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舍南:龙争虎斗:吴越争霸大胆的怕不要命的

来源:百度文库 编辑:偶看新闻 时间:2024/04/28 20:40:12

龙争虎斗:吴越争霸大胆的怕不要命的图

越王勾践

    吴军大兵压境。一排接一排士兵,手持兵戈步伐严整,似一辆巨大无比的装甲车沉重有力徐徐开进,接踵而来,仿佛无穷尽。如骤然升腾的蘑菇云,席卷辐射檇李的各个角落,每一块土都在颤抖,每一根草都在战栗。

    檇李即今浙江嘉兴县西南35公里的地方。公元前496年,这里属越国地盘。这一年的5月,老越王允常过世,他有一个儿子人们很熟悉,就是继承王位的勾践。吴国此时讨伐越国,显然是认为越国新王登台政局不稳,企图大捞一票,抢钱抢粮抢地盘,一举吃掉越国。这是其一。其二,复仇。九年前,趁吴国攻打楚国,国内空虚,老越王允常亲率大军进攻吴都姑苏。吴王阖闾派兵回救,为时已晚。越军已大肆掠夺,鬼子进村一般扫荡而去。

    这仅仅是吴越斗争的一朵浪花,一段插曲。

    早在公元前544年,吴人就开始攻打越国,抓到一个俘虏,让他做看门人,派其看守船只。当时的吴王余祭前去观看船只,这俘虏烈性,用刀杀死了余祭。杀人国王,这是死仇。

    到了公元前510年,吴国全面进攻越国。

    至此,吴越双方战事不断,冤冤相报长达二十余年。

    而对新越王勾践来说,吴国的进攻是雪上加霜。想想看,你爹刚死,你爹你祖辈的仇人就到你家来寻衅斗殴,你会是怎样的心境?是胆战心惊还是化悲痛为力量?是当缩头乌龟假装长寿星,还是硬着头皮拼个鱼死网破?

    屋漏偏遭连夜雨的困境,不是勾践的专利,几乎每个人都曾经历,无论历史还是今天。此时,选择如何面对尤其重要。

    人一辈子要面临无数选择。实际上,重大抉择并不多。

    现状很清楚:妥协、投降即亡国。勾践如何选择?

    初登王位就亡国,任何一个君王都无法接受。更何况是有些追求的君王。

    但吴军的气魄与阵容,活生生一副排山倒海的架势。群狼就在眼前,龇牙咧嘴,目光凶悍。胆寒!这是越人的第一感应。如若对攻,必须冲破铁桶阵,让这头怪物般的巨型人肉装甲车散架。

    越军连续发动冲击,均是徒劳无功而返。士兵如包子打狗。何况对方不是狗,是具备战斗素质的群狼。

    越军无路可走。退则一败涂地,进则强敌难攻,不退不进便坐以待毙。

    作为一国之主,勾践必须在最短的时间内做出抉择。

    吴王阖闾出师前,遭到大臣伍子胥的劝阻。伍子胥认为这时进攻越国,并不是最佳时机。然而阖闾亲率大军来了。给越国人的信息就是四个字:敌人来了。他们俨然一副要一口吞掉越国的劲头。

    敌人二字,换言之就是困难、困境、危难。

    如果这困难并没想象中的强大呢?不经意地放大困难,这是人类心理弱点。

    那么,吴国将士果真如此凶悍吗?这是勾践面临的问题,也是每个越国士兵面临的问题。

    找一群更不怕死的人试试——这是勾践作战思维中闪现的灵感,性情中的果决。

    他命人到死牢中提出三十多名死囚犯,组成敢死队,列为三行,赤裸上身,手拿刀剑,走到吴国大军跟前,异口同声高呼:“今日越、吴交兵,我等在越皆犯死罪,不敢自逃刑戮,却敢死在你们眼前!”

