
  沈浪笑道:“没有什么……来,熊兄,且待小弟敬你一杯。”
  又自几杯落肚,熊猫儿突然推杯而起,大笑道:“小弟已自不胜酒力,要去睡了……千金不易醉后觉,一觉醒来再说吧。”
  说罢,便踉踉跄跄走了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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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一章 花市寻幽境--------------------------------------------------------------------------------  熊猫儿走出房门,目光四转,见到四下无人,踉跄的脚步,立刻又变得轻灵而稳定,也斜的醉眼,也立刻明亮清澈起来。
  他脚下一滑,穿过偏厅,穿过长廊,双臂微振,已掠入风雪中,凌空一个翻身,掠上了积雪的屋檐。
  风雪漫天。
  四下一片迷蒙。
  熊猫儿身形微顿,辨了辨方向,便自迎着风雪掠去。
  扑面而来的劲风,刀一般刮入他敞开的衣襟,刮着他裸露的胸膛,他绝不皱一皱眉头,反将衣襟更拉开了些。
  接连七、八个起落后,他已远在数十丈外,遥遥望去,只见一条人影停留在前面的屋脊上,身形半俯,似乎也在分辨着方向。
  熊猫儿悄然掠了过去,脚下绝不带半分声息。
  眨眼之间,已到了那人影背后,恍然而立。
  只听那人影喃喃道:“该死,怎地偏偏下起雪来,难怪那些积年老贼要说:‘偷雨不偷雪。’看来雪中行事,当真不便。“熊猫儿轻轻一笑,道:“你想偷什么?”
  那人影吃了一惊,整个人都跳了起来,翻身一掌,直拍熊猫儿胸膛,竟不分皂白,骤然出手,便是杀着。
  熊猫儿轻呼一声,道:“不好!”
  话未说完,人已仆倒。
  那人影一身劲装,蒙头覆面,见到自己一招便已得手,反而不觉怔了一怔,试探着轻叱道:“你是谁?”
  熊猫儿僵卧在那里,口中不住呻吟,动也不能动了。
  那人影喃喃道:“此人轻功不弱,武功怎地如是差劲……”
  忍不住掠了过来,俯下身子,要瞧瞧此人是谁。
  雪光反映中,只见熊猫儿双目紧闭,面色惨白。
  那人影一眼瞧过,突又惊呼出声,喃喃道:“原来是他……这……这怎生是好?”
  她显然又是后悔,又是着急,连语声都颤抖起来,到后来终于一把抱起熊猫儿的身子,道:“喂,你怎么样了……你说话呀,你……你……怎地如此不中用,被我一掌就打成如此模样。”
  她惶急之中,竟未曾觉察,熊猫儿眼睛已偷偷张开一线。嘴角似也在偷笑,突然出手,将那人影覆面丝巾扯了下来。
  那人影又吃了一惊,又怔住了,只见她目中都已似乎要急出了眼泪,却不是朱七七是谁。
  熊猫儿轻轻一笑,道:“果然是你,我早已猜出是你了。”
  朱七七双眉一扬,但瞬即笑道:“哦,真的么?”
  熊猫儿笑道,“只是我当真未曾想到,你见我伤了,竟会如此着急,我……我……”
  朱七七道:“你高兴的很,是么?”
  熊猫儿道:“你肯为我如此着急,也不在我对你那么关心了。”
  朱七七嫣然笑道:“我一直都对你很好,你难道一直不知道?”
  熊猫儿道:“我……我知道你……”
  朱七七道:“我一直在想你……想你死。”
  忽然出手,一连掴了熊猫儿五、六个耳刮子,飞起一脚,将熊猫儿自屋脊上踢了下去。
  熊猫儿早已被打得怔住了,竟“砰”地一声,着着实实地被踢得跌在雪地上,跌得七荤八素。
  只见朱七七在层檐上双手叉腰,俯首大骂道:“你这死猫,瘟猫,癫皮猫,姑娘我有哪只眼睛瞧得上你,你居然自我陶醉起来了,你……你……你快去死吧。”
  一面大骂,一面抓起几团冰雪,接连往熊猫儿身上掷了下来,头也不回的去了。
  熊猫儿被打得满头都是冰雪,方待呼唤。
  哪知这时这屋子里的人已被惊动,几个人提了棍子,冲将出来,没头没脑的向熊猫儿打了下去。
  熊猫儿也不愿回手,只得呼道:“住手,住手……”
  那些人却大骂道:“狗贼,强盗,打死你!打死你!”
  熊猫儿竟挨了三棍,方自冲了出来,一掠上屋,如飞而逃,心里不禁又是气恼,又是好笑。
  他纵横江湖,自出道以来,几时吃过这样的苦头,几曾这般狼狈,抬头望去,朱七七也已走得瞧不见了。
  他追了半晌,忍不住跺足轻骂道:“死丫头,鬼丫头,一个人乱跑,又不知要惹出什么祸来,却害得别人也要为她着急。”
  突听暗影中“噗哧”一笑,道:“你在为谁着急呀?”
  朱七七手抚云发,自暗影中现出了婀娜的身形,在雪光反映的银色世界中,她全身都在散发着一种令人不可逼视的光彩。
  熊猫儿似已瞧得呆了,呐呐道:“为你……自然是为你着急。”
  朱七七笑道:“那么,你鬼丫头,死丫头也骂的是我了?”
  她一步步向熊猫儿走了过来,熊猫儿不由自主往后直退,朱七七银铃般一笑,柔声道:“你放心,你虽然骂我,我也不生气。”
  熊猫儿道:“好……咳咳,很好……”
  他委实说不出话来,胡乱说了几句,自己也不懂自己说的是什么,“好”在哪里,终于也忍不住失声笑了出来。
  朱七七道:“你瞧你,满身俱是冰雪,头也似乎被人打肿了,这么大的孩子了,难道自己都不会照顾自己么?”
  她说得那么温柔,好像熊猫儿方才受罪,与她完全没有关系,熊猫儿笑声又不觉变成苦笑,道:“姑娘……”
  朱姑娘不等他说出话来,已自怀中掏出罗帕,道:“快过来,让我为你擦擦脸……”
  熊猫儿连连后退,连连摇手道:“多谢多谢,姑娘如此好意,在下却无福消受,只要姑娘以后莫再拳足交加,在下已感激不尽了。”
  朱七七道:“我方才和你闹着玩的,你难道还放在心上不成?”
  熊猫儿道:“我!”
  朱七七叹了口气,道:“你呀,你真是个孩子,我看……你不如把我当作你的姐姐,让姐姐我日后也可照顾你。”
  熊猫儿再也忍不住,放声大笑起来。
  朱七七瞪起眼睛,道:“你笑什么?”
  熊猫儿大笑道:“你究竟有什么事要我做,快些说吧,不必如此装模作样,我若有你这样的姐姐,不出三天,只怕连骨头都要被人拆散了。”
  朱七七的脸,飞也似的红了,又是一拳打了过来。
  但熊猫儿这次早有防备,她哪里还打得着。
  朱七七咬牙,轻骂道:“死猫,瘟猫,你……你……”
  熊猫儿接口笑道:“你只管放心,无论怎样,只要你说要我做什么,我就做。”
  他虽是含笑而言,但目光中却充满诚挚之意。
  朱七七再也骂不出了,道:“你说的可是真心话?”
  熊猫儿笑道:“我说的话正如陈年老酒,绝不掺假。”
  朱七七凝目瞧了他半晌,道:“但……但你为何要如此?”
  熊猫儿道,“我……我……”
  突地顿了顿脚,大声接道:“你莫管我为何要如此,总之……总之……我说出的话,再也不会更改,你有什么事要我做,只管说出来吧。”
  朱七七叹了口气,道:“洛阳城里的路,不知你可熟么?”
  熊猫儿笑道:“你若要我带路,那可真是找对人了,洛阳城里大街小巷,就好像是我家一般,我闭着眼睛都可找到。”
  朱七七道:“好,你先带我去洛阳的花市。”
  深夜严寒,繁华的洛阳花市,在此刻看来,只不过是条陋巷而已,勤苦的花贩起得很早,却也不会在半夜便赶来这里。
  朱七七放眼四望,只见四下寂无人影,只不过偶然还可自冰雪之中发现一些已被掩埋大半的残枝败梗。
  她四下走来走去,熊猫儿却只是在一旁袖手旁观。
  朱七七喃喃道:“洛阳就只有这么一个花市?”
  熊猫儿道:“只此一家,别无分号,但姑娘若想买花,此刻却还嫌太早了些。”
  朱七七道:“我不是要来买花的。”
  熊猫儿瞪起眼睛,道:“不买花却要来花市,莫非是想喝这里的西北风么?”
  朱七七目光忽然凝注向远方,轻轻道:“这其中有个秘密。”
  熊猫儿道:“什么秘密。”
  朱七七道:“你若想听,我不妨说给你听,但……”
  她忽又收回目光,凝注着熊猫儿的脸,沉声道:“但我在说出这秘密前,却要先问你一句话。”
  熊猫儿笑道:“你几时也变如此噜嗦了……问吧。”
  朱七七道:“我且问你,我所说的有关王怜花的话,你可相信么?”
  熊猫儿眨了眨眼睛,喃喃道:“王怜花这人,有时确实有些鬼鬼祟祟的,别人问起他的武功来历,他更是从来一字不提……你无论说他做出什么事,我都不会惊异。”
  朱七七截口道:“这就是了,那日我藏在车底,入洛阳城时,便是自花市旁走过的,车上的少女们还停车买了些鲜花。”
  熊猫儿道:“是以今日你便想从这花市开始,辨出你那日走过的路途,寻出那日的被囚之地……是么?”
  朱七七嫣然一笑,道:“你真聪明。”
  熊猫儿大笑道:“总该不笨就是。”
  朱七七道:“好,聪明人,先替我去找辆大车来。”
  熊猫儿瞪大眼睛,奇道:“要大车干什么?”
  朱七七摇头叹道:“刚说你聪明,你就变笨了,那日我躲在车底下,什么都瞧不见,只有在暗中记着车行的方向,今日自然也得寻辆大车……”
  熊猫儿失笑道:“不错,这次我真的变笨了,连这点道理都想不通,但……但如此深夜,却叫我哪里去寻大车?”
  朱七七柔声道:“像你这样的男子汉,有什么事能难得倒你?莫说一辆大车,就是十辆,你也可寻得来的,是么?”
  熊猫儿摸了摸头,道:“但……但……”
  朱七七歉然道:“求求你,好么……求求你。”
  她皱着眉,偏着头,一副楚楚可怜的模样,世上又有哪个男子能拒绝这种女子的请求?
  熊猫儿只得叹了口气,道:“好吧,我去试试。”
  朱七七展颜一笑,道:“这才是听话的乖孩子,快快去吧,我在这里等你……”摸了摸他的脸,在他耳边又道:“一定要找回来,莫叫我失望。”
  熊猫儿苦着脸,摇着头,终于还是去了。
  过了盏茶时分,蹄声得得,自风雪中传来,熊猫儿果然赶着辆大车回来了,满面俱是得意之色。
  朱七七拍手笑道:“好,果然有办法,只不过……这辆大车你是从哪里寻来的?原来的车把式到哪里去了?这辆车你莫非是偷来的么。”
  熊猫儿道:“偷来的也好,抢来的也好,总之我已将大车为你寻来了,你还不满意么?你还要穷问个什么?”
  朱七七“噗哧”一笑,道:“算你有理。”俯下身子,就要往车底下钻去。
  熊猫儿道:“你这是干吗?”
  朱七七苦笑道:“笨人,我跟你说过多少次了,你难道没听见?那天我就是躲在车底下的,所以今天我……”
  熊猫儿突然放声大笑起来,道:“是极是极,我是笨人。”
  朱七七道:“你难道不笨?你笑什么?”
