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 国家地区缩写:读书与审美

来源:百度文库 编辑:偶看新闻 时间:2024/05/02 20:45:12

读书与审美

    鉴赏的创造性  
  人们在欣赏作品时,并不是简单地、被动地去欣赏。欣赏文学艺术作品本身是一种带有创造意义的活动。当然,一位读者在阅读时表现出的创造性的多少和价值高低,很大程度要看他是否专心致志,要看他的审美水平。不过,绝不应把这种创造性看得太神秘,其实,几乎每一个人都在鉴赏过程中,或多或少表现出审美的创造性。
  真正的美学对象不会是单纯概念化的说教,而是包含让读者自己去领悟的艺术形象。每一个人的主观经历不同,感情不同,审美意向与情趣不同,在欣赏时就会表现出各自的独特角度,这就是最简单意义上的创造。实际上,人们在欣赏时,已经不知不觉地把自己的态度和情趣加入作品中,对作品进行了“再加工”与“再创造”。作品在读者欣赏时,已经成为读者与作者心灵交流的统一体,成为读者与作者共同享有的对象。
  举一个最普通的例子,人们在观看京剧时常常喝采或喝倒采,喝采或喝倒采,强烈地表现了观众的主观审美意图,是最常见的审美创造性。人们在阅读时,常会在某一个地方发笑,在另一个地方流泪,而不同读者发笑与流泪的地方并不完全相同,这就是创造性--虽然只是低极形态的创造性。高级形态的鉴赏创造性则能从作品中发掘到独特的美学价值,形成独特的审美评价,能提高或影响别人的审美趣味。在评论文艺作品时,我们不仅应该注意某人的观点正确,某人的观点错误;也应该留心高水平的鉴赏者能把更多、更好的审美趣味带给广大读者。
  我们每一个人都应该相信自己有创造的能力,在阅读文艺作品时对自己的感觉完全可以大胆发表,不必处处依赖批评家,靠批评家的指引;虽然每一个人又都不应该拒绝接受别人较高水平的审美判断。
  可以举出中国人熟知的“推、敲”的典故加以讨论,胡适《苕溪渔隐丛话前集》卷十九引《刘公嘉话》记载贾岛的故事:  
  岛初赴举京师,一日于驴上得句云:“鸟宿池边树,僧敲月下门”,始欲着“推”字,又欲着“敲”字,练之未定,遂于驴上吟哦,时时引手作推敲之势。时韩愈吏部权京兆,岛不觉冲至第三节,左右引至尹前,岛具对所得诗句云云。韩立马良久,谓岛曰:“作‘敲’字佳矣。”  
  韩愈说“敲”好,有他的道理,并为后人广泛认同。“僧敲月下门”,敲字令人产生空间回响的效果,声音在孤寂山林空间穿越,造成“空灵”意境,使人得到极高审美享受。可近代美学家朱光潜却认为“推”字更好。“敲”表明寺内有人,并不十分孤寂,僧人独自出去,又独自归来,门户半掩,轻轻推开,悄然无声,影因月动,更有意味。究竟韩愈的话对还是朱光潜的话对呢?这是一个典型的欣赏者具有创造性的话题。其实,上述对“敲”与“推”的理解,是韩愈和朱光潜个人对形象的独特审美创造,固然对人们有启发,但不是绝对的是非定论,我们完全可以根据自己的审美感受作出自己的判断。这个例子对说明审美主体的创造性是富有启发意义的。
  面对一轮明月,各人可以有自己的审美感受,可以都是很有价值的审美角度:  
  床前明月光,疑是地上霜,举头望明月,低头思故乡。--李白(游子思乡,几多深情!)
  明月出天山,苍茫云海间,长风几万里,吹度玉门关。--李白(几多气势,几多悲凉!)
  明月高楼休独倚,酒入愁肠,化作相思泪。--范仲淹(九曲回肠,几多凄苦!)
  月出于东山之上,徘徊于斗牛之间。白露横江,水波接天。--苏东坡(几分豪迈,几分潇洒!)   
