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云先生最新博客2017:此情无计可消除

来源:百度文库 编辑:偶看新闻 时间:2024/05/09 06:17:08
《此情无计可消除》

如梦令?常记溪亭日暮

如梦令

常记溪亭日暮,沉醉不知归路。

兴尽晚回舟,误入藕花深处。

争渡,争渡,惊起一滩鸥鹭。

 

与这首词相识在语文课本上。

当时的学习并没有让我对这首词产生深刻的印象,只大抵觉得词中描写的意境还是很美的。溪亭日暮、藕花深处,还有那一滩被惊起的鸥鹭,都让我恨不得飞进书里,与李清照一起泛舟湖上,看那些有着洁白羽翼的鸟儿们,拍打着翅膀飞向落日的盛景……

直到很多年后,再度与它邂逅,我才蓦然发现这首词中,分明蕴藏着一幅极美的图画,一幅融清雅与浓艳于一体的泼墨山水画。溪、亭,是淡雅的、清新的美;日、暮,则是浓重的、艳丽的美。

写下这首词的时候,李清照十七岁,韶华正好的青春少女。心中有所触动,于是纤手提笔,一挥而就,那样的洒脱与豪迈。

笔墨挥洒间,李清照的嘴角是含笑的,黛眉微微上挑,偶尔抬头双眸远眺,目光悠远沉迷。仿佛时光又倒回到那个黄昏,她与朋友泛舟清溪,把酒言欢,喝得沉醉归来,连回家的路都找不到了。

每次回想起来都会忍俊不禁吧,那样的怡然自得,心底溢满了暖暖的幸福。所以,整首词的笔触,不但清丽唯美,还充满了微微的甜。

我仿佛看到夕阳映照下,那碧波上的荷花鲜艳,安宁静好。那叶迷途的小舟,却横冲直撞打破了那宁静——小舟上的少女们,在醺然中自是无暇怜惜这美景,只在重重荷叶的包围中焦急地寻找出路,于是——荷叶摆、荷花摇、水波荡、鱼儿逃,而那洲渚上栖息的水鸟们,更是以冲向天际的姿态,宣示自己的不满。

李清照见状只是俏皮地吐吐舌头,带着一点愧疚、一点顽皮,原先因为寻路而急切不安的心,竟也不知不觉平静了下来,晚风抚起她的秀发,与天边璀璨的晚霞相映生辉。

看到了吗?她的笑是那样美,艳若夕阳;她的眸是那样亮,明若晨星。

 

昨夜雨疏风骤。浓睡不消残酒。

试问卷帘人,却道海棠依旧。

知否、知否?应是绿肥红瘦。

 

时隔不久,李清照又写下上面这首《如梦令》。与溪亭日暮的静与美不同,这首词的开篇热闹却凄清。风吹帘动,雨落敲窗,在这静夜中惊醒了谁的梦?一觉醒来,残酒未消,却不忘那一夜风猛雨狂,问卷帘的侍女,她却说海棠依旧。

李清照不由得轻轻叹息,不知为人还是为花:“知否,知否?应是绿肥红瘦。”你是否看到,这一叹一嗔中,蓦然阖上的眼,那份伤感与无奈,以及直沁肌骨的凉。

“绿肥红瘦”四字,好像白纸上生出的红莲花,鲜亮的颜色不加掩饰地呈现在人们面前,那样唯美细腻,惹人遐思。

 

这首小令一出,轰动了朝野,也惊动了世人,被认为是奠定李清照“才女”地位的作品。

“知否,知否?应是绿肥柳瘦。”不管多少次品读,都觉得是口齿留香的佳句。

与李清照同代的胡仔就很赞赏这句,在《苕溪渔隐丛话》中称:“此语甚新。”稍后的陈郁对此句更是备加推崇,在《藏一话腴》中说:“李易安工造语,如《如梦令》‘绿肥红瘦’之句,天下称之。”此后,历代的文人、读者对该词也都一直赞赏不绝。明代张綖就在他的《草堂诗余别录》中称:“结句尤为委曲精工,含蓄无穷意焉。”

而这一首词,也引发了一段有趣的故事:相传李清照没出名之前,人家介绍他们父女俩的时候,总是先介绍她的父亲李格非:这位是李大人,那位是李大人的千金李清照。当李清照写出“兴尽晚回舟,误入藕花深处。争渡,争渡,惊起一滩鸥鹭”的时候,人们再介绍他们父女俩时,就会说:看,这就是李清照,17岁就能写出好词!然后才开始介绍李格非。

及至李清照写出“昨夜雨疏风骤。浓睡不消残酒。试问卷帘人,却道海棠依旧”,人家介绍他们父女俩的时候,就直接说:这位是李清照女士,那一位是她的父亲李格非先生。

这则故事是偶然在网上看到,真实度有待考证,但可以确信的是,两首《如梦令》一出,李清照的确是“红”了。

正所谓“小荷才露尖尖角”,我相信很多人都在期待,这朵花的绽放。事实证明,这朵花惊艳了大宋,也惊艳了中国文学史。

花?始生

宋神宗元丰七年,即公元1084年,李清照出生在济南章丘。

李清照的父亲李格非(约1045年—约1105年),字文叔,山东济南历下人,北宋文学家。他的名气虽不及女儿李清照,却也是名留青史的人物。《宋史》里有李格非的传记,称其“以文章受知于苏轼”。是的,李格非是苏轼的得意门生,“苏门后四学士”之一。

苏轼出名,他的弟子很多也很出名,比如被称作“苏门四学士”的黄庭坚、秦观、晁补之和张耒。相较而言,“苏门后四学士”的名气就没那么大了,他们分别是廖正一、李禧、董荣和李格非,但也称得上是当时的俊杰了。

李格非是很受苏轼喜爱和欣赏的弟子,他为人正直而且极富才学。《宋史·李格非传》记载:“其幼时,俊警异甚。有司方以诗赋取士,格非独用意经学,著《礼记说》至数十万言,遂登进士第。”之后李格非进入仕途,开始当官,也是个清正廉明的好官。

李格非的《洛阳名园记》,也是名噪一时的著作。他不但详细描述了洛阳十九处名园,为中国园林史留下了丰富的资料,更披露了洛阳的奢靡之风,寄托了自己对国家安危的忧思。

李格非在《书〈洛阳名园记〉后》中写道:

洛阳处天下之中,挟崤渑之阻,当秦陇之襟喉,而赵魏之走集,盖四方必争之地也。天下常无事则已,有事,则洛阳先受兵。予故尝曰:“洛阳之盛衰,天下治乱之候也。”

方唐贞观、开元之间,公卿贵戚开馆列第于东都者,号千有余邸。及其乱离,继以五季之酷,其池塘竹树,兵车蹂践,废而为丘墟。高亭大榭,烟火焚燎,化而为灰烬,与唐俱灭而共亡,无余处矣。予故尝曰:“园圃之废兴,洛阳盛衰之候也。”

且天下之治乱,候于洛阳之盛衰而知;洛阳之盛衰,候于园圃之废兴而得。则《名园记》之作,予岂徒然哉?

呜呼!公卿大夫方进于朝,放乎一己之私以自为,而忘天下之治忽,欲退享此乐,得乎?唐之末路是矣!

 

事实证明,李格非确实是有远见的。公元1125年2月,金以宋朝破坏与其定下的共同对辽的协议为名,大举出兵侵宋,及至公元1127年的“靖康之变”,金兵不但掠夺了大量财物,更是虏去了徽、钦二帝,北宋王朝灭亡。

我觉得,他的远见不是最值得敬佩的,最值得敬佩的,是他把这些写出来的勇气。因为世人不是想不到这个道理,只是耽于安逸,不愿去想,更不敢提出来!

关于北宋的灭亡,其实还有这样一个传说。

据说完颜亮读罢柳永的《望海潮》一词,称赞杭州之美:“东南形胜,三吴都会,钱塘自古繁华……有三秋桂子,十里荷花”。“遂起投鞭渡江、立马吴山之志。”隔年以六十万大军南下攻宋。(罗大经《鹤林玉露》卷一)

战争的起因从来都是人性的贪婪所致!侵略者大发横财,百姓们无辜受累!在北宋灭亡南渡的过程中,李清照也遭受了许多的苦难,可是,尽管如此,她依然坚强,没有被打倒。她和她的父亲一样,都有着忧国忧民的胸怀和刚毅不屈的精神。

生当做人杰,死亦为鬼雄!

 

济南有泉城的美誉,七十二名泉甲天下。据说李格非极爱泉,在家里就养着五眼泉水。大概有人要惊讶了吧,济南到底是个怎样的泉水之乡?