  熊猫儿忍住笑,道:“我的好姑娘,那日你怕行踪被人发现,自得躲在车底,但今日你还躲在车底做什么?你要默记方向,坐在车上还不是一样,最多闭起眼睛也就是了,难道你定要曲在车底下才过瘾么?”
  朱七七的脸立刻飞也似的红了,红了半晌,方自撇嘴道:“哼,就算这次你对了,也没有什么了不起,如此得意干什么?再笨的人,偶然也会碰对一次的。”
  熊猫儿道:“准得意了?”
  朱七七跺脚道:“你,你,你得意了,你明明得意的要死,还敢不承认么?你再不承认,我永远也不要理你。”
  熊猫儿苦笑道:“好,就算我得意了……”
  朱七七还是跺脚道:“不要脸,你得意什么?你凭什么得意?你……你……你死不要脸!”
  熊猫儿怔在那里,当真有些哭笑不得,口中忍不住喃喃道:“难怪沈浪不敢惹你,这样的姑娘,简直连我见了都要头大如斗。”
  朱七七瞪眼道:“你说什么?”
  熊猫儿赶紧道:“没有什么,好姑娘,请你快上丰吧。”
  熊猫儿扬鞭打马,马车向前奔去。
  朱七七坐在他身旁,闭着眼睛,喃喃念道:“一,二,三,四,五,六……”
  数到“四十六”时,忽然张开眼睛,大声道:“不对不对。”
  熊猫儿道:“什么不对?”
  朱七七道:“这辆车走得太慢,比那日的车要慢多了,你快把车赶回去,从花市前,再从头再走一遍。”
  熊猫儿叹了口气,道:“是,遵命。”
  他果然将车赶回,重新再走。
  朱七七口中仍在数着:“一,二,三……”
  数到“四十七”时,竟又张开了眼睛,大声道:“不对不对,这次太快了。”
  熊猫儿忍不住也大声道:“你难道不能快些发觉么?定要走这么远后,才……”
  朱七七却伸手掩住了他的嘴,柔声笑道:“只要再走一次,一次,你难道都不答应?”
  熊猫儿瞪了她半晌,终于苦笑道:“我见着你,什么脾气都没有了,莫说一次,就是再走十次,我也认命了。”
  说话之间,果然又已将马车赶了回去。
  朱七七笑道:“你真是个好人。”
  马车再次前行,速度总算对了,朱七七一直数到“九十”,便道:“右转,在那里再向左转。”
  熊猫儿放眼四望,前面数尺,右边果然有条岔路。
  于是马车右转而行,朱七七口中自也又重新数了几次,这样转厂几次,朱七七说要右转,右面果有道路,说要左转,左面也有道路,前后虽然有些差别,但大致总算不差,熊猫儿倒也不觉甚是钦佩道:“这丫头记忆力果然不差,看来她所说的,倒也不像是假话。”
  思忖之间,突然听朱七七轻呼道:“到了,就在这里。”
  熊猫儿赶紧勒住缰绳,诧声问道:“哪里?”
  朱七七张开眼睛,只见此地乃是条石板道路,两旁高墙夹道,前面有个朱漆大门,石阶整洁,门灯闪光,石阶两旁,果然有可容马车进入的斜道,她一眼瞧过,已不觉喜动颜色,道:“就是那个门。”
  熊猫儿面上却有惊讶之色,道:“你可是说那边的门?”
  朱七七道:“不错。”
  熊猫儿道:“你这次只怕必定错了。”
  朱七七道:“不错,不错,万万不会错的。”
  熊猫儿沉声道:“万万是错了,只因这家人我早就认得。”
  朱七七吃了一惊,张大眼睛,骇然道:“你认得?莫非果然是王怜花的家……”
  熊猫儿截口道:“这地方王怜花虽然来过,但却绝非他的产业。”
  朱七七道:“那么……这究竟是什么地方?”
  熊猫儿微微一笑,摇头道:“说不得……说不得……”
  朱七七着急道:“为何说不得,我偏要你说……说呀,说呀,快说呀!”
  熊猫儿被逼不过,迟疑半晌,终于道:“好,我说,但你听了却莫要脸红。”
  朱七七道:“要我红脸,哪有如此容易。”
  熊猫儿转声道:“好,我告诉你,这是暗门子。”
  要知“暗门子”便是妓院之意,但朱七七全然不懂,怔了半晌,又瞧了几眼,摇头道:“这大门明明亮得很,你为何要说是暗门子?”
  熊猫儿怔了一怔,苦笑道:“暗门子之意,便是说这门里住的全是神女。”
  朱七七怒道:“这门里住的明明都是恶魔,你却偏偏要说他们是神女,莫非你也是他们一条线上的人不成?”
  熊猫儿又是好气,又是好笑,道:“好姑娘,难道什么都不懂么?”
  朱七七大声道:“我什么都懂,你……你也是和他们一个鼻孔出气的人,你……你……你们大伙儿一齐来欺负我。”
  说着说着,她语声竟似已有些哽咽。
  熊猫儿赶紧道:“好姑娘,莫哭……莫要哭……”
  朱七七一拧腰,背过脸去,跺足道:“放屁,谁要哭了……快说…这究竟是什么地方,快说!”
  熊猫儿叹了口气,道:“告诉你,神女之意,就是说……就是说……这里的姑娘,都是……都是不干好事的。”
  他生怕朱七七还不懂,索性说得露骨些,一口气说道:“这里本是妓院,里面的全都是妓女。”
  朱七七脸皮又飞红了起来,更是不肯转过身。
  她垂下头,扭着衣角,过了半晌,突然回首,眼睛直瞪着熊猫·QO7儿,大声道:“妓院?!这里怎么可能是妓院,你骗我!”
  熊猫儿道:“你若不信,为何不进去瞧瞧。”
  朱七七道:“进去就进去,难道我还怕不成?”一口气冲了过去,冲上石阶,便要举手拍门,但手掌方自举起,突又转身奔了下来。
  熊猫儿含笑望着她,也不说话。
  只听朱七七喃喃道:“妓院,不错,这里的确可能是妓院,那‘白云牧女’们,便都是……都是神女,她们打着妓院的招牌来掩饰行藏,的确再也聪明不过了,世上又有谁会料到,那些平日张牙舞爪,不可一世的武林英雄们,竟是被几个妓女捉了去,囚禁在妓院中?”
  熊猫儿还是无言地望着她,但双眉已皱起,笑容已不见。
  朱七七一手扯住他衣袖,轻声道:“无论如何,我既已来到此地,好歹也要进去查个水落石出。”
  熊猫儿道:“正该如此,姑娘快进去吧。”
  朱七七又怔了一一怔,道:“你……你要我一个人进去?”
  熊猫儿眨了眨眼睛,道:“姑娘难道要我陪你进去?”
  朱七七咬了咬牙,恨声道:“好,你拿跷,你要我求你……哼,你再也休想,我一个人又不是没有闯进去过,我难道还会害怕?”
  她嘴里虽说不怕,心里还是有些怕,那日在地窖中的种种情况,那中年美妇武功之高,心肠之狠,手段之毒……
  这些事都已使她怕入骨子里,她一个人委实再也不敢闯进去~她纵身掠上墙头,立刻又跃了下来。
  面对高墙,她木立半晌,缓缓转过身,瞧着熊猫儿。
  熊猫儿背负双手,面带微笑,也瞧着她。
  朱七七终是忍不住道:“你……你……”
  熊猫儿道:“我怎样?”
  朱七七吃吃道:“你不进去么?”
  熊猫儿笑道:“这种地方,我若要进去,当在日落黄昏后,身上带足银子,大摇大摆的进去,为何要偷偷摸摸的半夜爬墙?”
  朱七七瞪眼瞧了他半晌,突又拧身,身形一闪,便掠入墙内,熊猫儿本待再逗逗她,让她着急。
  哪知这位姑娘天生就是吃软不吃硬的臭脾气,一使起性子来,立刻就可以去玩命。
  熊猫儿不觉吃了一惊,肩头一耸,亦自飞身而入。
  哪知他身子方自落地,便瞧见朱七七竟站在墙角下,含笑瞧着他,眉梢眼角,俱是笑意,道:“我知道你不会放心让我一个人进来的。”
  熊猫儿又好气又好笑,摇头道:“好,好,我真服了你。”
  朱七七道:“既是服了我,便该听我的话。”
  熊猫儿突然正色道:“这里若真是你所说的那地方,便真如龙潭虎穴一般,四面八方,处处都可能埋伏着陷阱。”
  朱七七道:“不错。”
  熊猫儿沉声道:“是以你我此番进来查着,更必须分外留意,若是有一步走错,只怕你我两人谁也莫想活着出去了。”
  朱七七道:“我知道……随我来吧。”
  说话之间,她身子已窜子过去。
  这院中三更前想必是灯火辉煌,笙歌管弦不绝,但此刻却是一片寂静,四下黯无灯火。
  朱七七仗着雪光反映,依稀打量着四下景物,但雪光微弱,景物朦胧,她也无法十分确定这是否便是那日她来的地方。
  熊猫儿赶了上来道:“小心点别在雪地留下脚印。”
  朱七七道:“不用你费心,我知道。”
  熊猫儿道:“无论如何,你做贼的本事总比不上我,还是我来领路的好。”
  他不等朱上七回答,便已抢先掠去。
  两人一先一后,藉着树木掩饰,掠向后园,一路上既不闻人声,也未遇着丝毫埋伏。
  但这出奇的平静,却更是令人紧张,担心。
  朱七七只觉自己心房跳动,越来越剧。
  忽然间,她脚上踩着一堆东西,软绵绵的,也不知是什么,朱七七本已在紧张之中,此刻一惊之下竟忍不住要放声惊呼。
  幸好她呼声还未出口,熊猫儿已回身掩住她的嘴,哑声道:“什么事?”
  朱七七口里说不出话,只有用手往地上乱指。
  熊猫儿随着她手指往下瞧去,只见枯树下,雪地上,竟赫然倒卧着两条黑衣大汉,动也不动,也不知是死是活?
  两人面色齐变,情不自禁,各自退后一步。
  雪地上两条大汉,还是躺着不动。
  朱七七道:“莫……莫非这是死人?”
  熊猫儿又等了半晌,终于俯下身子将两条大汉身子翻了过来一一两条大汉直瞪着眼睛,张着嘴,满面俱是冰屑,面上肌肉,已全部被冻僵了,但鼻孔里却还有微弱的呼吸,胸口也还温热。
  这两人还是活的,没有死。
  熊猫儿瞧了半晌,道:“这两人已被点了穴道。”
  朱七七的双拳紧握,更是紧张,道:“瞧这两人模样打扮,便是这院子里的恶奴,两人站在这里,想必就是警戒守夜的暗卡……”
  熊猫儿道:“不错。”
  朱七七道:“但……这两人是被谁点了穴道?”
  熊猫儿道:“你问我,我去问谁?”
  朱七七着急道:“你不会解开他们的穴道,问问他们自己么?”
  熊猫儿摇摇头叹道:“下手的人,不但内力深厚,而且点穴手法,异常奇特,除了那人自己独门破穴手法外,谁也无法解开他们的穴道。”
  朱七七奇道:“这……这又是什么人?”
  熊猫儿道:“瞧此情况,暗中已有位高人,先我们而来了,你我的行踪,说不定早已落在那人的眼中……”
  朱七七道:“如此又怎样?”