  我们论述这些,是为了说明;在阅读作品时,读者自己有自己的审美意境和趣味,完全可以独辟蹊径。但同时,也要注意学习吸收别人的审美情趣,以不断提高自己的欣赏水平,更好发挥自己的鉴赏独创性。  
  作品的感情  
  有一种不好的习惯,就是离开作品形象,简单地凭若干话语或某些情节分析作品的内容,并作出作品思想政治内容的评价。这种文艺批评的方式一方面容易造成打棍子的简单化错误,一方面可以引导作家的创作走向概念化道路,因而是非常有害的。
  要分析作品的内容,作出对作品的社会政治与思想评价,应该对作品的感情加以分析。一切内容都是通过形象及形象激起的感情表现出来,否则就不能称为文艺作品。所有概念化的作品,都缺少感人的力量,不能使读者产生深刻的审美移情,不能感染读者,即令有再好的意图和社会政治动机,有再好的思想,也没有真正的价值,因为离开形象的文艺创作是没有审美意义的。
  叶昼在评论《水浒》时一再说,要写出这样的出色作品,得“面壁九年,呕血十石”,就是说没有作者极大的感情投入,写出好作品不可想象。只有作者以最深厚、最强烈的感情写出的东西,才能使读者产生深深的移情,才有真正的美感,也才能表现深刻的社会内容。狄更斯经常在写作后泪流满面走出写作室,他是深深被自己创造的故事与人物形象打动了。托尔斯泰在写安娜•卡列妮娜时,最初是计划把安娜的的通奸行为作为谴责对象的。但他在以丰富感情全神贯注创作过程中,越来越感到安娜值得同情的一面,他认为应该从人道主义立场原谅她。在肉欲与情爱支配下的安娜,不顾一切与情人相恋,终于走上不归路。虽然托尔斯泰极力描写了她的丈夫的缺点,说明安娜行为的客观原因,但她却未能自己真正原谅自己。潜藏在内心深处的不安是最后导致不幸的根源。安娜自杀了,托尔斯泰以巨大激情创造了一个令无数读者流泪同情的形象;但作品本身并没有对安娜的行为作出什么明确的结论,这都留给读者去鉴赏了。没有深厚的感情,不会是出色的作品。这就是文艺、审美与哲学、科学不同的地方。出色的哲学、科学观点或著作,需要彻底的、精辟的抽象分析,需要明晰的概念和准确的判断,哲学家与科学家在研究学问时应该尽量避免感情的影响。可是,没有丰富的感情就谈不上审美,谈不上文艺创作,概念与抽象观念应该量避免直接出现。
  以郭沫若的创作为例。他早期的《女神》充满狂飚突进的热情,写下的诗篇有如火山的喷火口,给人巨大的奋发向前的感染,如长诗《凤凰涅槃》。下面是其中的几句:  
  生在这样个阴秽的世界当中,
  便是把金刚石的宝刀也会生锈 !
  宇宙呀,宇宙,
  我要努力把你咀咒:
  你脓血污秽着的屠场呀!
  你悲哀充塞着的囚牢呀!
  你群鬼叫号着的坟墓呀!
  你群魔跳梁着的地狱呀!
  你到底为什么存在?  