殷颖的《品泉》中这样写道:“济南真是一个泉水充沛的地方,每一口水井的水都涌满到地面,人们可以拿茶杯在井中舀水,决不需绳索等工具。甚至用一支筷子往地下一扎,拔起来便是一线清泉。”

李格非还爱竹,传说他搬到汴京后,就在屋舍南轩种竹,名为有竹堂。李清照的童年,就是在有竹堂度过的。

爱泉的李格非,塑造了一个如水般温婉飘逸的李清照;爱竹的李格非,塑造了一个如竹般端庄挺秀的李清照。

 

减字木兰花?卖花担上

减字木兰花

卖花担上,买得一枝春欲放。

泪染轻匀,犹带彤霞晓露痕。

怕郎猜道,奴面不如花面好。

云鬓斜簪,徒要教郎比并看。

 

 

春日的汴京城,百花盛放,一派生机。这个时节,常有卖花人挑着担子沿街叫卖。一担的花,赤橙黄绿青蓝紫,煞是可爱动人。

夫人小姐们都喜欢买上一枝自己喜欢的,或别在鬓边,或插在瓶中,感受这春色撩人。然再美的花朵,也只是一朝鲜艳,很快,芳华谢去,仿佛在提醒我们:容颜易老、韶华易逝,应当惜取时光。

卖花担上,挑选一枝满意的买回家,春天的美好就近在眼前了。她把花儿擎在手中,细细玩赏,心中涌起丝丝甜蜜。是啊,彼时的李清照,刚嫁与赵明诚不久,正是新婚燕尔,美满幸福。

李清照是惜花爱花之人,看着这眼前的花,甜蜜之际,仍不免为之伤感。娇艳的花儿还带着清晨的露珠,仿佛是为被人采摘而伤感,才泪染娇容。

呵,美人若花,花若美人,面如红霞,泪如晓珠,那样的鲜艳明丽,令人心动。

于是忽然担心,她的郎君会不会觉得花儿更好看一些呢?把花儿斜簪在云鬓上,任由人面春花相映生辉,倒叫丈夫比比看:是我美呢,还是花更美。

刹那间的眸光流转,词人的聪慧动人尽皆展现,这是任何花都无法比拟的灵动之美。可以穿透时光,撼动沧海,历经百年,我们的目光,仍可透视历史的尘烟,见证那个鬓角斜插春花的少女,一笑倾城。

与这首词意境相仿的,在乐府里面还有一首《菩萨蛮》:

 

牡丹含露真珠颗,美人折向庭前过。

含笑问檀郎,花强妾貌强。

檀郎故相恼,须道花枝好。

一面发娇嗔,碎挪花打人。

意思非常简单:牡丹花本就娇艳无比,再加上珍珠似的露珠,更加妍丽动人。美人折上一枝,娉婷走过庭院,姿态更比花娇。笑靥如花地问情郎:是这花儿美,还是我美?情郎故意相恼,说自然是花美。美人一边娇嗔,一边碎步追打着情郎。

情人间逗趣嬉戏的画面,一句“一面发娇嗔,碎挪花打人”刻画得惟妙惟肖。而现在的情人之间,也常有类似的对话。

可见从古至今的女子不但都是爱美的,还特别喜爱与花比美。美的事物谁不爱?然而女儿家心思向来难以揣度,她们爱花,却也喜欢嫉妒比自己美的东西。哪个女子不希望自己在情郎的心目中娇美胜花呢?

 

云鬓斜簪之际,我看见那个娇羞的少女易安眼里写满希冀。词如其人,淡雅清新的外表下是浓浓的情意。

 “你嫣然的一笑如含苞开放,”赵明诚看到戴簪花的妻子,看到那嫣然一笑,心底应当会有这样的触动。盛放的花美则美矣,怎如含苞欲放的花娇羞诱人呢?此时正值妙龄的李清照,在丈夫的眼中,就如同一枝初绽的花朵,美丽动人,不胜娇羞。

名花,美人,美丽的诗句,总能相得益彰。在我的心中,李清照一直是一个清瘦的女子,她的容貌称不上倾城,但风姿优雅,有着婉约却刚毅的气质。她的眉目间写满风霜,似是早已看透了一切,却也始终坚强、纯真,一如那年春天初见的模样。

 

蹴罢秋千,起来慵整纤纤手。

露浓花瘦,薄汗轻衣透。

见客入来,袜刬金钗溜。

和羞走,倚门回首,却把青梅嗅。

 

这首《点绛唇》,是李清照出嫁前的作品,勾画出了一幅明丽清晰的少女图画。这是我第一次透过她的诗词,看清她的模样,慵懒娇憨、灵动活泼。

春天,朝阳初升,熹微的晨光洒遍花园。红花绿柳掩映中的秋千架上,一袭倩影若隐若现。春风拂柳,也吹起她肩背上的长发,漆黑如墨。

从秋千架上下来,两手稍微有些发麻,却懒得活动一下,只是懒懒地垂着。她的脸上带着满足的微笑,眼睛半眯着,神情慵懒沉醉。在她的身伴,瘦弱的花枝上挂着晶莹的露珠,在阳光下熠熠闪光。而她的身上,涔涔的香汗浸透了薄薄的罗衣,春风里微感沁凉。

蓦然有客来访,不经意间侧头,一个风度翩翩的少年郎映入眼帘。脸瞬间羞红,连鞋子也顾不得穿,急急溜走,慌忙间头上的金钗都不慎掉落在地。走到门口,强按着心头的激动,回眸偷觑那位客人的风姿,却假装是在嗅青梅。

读至此,少女李清照的形象已无须再幻想猜度,她栩栩如生地站在我们面前,如荷花的清秀、如细柳的婉约。她的眸子清澄如泉水,她的脸颊娇艳如春花。

她的一颦一笑,一举一动,都透着灵气。她的心细腻美好,一如她的人,既娇柔婉约,又落落大方。

叹斯人已逝啊,我们也只能通过诗词,来想象那个立在秋千架旁的少女,她风姿绰约,眉目如画。

 

浣溪沙

绣面芙蓉一笑开,斜偎宝鸭亲香腮,

眼波方动被人猜。

一面风情深有韵,半笺娇恨寄幽怀,

月移花影约重来。

 

月色朦胧,花影摇曳,情窦初开的两人相邀园中,一个情意浓浓地望着,一个含羞带媚、绽放的芙蓉花一般地笑着。

珠钗闪烁、眼波潋滟,绵绵情意就这样映着月色传递着。无须言语,一个含笑的眼神便猜到了彼此的心思。芙蓉初绽,花下对诗,一纸素笺写满娇嗔与幽幽的爱恋。

恋恋不舍地分别,约定了再会的日子,美人离去的身影袅袅如星转月移、娇花舞动、渐行渐隐,隐没花影之下。

“绣面芙蓉一笑开,斜偎宝鸭亲香腮,眼波才动被人猜。”我们浪费很多很多语言去描述的那种明艳、娇憨、秋波盈盈的美少女形象,均没有她的这二十一个字描述得生动、准确。并且给人以无限的遐思。

明丽的脸庞上画上了美丽的花饰,显然精心装扮过的。这么美丽的人儿只微微一笑便如春花绽放开来,绽满枝头。让单纯少年的心,顿时蜜糖一般甜美。

一个“开”字,竟有着万千种意境。她是太富有情趣,有太敏感、明洁的眼睛,观物入心,心动笔落。

李清照对文字的准确把握,已经到了登峰造极的地步。词之干净、准确,后人少有能望其项背者。词神之称丝毫不夸张。

这种你侬我侬,情窦初开的情怀。仿佛枝头初绽的芙蓉花,小小的花蕾,微微地绽放出一角鲜艳,嫩嫩的带着雨露,就这样怯生生地看着你。

娇俏灵动得令尔心痒、心动,忍不住去爱之、怜之,并将永生难忘。

多年以后,此情此景仍在记忆里鲜活。只是,物是人非,已不是往年的模样。

正如那首:“去年今日此门中,人面桃花相映红。人面不知何处去,桃花依旧笑春风。”

风景依旧,人面已渺。经典的诗句,无奈的惆怅。

无法解释这种心灵的悸动。在恰好的时间恰好的风景中遇到,遇到的又是那么合心合肺,那么合眼缘的人儿,这一幕便像电光火石一般被刻在了脑子里,永生难忘。然而,只这一刻。浮云掠过,时光流走,再次去看时,却是人面不知何处去,桃花依旧笑春风。

