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马章台 诗酒风流:豫西土匪探秘

来源:百度文库 编辑:偶看新闻 时间:2024/04/27 16:05:49

豫西土匪探秘

乱世蜂起做强人 打马扬尘山林间

豫西土匪,全国闻名;绿林文化,奇异震撼。湖南人自从拍摄了《湘西剿匪记》后,才有了这方面的旅游景观,其实洛阳市的洛宁、嵩县、伊川等地如今还有现成的土匪山寨和营盘,绿林故事远比东北、湘西匪事离奇惊险,这方面的影视剧资料和旅游资源蔚为大观,

  采写洛阳绿林文化,自然是向西、向南。

  西去洛宁或南下伊川、嵩县,都可找到当年土匪活动的踪迹,记者日前找到了出生于伊川梁村沟的周建立,他今年72岁了,对豫西匪事多有了解。他所居住的村庄,离豫西巨匪张治公的家乡南衙村不远。 

  周建立说:近代以来,我国土匪主要集中在豫西、东北、湘西和广西的十万大山,其中又以豫西土匪最为集中,实属土匪的大本营和滋生地。宣统年间的匪情报告显示,河南的土匪最为滋盛。进入民国后,中原匪势几成燎原之势。上世纪二三十年代,豫西诸县处处有匪,家家有枪,最不济的也有一杆鸟铳。仅临汝一县就有8万支私用枪。1937年,全省各类土匪40万,豫西土匪10余万。一位精通土匪问题的日本记者当时发表评论说:河南境内,只有黄河北岸和开封附近才是安全的,人们不携带武器就不敢出远门。

  清末民初,为什么会滋生这么多的土匪?土匪为什么会在豫西滋生泛滥?

 

  一

  所谓“盛事修志,乱世治匪”,历朝历代的执政者,一旦需要动用军队去治理匪患,就说明社会机体已经千疮百孔了。民众中的胆大妄为者为了糊口,铤而走险,占山为王,不惜拿性命作赌注,一来对抗官府,二来滋扰民间,扰乱社会秩序而不计后果。

  周建立告诉记者:清朝光绪五年(1879年),豫西大旱,洛阳及周围各县全年没落一滴雨,伊河水深仅剩0.2米,水面最宽处7米。其间又下了几次冰雹,砸死牲畜无数,村中水井见底,村外田禾枯干,而官府征粮不止,农民走投无路,纷纷落草为寇。

  20年后,民不聊生的局面没有改变,伊川县鸣皋镇(时属嵩县)的王天纵,时年20岁,揭竿而起,上了杨山。伊川县彭婆镇南衙村的张治公,其祖父张士庚、叔父张黑子皆为土匪,祖孙三代趁着民生凋敝,及时发展土匪队伍,后干脆随王天纵上了杨山,把“土匪事业”做大做强。一时间仅杨山土匪就有二三百人。

  按理说,以洛阳为中心的豫西地区,本是华夏文明发祥地,夏、商、周三代,屡建都城,几无匪影。可到了清末民初,这里却成了匪患最炽的土匪王国。究其原因,无非是国家政治出了问题,社会黑暗,民生凋敝,加上军阀混战,战火频仍,人们生死难料,正途无路,便走险棋,由是社会大乱。这正像如今的伊拉克,本属“两河文明”之地,而今却连连汽车爆炸,天天闹心,反成了世界上最不文明的地区。

  豫西土匪活动的规律是:每逢盛事则销声匿迹,譬如唐代安史之乱前,又譬如北宋时期,豫西基本上风平浪静,八百里伏牛山,成为高士隐居坐禅之地;但一旦遇到乱世,便盗贼蜂起,土匪日增,深山密林遂成土匪滋生之摇篮。

  第一次土匪大盛,起于宋室南迁,洛阳日趋没落,民风日见浇漓,中原匪情一出现,豫西便紧紧跟进,盗墓风潮也在这一时期集中出现。第二次土匪大盛,起于明末李自成由陕入豫,此人虽属农民起义领袖,但在洛阳杀戮甚多。洛阳人为了自卫,纷纷拿起刀枪,未及数月,匪患便不可收拾。清末民初,豫西第三次土匪浪潮袭来,这次匪患长达半个世纪,愈演愈烈,旷日持久,土匪人数之多、规模之大为全国仅见。据当时官府估计,仅窜入洛阳南部山区的“老洋人”手下土匪就达两万。由于土匪太多,分布太密,老百姓没法生存,纷纷买枪买弹,反正我不杀你,你便杀我。永宁县(今洛宁)更是出现了天下奇观:农民下地干活,一手拿锄,一手拿枪,民匪莫辨,亦民亦匪。凡是男子,手里都有武器。