  诗中饱含着对几千年文明故国沦落的哀伤,充盈着对近百年饱受列强欺压的愤怒!读者在读这首诗时,当会受到作者激情的感染。这种愤发激情正是诗篇的灵魂与社会内容所在。
  同一位郭沫若,1958年4月21日在《北京晚报》发表了一首诗:《咒麻雀》。诗云:
  麻雀麻雀气太官,天垮下来你不管。
  麻雀麻雀气太阔,吃起米来如风刮。
  麻雀麻雀气太暮,光是偷懒没事做。
  麻雀麻雀气太傲,既怕红来又怕闹。
  麻雀麻雀气太骄,虽有翅膀飞不高。
  你真是混蛋鸟,五气俱全到处跳。
  犯下罪恶几千年,今天和你总清算。
  毒打轰掏齐进攻,最后方使烈火烘。
  连同武器齐烧空,四害俱无天下同。  
  《咒麻雀》直白浅露,说麻雀有“五气”,缺乏真正的激情,谈不上什么审美意境,只能算作打油诗。
  鲁迅的《阿Q正传》,表达了一位作家对自己民族劣根性的深刻反思,阿Q的性格令人发笑,这种辛辣的讽剌能引起广大读者的感情共呜,既有深刻内容,又有很高审美价值。但是,认真的读者会感到作者对阿Q有着深切同情的一面。阿Q给人的感受绝不只是可笑,更可哭。鲁迅笔下的阿Q是一个既可怜又可笑更可哭的形象,是作者以血和泪写下的形象。如果不能体会到作者对阿Q的丰富复杂的感情,就不能算是真正感受到作品的审美价值,也就不能真正理解这部作品的社会意义。
  《金瓶梅》大量描写了男女间的性关系,非常肉麻。许多朝代,它一直因此被列为禁书。解放后,相当长的时期中,只有高级干部才有机会阅读。我们应不应该把《金瓶梅》视为淫秽作品呢?兰陵笑笑生在写《金瓶梅》时,显然对西门庆的为人与淫乱抱有极大的仇视心理。不少批评家指出:作者是抱着对黑暗恶势力深恶痛绝的态度来创作的。虽然《金瓶梅》全书没有光明,尽写黑暗,但作者绝没有歌颂无耻、赞美污秽的意思;相反,作者对这一切“满怀怨毒”。《金瓶梅》对“财”、“色”的批判态度是很明显的。因此,完全不应该把这部著作列为淫书(正如郑振铎指出的,它的淫秽描写实是“佛头着粪”,可以适当删削)。更重要的是,《金瓶梅》作者对当时的种种社会丑恶现象有极其深切的感受,他以天才的手法,把自己对污浊“世情”的深入感受,通过对一个腐败家庭的描写尽情倾倒出来。书中过人的白描技巧,使一个个人物活生生地活动在读者面前,一言一行都如闻其声,如见其人,令人产生不由自已的移情;这种移情不是爱,也不完全是恨,而是一种深深的厌恶。《金瓶梅》写的是日常生活,没有《三国》和《水浒》里的那么多大事件,也少有令人大笑或流泪的地方。作者对人生的感情投入主要反映在对日常人生极透切的感受与描绘上。写出这样的作品,要用毕生的精力与感情,要耗尽心血!当然这部作品的成功不仅是由于感情真挚,还由于作者出色的语言天才与艺术才能。对一个家庭日常生活能做到如此生动的刻画,实是古来无之。曹雪芹正是学习了《金瓶梅》卓越手法才创作出了《红楼梦》。
  说到《金瓶梅》,不妨简略谈一下贾平凹的《废都》。《废都》对社会上许多消极现象也满怀不安,作者相当出色地描绘了社会存在的消沉现象,有一定的批判意义。可是作者一方面在批判,另一方面却对若干消极现象抱着旁观乃至欣赏的态度。这样,虽然书中的色情描写没有《金瓶梅》多,却颇有滑入色情文学泥淖的危险。对于男女性关系,作者自身抱着矛盾的态度。既认为应该放开享受,又有些顾虑。其结果是作品的倾向显得有些不伦不类,很难说清楚作者的感情,更谈不上感情的强烈与真挚。认真分析,可以说作者自己的心理处于一种“迷惘”状态。正因为一时的“迷惘”,很有成就的贾平凹才会在一定程度上陷入“媚俗”之讥。总之,《废都》感情上矛盾导致的肤浅既有界定其审美价值的含义,也是评价其社会意义的尺度。