    话音落地,死囚犯们挥刀剑自刎,鲜血四溅,尸首倒在吴国士兵脚下。

    吴国士兵惶恐且疑惑。这状态叫“众恐”。《孙子兵法·将失》中说:“众恐。可败也。”对敌军施以精神压力,增加其心理负担,往往会使敌人陷入“众恐”状态。

    就心理学而言,恐惧是在真实或想象的危险中,个人或群体深刻感受的一种强烈而压抑的情感状态。

    当人在恐惧中,脑垂体就会分泌出一种激素(ACTH)去激活肾上腺。肾上腺接着就会释放一种叫皮质激素的物质到血液中。这时,生存本能就会左右人的心理活动,使之倾向于实施防御性行动。

    吴军原本是进攻性行动,却被越国死囚恐吓了,他们分明在明示:越国人大无畏,越国人不怕死,敢与你等以死相拼。

    狭路相逢勇者胜,胆大的怕不要命的,这话早被人说滥了。许多战争描述,一味强调民族恨、利益冲突、政治、地理等因素,可却忘了细节,以人为本。战场上最要紧的细节,是心理因素对人的影响。

    战争是人和人斗智斗勇斗心理。仅仅是一群低等动物拼凑惊险气氛、厮杀场面,那叫愚人节。

    一个人的恐惧状态,还会引起其他人的恐惧,传染成消极的集体心理状态。这种传染无须任何接触,不用血液、母婴、性等三项传播,一个眼神就可以搞定。在战场上,这是非常危险的,往往造成战斗力的削弱和丧失。

    趁吴军惶恐疑惑之际,越军忽然发动冲锋。就这么短短一瞬,两军形势完全调换。死囚行动激励活人士气,强劲吴军的阵脚给打乱了,勉强抵抗,且战且退。进攻方逃跑,这对防守方是多大的鼓舞,几乎可以说是胜利,越军士气更旺,勾践指挥穷追猛打,吴军一招输满盘输,节节败退,越退越惨,又遭越国伏兵伏击,将士死伤过半。

    吴王阖闾本人也被越国大将灵姑浮砍去一根脚趾,打成重伤,险些当了俘虏。吴国军心坍塌,狼狈退逃。吴王阖闾因伤势过重,在距离檇李七里的陉地身亡。

    阖闾死后,他的儿子夫差即位。《左传·定公十四年》记载:夫差每日派人站在庭院中,待他进出时喊:夫差!尔忘越王之杀尔父乎?夫差立刻回答:唯,不敢忘!

    这孩子疯了。

    疯,是一种不理智的精神状态。但夫差的“疯”却是一种自我激励的状态。这个状态让他积极练兵,加强战斗力,丝毫没有懈怠,而不是使他气血攻心,立刻鲁莽复仇。

    一国之君、一个统帅的状态决定整个国家、集团的命运。

    夫差“疯”得恰到好处。

    最厉害的还不是这一点,超强的是夫差这状态持续了整整三年。坚持一条道走到黑的狠劲儿,这也叫“疯”。

    可想而知,吴国三年的理性备战,力量有多强大。复仇的时机不是到了,而是形成了。好比水历经苦寒终结成冰。

    公元前494年,勾践收到吴国大举进攻的消息。他的第一反应是先发制人。吴国迟早要进攻越国,不如趁其还未准备充分,主动伐吴。

    勾践的这一战略决策,与三年前雷同。他选择的方式不是防守,而是进攻。此时他笃信:主动进攻是最好的防守。

    这是一句误导人的话。进攻与防守,永远是因当时情况而定,绝非一概而论。

    三年前,勾践尝到了胜利的甜头。可三年过去,物是人非,他显然对吴国的战斗力准备不足。

    越国有清醒、智慧的谋士。大夫范蠡就认为战机并不成熟,主张暂缓伐吴。

    要说明的是,勾践也并非头脑发热,他有一种紧迫感。三年前,吴国大军压境的凶悍情形,令他难以忘怀。若不是自己急中生智,后果不堪设想。这一次,他要更主动一些。

    于是,他率舟师直趋古称震泽、具区、笠泽,整个水系共有大小湖泊180多个的太湖。

    “舟师”,就是能独立完成战略、战役任务的水军。

    春秋时期,水战尚处于初期阶段。规模虽不大,但水战的专用兵器却颇有特点。譬如其中两样,钩拒和钩镰。这是为了水战中两船靠近时的特殊用途而设计的,其柄为竹制,长一丈五,顶端有弯曲的铁刃。两船靠近时,可以将敌船推开不让靠近,也可以将敌船钩住拉拢,不让逃跑。

    还有更绝的,单听名字像暗器,叫犁头镖,水战中非常实用。《武备志》里讲:“此镖重二斤,首径一寸,长七寸,尾径三寸,下掷贼舟,中舟必洞,中人必碎。”
想想看,掷中对方战船,击穿一个洞;打中人脑,击碎头颅。这是何等暗器?这是最黑暗的暗器,算不算古代手榴弹?