  当时民谣云:“一等人当老大(土匪头目),银元尽花; 二等人挎盒子,跟着老大; 三等人扛步枪,南战北杀;四等人当说客,两边都花;五等人当底马(亦称底线,土匪的线人),暗害民家; 六等人当窝主,担心受怕;七等人看肉票(被绑架的人质),眼都熬瞎。”又云:“要当官,去拉杆”、“进山转一圈,出山便是官”,说明时人把当土匪当成不错的出路。

 

  二

  虽都是乱世为匪,却各有各的当法,落草的动机不尽相同。

  其中第一类,为报仇而当土匪。清末民初,洛宁县下屿村村民董世武,家有数十亩耕地,本是小康之家,不当土匪完全可以。但其父去赶集,途中遇到土匪冯老七,被杀害,连尸首都没有找到。董母为防冯老七斩草除根,带着董世武东躲西藏,最后藏进一座寺庙内,但还是被冯追杀。董世武一怒之下,投奔孙金贵匪帮,成为一个驾杆(土匪首领),发誓要为父亲报仇。

  一日,洛宁几股土匪在崇阳沟碰杆(匪首聚会), 冯老七也来了,董世武抓住机会,将其绑架到下屿集市上,众目睽睽之下,手刃其腹,大声说:“我是下屿村的董世武,冯老七是我杀父仇人!今日我为父报仇,与别人无关。各位叔伯大娘不要惊慌!”说完,就势伏在冯老七冒血的伤口上,吸吮仇人鲜血,品咂有声,众人大骇,又砍下冯老七人头,带匪众扬长而去。

  豫西民风剽悍,崇尚勇武,蔑视怯弱,董世武此举不被指责,反为称赞,所谓“知恩不报非君子,有仇必报是好汉”。由是一些贫苦百姓,或受地主欺凌,或受恶霸欺压,往往敢于铤而走险。

  洛宁张寡妇,原名贺贞,18岁嫁给本县德里村民张洛山,孝公婆,敬丈夫,待人和善,村人称赞。26岁那年,丈夫死,她带着三个儿子无以为生,邻人见其母子可怜,央求张洛山的亲哥哥扶持一下弟媳子侄。此人家庭富裕,非但不管,还绝情地说:“穷富都是命中注定的,常言说‘救急不救穷’,她这个穷坑我填不满。” 张寡妇闻听此言,发誓宁可饿死,不求夫兄。1920年,她的长子张振升,背着母亲去求伯父要租种4亩地,被对方奚落挖苦一番。张寡妇知道后,骂儿子不争气,发狠道:“人穷骨头不能软!宁可去抢,也不求他!”没过几天,那几亩地便租与外人耕种了。张振升气不过,说:“亲侄子不给租,却租给外人,真气死人!”径自去犁那块地,伯父跑来,大骂其侄,让人把侄子打得血流满面。

  大儿子回家对母亲说:“娘,走投无路了,要被憋死,不如当刀客去!”张寡妇说:“去吧!娘允了!”振升遂投匪帮,当上了二架杆。1922年秋回村报仇,却被伯父收买其他匪人杀害。张寡妇为报子仇,带上次子就加入了匪帮。从此,豫西便出现了一个手拿双枪的女匪“张大脚”。

 

  三

  有的人当土匪,是被逼上梁山;有的人当土匪,却是看中了这个职业,目的是快速致富,不受约束。他们于乱世之中,行霹雳手段,有枪就是草头王,刀口上饮血做强梁。

  伊川巨匪张治公,住在伊河边上,生就书生模样,平日里显得知书达理,斯文腼腆,人称“白面书生”。但此人秉性强悍,精明干练,他抓住机会,迅速崛起,招兵买马,几经折腾,最后成为镇嵩军高级将领,每每统领近万人纵横豫陕两省。