  上述讨论不应该导致下述误会:作品的审美价值等同于它的感情倾向,因为感情倾向的评价容易受意识形态的左右。我们只是说:一部作品的审美价值和它通过形象表达的感情的真实性和深刻性密切相联,要理解作品的审美价值,必须特别关注它的形象的感情内涵。有些作品,倾注了作者非常生动的真情,描写得又很有艺术技巧,即令其感情倾向被认为错误,也不能对它的审美价值加以否定。众所周知,美国人玛格丽特•米契尔的《乱世佳人》(即《飘》),明显有反北方(主张解放黑奴的一方)的政治倾向,甚至有同情三K党的倾向,但它的艺术成就却为大家公认。《乱世佳人》不仅只描写了政治感情,还生动描绘了人间的许多真挚情感与追求,成功地描绘了南北战争时的生活,它的感情十分执着,内涵很丰富。作者对她经历的生活充满挚情,写出的场面生动感人。特别是女主角思嘉的形象极为生动。作者以自己的深厚情感创造了一位天真、任性、豪放、勇敢、大胆、泼辣、坚强的女性--一非常出色的美国式女性,在中国,在日本,在俄罗斯都不会出现这样的性格。这部小说从出版以来,久盛不衰,与作品含有的丰富感情不可分割。
  人物形象  
  一部作品的感情、涉及的观念在很大程度上都通过人物形象人物表达出来。人物形象对一部作品的成败实具有关键的意义。从审美角度看,人物形象塑造得怎样,常常是衡量其艺术价值的主要尺度。
  典型人物身上常常具有许多同类人物的性格特征。西门庆有许多好色之徒和花花公子的一般特色;王婆有许多油滑媒婆的一般特色,关羽、张飞、赵云有许多一般英雄的共同特色,杜丽娘有许多深藏闺阁思春少女的一般特色,安娜卡列尼娜有许多通奸妇女的一般特色,娜塔莎有许多纯真贵族少女的一般特色,奥赛罗有许多妒忌者的一般特色,少年维特有许多痴恋者的一般特色……但如果把典型看作是许多一般特色集中于一个人的结果,如著名文学评论家别林斯基所说的那样,就大错特错了。真正的典型形象,虽然常常包含了许多类似人物的特点,却又是完全独立的、具有完全独特性格的人物;不少非常成功的人物形象,很难在现实生活中找到,很难说他代表些什么共性。
  贾宝玉的性格完全属于他自己。能简单说他反映了许多贵族少爷的一般特色吗?或者,能说他代表了许多有反抗精神的青年的一般特色吗?能说他是爱情至上者的化身吗……这些似乎都有一点粘边,但又全然不是贾宝宝。就是把全部我们所知道的封建时代书生的形象都集中起来,加在一起,分析、抽象或归纳综合,也凑不出一个贾宝玉似的人物。这是一个完全独立的精神世界,是完全属于一个人的独特灵魂。典型绝不是现实生活中许多个别人特点的概括与集中,典型甚至不是现实生活中能找到的多少类似的人物。典型首先是生活中可能出现的特种性格,是读者在阅读时相信其真实存在的具有纯属个人灵魂的人物;至于典型形象中包容的一般内容,则视这一形象的丰富性与读者个人的感受而定。
  在实际生活中,每一个人都是一个非常特别的个体。所谓好人、坏人、聪明、愚笨、开朗、活泼、外向、内向、慷慨、悭吝、坦直、阴险……绝不能充分说明一个人的性格。每一个人,不但有自己完全属于个人的特殊经历,有完全属于个人的对所有这些经历的特殊感受,有完全属于自己的种种特殊记忆沉积,也有完全属于自己的对所有记忆、所有理智、所有感情的联结方式……一句话,有他自己的完全属于个人的灵魂。对周围熟悉的人,我们常常能听到一句话就猜出是他来了;常常能预见到某人对某事会作出什么样的反应。这就是说,普通人完全能感受到普通人的灵魂特征。可是,一旦写出作品,情况就大不一样了,作家写出的人物形象常常还不及生活中普通人的灵魂那样鲜明,那样令人产生完全属于这个人特色的印象。