    武器再好,也不是主角,水战的主要装备是战船。

    吴、越水军都有楼船和桥船。楼船就是指挥船,桥船就是轻快战船。还有大翼、中翼、小翼三种主要战舰船及突冒(船首装有冲角)。

    主要战船大翼船长十二丈(约合24米),宽一丈六尺(约3.2米),载乘战士二十六人,棹(手)五十人,舳舻(手)三人,操长钩矛、斧者(各)四人,吏、仆、射长各一人,连同船长,共九十一人。

    武器战船齐备,兵士不强也白搭。因此,对于水军的训练尤其重要。吴王夫差这三年都干吗呢?就是练兵!吴军早已不是三年前遭受恐吓就会溃败的吴军了。

    勾践主动伐吴,显然对此估计不足。并且,他对本国舟师的实力过于看好,在这一点上,勾践有些狂。而夫差是持之以恒的“疯”。

    疯和狂相撞,双方很疯狂,于夫椒即今江苏太湖中洞庭山开战。

    夫差等这一天已很久了,他派出伍子胥、伯嚭亲临前线指挥作战,并动用吴国的全部舟师先行到达洞庭山。

    洞庭山位于太湖东南部,由洞庭东山与洞庭西山组成。春秋时期的水战,多是水陆结合作战。吴军先用弩射击越军,又用突冒撞击敌船,再进行接舷战斗,最后登船格斗。越军则有些抢滩登陆的味道。

    这是水陆结合作战的基本方式。胜败就看谁更勇猛,谁更豁得出去。

    这里面有一个心态的差异。吴王夫差与越对战,是报父仇,是决斗,不顾生死。而越王勾践以保全自身,保全国家而主动对吴进攻。

    因此,越军看似攻方,军队的整个心态却是守和自保,因此难免有些畏首畏尾。

    其次,由后来勾践大力发展国立,“十年生聚、十年教训”来看,夫椒战役时,越国的总体实力是远远弱于吴国的。

    这一战,勾践没有赢的条件和理由,只有赢的口号。仨被面织一锦旗,毫无实用价值。吴军以迅猛的速度,凶悍的砍杀,置生死于度外的冲击,将越军必胜口号击溃成哀号。

    越军的伤亡,大大超乎勾践的想象。岂止一个惨重可以形容,完全是羊入虎口。打到最后,勾践率领仅存的5000人仓皇后撤,退守会稽山(今浙江绍兴、嵊县、诸暨、东阳间,为浦阳江与曹娥江分水岭)。

    残兵败将不能放过。痛打落水狗是极骇极爽的事。夫差号令全军追击,试图全歼越军,生擒勾践,把他脑袋割下来,祭奠父亲阖闾。

    很快,吴国大军占领越国国都会稽,即今浙江省绍兴市,并重重包围会稽山。

    勾践就在山上,身边仅范蠡、文种等谋士,和披甲持盾、士气尽失的5000士兵。勾践像一头伤痕累累的斗兽,命悬一线。

    对于战败方,最坏的结果就是投降。可勾践连投降的资格都没有,唯有求降,看人家给不给你留活路。

    范蠡提出方案:应当暂时蒙受屈辱,以卑辞厚礼向吴求降,如若不允,只好请勾践本人到吴国做人质。大白话叫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先胖不算胖,后胖压倒炕。假使夫差仍不答应,那就焚毁宗庙,杀死亲人,将国家财宝沉入江中,以残余的5000将士拼死血战——这无疑是自杀性袭击。悲壮且无奈。

