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下无敌txt:在那桃花盛开的地方

来源:百度文库 编辑:偶看新闻 时间:2024/04/28 17:16:37
在我的印象中,老家人都很穷,穷得舍不得花钱买火柴。每到清晨,他们都拿着柴禾到林先生家去包火种。于是,不管是阳光朗朗,或是雾霭沉沉,亦或是细雨纷纷,村中的小路上总是青烟袅袅,笑语声声。
  老家人穷,然而识文懂礼,而且年轻一辈都有一个古雅的名字。这得益于林先生。孩子生下来,做父亲的就请先生取名。先生取名常常引经据典,先生娘子嫌他取的名字拗口,不好喊,先生笑笑说:“你懂什么?要好喊就取盐罐、油罐、叮当吧。”于是屋里屋外就一片笑声。
  林先生是清末秀才,满肚子学问。但生不逢时,仕途被辛亥的炮火炸断,先生只好在家设馆授课。虽说是馆,也就是先生家的几间茅屋。一道柴门,四周用疏疏的篱笆围起,形成一片小小的院落。院中垒几行整齐的菜畦,栽一株半人高的桃树。
  学生们在先生家中听先生讲学,学费也没有一定之规,几升大米,一块腊肉都行。因而村里来的孩子颇多。农闲时,大人们也来,听先生摆古。
  先生教书很投入,常和学生一道摇头晃脑地读。一天,一个外地人路过,听见院内书声朗朗,并杂以鸡鸣、狗叫、猪哼。这人高声问道:“鸡狗猪学生,哪个是先生?”先生捻须笑应:“诗书礼春秋,何必问老子?”这人惭愧而去。
  后来,先生被当成孔子受批斗。在一个残阳如血的春日黄昏,游斗了一天的先生回到家中,见一大群人把他的藏书搜出来,堆在院中付之一炬。晚风习习,火光熊熊,映照着先生清瘦的脸。先生目光呆滞,半晌才发出一声长叹,喷出一口鲜血,倒在那棵已高过人头的桃树下。
  那一年,桃花开得很艳。
  村里决定在林先生的院里办所学校。先生的后人便从院里搬出来。原先的草屋顶盖上了瓦,菜畦平成了小操场。那棵桃树依然留着,已经长得高及屋檐了。
  学校里只有一个老师,是本村人,叫姚浩然(听这名字就知是林先生取的),是先生的弟子。姚老师的报酬和种地人一样,由村里计工分。从此,沉寂了几年的小院重新热闹起来。
  姚老师吃住都在学校。在晴朗的日子,我们总可以看到他坐在那棵桃树下备课、改作业。平淡的日子一天天过去,学生走了一批又一批。转眼间,姚老师也人到中年。
  这年的一个秋晨,姚老师接到通知:他作为民办老师辞退了。同往常几千个早晨一样,他拿着扫帚将学校里里外外扫得干干净净,生好炉火,烧了一壶开水,等待着新来的老师。
  学生来了,可老师还未到,姚老师按时敲响了上课铃,给孩子们上课。直到中午,新老师才来。姚老师叮嘱了一句:孩子们都交给你了!然后背起卷好的被子默默地走出了小院。
  秋风瑟瑟,漫天桃叶纷飞。
  学校扩建了。
  盖了教学楼,修了运动场。老师已有二十多个。那棵桃树被砍掉了,就在长桃树的地方立了一根高高的旗杆。据说砍桃树的人就是姚老师。他花了整整三天的时间,将桃树的枝条嫁接到学校后的山坡上。
  这年春天,我回了一趟老家。在学校门口,我看见一位腰板挺直、满头华发的老人,站在铁门外深情地凝望着欢快的孩子们,聆听着教学楼里的朗朗书声。
  山坡上,桃花开得很艳,恰如远天飘落的一块红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