  真正出色的作家,能写出比生活中的人物更有个性特色、性格更丰满的形象。中国文学创造中突出的例子是王熙凤。像凤姐那样,性格非常饱满、非常独特的人物,实是生活中也很难见到的。这是曹雪芹的伟大艺术创造。
  在欣赏文学作品时,特别是在欣赏小说时,理当特别注意其人物形象创造的成败。差的作品,人物显得一般化、概念化,在阅读后,对书中的人物性格没能留下明确印象,比生活中一般的真实人物还要差得多,你会感到某一人物不真实,性格不统一或没有鲜明性格。我国许多才子佳人小说就是这样,正如《红楼梦》中贾母说的,都一个套子,没有多少看头。现代的许多古代历史小说、宫廷电影电视剧,武侠作品与反贪作品,多在情节上故意制造起伏、安排闹热,在人物刻画上有大成就的不多。从审美角度看,其价值很有限。  《三国演义》之所以高出其他若干历史小说,主要原因正在于人物形象创造的成功。书中塑造了曹操、刘备、孙权、诸葛亮、关羽、张飞、赵云、周瑜、袁绍、陆逊、刘表、刘璋……等一系列生动人物形象。其中,曹操、诸葛亮、关羽被后人称为“千古第一奸雄”、“千古第一贤相”、“千古第一名将”。单就写关、张、赵三位英雄看,也各有独特的灵魂。清代著名文艺评论家毛宗岗在《三国演义》第三十五回总评中指出:  
  赵云在襄阳城外,檀溪水边,接连打几个转身,不见玄德,可谓急矣。若使翼德处此,必杀蔡瑁。若使云长处此,必拿住蔡瑁,要在他身上寻还我兄,安肯将蔡瑁轻轻放过,却自寻到新野,又寻到南漳乎?三人忠勇一般,而子龙为人又极精细极安顿,一人有一性格,写来真是好看。  
  《东周列国志》、《两汉演义》、《说唐》、《隋唐演义》……虽然有些地方写得有声有色,但总的说来,未能创造出性格鲜明的人物形象。尉迟恭、秦琼、杨广算是写得较好的,但也远不如三国中的人物。至于刘邦、刘秀、吕后、杨坚、李世民、李建成、李元吉等的形象就很一般化了。
  英雄小说写得很多,广为流传的如《杨家将》、《说岳》、《薛仁贵征东》……《杨家将》中有许多情节写得很动人,如沙滩会血战、四郎探母、六郎受屈等,但人物写得比较一般化,性格不鲜明。后来的十二寡妇出征等,则明显概念化,显得很虚假。至于《说岳》、《征东》、《征西》等就更差了。《水浒》远胜这些小说,一目了然。最主要的一点是《水浒》塑造了一大批性格独特鲜明的英雄形象。
  中国古代写闺阁中女儿思春的小说很多,但都被人很快遗忘了。《西厢记》有如一朵奇葩出现在人们面前。不但张生写得好,红娘也性格鲜明,崔莺莺写得更出色。书中把一个热情似火,长期被礼教约束的女性的心理写得淋漓尽致。崔莺莺的个性很特别,她既敢把张生招来,却又当面加以斥责;等到情势紧迫,则一反人之所料,写下“待月西厢下,迎风户半开”的书信,令张生喜从天降,遂成好事。此后,一直以种种伪装欺骗母亲,待到《拷红》后,她突然一变,以一个少妇姿态出现,与前面的少女形象判若两人,活画出一幅何等精彩动人的图画,一位美丽、聪明、勇敢具有独特性格的女性形象跃然纸上。王实甫写《西厢记》,用的是花娇月媚文字,传说他写到“碧云天,黄花地,西风紧,北雁南飞。晓来谁染霜林醉,总是离人泪”时,思竭踣地而死。这当然不可信,但以毕生精力投入,沤心沥血是可以肯定的。我们要指出的是,花娇月媚文字上的成就,可以作为诗歌、散曲去欣赏,作为小说、戏曲而论,人物的成功创造实居于首要地位,这是《西厢记》千古流传的主要原因。