世事变迁,美好的东西并不是总在那里等着你。错过了,想再寻也难了,或者说根本不可能了。或许人在风景变了,或许风景在人变了,或许人和风景都在,心境却大大不同了。

这就是为什么失去的东西总是让人怀念,因为它的不可再生,因为它永远保存在心底某处无法忘怀。

“十五年前花月底,相从曾赋赏花诗。今看花月浑相似,安得情怀似往时!”十五年后,李清照也同样如此感怀。再美好的往日也已逝去,花月相似,旧日情怀却再也难得了。

我身边的人何尝不是如此?曾如胶似漆的朋友,如今也是音讯全无。空留下往日的回忆,时不时造访我的梦境。醒来,泪流满面。那种焚心的思念纠结着再也睡不着。

也曾经故地重游,却已是物非人非,不见了往日的模样。只能在眼前回放着一幕幕的片段,告诉自己,那些人那些事是曾经发生过的。

这样的事、这样的人不断地在我生命中重复,再重复。就像时光,穿梭在生命里。抓不住,套不牢,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他愈走愈远。空洞洞的心里,呼啸着的风荡来荡去。

世界的变化和生命的流逝是谁也无法阻拦的。可是,那娇俏的人儿,那水光潋滟的眼波,那倾城一笑百媚生的芙蓉面,合着美好的月色一起封存在千年之前,封存在这首《浣溪沙》里了。

亏了李清照,让我们在千年之后,仍可以如临其境地看到当时的月移花影下的娇美婵娟,感受到当时那眼波流动被人猜的心灵悸动。

如此,幸也。

花?盛放

可以毫不犹豫的说,李清照的人生,一直到她嫁为人妻的时候,都是绚烂多彩的。

是啊,无论是出嫁之前在家里的生活,还是初为人妻的短暂时光,对于李清照而言,都是幸福、快乐的。她所得到的,不仅仅是良好的教育和亲人的关爱,还有很多平凡女子得不到的,比如自由。

我想,李清照对于诗词、对于琴棋书画的喜爱一定不是出于父母的逼迫。看看现在的孩子,有几个能按照自己的心愿选择兴趣?他们多是被父母亲逼着去学钢琴、舞蹈、书法等自己根本不喜欢的东西,而像滑冰、电子游戏、漫画等孩子们看来有意思的事情,就被无情地禁止或限制了。

对于李清照的教育,李格非和王氏只是谆谆引导,李清照也自然而然的入门,一切都是水到渠成的。

不管什么时候,都不能忽视父母的榜样作用。不单是李格非,李清照的母亲王氏,作为状元王拱辰的孙女,也是个善文的才女。可想而知,李清照能有如此才华,与她优良的基因和从小的耳濡目染是分不开的。

有这样优秀的父母做表率,何须过多地管束呢?李格非的学者风度、王氏的端庄贤慧,都对李清照有着潜移默化的影响,让她从小开始,举手投足间就充满着大家风范,既乖巧知礼又不失活泼大方,是个有灵气的女孩儿。

李清照的童年,可以说是无所不学的。她聪慧好学,兴趣广泛,一学即会,一点就通,让父母惊喜连连。生女若此,幸甚至哉!所以,她的父母对她没有过多地限制和管束,什么女子无才便是德,这句话是他们从未放在心上的。他们把自己所会的都教给女儿,对于女儿感兴趣的,也想方设法提供条件。

年少的李清照是所有人眼中的神童,她每一次在父亲的客人跟前表演,都会赢来阵阵夸赞。得到夸奖的清照会喜悦、兴奋,却不会骄傲,不会因此停滞不前。她所享受的,单纯是学习所带来的乐趣。

“古之学者为己,今之学者为人。”这是孔子的话,意思是:古代的人学习是为了提高自己,现在的人学习是为了给别人看。是啊,李清照就是单纯的爱好学习罢了,能因此得到夸赞,是对她学习成果的鼓励,而不会成为她进步的绊脚石。

“伤仲永”的故事告诉我们,不能因为一个人少年时聪明而断定他日后定有作为,后天的教育和学习在一个人的成长中起着至关重要的作用。

她一日日成长着,父母的行为作风对她影响颇深。

不止一次,李清照想要找父亲,让他点评一下自己新写的字,亦或是刚写出的诗句,走到院子里,听到屋子里传来阵阵欢笑声。她知道,那是父亲在招待客人,好奇的她悄悄走过去看,就看到父亲在和几个朋友饮酒畅谈,觥筹交错,那些人谈吐不凡,而听他们行酒令、猜哑谜,更是有趣极了。

后来,当她悄悄退回院子,却已不自觉地被感染了那样的情绪。晚上李清照来到父亲书房。“父亲,你今日和叔叔伯伯喝酒了吗?”

李格非点头,其实他是注意到了的,当他和朋友们喝酒谈天的时候,小家伙就在窗外偷看。

“父亲,酒是什么味道呢?”李清照问。她听到父亲的朋友说“不可一日无此君”。酒一定是很好喝很好喝的东西吧?李清照猜想。

李格非是怎么回答女儿的呢?我想那一定是个很有深意的答案,譬如:“酒的味道如同人生,每个人必须独自品尝其中滋味。”

“那,女儿可以尝尝吗?”

“等你长大吧!”

我一直在想,李清照和父亲之间是有这样的对话的。不似现代的家长,一边教育孩子抽烟喝酒是多么有害,一边自己乐在其中。多么讽刺!

纵然是对酒的危害深恶痛绝,可是,我也无法否认它的魅力。

“兰陵美酒郁金香,玉碗盛来琥珀光。”酒给人的感觉总是美丽,带着浓浓的芬芳。

我一直想,初次尝到酒的滋味的李清照,是怎样的模样?怀着浓浓的期待,轻轻抿了一下,却接着吐了吐舌头,好像没那么好喝呢,为什么爹爹他们会喜欢呢?

所以,李清照又问:“人为什么喜欢喝酒呢?”

这样的问题,相信她日后也找到了答案吧。快乐时喝可以助兴,烦恼时喝可以解忧,送别友人要喝,酒逢知己要喝……

关于李清照饮酒,有些人颇有微词。读李清照的词,会发现李清照写酒、写醉的次数不少。但对有人把李清照批判为“酒鬼”的说法,我不敢苟同。

女子喝酒,我首先想到的就是一部电影:《笑傲江湖之东方不败》。电影中有一组经典的镜头,浸在水中的东方不败一身红衣,接过令狐冲掷过来的酒壶,仰首举起酒壶往嘴中倾倒。

很多人因为这场戏爱上了林青霞,爱上了红衣,爱上了那一仰头饮酒的潇洒。时隔多年再度重温经典,仍然被红衣的林青霞惊艳到无以复加。

我相信很多人和我一样,在看过这部电影之后的很多年,一提到酒字,总不免记起那一幕碧水红衣,还有林青霞笑看令狐冲时,眉眼中的丝丝情意。所谓经典,即如斯。

然后我想到的另外一个女子,来自古龙的小说《萧十一郎》。

古龙好酒,古龙笔下的女子们多数好酒,浅饮辄醉是美,千杯不醉是豪爽,就像风四娘。

“她喜欢骑最快的马、爬最高的山、吃最辣的菜、喝最烈的酒、玩最利的刀、杀最狠的人。”那是一个怎样的奇女子!所以,每每我看《萧十一郎》时总是奇怪,男人干吗都去喜欢沈壁君那样的娇娇女,手不能提、肩不能扛的,娶回家当花瓶么?

古龙笔下爱喝酒的人实在不少,归根于古大侠本身就爱酒,在他的笔下,最典型最经典的人物还是非李寻欢莫属。

李寻欢曾说:“生死等闲事尔,岂可因此耽误喝酒?”