    文种前去求降,吴国大夫伍子胥坚决反对。他认为“吴之与越,仇敌相战之国,有吴则无越,有越则无吴,今不灭越,后必悔之”。

    夫差原本准备听从伍子胥意见,可文种利用伯嚭的贪婪,以及他与伍子胥的不合,让伯嚭说服了夫差,接受越国求降,越王勾践到吴国做人质。

    越国名存实亡。

    夫椒战役,吴国全面获胜。夫差报了勾践的杀父之仇。可还有一个仇怨——当年,阖闾召陈国攻打楚国,陈国不应,吴国就一再攻打陈国,楚国援救陈国,只因楚昭王去世才退兵。

    如今时机到了。击败越国后,吴军向北扩展。值得一提的是,夫差绝非单纯报仇,从后来一系列战争来看,他的理想是称霸中原。

    公元前488年,吴国北上,攻打鲁国和宋国,两国屈服。吴国向鲁国征收牛、羊、猪各一百头;向宋国也征收牛、羊、猪各一百头,作为享宴品,其数量超过向晋国的纳数。

    次年,吴国全面进攻鲁国,以闪电战般的速度攻下武城、东阳,驻军泗水即今山东泗水边。鲁国只得与吴国结盟,吴国这才撤兵。

    此时,齐国在东面称雄。吴国又将矛头指向齐国。

    为了向齐国运兵,吴国在江苏扬州北面筑城挖沟,贯通长江与淮水。整整挖了一年。次年,吴军联合鲁等国联军,合攻齐国。万分危急时,齐国人杀死齐悼公,向吴、鲁、邾、郯联军发讣告,以示妥协。然而,残酷的是,吴鲁联军并未停止攻打。吴国派大将徐承统率水军,从海上进攻齐国,这一战吴军却大败而归。吴国才暂且退兵。

    经过一年休整,吴国会合鲁国,再度攻打齐国,一举攻下博地(今山东泰安东南)至嬴地(今山东莱芜西北)。

    齐国被迫在艾陵(今山东安南)与吴鲁联军会战。

    齐军大败,吴国俘获了齐军主帅国书等将领,夺取了齐的革车八百辆,斩获齐军甲士的头颅三千个。

    吴王夫差越来越疯。如果说,夫椒之战前,夫差“疯”得恰到好处,击败越国后,就有些变态了。

    《周易·乾》里说:“上九,亢龙有悔。”“亢龙有悔”可以理解为:物极必反。事物皆有阴阳两面,当你过分春风得意时,就得小心谨慎,冷静反思。

    夫差没有思考。他动用大量人力、物力建造姑苏台。他认为自己可以始终“飞龙在天”,进而称霸天下,让先君阖闾在坟墓里也深感荣耀。

    而越王勾践的状态是“潜龙勿用”,换个容易理解的词,就叫励精图治。

    在吴国忍辱含垢的三年,是勾践一生中极黑暗的日子。他只有熬,终于赢得夫差信任。在公元前491年正月被释放回国。

    心上插把刀叫忍。忍是太极,以柔克刚。“柔”即能量积累,表面波澜不兴,内在却已强大无比。

    战争使越国经济受到严重破坏,生产力急剧下降。勾践的积累就是进行社会改革。鼓励种田织布,奖励生育,市井说法就是:白日下地干活,晚上脱衣上炕造小人儿。

    战争说到底打的其实就是人口和经济。

    孙子在古代吴国的时候,为了灭楚,曾设立了严苛的婚姻法,女性十二岁,男性十五岁,必须要婚配,生育男丁多的家庭,国家会给予丰厚奖励,而男孩从会走路开始,就要接受严格的军事训练,这就是在做人口的文章。

    越国人很忙,内心更苦,奖励远远不够,重要的是凝聚人心。如何凝聚?救济受灾罹难的人,这是作为一个君王的善举,明智之举。

    勾践做到了。

    军政方面,文种治政,范蠡治军。广泛罗致人才。

    国防方面,修筑遭战争破坏的会稽城。征调兵员,扩充军队,严格训练。

    外交方面,奉行“结齐、亲楚、附晋、厚吴”的政策。这是全方位外交。“厚吴”就是向吴国殷勤进贡,大量运送糖衣炮弹,以表臣服。吴王夫差倒也受用,遭腐蚀就麻痹,全无戒备,没想过把糖衣剥下吃了,将炮弹再扔回去。他都笑纳了。

    那么,勾践本人呢?世人都会想到“卧薪尝胆”。这是史实吗?