  上述讨论当然也适用于外国小说。比如写爱情的著作多如牛毛,但真正创造出独特灵魂的却不算很多。英国女作家夏绿蒂•勃朗特的《简爱》是一个成功的例子。简爱是一位孤女,她的特殊经历与特殊感受,形成了她独有的心灵与性格。她对罗契斯特尔有着深深的爱,这种爱情非常执着、非常纯洁,超出了一般世俗情欲之上。因为英国婚制度的僵硬,她不能和他结合而悄然离去。后来,当罗斯特尔被火烧伤并陷于贫困时,她毅然来到她身边,给自己、也给她深爱的惨遭不幸的人带了真正的幸福……写类似题材的小说很多,但夏绿蒂创造了非常独特的、鲜明的个性,写出了一位女性的优美心灵,使《简爱》在全世界受到长久的、广泛的欢迎。司汤达在《红与黑》中创造了另一美好的女性形象德•瑞那夫人,把她和简爱相比,就会明显感觉到两人的差异。一个像池中的清莲,像淡雅的荷花;一个像怒海波涛,像红杜丹。两人都有丰富的感情,但又多么不同。简爱不会做出德•瑞那夫人的事,她没有这一类勇敢与热情;德•瑞那夫人也绝不会做出简爱的事,她也没简爱身上的另一类勇敢与热情。她们的灵魂都是独特的。
  二十世纪描写女性形象的一个出色成果是肖洛霍夫在《静静的顿河》中创造的阿克西妮娅和娜塔莉亚。这两位性格非常独特的女性,出现在俄罗斯民族那雄浑奔放、粗犷苍茫又悲凉凄沉、低回缠绵的历史画面中,留给读者极深刻的印象。阿克西妮亚那晚来的火热般的痴恋,她的出自天然的奔放、开朗、大胆、泼辣,她对格里哥里的痴恋,她背着丈夫与情人偷情的勇敢,和她那俄罗斯妇女特有的对丈夫的畏惧、顺从和有时自己也克制不了的肉欲,被作者写得多么动人,其性格多么饱满!和阿克西妮亚相对应的娜塔莉亚则有完全不同的灵魂。她也充满热情,也非常勇敢,却显得十分温柔,待人接物有着高度的自律精神,处处能设身处地为人着想。她有强烈的自尊,却不惜两次去找阿克西妮亚想凭讲理夺回丈夫,她没有骂阿克西妮亚,反而被阿克西妮亚讥剌、斥责。最后,她因失望与自尊走向绝路。这两个成功的妇女形象加上格里哥里复杂丰富的性格描绘,使《静静的顿河》成了二十世纪最卓越的文学创作之一。
  说人物形象是文学、特别是小说成败与价值衡量的最主要审美尺度,不等于忽视其他因素。但其他因素,比如文字、情节、创作手法都和人物形象紧密联在一起不可分割;离开人物形象,这些因素一般而言就没有太大的价值。
  人们可以提出侦破小说和武侠小说。的确,在许多侦探小说和武侠小说中,人物形象的刻画比较差,情节、动作却很吸引人。我们绝不否定这类创作的价值,但也应该指出,没有生动人物形象的任何小说都没有很高的审美意义。对于侦探小说与武侠小说而言,其审美评价仍然很大程度要看其人物形象创造的成果。福尔摩斯侦探案之所在胜过许多其他类似小说,一个主要原因正在于有了福尔摩斯这位相当出色的艺术形象。中国古代的武侠小说中,《三侠五义》比较受人尊重,也因为这部小说创造了白玉堂等较为成功的人物形象。至于现代武侠小说,尤其是金庸、古龙的作品,人们的评价非常混乱。好之者说它是当今中国文坛的圣殿,毁之说那全是乌其八糟的歪作。平心而论,金庸、古龙的著作的确有非常的吸引力,主要是在情节创造上有突出成就。他们作品里的人物形象,也有一定成就。但古龙笔下的英雄性格并不具有很大的独创性,不能算是一流文学著作。至于金庸,虽然创造的人物形象比较出色,但以最有成就的韦小宝为代表,也没有达到世界或中国最高的层次。把现代武侠小说抬高到中国现代文学的最高地位,甚至与鲁迅并列(鲁迅并不是最出色的小说作家,他的主要贡献还是杂文),未免轻率。这一点可以参阅本书附录。