豪气干云,是为侠。

 

李清照、李白、李寻欢,我喜欢这样的巧合。同样好酒,同样豪迈。

很多时候,人们因为寂寞而饮酒。脑海里忽然蹦出这样一句话:哥喝的不是酒,是寂寞。

但更多的时候,喝的不是酒,而是气氛。比如,一群人聚在一起,不喝酒便没那种热闹的气氛。非得你敬我我敬你,笑着闹着才能尽兴。

《红楼梦》第四十回,“史太君两宴大观园,金鸳鸯三宣牙牌令”中有这一段众人行酒令的场景,现摘录一段:

 

鸳鸯又道:“左边一个‘天’。”黛玉道:“良辰美景奈何天。”宝钗听了,回头看着他。黛玉只顾怕罚,也不理论。鸳鸯道:“中间‘锦屏’颜色俏。”黛玉道:“纱窗也没有红娘报。”鸳鸯道:“剩了‘二六’八点齐。”黛玉道:“双瞻玉座引朝仪。”鸳鸯道:“凑成‘篮子’好采花。”黛玉道:“仙杖香挑芍药花。”说完,饮了一口。

……

鸳鸯笑道:“左边‘四四’是个人。”刘姥姥听了,想了半日,说道:“是个庄家人罢。”众人哄堂笑了。贾母笑道:“说的好,就是这样说。”刘姥姥也笑道:“我们庄家人,不过是现成的本色,众位别笑。”鸳鸯道:“中间‘三四’绿配红。”刘姥姥道:“大火烧了毛毛虫。”众人笑道:“这是有的,还说你的本色。”鸳鸯道:“右边‘幺四’真好看。”刘姥姥道:“一个萝卜一头蒜。”众人又笑了。鸳鸯笑道:“凑成便是一枝花。”刘姥姥两只手比着,说道:“花儿落了结个大倭瓜。”众人大笑起来。

 

饮酒作乐,其乐无穷,我想,任谁也不能否认,这是一件热闹且风雅的事。不止黛玉,宝钗、湘云、迎春等一众闺阁小姐们也都乐在其中,可见在古代,女子们喝酒行酒令不是禁忌,反而是一种时尚。

在我心里,李清照和林黛玉有着很多相似之处。一样的才情、一样的爱花、一样的敏感、一样的多情。

醉花阴?薄雾浓云愁永昼

 

醉花阴

薄雾浓云愁永昼,瑞脑销金兽。

佳节又重阳,玉枕纱厨,半夜凉初透。

东篱把酒黄昏后,有暗香盈袖。

莫道不消魂,帘卷西风,人比黄花瘦。

 

细细想来,还是在为赋新词强说愁的少女时代,喜欢上李清照的。而喜欢李清照的原因,恰恰是她词里的那股闺怨和忧伤。

常常自己吟来,排解懵懂青春中莫名的愁绪。喜欢把自己想象成独立西风中,羸弱的古代美女,衣袂飘飘、满地黄花堆积、自艾自怜。期待着是否有哪位才子能够知我、惜我。

“薄雾浓云愁永昼,瑞脑销金兽。佳节又重阳,玉枕纱厨,半夜凉初透。”

设想八百多年前,李清照在丈夫不在的日子里独守空房,堆积的落寞席卷了往日的笑靥,倦慵了日渐消瘦的身子。每一天都是那么的漫长。

斜斜地靠在床榻上,空望着香炉中升起的烟雾发着呆。那烟丝丝缕缕、袅袅舞动在半空,弥散在空气里,和往常一样的香气扑鼻,但是空气中却独缺了另一个人的味道。回想着往日的欢情,思念着、孤独着、百无聊赖着。

古时的女人只能屈身于男人身后,做一个笼中之雀。作为闺阁中的女子,由于遭受封建社会的种种束缚,她们的活动范围有限,生活阅历也受到重重约束。即使像李清照这样的上层知识女性,也无例外。

优越的生活条件,让她虽不用耕种纺织,可以诗书为伴,但却也不能随了夫君一起治国平天下去。枉有旷世之才,却无用武之地。丈夫便是自己快乐的源泉,生活的全部。

李清照再有才情,也只能闷在家里伤春悲秋、把盏观菊、形单影只。衣袖间沾染的菊香也无人去嗅。

“东篱把酒黄昏后,有暗香盈袖。莫道不消魂,帘卷西风,人比黄花瘦。”

西风吹过,菊瓣飘落。花落人独立,凋零的菊花瓣总是给人一种颓败感。这凄凉的景象不正是此时的心情吗?或者孤单的自己比这菊瓣更可怜。

想喝酒来麻痹自己。醉眼朦胧中,愈发思念天水相隔的丈夫。于是一阕《醉花阴》,寄往千里之外的赵明诚怀中。

花阴沉醉中小女人的幽怨跃然纸上,果然令赵明诚赞叹不已。

于我看来,那一纸素笺寄过去,诉的是思念、是愁闷。而向丈夫讨的是怜惜、是疼爱,更是一种小女子的娇嗔。

这种情愫如果是现代的小女人定会这样说:“老公,你不在的日子人家整天都在想你,你看你看,想你想得都瘦了。”

古与今,文与白,不同的语言,不同的时代,却是有着相同的娇嗔。

元伊士珍《琅环记》中记载着这一段故事:“易安以重阳《醉花阴》词函致赵明诚。明诚叹赏,自愧弗逮,务欲胜之。一切谢客,忌食忘寝三日夜,得五十阕,杂易安作,以示友人陆德夫。德夫玩之再三,曰:‘只三句绝佳’。明城诘之。答曰:‘莫道不消魂,帘卷西风,人比黄花瘦。’正易安作也。”

赵明诚五十阙比不上李清照三句:莫道不消魂,帘卷西风,人比黄花瘦。

真是赵的文学造诣、艺术技巧比不上李吗?

李清照出生于一个官宦人家。父亲李格非进士出身,在朝为官,地位并不算低,是学者兼文学家,又是苏东坡的学生。母亲也是名门闺秀,善文学。

这样的出身,在当时对一个女子来说是很可贵的。官宦门第及政治活动的耳濡目染,使她视界开阔,气质高贵;而文学艺术的熏陶,又让她能更深切细微地感知生活,体验美感。

赵明诚的父亲也在朝为官,宋徽宗崇宁年间宰相赵挺之的第三子。他是著名的金石学家、文物收藏家。赵明诚致力于金石之学,可谓幼而好之,终生不渝。他曾自谓:“余自少小喜从当世学士大夫访问前代金石刻词。”

赵明诚21岁尚在太学读书时,就与李清照结为夫妻。两家可谓门当户对。那么我觉得赵明诚的才学,便不会在李清照之下,最低也是旗鼓相当。只是李清照的情感更为细腻多情。独居闺中,无所事事,只有用诗词来排遣情感与寂寞。

诗文比的是情感,同样的情景,往往多情之人才能写出多情的文章,敏感的人笔触才会更为细腻。她身上女性的多愁善感、细腻婉约,是赵明诚所没有的。这种小女人的幽怨,一个大男人怎么写得出呢。所以李清照的词才比赵明诚的略胜一筹吧。

现代人中优秀女作家也比比皆是。她们用其特有的视角与细腻,诠释着这个世界,这个社会;抒发着自己丰富多彩的感情世界,在文学的世界里撑起自己的一片天空。较之男作家,她们也多是以其细腻多情,婉转温柔取胜的。

想到这里我又生疑问——

李清照婚后甜蜜幸福:夫婿赵明诚是一位翩翩少年,两人又是文学知己,情投意合。更难得的是,他们二人除一般文人诗词琴棋的雅兴外,还有更相投的事业结合点——金石研究。

在不准自由恋爱,要靠媒妁之言、父母之意的封建时代,他俩能有这样的爱情结局,真是天赐良缘,百里挑一了。

她们的爱情不像西方的罗密欧与朱丽叶,也不像东方的梁山伯与祝英台,不是那种经历千难万阻、要死要活之后才享受到的甜蜜。更没有孔雀东南飞的婆媳不和,而是一开始就顺顺当当、甜甜蜜蜜。

而她却为何总是愁绪满怀?通读她的所有诗词,悲愁的多,欢快的少。甚至于在为数不多的浪漫、欢快的词里,似乎也能感觉到暗中隐藏的另一种伤感。

寂寞深闺,柔肠一寸愁千缕。

李清照是个重情之人,若不重情也不会写成这些个好词,若不重情也不会有这么多脍炙人口的伤感之句流传于世。

唯有重情之人才会被无情所伤,才会几多忧愁几多悲凉。

问世间,情为何物?万里江山,千年如梦。柳如眉,芙蓉面。情深深,又何如?