  熊猫儿长身而起道:“咱们不如先回去再说。”
  朱七七道:“回去?我来了还肯回去?纵然已有人先来了,但他既下手点了这里恶奴的穴道,想必也是站在咱们这一边的,咱们等于多了个帮手,更不必回去了,好歹也得查个明明白白,清清楚楚。”
  熊猫儿想了想,觉得她说的也有道理,只得叹道:“好,由你。”
  两人再次前行,走得更小心。
  突见前面竹林中,有一片淡淡的灯光透了出来。
  朱七七道:“不入虎穴,焉得虎子,咱们过去瞧瞧。”
  熊猫儿知道事已至此,不由她也是不行的了,只得随她窜入竹林,但见林中三五间雅屋,灯光便是那处窗户里透出来的。
  灯光极是昏暗,已暗得有些诡秘之意。
  这时熊猫儿也不觉动了好奇之心,壮着胆子,掠到窗前,两人一齐在窗下伏了下来,凝神窃听。
  过了半晌,只听窗子里“吱咯”一响,有一个女子的声音,轻轻呻吟了起来,呻吟之声,良久不绝。
  两人对望一眼,心情更是紧张。
  朱七七暗道:“这莫非是又有个‘白云牧女’犯了过错,正在受着酷刑?”
  但奇怪的是,她听来听去,越听越觉这呻吟之声中,非但全无痛苦之意,反而有些……有些……究竟有些什么意味,她也说不上来。
  这时,又有个男子气喘的声音响了起来。
  熊猫儿脸色突然变了,变得极是古怪,极是可笑,拉了拉朱七七的袖子,要她立刻离开这里。
  但朱七七正听得满心奇怪,哪里肯走。
  只听那男子的声音喘着气道:“好么……好么……”
  那女子甜得发腻的声音,呻吟着接道:“好人……好人……我受不了……受不了,你杀了我吧,我……我已经快要死了……”
  朱七七就算再不懂事,此刻也听出这是怎么回事了,脸又飞也似的红了,暗中轻轻啐了一口。
  熊猫儿神情也极是尴尬,两人呆在那里,呆了半晌。
  谁也没有注意到有人影在他们头上一闪而过。
  到后来两人终于齐地长身,逃出林外。
  朱七七咬着樱唇,道:“不要脸,不要脸……好不要脸。”
  熊猫儿道:“但由此看来,这里倒又不像有什么奇诡之处了,否则窗子里又怎么会真的有妓女和嫖客。”
  朱七七红着脸道:“你怎知那男的是嫖客,说不定他……他是……他是朋友呢?”
  熊猫儿暗中有些好笑:“那甜得发腻的呻吟声根本就是装出来的,根本就是妓女对付嫖客的手段,像我这样的人怎会听不出?”
  但这句话他自然没有说出来。
  他目光一转,却忍不住脱口道:“你头上是什么?”
  朱七七道:“哪有什么……”
  目光一转,竟也不禁脱口道:“你……你头上是什么?”
  两人不由自主,齐地往自己头上一摸,竞各自从头上摸下两个用枯枝编成的皇冠来,上面分别插着两张字条。
  两人拔下纸条,就着微弱的雪光瞧去。
  只见朱七七冠上插着的纸条,上面写着:“傻蛋之后。”
  熊猫儿冠上插着的字条,上面却写着:“傻蛋之王。”
  这两顶王冠是谁戴到他们头上的,是何时戴到他们头上的?熊猫儿与朱七七竟是毫无觉察。
  两人这一惊自非同小可,但瞧了这张纸条,却不禁又有些哭笑不得,朱七七恨声道:“放屁,放他的狗臭屁,什么傻蛋之……之……我若抓住这厮,不将他切成一寸寸的小鬼才怪。”
  熊猫儿苦笑道:“你我连人家什么时候在自己头上做的手脚都不知道,还谈什么抓住人家,根本连人家影子都摸不到。”
  朱七七想到此人武功之高,轻功之妙,手脚之快,也不禁倒吸一口凉气,想到此人在自己头上放的若非是两顶顽笑的王冠,而是两枚见血封喉的毒镖时,她身上更不禁泌出了一身冷汗。
  熊猫儿喃喃道:“此人想必也就是将那两条大汉点住穴道的人,是……他究竟是谁?普天之下,又有谁有如此高强的身手?”
  朱七七道:“不管他是谁,我们还是……”
  熊猫儿截口道:“我们还是回去吧。”
  朱七七道:“回去回去,你只知道回去。熊猫儿叹道:“此人对你我自无恶意,否则他已可取了你我性命,但他如此做法,却显然是在警告你我,莫要在此逗留了。”
  朱七七道:“为什么……为什么……”
  熊猫儿放眼四望,沉声道:“这一片黑暗之中,想必到处都埋伏着杀机,只是你我瞧不见罢了,那人生怕你我中伏,是以才要你我回去。”
  朱七七道:“他要你回去,你就回去么?你这么听话。”
  熊猫儿叹道:“无论如何,人家总是一片好意……”
  朱七七跺足道:“我偏不领这个情,我偏要去瞧个明白。”
  话犹未了,人已又向前掠去。
  熊猫儿纵横江湖,机变无双,精灵古怪,无论是谁,见了他都要头大如斗,但他见了朱七七,那头却比斗还大三分。
  朱七七往前走,他只有在后跟着。
  两人提心吊胆,又往前探出一段路。
  突然间,一阵清脆的铃声响起——铃声虽轻悦,但在这死寂中听来,却是震耳惊心。
  接着,前面闪耀起一片火光。
  朱七七胆子再大,此刻也不禁吃惊驻足,再也不敢向前走了,只听一阵叱咤之声,自火光那边传了过来。
  “谁?……什么人……捉贼!”
  熊猫儿失色道:“不好……快退……”
  短短四个字还未说完,已有一条人影自火光中飞射而出,疾如流星闪电,向朱七七与熊猫儿藏身之处掠来。
  他身法委实太快,虽是迎面而来,但朱七七与熊猫儿也只不过仅能瞧见他的人影,根本无法分辨出他的身形面貌。这人影已闪电般掠过他们身畔,竟轻叱道:“随我来。”
  此刻火光,人影,脚步,已向朱七七与熊猫儿这边奔了过来,呼喝,叱咤之声,更是响了。
  朱七七要想不退也不行了,只得转身掠出,幸好这边无人封住他们的退路,片刻间两人便掠出墙外。
  两人到了墙外,那神秘的人影早已瞧不见了。
  朱七七跺足道:“死贼,笨贼,他才是不折不扣的傻蛋之王哩,他自己被人发现了行踪,却害得咱们也跟着受累。”
  熊猫儿沉吟道:“只怕他是故意如此的。”
  朱七七道:“你说他故意要被人发现,莫非他疯了么?”
  熊猫儿叹了口气道:“他再三警告咱们,咱们却还不肯走,他当然只有故意让自己行踪被人发现,好教咱们非走不可。”
  朱七七怔了一怔,恨声道:“吹皱一池春水,干他什么事?却要他来作怪。”
  两人口中说话,脚下不停,已掠出两条街了。
  但此刻朱七七竟突然又停下脚步。
  熊猫儿骇道:“你又要怎样?”
  朱七七道:“我还要回去瞧瞧。”
  熊猫儿忍不住道:“你疯了么?”
  朱七七冷笑道:“我半点儿也没有疯,我头脑清楚得很,他们捉不着贼,自然还是要回屋睡觉的,我为何不可再回去?”
  熊猫儿叹道:“我的好姑娘,你难道就未想到,人家经过这次警觉之后,警戒自要比方才更严密十倍,你再回去,岂非自投罗网。”
  朱七七咬了咬牙,道:“话虽不错,但这样一来,我更断定那里必定就是那魔窟了,不回去瞧个明白,我怎能安心。”
  熊猫儿道:“你怎能断定?”
  朱七七道:“我问你,普通妓院中,又怎会有那么多壮汉巡查守夜?而且……那人既三番两次的来警告咱们,想必已瞧出那院子里危机四伏,那么,我再问你,普通的妓院里,又怎会危机四伏?”
  熊猫儿默然半晌,叹道:“我实在说不过你。”
  朱七七道:“说不过我,就得跟我走。”
  熊猫儿道:“好!我跟你走。”
  朱七七喜道:“真的?”
  熊猫儿道:“自是真的,但却非今夜,今夜咱们先回去,到了明日,你我不妨再从长计议,好歹也得将这妓院的真相查出。”
  朱七七沉吟半晌,道:“你说的话可算数?”
  熊猫儿道:“我说的话,就如钉子钉在墙上一般,一个钉子一个眼。”
  朱七七道:“好,我也依你这一次,且等到明天再说。”
  两人回到欧阳家,宅中人早已安歇,似乎并没有人发觉他两人夜半离去之事,两人招呼一声,便悄然回房。
  冬夜本短,两人经过这一番折腾,已过去大半夜了,朱七七迷迷糊糊的打了个盹儿,张开眼来,日色已白。
  她张着眼在床上出神了半晌,想了会儿心思,似乎越想越觉不对,突然推被而起,匆匆穿起衣服,奔向沈浪卧房。
  房门紧闭,她便待拍门,但想了想,又绕到窗口,侧着耳朵去听,只听沈浪鼻息沉沉,竟然睡得极熟。
  忽然身后一人轻唤道:“姑娘,早。”
  朱七七一惊转身,垂首站在她身后的,却是白飞飞,她暗中在男子窗外偷听,岂非亏心之极。
  但此刻被人撞见了,她终是不免有些羞恼,面色一沉,刚要发作,但心念一转,又压下了火气,笑道:“你早,你昨夜睡得好么?”
  这两天她见了白飞飞便觉有气,此刻忽然如此和颜悦色的说话,白飞飞竟似有些受宠若惊,垂首道:“多谢姑娘关心,我……我睡得还好。”
  朱七七道:“你抬起头来,让我瞧瞧。”
  白飞飞“嗯”了一声,抬起头来。
  这时大雪已住,朝日初升,金黄色的阳光,照在白飞飞脸上,照着她鬓边耳角的处女茸毛……
  朱七七叹了口气,道:“当真是天香国色,我见犹怜,难怪那些男人们见了你,要发狂了。”
  白飞飞只当她醋劲又要发作,惶然道:“我……我……怎比得上姑娘……”
  朱七七笑道:“你也莫要客气,但……但也不该骗我。”
  白飞飞吃惊道:“我怎敢骗姑娘。”
  朱七七道:“你真的未骗我?那么我问你,你昨夜若是好生睡了,此刻两只眼睛,为何红得跟桃子似的?”
  白飞飞苍白的脸,顿时红了,吃吃道:“我……我……”
  她生怕朱七七责骂于她,竟骇得说不出话来。
  哪知朱七七却嫣然一笑,道:“你昨夜既未睡着,那么我再问你,你屋子便在沈相公隔壁,可知道沈相公昨夜是否出去了?”
  白飞飞这才放心,道:“沈相公昨夜回来时,似乎已酩酊大醉,一倒上床,便睡着了,连我在隔壁都可听到他的鼾声。”
  朱七七思忖半晌,皱了皱眉,喃喃道:“如此说来,便不是他了。”
  只听一人接口笑道:“不是谁?”
  不知何时,沈浪已推门而出,正含笑在瞧着她。
  朱七七脸也红了,吃吃道:“……没有什么。”
  她瞧见沈浪时的模样,正如白飞飞瞧见她时完全一样——红着脸,垂着头,吃吃的说不出话来。
  白飞飞垂着头悄悄溜了,沈浪凝目瞧着朱七七,金黄色的阳光,照在朱七七脸上,又何尝不是天香国色,我见犹怜。
  沈浪忽也叹了口气,道:“当真是颜如春花,艳冠群芳……”
  朱七七道:“你……你说谁?”
  沈浪笑道:“自然是说你,难道还会是别人。”
  朱七七脸更红了,她从未听过沈浪夸赞她的美丽,此刻竟也不免有些受宠若惊,垂首道:“你说的可是真心话?”
