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芝墓志铭:良宽:以最低微的生活,追求最高的境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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良宽:以最低微的生活,追求最高的境界 
  川端康成在获得诺贝尔文学奖时,在瑞典文学院,发表了题为《我在美丽的日本》的演讲。他通过介绍几位,有代表性的日本古代诗僧的诗作,来阐述日本文学的渊源和发展,探索日本人的自然观和宗教观,日本文学的美学特征。他都做到了,于是,这篇演讲成了体现日本民族,幽玄、纤细、伤感的审美思想的代表作。其中提到的诗僧,就有十九世纪的日本禅师良宽,还有他的代表作《绝命诗》,秋叶春花野杜鹃,安留他物在人间。
    
  他认为,这些诗作表现的意识,就是日本文学传统的精髓所在。良宽的《绝命诗》,反映了他对死亡的超脱:自己没什么可留做纪念的,也不想留下什么,然而,自己死后大自然仍是美的,也许这种美的大自然,就成了自己留在人世间的唯一纪念。通过死亡,来追寻自然美与人的心境、命运之间的玄妙关系,而这一切,最终又归之于虚无。这首诗,不仅充满了日本自古以来的传统精神,同时仿佛也可以听到良宽的宗教心声。  
    
  良宽虽出身贵族之家,名宦之胄,但他一生住草庵,行乞食,孤独清贫而落拓自在,迥出时伦。在物质生活极为清贫的草庵里,良宽却能容膝易安,不改其乐。良宽的挚友解良荣重在《良宽禅师奇话》中说道,与师语,顿觉胸襟清净。师不说内外经义以劝善,就厨上烧火,或就正堂坐禅。其言不涉诗文,不及道义,优游不可名状,但道义化人而已。依我看,良宽已经真正实践了老子的无为思想,达到优游不可名状的真人境界。
    
  他的生活,身无一物,天然无为,悠悠自适。随身只有一个擂钵,可以擂味素、研米、洗面,甚至洗手洗脚。他的诗作,体现了这种清静无为的人生观。诗曰,囊中三升米,炉边一束薪;谁问迷悟迹,何知名利尘;夜雨草庵里,双脚等闲伸。又云,十字街头乞食了,八幡宫边方徘徊;儿童相见共相语,去年痴僧今又来。因为他有一颗不灭的童心,所以,童稚往往是他最爱好的伙伴,经常与之做隐门隔、藏隐等儿戏。
    
  他是真心对待儿童,待黄昏时小孩们回家去了,过夜,直至天明了,良宽还是等待著。某日,良宽当藏隐身,孩子们都回去了。从田里回家的乡人,看见良宽隐藏在草堆里,即问,嗳呀,这么晚了,老和尚在这里做什么?他振手制止乡人,要被做鬼的发现了。他自述道,浮云霞彩春光火,终日与子戏拍球;习习清风明月夜,通宵共舞惜残年;并非逃遁厌此世,只因独爱自逍遥。可见其未泯的美丽童心。
    
  他家里无一物,可是夜半来了小偷,良宽以为小偷可能是外来人,没有东西可以偷,他问:你是小盗么?很可惜,我这里没有东西,可以把这个拿去吧。脱了外衣,好像难过的说,其他,就没有了。时冬天,过了二三日,忽然寒冷起来,良宽还想起了先日的小偷,以为真的可怜了。 有僧人怨妒而打了良宽,走了。恰巧下大雨,被打的事忘记了,反而挂念,刚才的和尚,好象没有带著雨伞。  
    
  良宽的外甥马之助,年青时,行为极其放荡,他的母亲很挂心,请良宽为其教训。可是,良宽最不喜欢向人说法,发表意见,说不出话来。过了两三日,将回寺去时,良宽说,马之助呀,请你帮助我,为我结草鞋索。马之助在结草鞋之间,感觉有温暖湿润的东西,落下头首来,心生奇怪。待他仰首时,却发现,那是从良宽的老眼里,落下来的眼泪。即刻,他顿起忏悔之心,从此以后,改邪归正,走上正道了。
    