月光融融,清凉似水,仰一轮明月,伤感于月里嫦娥的孤寂,手执黄花,叹息于岁月的凋零。

春日悠悠如水,落花脉脉含情。却无奈惜青春去,几点催花雨。小风疏雨萧萧地,又催下,千行泪。

什么万里江山如画,什么江南烟雨如梦,都被她千娇百媚一回首,统统付与一声叹息,几行清泪。

与李清照隔千年而望,竟有惺惺相惜之感。

她钦佩“不肯过江东”之项羽那样的英雄气概,和“至死薄殷周”之嵇康那样的独立人格。她对精神生活的那种强烈的需求,绝非只是与夫君析鉴古物、自己度曲填词这些事可以满足得了的。

思项羽,慕嵇康,这还算是一种有形的追求。而我以为李清照更有一种无形的追求,使她不甘于只在闺中填词打发时间。

李清照终其一生追求的,毫无疑问绝不是物质上的,而是精神和感情上的升华与共鸣。

与赵明诚的结合固然幸运,却奈何古时封建社会的种种弊病、浑浊不堪的风气,与她的清高独立是那么的格格不入。

那么我想,她的忧愁也多是来自于对现实生活的无奈吧。

寻寻觅觅,冷冷清清,凄凄惨惨戚戚。

正是这么一个多情多愁的小女人,给我们留下了近千年传诵不绝的好诗词。而她那倔强、独立、幽幽怨怨的性格,也似乎注定了晚年的凄惨悲凉。

本是花阴沉醉厢宵梦,却落得个幽幽怨怨黄花瘦。

 

丑奴儿

晚来一阵风兼雨,洗尽炎光。

理罢笙簧,却对菱花淡淡妆。

绛绡缕薄冰肌莹,雪腻酥香。

笑语檀郎,今夜纱厨枕簟凉。

 

读此,时值盛夏。巧的是,昨夜一场酣畅淋漓的雨,冲刷了多日来的高温炎热,肌肤也觉得异常滑爽。通身的舒畅,久已被暑气驱走的兴致又回来了。

换上一袭雪纺纱裙,柔滑的料子在身子上拂来滑去。镜中的我肌肤白皙,雪腻酥香。放了一曲《琵琶语》,叮咚拨弄,泣泣私语似诉衷肠,诉出万种风情。

千年前的情景,那么美的情景,缩短了时空的间隔,在我眼前重现。

如此有情致又冰肌玉洁、雪腻酥香的妻,让那檀郎如何不爱哦!

“笑语檀郎,今夜纱厨枕簟凉。”轻启朱唇,盈盈笑语,言凉实暖,酥香美人殷勤的相邀,怎叫那檀郎不心驰神往?

李清照笔下的美人形象总是那么娇艳怡人,表情灵动,情感丰富饱满,不由得人不心动。

又如“暖雨晴风初破冻,柳眼梅腮,已觉春心动”;“雪里已知春信至,寒梅点缀琼枝腻。香脸半开娇旖旎,当庭际,玉人浴出新妆洗”;“绣面芙蓉一笑开,斜偎宝鸭亲香腮,眼波才动被人猜”……

人说画如其人,向来作画的画出的人物都多多少少与之相似。那么李清照词中所画之人也正是她自己的影子吧。

她的娇媚憨直、她的芙蓉如面、她的眼波流转、她的体态丰腴、她的率性不羁、她的浪漫多情、她的洒脱大气、她的孤高自诩、她的男儿气魄、她的真情真性……

我迷惑于这众多的李清照,不知哪个才是她?也似乎只有把这所有的揉在一起才是真正的李清照。

而李清照洒脱、大胆、叛逆的一面,从这首词里便可见一斑。

我倒是极其佩服李清照的大胆与不羁的。词里的香艳意味先按下不表,在那个“三从四德”的时代,敢写夫妻之间暧昧情事的有地位的女人,恐怕只李清照一人耳。

这阙词始一现世,石破天惊!

当时的王灼曾在《碧鸡漫志》(卷二)中批评她:“作长短句,能曲折尽人意,轻巧尖新,闾巷荒淫之语,肆意落笔。自古缙绅之家妇女,未见如此无顾忌也”。大意是说:觉得自己能写几句诗文,为了去讨巧人心,就去写些市井愚民般荒淫的话。如此不知羞耻,居然也敢写出来,从古至今但凡有点地位的大家闺秀、良家妇女,有文采的又不只她李清照一个人,就没见过这样无所顾忌、大胆放肆的!

古时的所谓正经人士对此有所诟病也就罢了,奇怪的是现代人中也有非议。谓李清照是个好色之人。

本来人家小夫妻甜蜜暧昧是无可厚非的,又不是偷情之类见不得人的事。谁家夫妻不是这样了?怎就说明李清照是个好色之人了?

其实,就算是夫妻之间的暧昧挑逗,李清照的“今夜纱厨枕簟凉”也是很委婉的表达手法,并没有丝毫媚俗淫荡之意。只觉得那恩爱夫妻间的亲密笑语、爱意浓浓的情景,是如此美好而富有情致。

可就是这样的字句,反而被冠上“荒淫放肆”的字句,也成为其“好色”、“风流”的证据。如此好词竟归为“淫诗艳词”,实实在在是天大的冤枉。

其实李清照并没有离经叛道,她所做的、所写的,不过是人们生活中很正常的事情。只是生不逢时,如今又被一些俗气之人利用罢了。

花?姻缘

女人的一生只不过一朵花开的时间。这朵花开的香与不香,艳与不艳却存在很多变数。

人说婚姻是女人的第二次投胎,确实不错。尤其是古时的女人。在那个从一而终、守贞守节的年代,女人嫁得好后半生便可以幸福;嫁得不好便基本没有了转圜的机会,只得认命忍受。

嫁鸡随鸡、嫁狗随狗,女人的命运完全取决于男人。而男人则不同,可以三宫六院、三妻四妾。这世界对女人的不公平古时犹盛。

哪怕是现在这般开化的社会,那些根深蒂固的男尊女卑的观念在很多人心里仍然挥之不去,并时不时以道德的名义冒出头来。仿佛女人的幸福从来都是以男人为本。

在那个时代,赵明诚之于李清照是幸之又幸的姻缘。

他们结婚的那一年,李清照18岁,赵明诚21岁。那时候的赵明诚还是太学生,正是年方弱冠的翩翩少年郎。

关于他们的结合,有这样一个小故事。有一天,赵明诚对父亲赵挺之说:他在梦中看到一本书,醒来记住这么几句:“言与司合,安上已脱,芝芙草拔”。赵挺之为儿子解梦说:“看来你要娶一个能写词的才女为妻了!‘言与司合’是‘词’字;‘安上已脱’是‘女’字,‘芝芙草拔’是‘之夫’,不就是说你将要做‘词女之夫’?”

彼时,能称得上女词人的有几个?赵家自然把目光投向了李家。当时,李格非官拜礼部员外郎,赵挺之为吏部侍郎,门当户对,又都是书香门第,再加以两人的才学与相貌相般配,那么这婚事便结成了。

 

一个梦成就一段姻缘,叫人不由得想起《聊斋》,够传奇、够有趣,但是不够真实可信。

所以,就有一些资料中提到,两人其实是在一次花灯会上相识,赵明诚看到已经颇有才名的李清照果然是个美丽的女子,于是产生了爱恋之情。不过,他编造出了这样的借口,居然也能抱得美人归,让人感叹这小子走运的同时,不由会暗笑这样的赵明诚虽有些痴傻相,倒也不失浪漫。

换做是我,倒宁愿相信,赵明诚事先没见过李清照,只是被那两首《如梦令》折服,就生了爱慕之心。

两个人成婚看似水到渠成,其实暗藏玄机。赵挺之和李格非虽同朝为官,但他们非但不是朋友,还是政敌。

当时的北宋有两个党派,一个是以苏轼为首的守旧派,还有一个是以著名的大奸臣蔡京为首的革新派。之所以会出现两个党派,是因为王安石变法的缘故。说来,蔡京是王安石提拔起来的,而此时王安石已经去世十余年。

两党之间斗争很激烈,经常你来我往互相参奏,恨不得你死我活才干净。两个党派中,赵挺之是革新派,而李格非作为苏轼的得意门生,自然属于守旧派。这两人怎么会结成亲家呢?

原来,是新皇即位让政党斗争得以缓和,才给了敌对的两家结亲的机会。这里要说一下,这个新即位的皇帝是宋徽宗赵佶,估计很多人对这个名字不陌生,政治上是个彻头彻尾的昏君,但文采不凡,还是很出色的书画家。

李格非是一个正直的人,他疼爱女儿,不会因为赵明诚的父亲而忽略了赵明诚本身是一个优秀的青年,所以他答应婚事并不奇怪。而赵挺之却是一个颇有心计的人。在他看来,应允这门婚事只赚不赔,一来,将顶尖才女李清照娶进门来可以光耀赵氏门楣;二来,与政坛红人李格非结亲也有助于巩固自己在朝中的地位。

暂且不提两家父亲后来的恩怨又发展到什么地步,这两个人能够在一起,似乎是上天注定的缘分。

 

不管你相信不相信,有些人是在冥冥之中总要相遇的。

这个男人,那个女人,这么般配。又在恰好的时间恰好的地点出现。你的能量正好、他的磁场正好、你们的共振正好。

家庭、才学、相貌……一切都那么合适。婚事就这样成了。欢欢喜喜,妥妥当当。

这很难,非常难,有多少怨偶在时光隧道里哭泣、埋怨老天的不公?这样美好的姻缘却被李清照遇到了。所以老天待她不薄。

渔家傲?天接云涛连晓雾

渔家傲

天接云涛连晓雾,星河欲转千帆舞。

仿佛梦魂归帝所。闻天语,殷勤问我归何处。

我报路长嗟日暮,学诗谩有惊人句。

九万里风鹏正举。风休住,蓬舟吹取三山去!