  沈浪笑道:“自然是真心话……外面风大,到房里坐坐吧。”
  朱七七不等他再说第二句,便已走进他屋里坐下,只觉沈浪还在瞧她……不停地瞧她……
  只瞧得她坐也不是,站也不是,连手都不知放在哪里才好,终于忍不住轻轻啐了一口,笑骂道:“你瞧什么?我还不是老样子,早已不知被你瞧过几百次了,再瞧也瞧不出一朵花来。”
  沈浪微笑道:“我正在想,像你这样的女子,头上若是戴上一顶王冠,便真和皇后一模一样,毫无分别了。”
  朱七七暗中吃了一惊,脱口道:“什么……什么皇后。”
  沈浪哈哈大笑道:“自然是美女之后,难道还会是别的皇后不成。”
  朱七七忍不住抬起头,向他瞧了过去。
  只见沈浪面带微笑,神色自若,朱七七心里却不禁又惊又疑,直是嘀咕:“难道昨夜真的是他,否则他怎会如此疯言疯语,忽然说起什么王冠之事……”
  沈浪道:“天寒地冻,半夜最易着凉,你今夜要是出去,最好还是穿上双棉鞋……”
  朱七七跳了起来,道:“谁说我今夜要出去?”
  沈浪笑道:“我又未曾说你今夜必定要出去,只不过说假如而已……”忽然转过头去,接口笑道:“熊兄为何站在窗外,还不进来?”
  熊猫儿干“咳”一声,逡巡踱了进来,强笑道:“沈兄起得早。”
  沈浪笑道:“你早……其实你我都不早,那些半夜里还要偷偷摸摸跑出去做贼,一夜未睡的人,才是真正起得早哩,熊兄你说可是么?”
  熊猫儿干笑道:“是……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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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沈浪笑道:“小弟方才刚说一个人颇像皇后,如今再看熊兄,哈哈,熊兄你龙行虎步,气宇轩昂,再加上顶王冠,便又是帝王之相了。”
  熊猫儿瞪眼瞧着他,目瞪口呆,作声不得。
  沈浪突然站起,笑道:“两位在此坐坐,我去瞧瞧。”
  朱七上道:“瞧……瞧什么?”
  沈浪笑道:“我瞧瞧昨夜可有什么笨贼进来偷东西,东西未偷到,反而蚀把米,将自己乘来的马车也留在门外了。”
  他面带微笑,飘然而去。
  朱七七与熊猫儿面面相觑,坐在那里,完全呆住了。
  过了半晌,熊猫儿忍不住道:“昨夜是他。”
  朱七七道:“不错,必定是他。熊猫儿叹了口气,道:“果然是行迹飘忽,神出鬼没,咱们的一举一动竟都未瞒过他眼睛,唉……好武功,了不起。”
  朱七七“噗哧”一笑,道:“多谢。”
  熊猫儿奇道:“你谢什么?”
  朱七七嫣然笑道:“你夸赞于他,便等于夸赞我一样,我听了比什么都舒服,自然得谢你,你若骂他,我便要揍你了。”
  熊猫儿怔了半晌,苦笑道:“他昨夜那般戏弄于你,你不生气?”
  朱七七笑道:“谁说他戏弄我,他全是好意呀,这……这不都是你自己说的么?我们该感激他才是,为何要生气?”
  熊猫儿又怔了半晌,道:“我却生气。”
  朱七七道:“你气什么??熊猫儿也不答话,站起来就走。朱七七也不拦他,只是大声道:“干生气有什么用?今夜若能设法摆脱他,不让他追着,这才算本事,这样的男人才有女子欢喜。”
  熊猫儿大步走了出去,又大步走了回来,道:“你当我不能摆脱他?”
  朱七七含笑望着他,含笑道:“你能么?”
  熊猫儿大声道:“好,你瞧着。”
  跺了跺足,又自大步转身去了。
  朱七七望着他身影消失,得意地笑道:“你这猫儿不是说从来不中别人的激将计么?如今怎地还是被我激得跳脚?……看来天下的男人都是一样的,没有一个能受得了女子的激将,只……只除了沈浪……他这个冤家……”
  想起沈浪那软硬不吃,又会装聋,又会作哑的脾气,她就不禁要恨得痒痒的,恨不得咬他一口。
  但…只是轻轻咬一口,只因她还是怕咬痛了他。
  欧阳喜自然留客,朱七七此刻也不想走了,一个愿打一个愿挨,一伙人自然又在欧阳喜家里住下。
  到了晚间,自然又有丰盛的酒菜摆上。
  酒过三巡,熊猫儿突然道:“小弟突然想起了个有趣的问题。”
  欧阳喜最沉不住气,道:“什么问题?”
  熊猫儿道:“你我四人,若是真个拼起酒来,倒不知是谁最先倒下?”
  他转目瞧了瞧沈浪,又瞧了瞧王怜花。
  沈浪不响,王怜花也不响,只要是能喝酒的,只怕再也无人肯承认自己酒量不行,大家喝酒时自己会最先倒下。
  欧阳喜哈哈一笑,道:“这问题的确有趣的得,但确不易寻着答案。”
  熊猫几笑道:“有何不易,只要欧阳兄舍得酒,咱们今日就可试个分晓。”
  欧阳喜不等他话说完,便已拍掌笑道:“好……搬四坛酒来。”
  顷刻间四坛酒便已送来。
  王怜花笑道:“如此最好,一人一坛,谁也不吃亏。”
  沈浪微微一笑,道:“若是一坛不醉,又当如何?”
  王怜花道:“这四坛不醉,再来八坛。”
  沈浪道:“若还不醉呢?”
  王怜花笑道:“若还无人醉倒,就喝他个三天之酒,又有何妨?”
  熊猫儿拍掌大笑道:“妙极妙极,但,还有……”
  欧阳喜道:“还有什么?”
  熊猫儿道:“喝酒的快慢,也大有学问……”
  欧阳喜笑道:“你这猫儿能喝多快,咱们就能喝多快。”
  熊猫儿大笑道:“好……”举起酒坛,仰起头,将坛中酒往自己口中直倒了下去,一口气竟喝下去几乎半坛。
  朱七七听得熊猫儿吵着喝酒,便知道他必定是要将别人灌醉——沈浪若是醉了,自然就无法在暗中追踪于他。
  她暗暗好笑。
  冷眼旁观。
  只见这四人果然是海量,片刻间便将四坛酒一齐喝光,欧阳喜拍手呼唤,于是接着又来了四坛。
  等这四坛喝光,再来四坛时,这四人神情可都已有些不对了,说话也有些胡言乱语起来。
  朱七七忽然觉得甚是有趣,也想瞧瞧这四人之间是谁最先醉倒,但心念一转,突然又觉得无趣了。
  她暗惊忖道:“这四人酒量俱都相差无几,熊猫儿若是还未将沈浪灌倒,自己便已先醉,这又当如何是好?”
  话犹未了,突见沈浪长身而起,高声道:“老熊老熊,酒量大如熊,喝完三坛就变虫。”
  哈哈一一笑,身子突然软软的倒下,再也不会动了。
  熊猫儿大笑道:“倒了一个……”
  王怜花眨了眨眼睛,道:“他莫非是装醉。朱七七虽想将沈浪灌醉,但见到沈浪真的醉了,又不禁甚是着急,甚是关心,一面俯身去扶沈浪,一面应道:“他不是装醉,可是真醉了,否则,那些村言粗语,他是万万不会说出口来的。”
  王怜花笑道:“不想竟有人先我而倒,妙极妙极,且待我自庆三杯。”仰首干了三杯,三杯过后,他的人突然不见了。
  原来他也已倒在桌下,再也无法站起。
  熊猫儿哈哈大笑,推杯而起,笑声未了,人已倒下。
  欧阳喜大笑道:“好……好,武功虽各有高下,酒中却数我称豪。”
  手里拿着酒杯,踉跄走出门去。
  过了半晌,只听门外“哗啦”一响,接着“噗咚”一声,于是,便再也听不到欧阳喜的声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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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二章 峰回路又转--------------------------------------------------------------------------------  熊猫儿见他们都醉倒了,又过了半晌,熊猫儿突然一跃而起,望着朱七七道:“你瞧,我可是将他摆脱了。”
  朱七七道:“算你有本事,但……但你也不该将他灌成如此模样呀。”
  说来说去,她还是为着沈浪的。
  熊猫儿呆了半晌,喃喃叹道:“女人……女人……你帮着她时,她反帮着别人……”
  朱七七将沈浪在榻上安置好了,才跟着熊猫儿掠出宅院,两人心中各自怀有心事,谁也不曾说话。
  直奔到宅院墙外,朱七七方自回首道:“今夜已没有沈浪为咱们开道,你我需得十分小心才是。”
  熊猫儿道:“哼!”
  朱七七展颜一笑,道:“你喝酒未醉,莫要吃醋却吃醉了。”
  两人掠入高墙,高墙内仍是一片寂然,丝毫瞧不出有什么警戒森严之状,甚至连守更巡夜的人都没有一个。
  两人一路前行,竟毫无拦阻。
  也不知走了多久,依稀望去,已是后园,四下的景物,果然与朱七那日所见的“魔窟”有些相似。
  松林,竹林,亭台,楼阁,假山……
  积雪的碎石路,冰冻的荷花池……
  朱七七越瞧越像,越瞧越是紧张,虽然如此严寒之中,她掌心,额角,仍不禁往外直是冒汗。
  突然问,熊猫儿大笑道:“好酒好酒,再来一壶……”
  朱七七骇得心都要跳出嗓子眼外,霍然回身,将熊猫儿拉倒在地,两人一齐向山石暗影中滚了过去。
  过了半晌,风吹松竹,四下仍是一片静寂,熊猫儿的大笑之声,居然并没有掠动园中之人。
  朱七七这才松了口气,拉起熊猫儿的衣襟,恨声道:“你疯了么?”
  熊猫儿嘻嘻一笑,道:“疯了疯了,喝酒最好……”
  朱七七朱色道:“不好,你……你真的醉了?”
  熊猫儿突然一整脸色,道:“谁醉了,方才我不过只是试试这里有没有人而已。”
  朱七七道:“你这样试法,岂非要人的命么?”
  熊猫儿突然又大声道:“好,你不叫我试,我就不试。”
  朱七七又骇出一身冷汗,赶紧以食指封住嘴唇,道:“嘘——莫要说话。”
  熊猫儿也以食指封住嘴,道:“嘘一一莫要说话。”
  朱七七惊怒交集,哭笑不得,也不知该如何才好,她已看出熊猫儿方才在家里虽是装醉,此刻被风一吹,却真的醉了。
  他方才醉了还好,此刻醉了,当真是活活要急死人。
  哪知熊猫儿又站了起来,蹑手蹑脚,走了出去,他身法仍是迅快异常,朱七七拉也拉不住,只得紧紧跟在他身后。
  走了一段路,熊猫儿居然走得轻灵巧快,绝未发出丝毫声息,朱七七又不禁松了口气,暗道:“但愿他真的没有醉,否则……”
  哪知她一念尚未转完,熊猫儿突然间向一株松树奔了过去,在树上打了几拳,大叫大嚷道:“好,你说我醉,我揍你……揍死你。”
  朱七七又是吃惊,又是气愤,又是愤怒,一步窜过去,将熊猫儿按在树上,劈劈拍拍,一连扇了十几个耳括子。
  熊猫儿也不挣扎,也不反抗,却仍然嘻嘻的笑。
  朱七七恨声骂道:“蠢猫,醉猫,我才真的要揍死你。”
  熊猫儿道:“好姑娘,莫要揍死我……只揍个半死就好了。”
  朱七七虽然愤怒,却又不禁有些好笑,只是此时此刻,危机四伏,伴着她的却是只醉猫,她又怎能笑得出来。
  抬眼四望,园中居然仍无动静,也无人警觉追查。
  朱七七压低声音,恶狠狠道:“醉猫,你听着,你若是再吵,我便将你点住穴道,抛在这里,任凭别人将你一块块切碎,你听得懂么?”