    《史记·越王勾践世家》中有这么一段话:“吴既赦越,越王勾践返国,乃苦身焦思,置胆于坐,坐卧即仰胆,饮食亦尝胆也。”

    这段记录十分明确——勾践确实有“尝胆”的行为。但“卧薪”呢?司马迁所言的“苦身”是否就是指“卧薪”?司马迁并未给出更为详细的交代。
 东汉时期,袁康、吴平作《越绝书》,赵晔作《吴越春秋》,这两本书虽然是专门记录春秋时期吴越两国历史的书,但它们却只是以先秦历史为基础,又加上了小说家的荒诞想象。

    《吴越春秋》中的《勾践归国外传》,也仅仅提到越王勾践“悬胆在户外,出入皆尝,不绝于口”,也只字未提“卧薪”一事。

    最早将“卧薪”、“尝胆”这两个词连在一起用的是苏轼。他在带有游戏色彩的书信《拟孙权答曹操书》中,说孙权曾“卧薪尝胆”。

    明末作家冯梦龙在其刊刻的历史小说《东周列国志》中,多次提到过勾践“卧薪尝胆”的故事。正是这些文学作品的描述,让越王勾践“卧薪尝胆”的故事家喻户晓、广为流传,但其真实性仍需考证。

    当然,即便“卧薪尝胆”是一个千古历史谎言,也不要紧。关键是,勾践的“柔性”积累、改革、建设确见成效。说到底,一切都是在备战。强盛的国力、经济、军事是与敌国对峙战场的资格。

    勾践有这个资格。越国百姓也曾几次请求伐吴雪耻。但勾践,以及范蠡、文种等人,都认为时机未到。

    两个因素:一、继续壮大本国实力,联合盟国;二、寻找吴国最薄弱的时机进攻,伤其十指不如断其一指。

    总之,开战不是伐吴,而是灭吴。

    公元前484年,吴王夫差决定再次出兵北上攻齐。

    勾践象征性地出兵助吴,并亲自到吴国祝贺,以众多宝物贿赂吴国君臣。吴国君臣个个喜气洋洋,唯有伍子胥看透勾践。知道这小子笑里藏刀、用意歹毒。

    在伍子胥看来,齐国并非吴国大敌,吴国真正的敌人是越国。如不除此忧患,吴国终将毁于其手。而夫差认为越国早已彻底屈服,软柿子一个,想捏就捏,看心情。

    等到伐齐获胜回来,受勾践重贿的伯嚭趁此机会诋毁伍子胥。夫差一怒之下,赐伍子胥自刎。

    伍子胥眼中的绝望,是吴国走向灭亡的信号。

    公元前482年春,夫差与晋定公约定黄池会盟。夫差将吴国精兵全部带上,只留下些老弱病残,交与太子友。

    孩子比老子有头脑。太子友对夫差说:“父王调动全部人力财力北上,一旦越王勾践入侵,吴国岌岌可危。”

    夫差连伍子胥的话都不听,哪会理睬儿子,决意空国远征。

    这是一个转折点。转折点就是机会,给勾践的机会。他认为,攻吴时机已经成熟。范蠡则认为还没熟透,如今,吴军出境不远,越国乘虚去攻,吴军回师不难。意思是:等他们走远点,咱们再出兵。

    数月后,夫差的吴国大军已远在黄池,即今河南省封丘县西南。

    勾践调集大军,其中,习流(经过训练的流放罪人)2000人,教士(正规军)4万人,君子(越王的亲兵)6000人,诸御(各级将佐)1000人,共4.9万人,浩浩荡荡向吴国进发。

    大军分为两路,一路由范蠡、舌庸率领,从海路入淮河,切断吴军自黄池的归路,你要回来救援,就打你的伏击。另一路,由大夫畴无余、讴阳为先锋,勾践亲率主力继后,从陆路北上直袭姑苏。

    姑苏城大难临头。

    太子友担心的事情,不幸发生了。他太清楚目前吴国的作战实力了,根本经受不住太大的攻击。越国铁了心打,姑苏城绝难保全。

    由此,太子友制定出坚守待援的作战策略。并派人去往黄池,请夫差速速回师。

    若按太子友的战略,姑苏城或许可以保住。可吴将王孙弥庸极度轻视越军,勾践是个什么东西?咱君王的仆役而已,他能带兵打仗吗?他若能打,夫椒战役怎会一败涂地连都城都丢了?