  还有一些以演绎某种哲学观点为主要目的的哲理小说,虽然也很有成就,毕竟不是单纯的文艺作品,其哲学内涵与哲理价值往往压倒了文艺形象与审美价值,又当别论。这可以日本著名导演黑泽明的电影名著《罗生门》为例。电影片描述一位武士带着他的妻子在旅途中遇上一个强盗,妻子被强奸,武士被杀。电影以浪漫主义手法分别记述了武士的鬼魂、他的妻子、强盗和一个在旁偷看的樵夫对事件的回忆。四个人都力求把真实情况说清楚,可每一个人说的和其他人说的都有很大出入。这表明人们对自己亲历的事件的主观记述与感觉,常常带有大的片面性和欺骗性很,与客观实际相差很大。《罗生门》在运用电影手法表现生活中有很多独创性,取得巨大成功,深受人们喜爱。但这部作品中的四个人物,其性格塑造并没有达到很高的文学水平,它的哲理价值超过美学价值是显然的。  
  作者的独创性
  在描写以人物为中心的、包括情节、动作、语言、环境刻画……的文学作品中,作者表现出的个人独创性有着特别重要的意义。上面所谈到的感情的执着、人物性格的塑造都和创作中表现出的独创性不可分割。真正伟大的作家,无不具有明显的独创性。
  在我们展开讨论独创性之前,有必要强调:不应该尽力去追求摹仿那些杰出的典范。每一位作者都应该有自己的东西,没有必要去处处效学伟大作家的艺术手法。我们应当努力学习那些成功的作家,但只是为了得了教益与启示,而不是为了简单地摹仿。如果说,哲学家与科学家的创造园地因为前人的探索而越来越狭窄的话,那么,应该说在文艺园地人有着更多的开拓可能性。塑造人物形象的可能性是无限的,不会因为有了贾宝玉、王熙凤就会阻碍人们创造新的出色形象。英国文学家杨格(Edward Young 1688-1765)写过一篇非常深刻的文章《论独创性的写作》,他说:  
  一个天才的头脑是一片沃土和乐园,那地方幸福得像爱利西亚姆仙境(希神话中为神所宠爱者的乐园),肥沃得像坛普(希腊的一个美丽山谷),而且享受着一个永恒的春天。创造性作品就是这个春天的最美的花朵。而摹仿性的作品虽然长得快些,色彩却不那么鲜艳。摹仿分两种:一种是摹仿自然,另一种是摹仿别的作家。前者我们称它为创造性的写作。这里所谓摹仿性的写作专指后者而言。
  独创性的作品是,而且应当是人们所喜爱的,因为它是人们的大恩人。它们扩大了文艺之园,给它的版图增加了新的省份。……为什么独创性作品这样少呢?这不是因为作家丰收的日子已过…… 而是因为辉煌的经典著作夺去了我们的时间,使我们产生成见,而且威吓着我们。它们占据了我们的注意力,使我们不能适当地了解自己的能力……它们从自身的显赫威协着我们,甚至使我们的自信力埋藏在不自信中……
  接近、达到和超过古典作品,是多么光荣的事, !……自然已亲身为我们准备好了梯子,只差我们向上攀登的志气了。  
  我们应该认真对待经典作家的伟大榜样。努力学习他们的创造精神。尼采曾说过一句非常有名的话;跟随我来的不是我的门徒!我们学习伟大作家不是为了跟随他们走,而是为了借鉴,为了自己能更好地创造!