  熊猫儿连连点头道:“听得懂,听得懂。”
  朱七七道:“你还敢不敢再吵?”
  熊猫儿连连摇头道:“不敢了,不敢了。”
  朱七七吐了口气,道:“好,轻轻地,跟着我走,只要发出一点声音,我就要你的命!”
  熊猫儿道:“好,轻轻地,跟着你走,只要发出一点声音,你就要我的命。”
  他居然说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
  朱七七暗喜忖道:“他若已醉了,心里还是有几分清醒的……看来我运气真不错,方才他那般大吵大闹,竟都没有把别人惊醒。”
  于是两人又自一前一后,向前走去。
  这两人一个已醉得神智无知,一个又是年轻识浅自说自话,竟都未尝想到熊猫儿方才那样大吵大闹,就算是个死人,也该被他惊醒了。
  何况,这园中又怎会都是死人?!
  此刻园中仍然一无动静,这其中必定有些奇特的缘故,但朱七七非但未曾想到这点,反倒在暗中自鸣得意,说自己运气不错。
  这岂非也是件令人哭笑不得的事?
  朱七七猜得不错,这“妓院”果然就是那日她身遭无数险难的“魔窟”,再走几步,她便可瞧见那座小楼。
  此刻虽是一片黑暗,但她眼前却似乎犹可望见那艳如桃李,毒如蛇蝎的中年美妇,正凭栏倚楼,在向她招手微笑。
  刹那间,她心头不由自主,泛起一股寒意,不由自主拉起熊猫儿,向一株大树后躲了过去。
  熊猫儿道:“什么……”
  两个字说出,嘴已被朱七七掩住。
  她以另一只手指着那小楼,道:“就……就是那里。”
  熊猫儿口中唔唔作声,连连点头。
  朱七七耳语道:“到了这里,你可千万不能再发一点声……半点都不能,那小楼里住着的女人,简直比恶魔还要可怕,你只要发出半点声音,她立刻就可听到,那时……那时你我可就都别想活着回去了,知道么?”
  熊猫儿又点了点头,果然连呼吸都已闭住。
  朱七七这才放开手掌,轻叹道:“咱们虽已找着了这地方,但我还是不知该如何是好?是先去探看呢?还是先回去找沈浪?”
  熊猫儿亦自耳语道:“咱们先去瞧瞧。”
  朱七七叹道:“先瞧瞧固然不错,但你却永远也猜不到小楼中那妇人有多可怕,何况,你又如此醉了……”
  熊猫儿道:“无妨。”
  话未说完,人已有如离弦之箭般,窜了出去。
  朱七七一把未拉着,又想叫不敢叫,骇得面色都已变了,她本想跟着过去,怎奈两条腿却直是发软。
  只见熊猫儿笔直窜向小楼,竟飞起一脚,“砰”的踢开了楼下的门户,冠冕堂皇地闯了进去。
  他这一脚当真有如踢在朱七七心上一般,朱七七只觉耳旁“嗡”的一响,头脑一阵晕眩,心房也停止了跳动!
  她竟不由自主地,软软的跌倒在地上,指尖早已冰冰冷冷,目中也骇得急出了泪珠,颤声道:“完了……完了……”
  她算准熊猫儿此番冲入小楼,是万万不会再活着出来的了,她既想冲进去与熊猫儿同生同死,怎奈却再也站不起身子。
  她跌坐在地下,咬牙暗道:“谁叫你酒醉误事,谁叫你逞能灌酒,你……你……你死了也是活该,我半点也不会可怜你……”
  她口中虽然如此说话,但不知怎地,说着说着,她一双明如秋水的眼睛里,竟已涌出了泪珠。
  只听熊猫儿在小楼中大叫大嚷,道:“鬼婆娘,女魔头,你出来,你……你有本事与本大侠拼个你死我活,看我熊猫儿可害怕。”
  他话声含糊,委实连舌头都大了,连话都说不清。
  接着,又是一阵“砰砰,咚咚”的声响,熊猫儿含糊叱咤,显见小楼中已发生了生死相挤的剧战。
  那么,熊猫儿武功纵高明,身手纵灵巧,可也万万不会是小楼中绝色美妇的对手,何况他此刻根本已酩酊大醉。
  朱七七早已哭得跟泪人儿似的。
  她一面流泪,一面低语,道:“不管你是不是喝醉了,若不是我,你……你……你又怎会喝醉,又怎会来到这里……都是我害了你……我害了你,但我却坐在这里,不能和你一齐去拼命……我真该死,真是该死……该死……该死。”
  举起手,一口往她自己那嫩藕般的手臂咬了下去,竞真的咬得鲜血淋漓。
  这时,小楼中竟突然变得寂无声响。
  这无声的寂静,奇怪的寂静,实在比任何响动都要可怕,朱七七吃惊地抬起头,泪眼模糊,愕然而视。
  只见那寂静,黝黯的小楼,孤伶伶的矗立在黑暗中,没有声音,没有灯火,也没有人影……
  她又惊又奇,暗道:“这是怎么回事……这是怎么回事?难道他……他已死了?但他纵然已死,也该有些动静才是呀。”
  没有生命的小楼,此刻在她眼中看来,却仿佛是个奸猾诡秘的幽灵一般,那精灵的屋檐,仿佛是这老好巨猾的幽灵的苍苍白发,那紧闭着的窗户,便像是这幽灵紧闭的眼睛,什么秘密都不肯透露…
  永远没有人能从一只紧闭着的眼睛里瞧出他心里的秘密,是么?
  但小楼下那扇已被熊猫儿踢开的门户,却像是幽灵的嘴——门,在夜风中摇动着,正像是那幽灵对朱七七的讥笑与嘲弄,“它”生像是在对朱七七说:“你敢进来么?你平日那么大的胆子,此刻你可敢走进来一步?”
  朱七七身子打着寒嚓,不断地打着寒嚓。
  她身子早已被雪水湿透,裤子上也早已沾满了泥泞,但她却毫无觉察,她眼睛直勾勾地瞧着那幢小楼,别的任何事都顾不得了。
  门,犹在寒风中摇动着。
  这不但像是对朱七七的嘲弄,也还像是对她的挑战。
  朱七七拼命咬紧牙关,挣扎着爬了起来,暗骂自己:“我为何要如此害怕,我连死都不怕,还怕什么?”
  她却不知道“恐惧”正是人性中根本的弱点,与生俱来的弱点,除非那人己死了,已完全麻木,否则他永远免不了要害怕的。
  正如此刻,她怕的并不是“死”,她怕的仅仅是“恐惧”本身,这并不可笑,更不可耻,只因这根本无法避免,她根本不由自主……
  古往今来,那些忠臣烈士,在舍生取义,从容赴死时,心里也多多少少有些害怕的,只是他们能凭着那一股浩然正气,将害怕遏止而已。
  朱七七虽不能将“害怕”遏止,却终于站了起来。
  她心中虽不能说也有那一股浩然正气,但是她好胜,她要强,她还有一颗善良的心,她发誓要为武林揭开这秘密,这可怕的秘密!
  她一步步向小楼走了过去。
  门,是开着的。
  但门里比门外还要黑暗,朱七七站在雪地里,纵然用尽目力,却仍然丝毫也瞧不见门里的情况。
  她心已几乎跳出腔了,她越来越害怕。
  但她仍咬着牙往前走,不回顾,不停顿。
  从她跌坐的地方到那扇门,距离并不远,但这短短一段路,此刻在她走来,却仿佛有不可企及的漫长。
  终于,她走到门前。
  走到门前,她便似乎已用尽了全身气力,此刻门里若是有个人冲出来,几乎一举手便可将她置之于死地。
  突然间,“砰”地一声,门关起了!
  朱七七心神一震,险些忍不住失声惊呼出来。
  但那却只不过是风,“寒风不解事,为何乱骇人?”朱七七牙齿咬着嘴唇,左手抚着心口,右手轻轻推开了门——门里竟仍似无人,也绝无反应。
  她壮着胆子,悄悄走了进去。
  这时她虽仍不时要打寒襟,但四脚俱已注满真力,全身上下,俱在严密的戒备状况之中。
  她随时随刻,都在防备着黑暗中的突袭。
  但她走了几步,竟全无丝毫意外之事发生——屋子里黑暗得几乎伸手不见五指,她什么也瞧不见,什么也听不到——除了她自己心跳的声音。
  这“全无意外”。反而令她大出意外,这出奇的寂静,反而令她更是吃惊,她更摸不清这是怎么回事?
  这小楼里究竟埋伏着什么陷阱,什么诡计?
  熊猫儿究竟到哪里去了?是死?是活?
  这小楼里的人为何还不对她下手?他们还在等什么?
  事已至此,朱七七也只有硬着头皮往前走。
  到了这小楼里,她反正也不想走出去了,这小楼里无论有什么陷阱,什么诡计,她也只有听天由命。
  她一步步地走着,掌心不断往外淌着冷汗,此时此刻,她的处境与心神,唯有两句话差堪形容,那便是——盲人骑瞎马,夜半临深池。
  她盲目前闯,随时随刻都可能一步跌入杀身的陷阱中,除了她之外,委实很少有人再敢往前走的。
  突然间,她脚下踩着了件软绵绵的东西,仿佛是人的脚,她身子往前一跌,又碰着一件软绵绵的东西。
  这件东西不但湿而柔软,还带着些男人独有的粗犷气息——那是汗臭、酒臭,与皮革臭味的混合。
  朱七七大惊之下,翻身后退,厉叱道:“什么人?”
  黑暗中寂无回应,却有大笑之声响起。
  朱七七嘶声道:“你究竟是什么东西?你……”
  话犹未了,灯光突然亮起。
  四面俱都有灯光亮起,将室中照得亮如白昼。
  久在黑暗中的朱七七,只觉眼睛一阵刺痛,不由自主地闭了起来,身于也不由自主地向后退了过去。
  突然她后背又撞着件软绵绵的东西,又像是男人的身子,她又吃一惊,拼命向前一冲。
  哪知这时却有只手促住了她的肩头。
  她想挣扎,却又有个男子的声音在她身旁道:“站稳了,莫摔倒。”
  这语声竟是如此熟悉,竟像是沈浪的声音。
  朱七七这时已能张开眼——她一惊之下,霍然张眼——她眼睛不张开倒也罢了,这一张开,却更令她吃惊得呆在当地,张大了嘴,说不出一个字来。
  灯光明亮,室中桌椅井然,哪有丝毫曾经搏斗的模样?一人面带微笑,当门而坐,却是王怜花。
  她骤然在这里见着王怜花,已足够吃惊,更令她吃惊的是,含笑坐在王怜花身侧的,竟是沈浪。
  她骤然在这里见着沈浪,也犹自罢了,但她做梦也不会相信,此刻大模大样,坐在沈浪身旁的,竟是——竟是那方才已酩酊大醉,神智不清,胡吵乱闹,害得她担了不少心,也流了不少眼泪的熊猫儿。
  她骤然见着这三人,虽然稀奇,也还不十分稀奇。
  最最令她觉得奇怪的,却是坐在熊猫儿身旁的一人。
  此人颧骨高耸,目光锐利,嘴角裂开,有如血盆——他竟赫然正是那已永久无消无息的铁化鹤!