    此时,越军先锋已抵达吴都近郊。太子友率领5000人到泓上(今苏州市西南)抵抗,坚守而不出战。

    王孙弥庸擅自带兵出战,劲头十足,竟然一举击败越军先锋,生擒畴无余、讴阳。这使吴军大受鼓舞。

    王孙弥庸也更加轻视越军的战斗力。他认为“战而胜,敌必退走,战而不胜,守犹未晚”,竭力怂恿太子友出战。

    坏就坏在初战胜利。太子友固守的决心动摇,改变策略,率军向越军发动攻击。

    6月22日,越军抵达泓上,没有半点拖泥带水,立刻与吴军展开激战。不怕你不战,就怕你死守。没别的,全面围歼。

    上万人面对面厮杀,兵戈铁矛戳心脏削头颅砍肢体,广袤空地是人吃人的屠宰场。血如注,泪如雨,眼见朝夕相处的同伴不断横尸疆场,眼更红心更狠。正面看去,左右两方皆是层层叠叠手持杀人武器的兵士,一浪高过一浪同时冲锋,兵戈撞击闪出冰到骨头里的寒冷铿锵声,惨叫嘶喊此起彼伏不绝于耳,兵士血红眼球让阳光都感到黯淡,没有退让余地,只有弱肉强食,总有一方支撑不住彻底倒下。

    越军主力是精兵悍将,吴军兵士则大多是病弱,他们渐渐被越军包围、蚕食,不会因为你弱,对方就手下留情。未到天黑,吴军几乎被杀光,越军根本不容其苟延残喘,继续发动进攻,吴军终于再无还击抵抗之力。

    姑苏战役,实在是一场没有悬念的战役。吴国大军精锐远在黄池,城中留下的老弱病残,并未得以养老疗伤吃社保,他们提前成为吴王夫差的殉葬品,且死无全尸。离开姑苏城,今生今世就再无缘与亲人相聚。

    这一战,吴国太子友、王孙弥庸均被越军俘虏。

    6月23日,勾践所率的大军主力乘胜进入姑苏城。范蠡、舌庸所率的越军,在尽收吴国许多城邑的军械粮秣后,也由邗沟抵达姑苏。

    两军会合,一刻也没闲着,他们在姑苏城抢修工事,等待夫差率大军返回,再决一死战。

    消息传到黄池。这会儿,夫差正与晋定公争当霸主。听说越军袭破姑苏城,太子友被俘,心中焦灼,但面上冷静,唯恐影响军心和争霸。那些报信人也是倒霉催的,来一个被夫差杀一个,一连杀了七个,以封锁消息。可封锁消息不解决任何问题,夫差忍不住了,变得穷凶极恶,采用强硬手段,命吴军压至晋营前列阵,逼迫晋定公让步。让自己歃血主盟,勉强当上霸主。

    国都姑苏丢了,争来个霸主荣誉证书,夫差玩了一把黑色幽默。

    回师姑苏途中,吴军许多将士得知姑苏已沦陷,全无斗志。反击越军有把握吗?夫差没有,将士更没有。思来想去,夫差派伯嚭向越国求和。

    范蠡认为,吴国大军的精锐犹存,实力还在,一口吃掉他们并不现实。于是建议勾践答应夫差的求和,再寻更佳时机灭吴。

    公元前482年冬,越吴谈和。勾践班师回国。

    这次回国,勾践是荣耀的。虽是冬天,越国人心中却暖意荡漾,姑苏战役的胜利,俨然给越国国民注射了一剂强心针。吴国不再强大,不再是压在他们心头的巍峨大山,他们种田织布造娃没有白忙。从吴国缴获的物资够他们辛苦几年的。往年秋天丰收,今年冬季也丰收。国力怎能不强?

    有阳就有阴,越国人欢心,吴国人沮丧。姑苏战役的阴影笼罩心头挥之不去,人心浮动,经济委靡,国力一天比一天衰败。

    夫差效仿勾践当年的做法,表面安抚国民,暗地密谋备战。然而,老天不给面子,到了第六年,大旱。吴国是“大荒荐饥,市无赤米,而囷鹿空虚”(《国语·吴语》)。囷就是圆形粮仓。市场仓库都没有粮食,吴军还能打仗吗?
实际上,老天很公平。这一年越国同样遭遇大旱。文种向勾践提议,应趁此机会灭掉吴国。如今这个状况,越国的仓廪都日渐空虚,何况是吴国。此时决战,不给吴国一丝喘息,留一点余地。