 

“九万里风鹏正举。风休住,蓬舟吹取三山去!”

我惊叹:好气势!好胸襟!

读到这句,眼前仿佛可以看到近千年前的那般景象:烟波浩渺的海上,涛滚浪翻中,一艘大船乘风而驶。一人独站船头,昂首迎风而立,疾风吹散了她的头发,狂舞着她的衣衫。头上海鸟飞翔,脚下波涛澎湃,耳边涛声轰鸣。远处的晓雾连着云、连着海,天地间浑然一色。

她伸开双臂,大喊:“风啊!你千万莫停,请把我吹起来!吹往三山五岳,吹往五湖四海。吹吧!我要飞!我要飞上辽远的天空,俯瞰整个世界去!”

此时你能想到这人就是“人比黄花瘦”、“泪融残粉花钿重”、“凄凄惨惨戚戚”的婉约词的代表人物李清照吗?

这首词气势磅礴、豪迈,是婉约派词宗李清照的另类作品,具有明显的豪放派风格。

南渡以前,李清照足不出户,多写闺中女儿情;南渡以后,“飘流遂与流人伍”,视野开始开阔起来。这首《渔家傲》便是南渡之后所作。

近代梁启超评曰:“此绝似苏辛派,不类《漱玉集》中语。”可谓一语中的,道破天机。

这首词把真实的生活感受融入梦境,巧妙用典,梦幻与生活、历史与现实,自然会气度恢宏、格调雄奇,充分显示作者性情中豪放不羁的一面。这首词恰恰印证了我心中猜想的李清照,她绝不是一个只会幽幽怨怨、自艾自怜的小女人,她的胸中自有一番广阔的天地。

如果说这是李清照的一篇异作,倒不如说这是她长埋于心底的一种渴望。她渴望挣脱束缚、渴望自由、渴望灵魂的飞升。这种渴望终于被这雄奇壮观的海天给激发了出来,这是实实在在的来自心灵的呐喊。

“天接云涛连晓雾,星河欲转千帆舞。仿佛梦魂归帝所。闻天语,殷勤问我归何处。”

这梦幻般的世界多像烟波浩淼的宇宙。

虽然李清照所在的年代,并没有现代这样关于宇宙空间的任何真实图片,可是每当读到此句,我脑中浮现的便是无边的宇宙,壮美浩瀚,星河灿烂。

不得不赞叹李清照的笔力,心动则笔落,词至则境至,浑然天成,直抒胸臆。

“我报路长嗟日暮,学诗谩有惊人句。九万里风鹏正举。风休住,蓬舟吹取三山去!”

在这与天相接的地方,与天上的玉帝是那么的接近,玉帝慈爱地问:你要去哪呢?

这人世间的路太长太苦啊,我活着的价值只落得了几句惊人的诗文词句罢了,有什么意思呢?还是让我走吧,请你用这大风把我这舟船,吹去那仙岛灵山去,我的灵魂应该在那里才能安宁、解脱。

与天对话,与天倾诉。

这不能不说是一种无奈,无奈于太多的压抑束缚,更无奈于无人可诉、无处可诉,只有向上天呐喊:请带我走吧!

这语言中天人合一的宏大,让我联想到了庄子的境界,一种超脱凡世的境界。

不知为何,我总觉得李清照是喜欢读庄子的。那句“九万里风鹏正举,”不正是出自庄子《逍遥游》中的鲲鹏之说吗?

庄子正是高扬自由自在的精神活动的代表人物,他的“心灵自由”之说,和此时李清照内心的渴望神奇地相合。

庄子“独与天地精神往来”,又“不谴是非以与世俗处”,在动荡的时代中,做一位清醒者、殊异者。然而又不同于屈原,庄子的清醒与殊异,并非基于愤世之孤傲与洁身之坚持,而是以广袤无垠的宇宙意识与天地精神,对世间多怀一份醒觉的洞悉,与深情的理解。这样一种对世间的醒觉与深情,后代之嵇康未尝不是,陶潜何曾不然,东坡恐亦如此。

舟车之劳、奔波之苦未见言说;心灵之苦,却自始至终在李清照的笔下自由奔泻。或许她会在庄子的《逍遥游》中找寻心灵解脱的方式也未可知。

然,李清照的处境应该更为艰难。因为,她是个女人。

身为女人,生活在现代开放的社会里,尚且能感受到不便与束缚,更何况在封建社会,女子生活中的种种束缚与世俗成见,更加无法想象。

如果是一般无知女性,任由命运摆布,以男人为天,惟命是从、混沌度日也就罢了,可李清照那样有高度修养和才华的女人,是不甘心这样的。

有知识有能力的女性,有着自己的思想、有自己对事物的看法,有着独到的世界观、人生观。她的才华与能力甚至在男人之上,所以她不会轻易屈服。

 

生当作人杰,死亦为鬼雄。

至今思项羽,不肯过江东。

 

心高气傲的李清照,甚至有着一般男儿难以匹敌的豪爽大气、沉着果决。这让男人有种无法主宰的恐惧感,这种恐惧感甚至千百来年延续至今。这就是为什么在那个男人主宰的社会里,会要求“女子无才便是德”。

李清照要求解脱,要求有广阔的精神境界和自由自在的空间,但这种愿望在她生活的时代,是不可能实现的。

说到这里,我更加佩服这个北方女子骨子里的气概。在那个时代,一个女子虽然不能不接受社会给她安排的命运,但能大胆地提出“冲破束缚、向往自由”的要求,也是很难得的。

李清照无法摆脱封建礼制的压制,这无疑会使她更加感到烦闷和窒息。她只有把它寄托于梦中虚无缥缈的神仙境界,在这境界中寻求出路。只有向天上的玉帝诉说心中的渴望。

“九万里风鹏正举。风休住,蓬舟吹取三山去!”

她对精神方面的需求真是太大了,几乎没有办法去满足。这种追寻常常把她带到梦里、幻里,溢到词里。

神骛八极,心游万仞。

花?团聚

宣和三年(1121年),41岁的赵明诚知莱州。这一年,李清照38岁。作为一地州府长官,赵明诚终于将李清照从老家青州接出,到任所团聚。

时至八月,这一年秋,李清照离开居住了十几年之久的青州,风尘仆仆,赴莱州与赵明诚相聚。赶路至昌乐县城时,天色已晚,又下起夜雨,便于馆驿安顿歇息。

 

泪湿罗衣脂粉满,四叠阳关,唱到千千遍。

人道山长山又断,潇潇微雨闻孤馆。

惜别伤离方寸乱,忘了临行,酒盏深和浅。

好把音书凭过雁,东莱不似蓬莱远。

 

“好把音书凭过雁,东莱不似蓬莱远。”夜晚孤馆青灯,潇潇北雨纷纷从天上落至地上、落至心上。

异乡的雨让她深深地忆起送别她离开青州的闺密,也许还有着临行时候的体己话语,心下被突然的惊动了,就这样乱开了情思。窗外的雨在落,她的眼泪也在落,和着脸上的胭脂水粉一并濡湿、污染了绸裳。

一遍又一遍地唱着阳关曲,却仍旧唱不尽心底的思念与伤怀。

美好时光,就像那一重一重绵延的山岭骤然地断了开来。

这样凄清淅沥的细雨,只让在孤馆的人儿,更觉只影独身的凄冷、寂寞。

虽夫妻团聚在望,却仍旧心事重重无从排解。究其深层原因,还是因为对与丈夫重见之后,前景的不可预料之心情沉重所带来的。否则,与闺中姊妹离别的一丝忧伤,将完全淹没在即将与丈夫重聚的喜悦之中。

这期间定是发生了许多不愉快的事情,才让她如此忧心忡忡。

而到了丈夫任所,似乎又受到了赵明诚的冷遇,易安作了一首《感怀》:

 

寒窗败几无书史,公路可怜合至此。

青州从事孔方兄,终日纷纷喜生事。

作诗谢绝聊闭门,燕寝凝香有佳思。

静中吾乃得至交,乌有先生子虚子。

 

面对冷清的空室,仿佛以前的猜疑与担忧得到了证实。李清照被安排的房间里头,窗户破败、桌椅陈旧、年久失修;既没有书籍,也没有字画,青州所熟悉的一切,在这儿都没有。其实依我看来,窗几并不见得破败。赵明诚再怎么样亦不会待妻如此,只是在气愤的词人眼里,再好的东西也是破烂的。

“公路”之典出自《三国志·袁术传》裴松之注引《吴书》:“术既为雷薄等所拒,留住三日,士众绝粮,乃还,至江亭,去寿春八十里,问厨下,尚有麦屑三十斛。时盛暑,欲得蜜浆,又无蜜。坐棂床,叹息良久,乃大咤曰:‘袁术至于此乎!’因顿伏床下,呕血斗余,遂死。”

她自比袁术。李清照至于此乎!

