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亭地铁站:词根:黑夜(外四章)

来源:百度文库 编辑:偶看新闻 时间:2024/04/29 15:37:07
1 现代诗歌中有一个词反复出现:黑夜。
  它带着现代诗人明显的思维痕迹,用平静的表述,加深了诗歌的深度,使原本平庸的事物突然闪亮。
  黑夜给了我黑色的眼睛
  我用它去寻找光明(顾城:一代人)。
  现代诗的发难者们在那个特定年代对自身生存环境与民族前景的打量与思考,使他们更早在洞悉自己走过道路上曾有过的黑暗,而对光明的寻求是人类与生俱来的。
  在这里,“黑夜”成为广义的隐喻词汇,集中了与正义、善、美、光明等词相对立的全部含义,成为“中国幻像”最基本的成份。其特有的文化底蕴与话语体系的建立构成博大、深邃的诗歌群落,闪烁着东方精神的智性光芒。
  2 黑夜究竟对我们暗示了什么?鸟带着神的谕示从日光中返回,落在悄无声息的树上,用沉默度过夜晚。这些白天歌唱的鸟类在夜间的呜叫近似哭泣,它们古老的基因密码中,其中有一组定是躲避黑夜。
  西方文学用“歌唱”描绘夜莺在夜间的呜叫,在我看来是一种误读。黑夜改变着一切。同一匹马或鸟在夜里可能已不是它们自己。
  黑夜使世界灵魂出窍,狗在狂吠、猫在呓语。我多次听见鸟在夜里惊恐的声音。
  黑夜不知不觉来到我们身边,但人类难以察觉,它无处不在。布莱写到:“黑夜来到阿希贝的芦苇里/虽然湖面上仍是白天/黑暗渗透了蔽荫处的沙子。”其深处的寂静无言,只有细细阅读方能听到。
  3 作为黑夜的补充,月亮的出现带有悲剧色彩。月光给人以想象空间,因为黑暗中的美比美更美。但黑夜太巨大了,已至于诗人对月亮的咏唱听来那么微弱:月亮是一滴泪,挂在乡愁的脸上。
  蟋蟀是我童年的所爱。它们在夜间的呜叫没有减少我的忧伤。一只蟋蟀可以把童年的梦想升到月亮的高度。但对于一个觉者,黑夜早根植于内心。
  那些年我常坐在夜里,看蟋蟀们不停地跳跃,希望它们离光明近些,但蟋蟀永远跳不出古老的夜晚。
  4 上帝说要有光,就有了光。但是,“在人类制造的日光下/既没有梦/也没有黎明”(禽商)。也许我永远无法说清在夜里看到什么,我的指尖、眼睛与心灵。
  那些黑夜的歌者,在东方的夜空下,始终用屈夫子的表情对着满天星斗不断追问。
  这个时刻,光明来了。
  5 生命中明亮的部分时常被一些东西挡住,比如建筑、树木、房子,它们在地面留下阴影,那是黑夜在白天的呈现。更阴暗的是心灵的夜色,虽然我们正站在阳光下,但眼睛保留了黑夜的成份。有时它使我们成为精神的盲者。
  米兰昆德在《笑忘录》写到一位视力存在缺陷的母亲,她常把石头看作是村庄。当庞大的坦克开进捷克时,她请人来帮忙摘梨子。后来人们发现,她把坦克当成梨子。大师关于“视力缺陷者”的安静表述,为我们呈现了一部伟大的现代寓言。
  黑夜意识是一把解读现代人心灵的钥匙,借此我们可以推开一扇扇廊门,光逐渐透了进来。断章:远处的背景和附近的事物
  1 雾里看花,梦中舞剑,以静制动的哲学,像项庄手中的剑,使我望剑生寒,见花落泪。
  真正的剑不在剑客手中。真正的剑在暗处旋转、上升,然后直指两朵梅花。
  剑的指向十分复杂。在超越灵魂的高度,我看见:壮士在远古舞剑,美人在今天断魂。那些深入梦中的手始终抽不回来,只见远处寒光闪闪。
  一把剑使我神魂颠倒。一把剑使我溅呈青铜颜色。一把剑使我想起复杂的人类进程。
  2 雾里看花,谎言中的美比真实更美。雾里看花,但不可水中望月,水底的月亮阴气太重。
  我常枕于幻想。常于秋天的草丛上,让花香把我覆盖,我常在生活中弄假成真。
  现在不了。现在习惯于雾里看花,然后,把真实的花一点点揉碎。遥想生命中有一场大雪。
  3 一些人在雨的背景下,错落走动。一个人停了下来,然后往回走。这个人的面孔呈现雨的形状。
  一些花在阳光下竟相开放,这些花使我想起另一朵花。有一朵花始终没有开过,这朵花孤独地等待另一个季节。