    这不像六年前的姑苏战役,仅达到伐吴、缴获物资、削弱其国力的目的。此番不出兵则已,出兵就要坚决、彻底灭掉吴国。

    因此,战前准备、整肃军纪尤其重要。

    公元前478年3月,勾践起兵。第一日行军,即斩不服从命令者;第二日行军,斩畏缩不前者;第三日行军,斩淫逸不可禁止者。大军行至御儿(今浙江省吴江县南),勾践又下令:有父母耆老而无昆弟者,归侍父母;有兄弟四五人皆从军者,遣其欲归者一人;有眩瞀之疾者,遣归;筋力不足胜甲兵,志行不足以听令者,遣归。

    意思是:家有六十岁以上的父母,又无兄弟者,可回家侍奉老人;一户四五个兄弟同时出征,可按其心愿,回去一个;精神恍惚视力虚弱患病的人,也可回家休养;体力、意志不足以完成战斗,不能服从命令者,也可打道回府。

    勾践这叫人性化带兵,把兵士当兄弟,拿国民当亲人,使全军士气高涨。君主如此厚待,他们愿誓死追随。

    越国5万雄师开进吴国境地。吴王夫差亲率6万大军赶往笠泽江,即今江苏省吴江县南。双方夹江列阵对峙。

    这一仗怎么打?硬拼,吴军多出1万人。若将吴军一分为二,各个击破当然尤为理想。但,如何分割?横不能请求吴王,你把大军分为两部分吧,我们好打你。

    要不然就偷袭?可以。但得“声东击西”,这是三十六计中第六计,运用“坤下兑上”之卦象的象理,喻“敌志乱萃”而造成了错失丛杂、危机四伏的处境,抓住敌人不能自控的混乱之势,机动灵活运用时东时西,似打似离,不攻而示它以攻,欲攻而又示之以不攻等战术,造成敌人的错觉,出其不意地一举夺胜。

    于是,等到夜里,勾践派出两支各约1万人的部队,分别从溯江和顺江鸣鼓渡江。战鼓擂得震天响,配以喊杀声音,吴王夫差的第一反应是越军来偷袭了,他们分兵夹击吴军。既然敌人分兵来攻,咱就分兵抵抗。哪知道,溯江和顺江的部队,并非越军主力,只是佯动。

    吴军分兵移动,勾践命主力部队偃旗息鼓,潜行渡江,出其不意对吴军中央薄弱部位发起猛攻。夫差措手不及,他全然没料到越军会这样打——利用暗夜,两翼佯攻,诱敌分兵,乘虚实施中央突破,这就是典型的江河作战策略。

    吴军中央部队因此陷入混乱,难以招架越军主力军的疯狂攻击,只等两翼部队回救。

    两翼部队回救,越军先行渡江的两支部队又步步追击。如此一来,吴军腹背受敌,此时越军并非佯攻,而是货真价实地夹击。吴军全线崩溃,主力遭受重创,只得往姑苏城方向退逃。

    越军自然不会就此打住,三拨部队合兵一处,乘胜猛追,追至没溪(今江苏吴县附近),吴军又遭重创。吴军且战且退,越军又追至姑苏城郊,再度痛击吴军。吴军主力精锐几乎全军覆灭。这是吴国有史以来,遭受的最为惨重的打击。残兵败将只得退入姑苏城据守。

    笠泽江战役、没溪追击战、姑苏城郊歼灭战,越国三战全胜。吴国大势已去,只能守城。越军则采取围困消耗的战略。重兵合围,也不攻打,意在消耗吴国,拖垮吴国,犹如凌迟,一刀一刀剐。

    超长久的围困,吴国既无外援,也无救兵,粮食一点点耗光。还有什么东西可吃?牲畜、家禽、树根、草皮、布匹,凡能充饥之物统统囫囵下肚。百姓还得为守军提供食物,即便如此,也终有枯竭的一天。

    饿,像胃里龇出一张嘴,拼命往外咬。饿,使人双眼发绿,露出野兽本性。每天都有人被饿死,每天都有人易子相食,每天都能看见浮肿的死尸。姑苏城筋骨断裂,内脏能量随时间推移而流失。国民精神崩溃,绝望情绪病毒般蔓延笼罩整座姑苏城。

    这已然是一座死城!