  这四人竟都在这里。
  这四人本来是敌非友,但此刻他们围坐在一齐,面上竟都带着笑容,彼此间绝无丝毫敌意。
  这究竟是怎么回事,朱七七不懂,实在不懂。
  灯光亮处,四个人俱都长身而起。
  王怜花抱拳一笑,道:“佩服佩服,朱七七胆量果然惊人,果然是巾帼英雄女中丈夫,在下端的是佩服得五体投地。”
  铁化鹤抱拳笑道:“姑娘为了我等之事,竟不惜如此冒险犯难,又不知受了多少艰苦、委曲,在下更是感激不尽,永生难忘。”
  沈浪道:“你经过此事之后,无论见识胆量,都可增加不少,你虽然受了许多惊骇但也是值得的了。”
  熊猫儿大笑道:“他们说你未必敢闯进来,但我却说你一定会闯进来的,我……”
  朱七七突然跳了起来,大呼道:“住口!你们全都给我住口。”
  她一步冲到沈浪面前,扭住了沈浪的衣襟,大呼道:“这究竟是怎么回事,快说!快说!我已要发疯。”
  熊猫儿走了过来,含笑劝解道:“姑娘有话好说,何必……”
  话还未说完,突听“拍”的一响。
  熊猫儿脸上已被朱七七清清脆脆的刮了个耳光,他也被打得怔在那里,手抚着脸,也不知该如何是好。
  朱七七已转脸对着他,手叉着腰,大声道:“好说!好说个屁!我且问你,你不是醉了么,此刻为何又突然清醒,你方才是不是在装醉?”
  熊猫儿苦笑道:“我……我……”
  朱七七对准他耳朵,大叫道:“你骗我,你为什么要骗我?”
  这叫声几乎将熊猫儿耳朵都震破了。
  他倒退三步,呐呐道:“这……这……”
  能言善辩的熊猫儿,此刻竟说不出话,威风凛凛的熊猫儿,此刻竟是一副可怜模样,目光乞怜地瞧着王怜花。
  王怜花干咳一声,道:“此事其中委实有许多曲折,但在下……”
  沈浪截口道:“但我们如此对你,却绝无恶意。”
  朱七七跺足道:“没有恶意,还说没有恶意,我问你,他为什么骗我,你为什么骗我?你们这些鬼男人,为什么都在骗我?”
  她虽在大叫大嚷,但语声已有些哽咽起来。
  沈浪道:“此中秘密,我们本要告诉你的……”
  朱七七道:“那你们为何不说!”
  沈浪叹了口气,道:“你如此模样,却叫我等如何说话。”
  朱七七又跳了起来,大声道:“我如此模样?你还敢怪我样子不好,你们这样骗我,难道要我一进来就向你们赔笑磕头不成?”
  王怜花笑道:“但姑娘总也该听完在下等的话,再发脾气也不迟。”
  沈浪接口道:“正是如此,你且好生坐下,且听我等向你解释。”
  朱七七道:“我偏不坐下,你又怎样。”
  倒退几步,却寻了张椅子坐了下来——不也知怎地,只要是沈浪说的话,这句话,对她来说,就像是有一种魔力。
  沈浪松了口气,道:“好!此事说来话长,还是请王兄从头说起。”
  王怜花也松了口气,道:“此事委实太过曲折,连在下也不知该从何说起。”
  朱七七似乎又要跳了起来,大声道:“你不知该如何说,就不说了么?”
  王怜花笑道:“自然要说的,但……”
  朱七七眼睛一瞪,道:“还但什么?”
  王怜花道:“但在下既不知从何说起,便不如由姑娘来问的好,姑娘问一句,在下答一句,有问必答,绝不隐瞒。”
  朱七七道:“好,我先问你——”说到这里,她自己也怔住了,这件事委实是千头万绪,曲折离奇,她自己委实也不知该从哪里问起。
  她垂下头,又抬起头,在思索中,她目光四下转动,突然,她发现对面墙壁上悬着一幅巨大的图画。
  也不知为了什么,她目光立刻就被这幅画图所吸引,甚至连她脑海中的思潮都立刻为之停顿。
  那是幅着色的彩画,画的是夜半。
  凄清幽秘的月色,淡淡地笼罩着整幅画面,一条崎岖、狭小的道路,自画的左下方伸展出来,曲折地经过画幅中央,消失于迷蒙的夜色之中,淡淡地显示着一种“不知从何而来,也不知去向哪里”的玄妙意味。
  道路两旁,危岩高耸,苍郁的绿色树木,满布着山岩上部,下面是沉重的灰褐色的岩石,泥土--左面的岩石后,露出了半堵红墙,一堵飞檐,像是丛林古刹,又像是深山中的神秘庄院。
  右面的山岩后,却露出了半条人影,乌发如云,明眸流波,画的是个绝妙少女,像是在躲藏,又像是在窥探。
  飞檐下,也有个女子,同样的美丽,同样的年轻,身躯半旋,像是要走出来,又像是要走进去。
  第三个女子,站在曲折的道路中央,侧着头,露着半边脸,像是要回头窥望,又像是在躲避檐下女子的目光。
  三个女子都是异常的美丽,只是眉字问又都带着一分说不出的沉郁之态,像是幽怨,又像是怀恨。
  像是在逃避,又像是在期待。
  他们在期待着什么?
  他们在期待着什么人来?还是在期待着什么事发生?
  这虽然是一幅死的图画,但整个画面却都像是活的。
  画幅中的三个女子,每个人似乎都有着他们的独特思想,独特行为,每个人似乎都正要去做——或是正在做一件奇特的事。
  看画的人虽然不知道她们要做什么事,但只要凝注画面半晌,心头便不由自主地泛起一阵惊栗,一丝寒意……
  似乎她们要做的乃是件足以令人寒心的事。
  凄清的月色,使这一切看来更是诡秘,似乎有一种令人要流冷汗的悬宕——某件事将要发生,却又未发生。
  这使得看画的人也都会觉得有一种期待的感觉,期待着某件事快些爆发,打破这诡秘的沉郁。
  若是对这画凝注太久,甚至会感到透不过气来——这似乎就是画中人的心情,竟已感染到看画的人。
  这幅画构图虽奇特,但却十分简单。
  这幅画虽然栩栩如生,但笔法却未见十分精妙。
  简单的构图,通常的笔法,竟能画出如此精妙的图画,竟能显示出这许多诡秘而复杂的意味一显然,这画图的人在动笔时必定怀有一份十分强烈的情感,这画面中的情况也仿佛是她自己亲身经历的。
  只因唯有真实的经历,才会引发如此强烈的情感,而情感中最强烈的两种,便是爱和恨。
  但此刻吸引了朱七七目光的,倒并非是这幅图画中所交织的爱和仇,而是这幅画中的人物。
  她目光正瞬也不瞬地凝注着画中站在道路上的女子,神情间竟已有些惊恐,有些激动。
  只见这女子眼波流动,衣袂飘飞,绰约的风姿,动人的神韵,正已像月光般笼罩了整个画面。
  这女子的面庞虽只画出半面,但朱七七不用再瞧第二眼,便已可瞧出她正是这小楼中那艳如桃李,毒如蛇蝎的绝色丽人。
  朱七七终于道:“我先问你,这是什么人?”
  王怜花道:“家师……”
  朱七七截口喝道:“胡说,我明明听见你叫她母亲。”
  王怜花笑道:“只因家师爱子,昔年便已失踪,是以便将我收归门下,她老人家将我爱如己出,我自然唤她母亲。”
  朱七七“哦”了一声,显然已接受他的解释,但瞬又厉声道:“如此说来,你承认我是见过她的了。”
  王怜花颔首笑道:“不错。”
  朱七七道:“你是否也承认她曾经将我关在这小楼下的地牢中,后来是你放了我的,而我也确是自那棺材铺逃出。”
  王怜花颔首道:“不错。”
  朱七七道:“那么,展英松,方千里等人,也确是被你们一路押到这里来的,也曾被关在这小楼下的地牢里。”
  王怜花笑道:“不错。”
  朱七七声色俱厉,句句紧逼,王怜花竟一切俱都承认了,而且神色不变,面上也始终带着笑容,朱七七忍不住又跳了起来,大怒道:“好呀!这件事你直此刻才肯承认,那时为何要否认,害得别人还以为我是胡说八道的疯子。”
  王怜花含笑道:“只因那时在下还不知道沈兄究竟是敌是友?自然只得对什么事都暂且否认的,而此刻……”
  朱七七道:“此刻又怎样,此刻沈浪难道已和你站到一条线上不成?”
  王怜花道:“正是,此刻在下已知道,沈兄与在下等,实是同仇敌忾,此刻无论什么事,在下不会再对沈兄隐瞒了。”
  朱七七身子一震,又被惊得怔住。
  她眼见王怜花与他“母亲”做出了那许多诡秘之事,每一件都在危害着别人,甚至危害着武林,她实在不能相信沈浪居然也和他们一鼻孔出气,她做梦也不会相信素来侠义的沈浪,竟会做出这种事来。
  她不禁大呼道:“沈浪,快说,他说的话完全不是真的。”
  沈浪面带微笑,缓缓道:“王兄说的话,句句都是真的。”
  朱七七又自一震,嘶声呼道:“我不信……我不信……”
  她一步冲到沈浪面前,泪流满面,嘶声道:“我绝不相信你会和他们同流合污,狼狈为奸,我……我绝不相信你会参与他们的阴谋诡计。”
  沈浪摇头叹道:“你错了……”
  朱七七“噗”地跌坐了下去,仰面瞧着沈浪,目光中,又是惊疑,又是悲哀,颤声道:“难……难道你真的那么卑鄙?”
  沈浪道:“你更错了。”
  朱七七以手捶地,嘶声大呼道:“这究竟是怎么回事?究竟是怎么回事?我不懂……我不懂……我越来越是不懂了。”
  沈浪道:“我告诉你,无论任何事,都不能只看表面的,而这件事你却只看到表面,所以你非但不懂,还起了误解。”
  朱七七头发披散,满面泪痕。
  她抬起头,道:“误解……”
  沈浪道:“不错,误解,王公子并非你所想象中的恶魔,王老夫人的所作所为,更不是你们想象中的……”
  朱七七截口大呼道:“但那些事明明是我亲眼瞧见的。”
  沈浪叹道:“你所瞧见的并没有错,铁大侠,方大侠,展镖头,这些人的确是被王老夫人自那古墓中救出来的,她老人家早已潜入那古墓中,你我正在与金不换,徐若愚等人的纠缠时,她老人家已将展镖头等人救出,再令人送来这里,此举可说是完全出于侠义之心,绝无丝毫恶意。”
  朱七七大声道:“她既无恶意,为何要做的那么神秘,而且……而且还迷了展英松等人神智,再叫那些牧女们赶牛赶马似的将他们赶来?她救人若是真的出自侠义之心,一救出后,就该将他们送走才是。”
  沈浪道:“只因王老夫人深知主使此事的,乃是个狡黠无俦的恶魔,无论计谋武功,都绝非展镖头等人所能抵敌,她老人家若是在那时就将他们放了,这些人便难保不再落入那恶魔掌中,你说是么?”
  朱七七“哼”了一声,勉强算作同意。
  沈浪接着又道:“她老人家救人要救到底,自然只有暂时将他们送来这里,保护着他们,只因唯有这里才是最最安全的所在。”
  朱七七道:“既是如此,她更不该将他们当作牛马一般赶来?”
  沈浪截口道:“她若是以平常方法,把他们送来,不出百里,便要被人发觉,那恶魔若是令人半路拦截,此事岂非又将功亏一篑?”
  朱七七寻思半晌,又哼了一声,算做回答。
  沈浪接道:“何况那时时机紧迫,王老夫人根本无暇对展镖头等人解释其中的奥妙,纵然解释了,展镖头等人也未必肯听从她老人家的忠告,她老人家为了行程安全,也为了争取时间,只有以非常的方法,先将他们送来此地,只因那时事值非常,所要对付的又是个非常的人物,是以她老人家才会做了这非常的手段……也正因这手段太不寻常,是以你才会发生误解。”
  朱七七道:“但……但……但我跟来这里,她为何又要那般对我?”