千里迢迢来到莱州,到底是为什么?

李清照内心的愁苦就变化为怨恨牢骚,“子不我思,”那么,我就与“乌有先生子虚子”为伍算了。

此诗不是一首送别的诗,也不是一首相思的诗,而是一首表达备感冷落之后的抱怨、挣扎之情的诗,可见李清照与赵明诚的矛盾已深矣。

好在,她们夫妻感情基础甚好,应该是在不久之后便和好如初了。因为一直到莱州任期结束,转守淄州,赵明诚依然与李清照相携相随。

淄州辖下有邢氏村,村中长者邢有嘉,赵明诚称赞他“好礼”,赵明诚并无地方长官架子,与邢有嘉时有来往。

一次,邢有嘉拿出白居易手书的《楞严经》给赵明诚观赏。对古人字画迷恋成癖的赵明诚得之大喜过望,他第一个想到的分享喜悦的便是妻子李清照。“因上马疾驰归,与细君共赏。时已二鼓下矣,酒渴甚,烹小龙团,相对展玩,狂喜不支,两见烛跋,犹不欲寐,便下笔为之记。”(缪荃荪《云自在龛随笔》卷二引)

“细君”指妻子李清照。赵明诚得以目睹白居易的手迹,狂喜之下,立即骑马急驰回家,拿与李清照共同欣赏。

两人饮酒品茶,相对观赏,蜡烛燃尽了两根,还不愿意入睡。可见,他们夫妻二人感情仍是好的。在赵明诚心中,李清照的地位仍是独一无二的。可见这种同心同德、志趣相投的爱情,并不是夫妻之间日常生活中一些琐碎的矛盾、冲突、猜疑所能完全消磨掉的。

无论如何,赵明诚在千年之前可以如此宠爱妻子,不顾封建礼教的束缚,给妻子最大的空间,让李清照的才华得以充分发挥,在那个时代真的是很难得的。

得君如此,夫复何求。

武陵春?风住尘香花已尽

武陵春

风住尘香花已尽,日晚倦梳头。

物是人非事事休,欲语泪先流。

闻说双溪春尚好,也拟泛轻舟。

只恐双溪舴艋舟,载不动、许多愁。

 

这首《武陵春》为作者中年孀居后所作,句句均是经典。且非一般的闺情闺怨之词所能比。

在他们成亲26年之后,建炎3年,赵明诚死在去建康赴任的路上。失去了挚爱的丈夫,那也是李清照后半生颠沛流离、凄惨生活的开始。

命运偏偏要折磨这个女人——

给了她诗墨书香的家庭,给了她一个美好的婚姻、贴心的丈夫,给了她安定丰足的生活,让她可以在自己喜爱的精神世界里,自由地去来。却又忍心一一夺去,最后给了她一个“国破家何在”的颓唐晚景收场。

问君能有几多愁,恰似一江春水向东流。

据说李清照是再嫁过的。赵明诚去世后曾改嫁张汝舟,未多久又离异了。这在她自己的一些残编断简的文字里,也多少透出些信息。

可是从明清至近世,也有很多人出来伸张李清照并未改嫁,改嫁之说不过是宋人诬陷。

后人为何对清照的再嫁与否如此重视?我看这已不是一个词学的问题,而是一个文化问题了;亦非只是一个学术问题,大抵也有世俗观念问题。我想,概因李清照整个人就是个异数。

李清照的诗词有着鲜明的风骨神韵,在文学史上的地位足以与男子比肩。她所著的《词论》不但是在宋代词坛上有独特见解、有组织条理的第一篇词论,而且是我国女性所作的文学批评第一篇专文。与她那“花间第一流”的词一起,成为中华民族文学宝库的珍贵遗产。

在我国两千多年的文学史上,女性有能依据创作经验写理论文字的,李清照之前,未之未闻。

一个女子能有如此成就,无论是近千年前还是如今的社会中,均属不易。所以,她是千古文学史上的异数。

宋代女子的地位是很低的,托程朱理学的“福”,礼教对妇女的束缚是越来越紧。尽管这样,李清照居然还是再嫁了。虽然以惨离收场,但是她的勇气足以证明她对那些封建礼制的不屑与抗争。所以,她亦是封建礼教中的异数。

南渡之后,辗转流离,知音赵明诚又去世了。她一下子陷入了哀痛、无助、离乱无定、疲惫不堪的困境。尤其是精神上,再无人与之相和。再婚之念,或起于斯耶?

以李清照之性格,断然不会屈从于世俗礼制的束缚。再加上有人曲意奉承、刻意讨好。她是个女人而已,很容易被柔情所动,期待着在后半生遇到的这个人,是第二个赵明诚。只是,所托非人,她嫁的竟是那个张汝舟。

婚后方知,张汝舟苦苦追求、迎娶她的目的,显然不是为了她的容貌,更不是李清照自己以为的那样,是看中了她无与伦比的才华,爱上她的精神世界,愿意与她相知相守。相反他是抱着最赤裸龌龊的目的,那就是想得到她的收藏品。

而知道张汝舟的真正面目之后,李清照选择的是毫不犹豫地反击,哪怕玉石俱焚。

很快,李清照得知了张汝舟利用欺瞒手段获取官职的证据,这更是她不能容忍的恶行。由此张的劣性昭然若揭。她选择立即检举上告。按宋律,妻子控告丈夫,即使证据确凿,妻子也要入狱两年,最终两人双双入狱。

李清照宁愿忍受牢狱之灾,也不愿苟且偷生,与禽兽为伍。这种宁为玉碎,不为瓦全的决绝,甚至是现代女子也自叹不如的。

这次再嫁本就是顶着世俗成见的。资料显示:王灼称她“晚节流荡无归”,晁公武评价她“无节操”;陈振孙说她“晚岁颇失节”;胡仔《苕溪渔隐丛话》前集卷六十载:“易安再适张汝舟,未几反目,有《启事》与綦处厚云:‘猥以桑榆之晚景,配兹驵侩之下材。’传者无不笑之。”即使是对她抱有同情之心的朱彧,在慨叹“天独厚其才而啬其遇,惜哉!”的同时,依然认为她“不终晚节”。

世人的冷漠与残忍,她不是不能预料得到,却还是由着自己的心意去做了。在漫天的斥责与讥笑声中,李清照坚持着自己的选择,这样独立、倔强、不拘封建礼教,去追求幸福的人格实在难能可贵。

只是所遇非人,倘若可以遇到第二个赵明诚,那岂不是人间佳话?

这个女人,敢爱敢恨。爱得激烈,恨得决绝。梦碎了,花飞了。花样的女人被无情风雨打落。徒留下香尘几许,随风逝去。

女词人敏感柔软的心,被刺得滴滴淌血。想必从那时起,心便彻底冷了、灰了,再也无力去爱、去绽放。

亦曾经倚门回首,却把青梅嗅,卖花担上,买得一枝春欲放;亦曾试问海棠依旧,却道绿肥红瘦;亦曾帘卷西风,菊花病酒;亦曾藕花深处,惊飞鸥鹭;亦曾花丛醉卧,诗墨争香,莫负东篱菊蕊黄……

词人甚爱花,亦把自己喻为桂花。病榻之上也不忘“终日向人多酝藉,木犀花”。

本是梅定妒,菊应羞,花中第一流,如今飞花逐水,花自飘零水自流。惟有楼前流水,应念我、终日凝眸,凝眸处,从今又添,一段新愁。

不知道那风中的飞花是否明白,她的愁、她的爱、她的情都被它们一并带了去,最后零落成泥碾作了尘。

原来,需等到风住尘香花已尽,才可以看到悠悠岁月留下的斑斑痕迹。

滴滴眼泪浸白了青丝,发如霜,情依旧,眼前却是物是人非事事休。心里的悲哀如风雨过后,满眼的花叶狼藉。

正是清名照千年,史咏叹风流的李清照。正是她的异于常人的智慧和魄力,让她的愁、她的怨才更多。多到载也载不动。

 

孤雁儿

藤床纸帐朝眠起,说不尽、无佳思。

沉香断续玉炉寒,伴我情怀如水。

笛声三弄,梅心惊破,多少春情意。

小风疏雨萧萧地,又催下、千行泪。

吹箫人去玉楼空,肠断与谁同倚?