    可是,夫差不投降。他宁可搭上全城无辜百姓的性命也不投降。他的身影在姑苏城上幽灵般矗立,这一回,他是真的要疯了。

    一年过去,又一年过去,吴国其他土地尽归越国所有。第三年,姑苏守军终于力竭粮绝。凭借仅存的战斗力,也可以说是求生本能,吴军在一天夜里突围,死伤过半,一路西逃,上了姑苏山(今江苏省吴县西15公里),却又很快被越军包抄合围。再一次围困,吴军没有力量可以消耗了。夫差派公孙雄肉袒膝行,光着身子跪行以卑辞厚礼向勾践求和。

    勾践于心不忍,准备答应求和。范蠡坚决阻止,他反问勾践三句话:谁使我们早晨起来就顾不得吃饭,不是吴国吗?与我们争夺三江五湖的,不也是吴国吗?我们为报仇雪恨,苦苦准备了二十年,现在就要放弃即将得到的胜利,怎么可以呢?

    勾践这才没答应求和。但不愿自己出面表示拒绝,让范蠡去答复吴国使者公孙雄。

    范蠡对公孙雄说:“以前,上天降祸于越,让越受制于吴,而吴不接受。今日又以吴赐越,我们大王可不敢不听从天命!”

    话说到这份儿上,公孙雄无言以对,痛哭流涕归去。

    之后,勾践命夫差迁居甬东,提出派百家侍奉夫差,一直到死。夫差认为这是勾践对自己的羞辱,辞谢道:“你既然已经摧毁了我的社稷,毁灭了我的宗庙,我还是死了吧。我年纪大了,不能侍奉君王了。”

    于是,范蠡派3000兵卒进入姑苏山。夫差不得已在姑苏山自缢。

    这里,有两个问题,不知你会怎样回答?假使你病入膏肓,那么,你临死前最想见的人是谁?最怕见的人是谁?

    我想,对于夫差来说,他临死前,最想和最怕见到的是同一个人,那就是伍子胥。

    真见到了,他会对伍子胥说些什么呢?恐怕是无言相对。因为说什么都没用,吴国已彻底灭亡了。

    不得不说,吴灭亡的因素很多。

    其一,是缘于夫差的战略错误,大败勾践后,不采纳伍子胥灭越的建议,留下后患。

    其二,夫差败越后,刚愎自用,忠言逆耳,将伍子胥赐死,只信伯嚭谗言,统治集团腐败昏庸。《国语·吴语》中说:“吴王淫于乐,而忘其百姓。”

    其三,反观勾践,“自身耕作,食不加肉,衣不重采,折节下贤人,厚遇宾客”,任用文种、范蠡等一批忠诚智谋之士,为其制定和实施了一套正确策略,达到强越弱吴的目标。

    其四,夫椒战役,夫差胜越后得意忘形,一心争霸,连年兴师动众,使得“吴士兵罢弊,轻锐尽死于齐、晋”,导致国力日虚。而越利用吴北上争霸之机,“轻其赋税,施民所善,去民所恶”,致使越国“田野开辟,府仓实,民众殷”,“以多甲兵”。国富兵强,最终能灭掉吴国。

    其五,关于越以美人计献西施而弱吴,仅见于《吴越春秋》、《越绝书》,不见于《左传》、《国语》、《史记》等正史,而《庄子》、《墨子》等虽也提及西施之名,但其情不明。

    《史记·越王勾践世家》与《史记·货殖列传》两篇中,都提到了范蠡,却也没有述及西施,更不用说记述她与范蠡的关系。因此是否有西施之事,值得怀疑。只可充作历史爱情小说素材而已。

    越灭吴后,一跃成为长江流域和钱塘江流域的东方大国。乘灭吴的余威渡过淮水北上,与齐、晋、鲁、宋等诸侯在徐州(今山东腾县)相会,向周王室进贡。周元王派人赐给勾践祭肉,命其为伯。勾践将淮上之地送给楚国,将吴侵占宋的土地送给宋国,又将泗水东方百里之地给予鲁国。《史记·越世家》记载:“越兵横行于江、淮东,诸侯毕贺,号称霸王。”

    这是勾践的荣耀日子,是那些黑暗日子中他所期盼和渴求的,夫差也曾有过。可这份荣耀是由多少无辜百姓和兵士性命换来的?这样的荣耀里或多或少,都有一丝残忍在其中。这就是战争。所谓五霸七雄闹春秋,顷刻兴亡过手,青史几行名姓,北邙无数荒丘,前人播种后人收,说甚龙争虎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