  沈浪微笑道:“那时她老人家怎知你是何许人物?又怎知你不是那恶魔手下的党羽?……她老人家那样对你,正是天经地义,理所应当之事。”
  朱七七道:“但……但……”
  但究竟如何,她却再也说不出来。
  她虽然觉得沈浪的解释有些牵强,但却又牵强得极是合理,一时间,她竟寻不出这其中有何漏洞。
  自然她便无法加以辩驳。
  过了半晌,她只有恨声道:“你倒知道得清楚,你……你怎会知道得如此清楚的?”
  沈浪微笑道:“其中秘密,自是王兄相告。”
  朱七七大声道:“他告诉你的?他怎会告诉你?他怎不告诉我?”
  沈浪道:“这……?”
  王怜花接口笑道:“这只因到了昨夜,在下已非告诉沈兄不可。”
  朱七七道:“昨夜?昨夜你为何非告诉他不可。王怜花笑道:“这只因有些事在下虽然瞒过了姑娘,却未瞒过沈兄,此事与其说是在下告诉沈兄的,倒不如说是沈兄自己发现的好。”
  朱七七七道:“不懂,不懂,我还是不懂。”
  王怜花道:“自从姑娘将沈兄带到棺材铺里,沈兄便已发觉了其中的破绽,只是姑娘却未曾觉察而已。”
  朱七七转向沈浪,道:“你发现了什么破绽,我为何未发现?”
  沈浪微微一笑,道:“其实那些都是极为明显易见之事,无论谁只要稍加留意,便可发党的,只是你那时心浮气躁……”
  朱七七大声道:“究竟是什么,你快说吧,还穷罗嗦什么?”
  沈浪道:“你可瞧见那店铺外悬的店招与对联……”
  朱七七道:“我又不是瞎子,自然瞧见了,那是木头的招牌,刻了字以黑漆涂上,是以经久不褪,上面写着……”
  沈浪笑道:“上面写着什么,不用念了。”
  朱七七道:“念不念都一样,总之我不但瞧得清清楚楚,而且记得清清楚楚,我早已视察过了,那没有什么。”
  沈浪道:“但你是否留意到那店招对联,木质都已十分陈旧,油漆也渐将剥落,至少也有七、八年以上之物。”
  朱七七道:“他们是老店,老店自然有老招牌,这又有什么稀奇?”
  沈浪笑道:“稀奇的是,店是老店,招牌是老招牌,甚至连店中桌椅陈设,都是老的,但唯有那柜台,却显是新近搭起来的,非但油漆还未干透,而且搭建得甚是粗糙,与店中精臻的招牌,桌椅都显得极不相衬。”
  朱七七怔了一怔,道:“这……这个我却未曾留意,但……”
  语声微顿,忽又大声嚷道:“但这又有什么关系?”
  沈浪笑道:“关系便在此处,你那日明明瞧见柜台早已在那里,这柜台为何又会是在匆忙之中,新近搭成的。朱七七又怔了怔,呐呐道:“是呀?……为什么?”
  沈浪道:“还有,无论哪一家棺材店中,都有着一种独有的气味,王森记既是老店,那气味更该浓厚。”
  朱七七道:“不错,棺材店的气味,总是难闻得很,那……那并不完全是木材的气味,而像是阴森森,霉霉的,简直像是死人的气味。”
  沈浪笑道:“这就是了,但那日我在王森记棺材铺里,所闻得的却非那种死人的气味,而是一种香烛的味道。”
  朱七七道:“是呀!……这又为什么。”
  沈浪道:“还有,无论哪一家棺材店中,最最留意的便该是火烛,只因棺材店中全属易燃之物,若被祝融光临,一发便不可收拾。”
  朱七七听得入神,不觉颔首道:“不错。”
  沈浪道:“但我那日在王森记棺材铺里,那制造棺木的后院中,却发现壁面,墙角,多已被烟火熏黑。”
  他微微一笑,接道:“我便乘你们未曾留意时,在墙上轻轻摸了一下,我手指也立刻便被油烟染黑了,由此可见,那里不但已被烟火连续不断的熏了许久,而且最近数日前,还在被烟火熏着……”
  朱七七忍不住接口道:“这句话我有些不懂,你再说清楚好么?”
  沈浪道:“要知墙壁若要被烟火熏黑,必定要一段极长的时间。”
  朱七七道:“不错,我小时到家里的厨房里去偷菜吃,瞧见厨房的墙壁全是黑的,那厨房可至少已被烟火熏了好几十年了。”
  沈浪笑道:“但我用手一摸,染在我手上的油烟,却是新迹,这自然可见那些地方在最近几年中,一直都在被烟火熏着……”
  朱七道:“哦,我明白了……”
  突又眨了眨眼睛,苦笑道:“但我还是不明白,这又有什么关系?”
  沈浪笑道:“有两点重要的关系。”
  朱七七道:“死人,你快说呀!”
  沈浪道:“第一点,那制造棺木的地方,本应最避烟火,而如今四面墙壁之上却被烟火熏得乌黑,这岂非怪事。”
  朱七七颔首道:“不错,真奇怪……还有第二点呢。”
  沈浪道:“第二,我既已断定那地方已被烟火连续不断地熏了许久,却又绝未发现那里有半点火烛,这岂非也是怪事。”
  朱七七又自寻思半晌,道:“是呀,这又是为什么?”
  沈浪一笑道:“在那时我心中已将此事加以猜测,但既未曾证实,也不能断定,真到我走出店门便可完全断定了。”
  朱七七奇道:“走出店门,你便可断定了?你凭什么断定的?”
  沈浪道:“我发现那棺材店隔壁,乃是家香烛铺。”
  朱七七更是奇怪,道:“香烛铺开在棺材铺隔壁,正如当铺开在赌场隔壁一样,本是再也平常不过的事,你又凭这点断定了什么?”
  沈浪笑道:“我断定这棺材店在数日前还是家香烛铺,那香烛铺才是原来的棺材店,两家店必定在这三两日间匆匆搬了个家。”
  朱七七茫然道:“搬家……”
  沈浪道:“正是搬家,那棺材铺的后院,昔日本是香烛铺制造香烛的所在,墙壁自然早就被烟火熏黑了……”
  他语声微顿,瞧见朱七七仍是茫然,便又接道:“只因他们是在匆忙中搬的家,而别的东西都可搬,柜台却是搬不动的,所以棺材铺便必定要做个和以前完全一样的柜台……在匆忙中做的柜台,自然便极为粗率,你说是么?”
  朱七七道:“不错……不错……不错……”
  她在说前面两个“不错”时,其实心头仍是茫然不解,直到说第三个“不错”时,整个人突然跳了起来。
  只见她满面俱是兴奋之色,大喜呼道:“我知道了……我明白了……”
  沈浪含笑道:“你且说说你知道了什么?”
  朱七七道:“原来的棺材店里有地道,原来的香烛店却没有,王怜花算准我要到棺材店去找地道,所以就先将两家店搬了个家,我再到棺材铺去寻地道,自然将整块地都翻过来也找不到了。”
  沈浪笑道:“好,你总算明白了。”
  朱七七道:“那一排几间房屋,建造的格式本来就完全一样,而且显然都是王怜花的产业,他要搬来搬去自是轻而易举之事。”
  王怜笑道:“也并不太简单,还是要费些工夫的。”
  朱七七也不理他,自管接道:“两家店搬家,当地的老住户,虽然难免觉得奇怪,但我们对那条街根本不熟,自然完全不会留意。”
  沈浪笑道:“这便是王兄的妙计,他利用的正是人们心理的弱点,对有些十分浅而易见的事,便不会去加以留意了。”
  王怜花笑道:“此计虽妙,却还是瞒不过沈兄……在下实未想到沈兄的观察之力竟是如此敏锐,连那些小事都未错过。”
  沈浪笑道:“其实那些本就十分明显,只不过别人未曾留意罢了,而在下却深信世上有许多秘密,都是从一些明显而普通的事上泄露出来的,是以在下观察的角度,便与别人有些不同。”
  熊猫儿叹道:“但要训练成沈兄这样的观察力,真是谈何容易,否则人们都有两只眼睛,为何沈兄能瞧见,咱们却瞧不见。”
  朱七七道:“他那两只鬼眼睛,本就比别人厉害。”
  她眼睛瞪着沈浪,恨声道:“我问你,你既早已就瞧出来了,为何不告诉我,无论如何,这件事总是因为我你才能发现的呀。”
  沈浪笑道:“只因我生怕你那火烧星的脾气,忍耐不住,在那时就胡乱发作起来,便将我整盘计划全都搅乱了。”
  朱七七跺足道:“你好,你聪明,你能忍耐,你……你可有什么鬼计划?”
  王怜花笑道:“沈兄当时完全不动神色,在下也丝毫未曾发觉沈兄已窥破了这其中的秘密,但到了那日晚间……”
  他含笑瞧了熊猫儿与朱七七一眼,接道:“当日晚间,姑娘在窗外人影一闪,咱们可全都瞧见了,但只有这猫儿一人追了出去,我本也想溜出去瞧瞧,却被沈兄拖住不放。”
  他大笑几声,又道:“于是在那天晚上,我便已想将沈兄灌醉了,在下的酒量,在这洛阳城中,实还未遇过敌手。”
  朱七七撇了撇嘴,道:“你吹牛也未遇着敌手。”
  王怜花直做不闻,接道:“哪知我在灌沈兄,沈兄也在灌我,两人酒到杯干,也不知喝了多少杯,沈兄未醉,我倒真有些醉了。”
  朱七七道:“小酒鬼遇着大酒鬼,自然要吃苦了。”
  王怜花笑道:“我竟在桌子上迷迷糊糊的打个盹儿,等我醒来时,沈兄竟已踪影不见,我自知万万追不着他,只有先赶到这园子里。”
  朱七七道:“沈浪,你老实说,你那时到哪里去了?”
  王怜花道:“沈兄竟赶到那香烛铺里,神不知,鬼不觉,将铺里的伙计,全都点了睡穴,在后院中寻着了那地道的人口。”
  朱七七突然惊呼一声,道:“不好,那地道人口处,有个力大无比的巨人在守着,沈浪,你……你……你怎么能吃得消他?”
  她嘴里骂着沈浪,心里对沈浪还是关心的。
  沈浪笑道:“那巨人果然是天生神力,我一入地道,便遇见了他,幸好地道中甚是狭窄,那巨人身形又太过笨重,在狭处自然转动不便,更幸亏他天生聋哑,不能出声惊呼,否则,那一关我便过不去了。”
  朱七七道:“你……你杀了他?”
  沈浪摇头道:“我怎会下此杀手,只不过点了他穴道而已……唉,说来也真是惊人,我不停地点了他十二处大穴,他身子方才倒下。”
  朱七七这才松了口气,口中却道:“哼!你被他抓死最好,免得留在世上骗人。”
  王怜花道:“那地道中除了巨人一关外,到处都埋伏着暗卡,遍地都是机关陷阱,寻常之人,实难越雷池一步。”
  他叹了口气,接道:“但沈兄却走过了埋伏,在地道中三十六条大汉,竟被沈兄无声无息的点倒了二十一人,还有十五人,根本连沈兄的影子都未瞧见,至于那些机关陷阱,在沈兄眼中更有如儿戏一般。”
  朱七七道:“这些邪门外道的鬼花样,他本来就知道得不少。”此刻谁都听得出她这句骂沈浪的话里,其实正暗含着无限爱慕与欢喜。
  熊猫儿耸了耸鼻子,道:“这些鬼花样我也知道得不少。”
  朱七七瞪他一眼,道:“你知道个屁。”
  熊猫儿大笑道:“要佳人骂我一句,当真是颇不容易。”
  朱七七道:“你放心,少时我不把你骂得狗血淋头才怪,但此刻……喂,沈浪,你先说你走出地道后又怎样?”