  良宽平生不但身无一物,就连言语也不多。他觉得,我看讲经人,雄辩如水流;五时与八教,说得太无比。自维为有识,诸人皆作是;却问本来事,一个不能使。他有学问,善于诗文,却不想图名利,为住持。用他的话说,不是与世不作伴,但以独住为乐也。临终时说,我的生命是随红叶而殁落的。有人问他,你的辞世之遗言呢?答,南无阿弥陀佛。但是,他留下的诗文,却以最朴素的语言,表达了最深刻的禅思,成为日本民族精神的最实质的表现。
    
  他所追求的,是一种纯粹的生活;无为和天真,便是他生活及人格的两大特征。他从不打算在人格方面,对别人,对社会作出让步,以换取出人头地,也不求财源广进,以罗致荣华富贵。正如他的诗中所言,囊中三升米,炉边一束柴,足矣。他万事随心自然,一任天真而已。他终日沉默寡言,行乞于路,静坐于庵,写字,作诗,我们可以用一句话来概括他的一生,就是以最低限度的物质生活,来换取最丰富的人生感受,追求最高层次的精神境界。
    
  他认为,人类凡人遇灾难时,总是如同落入蜘蛛肉中的小虫一般,惊骇痛苦而不知所措。虽然明知痛苦也是无济无事,但是却不由自主,这就是凡人的愚昧所在。因为愈是感到害怕,则愈是手忙脚乱,结果更是被痛苦的丝网,所缠缚而不能脱离。因此,诚如他所言,灾难到来时,要随遇而安;死亡临头时,要欣然而受,此乃脱离灾难之妙法也。当灾难降临时,千万不要胡思乱想,只要内心不与灾难响应,自然不会为其所苦,这就是良宽感悟的禅。
    
  虽然良宽表示,最不喜欢书家的字、厨师的菜,以及诗人的诗,因为其中只有技巧,而没有自性,徒有表面而缺乏内蕴,过于一本正经,而缺少自然而然的品质。据记载,良宽曾学习过王羲之、怀素及黄庭坚等中国书法家的草书,同时,从日本假名书法中得到灵感,创造了独具一格的书法。他的的书法,是从他的人生修养中产生出来的,一点一画无不昭示着纯净而超然的灵魂的影子。象小鸟那样高蹈人云,逍遥在独有的精神天空。
    
  其实,良宽是个接受中国文化甚于日本文化的僧人,因此,我们也可以从他的身上,看到中国古代贤哲、禅师和诗人的影子。我们感觉读良宽的诗、看良宽的书法,是如此亲切而熟悉。这便是良宽和中国文化结成的缘,即使他从来没有到过中国。在现在,位于四川峨眉山清音阁景区,还有一座诗碑亭,立于清音湖畔。此亭看似平凡,却有一段不平凡的故事。十九世纪初叶的一年夏季,峨眉山山洪爆发,有一座木桥被冲毁。其中桥上一根桥桩,便漂泊到日本宫川滨岛,被有缘人良宽拾起。
    
  他一看,原来上面有五个篆刻汉字,峨眉山下桥。于是,良宽颇有感慨,随即吟诗一首,不知落成何年代,师法遒美且清新;分明峨眉山下桥,流寄日本宫川滨。当时,他曾有着一个心愿,就是亲自带上此桥桩,踏上中国的国土,到佛教胜地峨眉山朝圣。但由于种种原因,直到去世前,也没有实现这个愿望。直到上世纪九十年代,中日友好协会在峨眉山投资修建了诗碑亭,以及亭前的索桥,终于完成了高僧良宽未了的心愿。
    
  良宽生前生活的地方,正是川端康成小说《雪国》所描写的国度,那是常常冰天雪地的地方。那里有着最美丽的自然,正如良宽的绝命诗里所表现的,到处是秋叶春花野杜鹃。然而,他为何又发出,安留他物在人间的疑问呢?在他日益衰老,自知死期将至,而心境却清澈像一面镜子。在他看来,惟有大自然比我更美,也许你们会笑我,既然热爱自然的美而又想要自杀,这种想法固然自相矛盾。然而,所谓自然的美,只有在我临终的眼里,才能映现出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