一枝折得,人间天上,没个人堪寄。

 

人之一生,最凄凉的场景,不是年少时的磨难,而是晚年的孤苦。

“烟波千里水茫茫,望故乡,泪千行。”

靖康一变,国破家亡,李清照夫君亡故,辗转异乡。易安晚景实在凄凉,不“易”亦不“安”也。

显然,这阕《孤雁儿》写于李清照晚年,赵明诚去世之后。全词以“梅”为线索:相思之情,被梅笛挑起,被梅心惊动;又因折梅无人共赏、无人堪寄,而陷入无可释放的绵绵长恨之中。

荒野外,三尺孤坟,对月幽幽。一抔黄土,阴阳两相隔。

隔不断的是千里明月,想思无从诉。夜夜费思量,意难忘。

难忘那窗畔倩影,灯下的呢喃;还有举案齐眉,月下把盏;藕花深处,鸥鹭惊飞。更难忘那楼头斜阳里,重阳佳节,垂暮西风下的帘卷菊花瘦……

从蹴罢秋千,和羞走,青梅嗅;到卖花担上买得一枝春欲放,云鬓斜簪,徒要教郎比并看;再到寂寞深闺,柔肠一寸愁千缕;最后是吹箫人去玉楼空,肠断与谁同倚?多少事、欲说还休……李清照用自己的生命历程,写就了一曲曲人间绝唱。

她的词纯真、天然,绝少矫饰。有评论说:无论是前期写闺情离愁的那种感伤,还是后期写那种容忍家国之恨的沉痛与孤苦,都出自天然纯真,不假任何雕饰,直如行云舒卷自如;花开叶落,忽喜忽悲,一任天然,似不着一丝“力”而有“大力”蕴乎其间也。

词中所表现的,虽为其个人一己之感伤与悲哀,但却足以包容所有人类之感伤与悲哀。人读其词,绝无暇在雅俗上分辨,只觉得,怎一个好字了得。只觉得她和我们没有时间空间的阻隔,一下子就把她的心曲唱到了我们心里去,撞击了灵魂,让我们心有戚戚焉。

伤也好、悲也好、喜也好、怒也好,只有真情真意的流露,才能做到这点。因此,我极其欣赏李清照的真性情。但也不得不承认,易安体的招牌便是“忧伤”。

那词句清冽,一字一句,无不代表着真真切切的忧伤。

 

藤床纸帐朝眠起,说不尽、无佳思。

沉香断续玉炉寒,伴我情怀如水。

笛声三弄,梅心惊破,多少春情意。

 

淡泊清雅的生活,暗藏着汹涌的情感,悠悠的往事。辽远清亮的笛声,却突然惊破眉心,惊破了那深埋于心底的忧愁与凄凉,再也拦不住它们汹涌奔泻而出。

谁怜西风吹凄凉,音容已苍,十年生死两茫茫。望窗外,小风疏雨萧萧地,又催下、千行泪。

不甘、思念、孤独、忧愁……纵有如水的情怀,奈何香断炉寒。说不尽、无从诉、有谁怜?

最喜欢这句“伴我情怀如水”。要怎样的情怀,才能如水一般清澈、透亮、绵长。

古人喜用水来比喻人的纯净品性、高尚品格。联想李清照的人格,也确实如水一般,清冽、高洁、透彻、绵延;遇寒则固、遇暖则柔。逍遥、自由、超越凡尘的洒脱。向来文若其人,文之不俗乃因品性之不俗。

她所有的诗词,没有一丝一毫被功名利禄所熏染的痕迹。那字里行间透出的独特雅致,只有心灵真正纯净的人才会有。高处不胜寒,李清照高贵的品格世间几人能及?灵魂得不到共鸣,只能愈发孤苦。

“一枝折得,人间天上,没个人堪寄。”

李清照本是不染尘埃的空谷幽兰,高山上晶莹的白雪,却被世俗践踏得凌乱破碎。只是人生奈何,能经得起几番风雨的折磨。

天上人间,竟没有一个人能与之同归。仿佛一只孤雁儿,独自在浩渺的天空飞翔、盘旋、哀号……

 

花?零落

曾经让李清照骄傲一生的才情,在一个十余岁的小女孩子面前,被简单的一句话击得粉碎:“才藻非女子事也。”李清照倒吸一口凉气,这时一种超越时空的孤独感从四面八方袭来,原来女子的才情在如今,果真是多余啊!

枉她学富五车,词动京华,忧国忧民,到头来得到的,也不过是世人眼中的异类罢了。

始终是无人能懂,她的才情、她的抱负。她的国愁、情愁、家愁,怎一个愁字了得。

记不得在哪里看到过这样一句话:“假如你喜欢了一个人,请你必定要为他写一些文字,不寻求华丽,不强求确实。只有轻省记载你所有的怀念与战栗,所有的真正与感悟,所有的明媚与哀伤。”

所以,如今我生涩地写下这些句子,只因喜极。

也曾经听人说过,当你不能够再拥有,你唯一能做的……就是令自己不要忘记。然,要有多勇敢,才敢在余下的生命中,在每一个暮照下,独自一个人品味忧伤。

生生揭开已经愈合的伤口,然后血淋淋地微笑。

我想,李清照的悲哀,在于她有独立的人格与思想。在那个女子卑微得如尘埃一样的年代,浑浑噩噩就是一种幸福和幸运。如祥林嫂一般麻木地重复那段痛苦,久了也就厌倦了。

你看,在异族铁蹄的追赶下,偏居一隅的朝臣们,不照样花天酒地,醉生梦死吗?你看,有多少文人,一样击节嬉戏,吟诗作赋,对月高歌。你看,有多少女子,依然相夫教子,浑浑噩噩,不也满面幸福吗?可她是李清照,拥有满腹的才华与抱负,忧国亦忧民。

立于萧瑟的北风中,遥望曾经的故土,眼见得国破家亡,百姓流离失所,那种痛苦和煎熬,时刻揪扯着她的心。然,无人能懂,亦没有人愿意懂她。

救民救国,那是男子的事情。女子,只需相夫教子,此生足矣。

友人说,林黛玉的诗词像极了李清照的愁。我却不以为然,对于林黛玉我亦是喜极了的。可她的愁,只是单纯的儿女情愁,终生埋在大观园的富贵下,两耳不闻窗外事,想来亦是幸运。

李清照心里装了太多的愁,却丝毫无能为力,那该是怎样一种彷徨,直到沉重的压力,吸尽了所有的年华。日复一日的煎熬,最终长眠于异乡贫瘠的土地上。想必,那孤苦无依的老妇,死于贫困,在那个兵荒马乱的年代,不足为奇。

管你是一代文豪也好,管你词动京华也好,在世人眼中,亦不过是个异类。是一个滋生了许多妄想的异类,还谈什么救国救民。

那萦绕在唇齿之间的,依然是大珠小珠落玉盘的清脆,依然是苦涩亦甜蜜的想念,只是那个女子已经消失在历史的长河中。

不见清照已有千年,如今我们研读的只是那些个和光阴有关的记忆。

回眸间,依稀见一个妩媚的可人儿,茫然地行走在杭州深秋的落叶黄花中,吟着一首酸楚的《声声慢》:

 

寻寻觅觅,冷冷清清,凄凄惨惨戚戚。

乍暖还寒时候,最难将息。

三杯两盏淡酒,怎敌它,晚来风急。

雁过也,正伤心,却是旧时相识。

满地黄花堆积,憔悴损,如今有谁堪摘。

守着窗儿,独自怎生得黑。

梧桐更兼细雨,到黄昏,点点滴滴。

这次第,怎一个愁字了得!

 

就这样吧,让我在梦里老去。

风扫过落叶的时候,她再也看不见了吧,再也看不见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