  沈浪道:“那地道之中,确是危机四伏,步步杀机,我侥幸走了出来,但一出地道,行踪便已被王老夫人发现了。”
  朱七七情不自禁,又惊呼一声,道:“她对你怎样?”
  沈浪道:“他老人家似是算准了我要来的,竟坐在地道出口处等着我,我大惊之下,只道难免要有一场剧战。”
  朱七七道:“打起来没有,谁打胜了?”
  沈浪笑道:“哪知她老人家非但全无与我动手之意,反而含笑招呼我坐下,她老人家机智之高,风仪之美,端的是我平生仅见。”
  朱七七“哼”了一声,瞧了瞧王怜花,总算没有说出骂人的话来——虽然她那双眼睛里早已说出来了。
  王怜花道:“那夜我一赶来这里,向家母说出了整个事情的经过,又向家母说出沈兄……那时家母便对沈兄极为留意,再三问我沈兄的模样与来历,然后便突然走下楼来,坐在那里,我本觉奇怪,哪知沈兄却真的从那里来了……唉,家母推测事理之准,当真非他人能及。”
  朱七七又“哼”了一声,转向沈浪,道:“她对你说了些什么?”
  沈浪道:“她老人家向我说明了此事的经过,我才知道她老人家如此做法也是为了对付快乐王的,快乐王此刻足迹虽然还未踏入关内,但实已将成为武林中的心腹之祸,若是被他得手,江湖中的劫难、灾祸……便将接连不绝,我武林同道,也必将永无宁日。”
  他昔叹一声,接道:“我听她老人家说出一切后,自然除了请她老人家恕我冒昧闯入之罪外,还要请她老人家继续主持此事,我虽无用,也少不得要为此事稍尽绵薄之力……”
  王怜花接口笑道:“于是从此以后,沈兄自然便与在下等站在同一阵线之上,昔日的误会,从此谁也不能再提起了。”
  沈浪忽又笑道:“但在她老人家话还未说完之前,却还有段趣事。”
  朱七七瞪眼道:“什么趣事。沈浪笑道:“那便是你两人……”
  朱七七截口道:“我两人又怎样?”
  王怜花笑道:“姑娘与这猫儿还在外面时,行迹便已被我等发现了,家母本待故作不知,由得你两人四下随便走走,但是沈兄却要将你两人惊退,那种种便全部都是沈兄所做出的手段,在那窗下,亦是……”
  朱七七想到那夜在窗子下偷听的情况,想到她偷听到的声音,脸不觉飞也似的红了,大呼道:“不要说了……不要说了……”
  她又冲到沈浪面前嘶声道:“我问你,我有哪点对不住你,你……你为何要这样对我,你为什么不让我也进来,反要将我惊退?”
  沈浪叹道:“只因那时事态还未分明,我一来生怕你闯入后胡乱发作,怒恼子王老夫人,也坏了大事,二来……”
  他瞧了王怜花一眼,含笑住口。
  王怜花却代他接了下去,笑道:“二来亦因那时事态还未分明,双方敌友也尚未分明,沈兄生怕你闯入涉险,但那时他势必又不能当着我母子的面说出这话来,是以便唯有弄些手段,先将你惊退了……沈兄,是么?”
  沈浪笑道:“不瞒王兄,正是如此。”
  王怜花道:“由此可见,沈兄全属好意……”
  朱七七跺足道:“什么好意,骗鬼……他只不过存心要捉弄捉弄我,让我出丑,他才得意,还有你。”
  她身子突然转向熊猫儿,恨声道:“你这死猫,臭猫,瘟猫,癫皮猫,偷嘴猫,混帐猫……我问你,这些事你是否早已知道了?”
  熊猫儿强笑道:“我……我……”
  王怜花接口笑道:“今日午后,我与沈兄已将此事始未告诉了这猫儿……”
  朱七七指着熊猫儿道:“是么?他们可是早已告诉了你?”
  熊猫儿愁眉苦脸道:“好像是的。”
  朱七七厉声道:“那么,今日晚间你们彼此灌酒,原是装给我看的。”
  熊猫儿道:“那酒不错……咳……咳……”
  朱七七怒道:“你装什么咳嗽,我问你,你酒醉胡闹,是否也是假的?”
  熊猫儿道:“我的头有些晕晕的,但……但还未那么醉。”
  朱七七大声道:“那么,你为什么要骗我?害我出丑,害我着急,我问你,到底为什么?……为什么!”她一步步向熊猫儿逼过去。
  熊猫儿一步步往后退。
  朱七七说到这里,熊猫儿已退到墙角,退无可退,突然一个翻身,窜到沈浪身后,苦笑着道:“沈兄还不向朱姑娘解释解释。”
  朱七七眼圈又早已红了,跺足道:“解释什么?有什么好解释的?”
  沈浪道:“但此事委实怪不得熊兄。”
  朱七七道:“不怪他怪谁?”
  沈浪微一沉吟,道:“你可曾注意,今日有个人你始终未曾瞧见。”
  朱七七道:“未瞧见又怎样,我根本……呀,不错,金无望不见了,他到哪里去了?难道他……他已经被你们……”
  沈浪截口道:“我们怎会对他如何。今日清晨,他便已不知去向,他是何时走的,走去哪里,我们根本全不知道。”
  朱七七怔了半晌,喃喃道:“他想必也已发现了什么,所以乘夜走了……”眼睛一瞪,突然大声呼喊起来,跺足呼道:“但他走了与你们骗我何关?”
  沈浪道:“我只怕他突然回来,或者在暗中窥视,是以未便将秘密说出……唉!这人虽然是条好汉,但终究也是快乐王的手下。”
  朱七七道:“你不肯将秘密告诉我,为何又告诉了那死猫?”
  沈浪笑道:“只是熊兄绝不敢泄露其中秘密,而你……”
  朱七七怒道:“我怎样?难道我是长舌妇,多嘴婆?”
  沈浪道:“你虽不多嘴长舌,但心里委实太存不住事,金无望若在暗中窥探,你纵未将秘密说出,神情间还是难免要露出来。”
  朱七七道:“不错,我天生直肠直肚,我本就是直心眼儿,不像你们这样沉得住气,不像你们这么诡计多端,但……”
  她语声渐渐嘶哑,眼圈更红,反手揉了揉眼睛,接道:“但你们纵不将秘密告诉我,也不该如此捉弄我。”
  沈浪道:“这个……”转目望了望熊猫儿。
  熊猫儿笑道:“那……那只不过是我酒后高兴,跟你开开玩笑而已,其实绝对没有丝毫恶意,你又何苦如此生气。”
  朱七七嘶声道:“酒后高兴?何苦生气?你……你……可知道方才我为你多么着急?你可知道我闯进来是拼了性命来救你的?”
  熊猫儿怔了一怔,不由自主,垂下头去,他面色也不觉有些变了,他心中又是惭愧,又是感激,也不知究竟是何滋味。
  朱七七道:“我知道你们都是聪明人,你们串通好了来骗我这个呆子,但你们可曾想到我这呆子所作所为,为的是什么,难道是为了我自己?”
  沈浪,王怜花面面相觑,说不出话。
  朱七七冷笑道:“你们这些聪明人,以为这样做法,根本没有什么关系,最多不过只是让我闹闹笑话而已,反正我也不会受到伤害,事过境迁,大家哈哈一笑也就罢了,由此可以更显出你们是多么聪明。”
  她咬牙强忍着目中的泪珠,嘶声接道:“但你们这些聪明人难道从未想到,如此做法,是多么伤我的心?你……你们凭什么要伤我的心?”
  沈浪干咳一声,道:“其实这也……”
  朱七七大喝道:“住口,我不要听你说话,我……从此再也不要听你们说话,我……我……从此再也不愿瞧见你们。”
  她脚步渐渐后退,嘶声接道:“现在,我就要走出去,永不回来,你们若是有一个人追出来拦我,我便立刻死在他面前。”
  话犹未了,转身狂奔而出,再也不回头瞧一眼。
  熊猫儿大惊之下,喝道:“朱姑娘,留步。”
  他纵身要追出去,沈浪却将他一把拉住。
  熊猫儿着急道:“你……你真的让她走么?”
  沈浪叹道:“不让她走又有什么法于?她那烈火般的脾气,谁拦得住?而且,她素来说得出便做得到,你此刻追出去她便真的会死在你的面前。”
  熊猫儿道:“但……但她如此脾气,一个人又不知要闯出什么祸来?”
  沈浪微微一笑,道:“这个熊兄只管放心,她走不远的。”
  熊猫道:“走不远?为什么?”
  沈浪道:“只因她心中还有些疑问,不问个清楚,她连睡觉都睡不着的,她方才激动之下,虽忘记问了,但只要一想起,便少不得要回来问个清楚。”
  王怜花接口笑道:“以沈兄对朱姑娘相知之深,沈兄说的话想必不会错的。”
  熊猫儿只得点了点头,轻叹道:“不会错的……但愿不会错的。”
  凝目望着门外,但愿朱七七早些回来。
  门外夜色更深,雪,又落了下来。
  雪花满天。
  朱七七放足狂奔,也不知奔了多久,只见前面高墙阻路,原来她不知不觉,竟一口气奔到城脚。
  城门未开。
  朱七七脚步一顿,身子再也支持不住,斜斜跌倒,她索性不再站起,伏在城脚下放声大哭出来。
  她也不知哭了多久。
  悲恸的哭声,在静夜中自是分外刺耳,也传到分外遥远,若非守城的巡卒已自醉卧,此刻早该过来察看。
  但纵然有人过来查看,朱七七也不管了。
  她此刻早已将任何事都暂且抛开,只想将心中的悲哀与委屈,藉着这一场大哭,尽情发泄出来。
  在家里,她是千金小姐,她是下人们眼里的公主,兄妹们眼里的宠儿,父母眼中的掌珠。
  她受尽了人们的尊重与宠爱,她只觉人间充满温暖。
  然而,到了外面,她才发觉,这世界竟是如此冷酷,她只觉世上再没有人对她关心,对她爱护。
  这本是个弱肉强食的世界,热心的人,直率的人,坦诚的人,任性的人……在这世界上,本就注定了要受到委屈和灾难。
  她突然对世界,对人类痛恨起来。
  家,本被她看作是牢笼一样的地方,是以她不顾一切,也要逃出来,她想要闯一闯她自己的天下。
  然而,在受过这许多打击,折磨,委屈之后,她也不觉灰心,失望——她迫切地想回家去。
  寒风,冷雪,使得她的心,渐渐冷静了下来。
  她突然想起了一些她方才未曾想起的事。
  那王老夫人与沈浪一夕长谈后,又到哪里去了?今日为何始终未曾出来与她相见?这为的是什么?
  铁化鹤虽在那小楼中,但展英松,方千里等人呢?
  他们是否也被放了出来?
  他们若被放了出来,为何也不曾瞧见?
  还有,那王老夫人既曾去过古墓,火孩儿的失踪,便不知是否也与她有关?若是真的与她有关,她将火孩儿带到哪里去了?
  这些都是她急欲知道的问题,尤其是最后一个问题,火孩儿的安危下落,她时时刻刻都在心里。
  她方才虽觉自己对一切都已灰心,失望,但此刻她又发觉有些事的确是她抛不开,放不下的。
  她忍不住霍然长身而起,又待奔回……
  但是她身子方自站起,却又驻足。
  她眼前仿佛已出现了沈浪那微带讥嘲与讪笑的目光。
  她耳畔似也己听得沈浪的语声,正带笑向她说道:“我知道你会回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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