  我看见,那个人采走了那朵花。
  4 远处是山,积雪比传说还厚。雪地里跑着一只苍狼,一只雄性美丽的苍狼。
  中间的事物模糊不清,猎人从不同方向走来,篝火越烧越旺。近处是二座高楼,自选商场前,讨价声持续了一个下午,今年皮衣销路很好。
  我坐在灯下,想写一首关于苍狼的诗。打开稿纸,大雪已覆盖了低矮的现实生活。
  5 远行的鸟,拍击天空的翅膀被风折断,落在家园的屋顶上,翎羽闪烁。远行的鸟要作最后的飞翔。鸟群中只有一只是我熟悉的。
  远行的鸟,在远处的山上,忆起途中遇到的风暴,以及迷路的同类。
  我无法说出另一场风暴正在临近。
  我无法确认这场风暴来自何处。
  6 背景是这样一种概念:一群人,一片土地,一座沉默的火山。
  手和手铐在一起,内心的平静反射在河面上。这个耕牧的民族就这样从黑夜走来,给牛群套上重轭,把村庄烧毁,在与土地的对话中感受秋天的重量。
  她们甩动透明的骨节,用土语讲述庄稼、孩子和婚嫁的不幸。然后,在归途中为我们唱着哀伤的诗歌。
  我总会在这时想起那些优秀的死者。
  这个时期,民族是我们惟一的背景。机器、工厂和一场大雨
  从最初的转动,到一场大雨,中间的机器逐渐减速。从一个女孩到一家工厂,途中必须经过无数夜晚。齿轮转动。无数齿轮,无数双手,模仿一种动作。连续,呆滞。无数工人与重金属一起,构成沉默。
  有一个夏天被机器阻断。被切割成许多模型:棱形、方形或圆形。有一个年代被雨记述。我们长时间抽烟。摸命运的纸牌。预测天空下雨还是开满花朵。那是一种深刻的记忆,胜过所有老虎的利爪。一种声音穿透生命。
  大雨一直贯穿其中,我离开工厂已十年有余。雨中的女工和我的师傅被一种设计固定下来,在一家工厂。 齿轮转动。大雨一直下个不停。现在它正以时间的形式,漫过工业的背影。从我的窗前,一直流到城市的腰间。一辆废弃的机车
  废弃的机车,隐没于时间轨迹。红色的轮子和夜晚,被废弃反衬着。多么忧郁的写照。
  附近的背景黝黑、闪亮。像树的尽头被我青春惊飞的一对对飞鸟。那时我被汽笛照亮。在雨中写一首关于工业的诗歌。机车庞大的身躯喷着火焰,鲸鱼一样浮出海面,水气荡漾四周。
  有一架木琴在途中反复弹唱,有一辆机车在梦中飞驰,一些迷茫的脸在路上往返。汽笛锈迹斑斑,赶路的人群滞留在时间的站台,被景色点燃,在流逝中体会感伤。
  如果生命转动,鸟群飞行,马达的声音迅疾在工业的途中。用幻觉推动轴承,让马达歌唱。在枕木铺展的想象中,亲人们舒展着身子,司机师傅突然转头。这多像一部影片中熟悉的片断。
  这多像一段谎言的证词。在汽笛退去之际,一辆废弃的机车,使我感到所有事物都已失真。穿越城市与大海的过程
  我居住的城市由楼与街道组成。玻璃明亮,天空透出宁静的白光。从城市到海边需要一支烟时间,这里有许多漂亮的建筑,重叠、错落,但层次分明,时间的隧道穿过空地。
  大海像史前一样明静,岸边的船来历不明,渔人反复修补那只破网,沙子从指缝间滑落,像风日日刮过我的楼顶。
  去海边要经过一座教堂,牧师的眼在门后闪光,手中的经书若静夜的花,一页页打开。
  去海边要经过一个商场。我的朋友开了家酒吧,人们常把假烟换成硬币,然后大谈:
  鱼与鸟,陶和刀具。
  讨价声持续不断。一个女孩的笑声在夏天传了很久。去海边要经过一家工厂,劳动的人群穿行其中,机器声含混不清。机器将他们带到另一空间。
  去海边要经过一些老人,他们昼伏夜出,喜欢棋与星相,在生死之间落子,掷地有声。老人移动于城市中间,像没有年代的树丛,让我觉得黄昏滑落。
  夜晚我乘电车回家。
  夜晚是城市的一声叹息。
  纯粹的月色将虚幻照亮,我热爱的人们,汽笛已越过楼顶的星辰。时间告诉我,城市还是昨天的城市,人群也是昨天的人群。而大海永远像史前一样宁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