  这里,不妨也谈谈某些外国伟大作家的独创性。他们的作品不仅为我们提供了审美的最佳对象,也为我们提供了学习的榜样。
  托尔斯泰是一位世界公认的小说巨人,在《战争与和平》里竟能把未曾经历过的战争描写得那么丰富、生动而真实,展开了如此广阔的生活背景,刻画了那么多性格鲜明的人物。但是,我们不能说创造生动、真实而自然的生活图景是托尔斯泰作品最突出的艺术特色;因为这是若干伟大作家作品的共同特征。
  托尔斯泰才能最突出的地方是卓越的心理分析;但这还不够,善于描写心理活动的作家不少。而是在于:对许多作家来说,心理刻画只是展开情节的手段,或是人物行动的补充;托尔斯泰则第一个把心理本身、心理分析当作了艺术的首要对象,并且,特别作重于描写心理的变化与发展。一句话,托尔斯泰艺术天才的特征在于:善于表现心灵的辩证过程。他有着把自己化为各色人等的非凡才能,他能以老太婆或非常年轻的姑娘的身份说话,能以贵族代表或乞丐的身份说话,而且都真实得令人完全信服。
  安娜卡列妮娜是一个有罪的妇女,她背着丈夫和心爱的男人通奸,她有明显的肉欲和极强烈的爱情渴求。托尔斯泰把这一切写得淋漓尽致。一朵如此令人陶醉的爱情之花,竟然如此无情地结束了。作者把自己一生中最强烈的心理感觉都灌入了书中,令人不胜感动。通过对安娜复杂心理的描写,使读者感受到她那无比炽热的生命力和她内心对爱情、自由、幸福的冲动,从而对她生出怜闵之情,不由自主地想原谅她。(但她又似乎是不可原谅的,终于死在火车轮子之下。)
  在《复活》中,作者对马斯洛娃的描写,竟然能如此真切地以一个妓女的心态出现,实是非凡才能。在聂赫留道夫悔悟后去找马斯洛娃的最初,马斯洛娃作为一个良心仍存却又不敢正视自己内心的妓女,以及后来这一心态的变化,其生动性不能不令读者折服。
  陀斯妥耶夫斯基也能极生动地再现生活,谁也不能否认他的作品如出天然的特色。但他的最大特色却在于淋漓尽致的倾吐。这种倾吐一泻千里,如江河奔流。他总是能很快抓住读者的感情,他能把自己胸中的丰富感情传染给读者,那饱含真情的倾诉能把你的心揪住不放,恰如亲人在用最亲切的话语在向你倾诉无限悲伤的隐情,使你不能不随他一道呼吸一同流泪。他的语言常较粗糙而绝不精细琢磨,他来不及顾这些,他忙于倾泻,有时简直使你气都透不过来。陀斯妥耶夫斯基正是如此,他的精神创造以非常的力量强烈震憾着读者的心灵。
  读契可夫的作品,第一个感受就是令你发笑,而且在最初时刻这笑倒也使人快活。可是,越是思索,就越是令你笑不起来,渐渐,笑被一种深刻的悲哀取代。这位伟大短篇小说的巨匠的独创性正在于以最深厚的激情,去创造一种令人越来越感到可悲的幽默。
  为中国人广泛熟悉的英国作家狄更斯,是一位充满激情的人。读他的书,必能感到他在以极大的热情写作,他时时刻刻都在爱或恨,我们仿佛听得见他的心跳。他的伟大的同情心、他的眼泪、他的笑声与他的愤怒,能燃起读者非常的热情。但仅说这些,就还没有说出狄更斯独创性的最主要之处。他的独创性的最重要特点是:善于夸张、渲染,把人物和事件描写到似乎不可能、近乎荒唐却又令人信服的程度。在《双城记》中,控告有正义感的青年人代尔那的,竟然是热爱他的岳父梅特涅医生,是梅特涅当年在监狱中时亲笔写下埋在地下的文书。而当梅特涅的种种辩护被宣布无效、代尔那被不合理地判处死刑后,他的好朋友卡尔登竟然只身化装混入监狱把他替换出来,代他就死。这一切都是那么不合情理,那么出人意外,可读来却很亲切感人,令人流泪……似乎有些不可思议,这就是狄更斯的特殊才华。
  一切伟大的独创性作品,都有独特的风格,是任何其他人摹仿不了、学习不了的。正是由于文学的这一特殊性质,不少著名评论家才会说文艺比科学哲学更多人类的独创品格,更值得珍惜。我们在欣赏文学作品时,千万不要忘记这一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