  他率领镇嵩军一部攻打西安时,围城8个月,饿死西安军民数万人,从陕西抢得3000两鸦片。1920年9月,他从西安返回洛阳,光烟土就装了满满一船。船到洛阳之后,他把烟土换成大洋,花数万银元买下半截街市,又花数十万银元新修8幢别墅,同时建造阴宅坟院,极尽豪奢。他还在洛阳城内买下三进院的大公馆,新置良田1000多亩,成为豫西数得着的大地主。据如今南衙村老人们回忆,张治公当时谁都不怕,又和官府作对,又和其他匪帮干仗。

  那时伊河水经常泛滥,河道滚来滚去,淹没良田,南衙村和河对岸的村庄为了把河道撵向对方,都憋着劲儿修倾斜水坝,“挑水”改河道。有一年,河对岸那个村又把河水挑了过来,淹没了南衙村的一些田地,张治公恼了,干脆在河这边架起一排小钢炮,轰击对面的村庄。1939年他回乡后,也为地方做了一些事,创办了维伦中学。在1944年5月日军占领伊川后,他出任日伪白河县(今伊川县境内)县长,1951年3月被人民政府枪决。

  由是看出,豫西土匪一旦起杆,都想往大处发展,并以走向军界成为正规军为最好归宿,以至于国民党军队中的一些洛阳将领,被人家戏称为“嵩山军校毕业”,暗指其土匪出身。譬如在豫西土匪队伍中起家的孙殿英,就是这类匪首中的典型人物。

  孙殿英出生于豫东平原永城县,但他却看中豫西这块山林。1913年,29岁的他和表弟一起,来到嵩县投靠杆首张屏,成为骨干,横行于嵩县、宜阳、伊川、偃师和洛阳城区,他靠庙道会收罗信众为部下,聚众打下彭婆镇,劫得大宗财富,窜入伏牛山腹地,纠集“呲牙嘴”、李福亭等人为首的几股土匪,迅速发展,攻城略地,千里作战。在攻打安徽亳州时,他勒令县府交出20万大洋,遭到拒绝后,攻入城内,放任手下大抢3日,抢得10多万元银钱。

  由于土匪在社会角色中总以强悍态势出现,所以百姓对土匪既恨又怕,还有一点艳羡,这种复杂心理,成为土匪生存的文化背景。洛宁土匪头子丁老八,刚当土匪时还感到羞惭,但一天他路过一个村庄,见有一群孩童路边游戏,一个稍大点的男孩命令其他男孩趴下,众皆不从,于是这男孩挺起胸膛说:“谁敢不听话?!我是丁老八!”众皆听命,都趴下了。丁老八看了,苦笑道:“咋都不学好啊!反学我为匪之人!”

  这就是当时的民风背景,乱世之中,百姓自然是弱势群体,他们中一旦有人铤而走险,在社会角色中变为强势,大家便不敢小觑,甚至高看一眼。直到今日,余风可见。我这次下去采访,说要了解当年土匪情况,村民们便说:“你问的是‘刀客’呀,俺知道知道,‘刀客’可厉害哩!高兴了,杀进县城,夺了县衙,当几天县太爷耍耍。又一高兴,拍屁股走人!”他们口中,不出“土匪”一词,只说是“刀客”、“趟将”,语气中不带任何贬义。

  由此想到土匪的成分,确实是太过复杂,不少人落草为寇,不过是走投无路时的一个选择,他们是社会秩序的破坏者,却没有明确的政治目的,只为能走一步险棋混一口饭吃。但像孙殿英、张治公之流,入伙的动机怕就不那么简单了,他们似乎一开始就有更高的目标。 

 

密林剪径匪影近 深山遁形了无踪

有人问:豫西为啥土匪多?说白了:山高林密好藏身,作案以后好周旋。譬如嵩县,面积相当于3个孟津县,除了田湖盆地外,其余皆为崇山峻岭。洛宁、卢氏、栾川等地更是地形复杂,山岭塬涧皆备,土匪在这样的环境中,凭险扎寨,与敌回旋,胜可坐帐谈兵,败可深山潜踪……

 

  山、全是山!

  11月27日,当记者驱车进入嵩县外方山中时,不由得再次琢磨嵩县的“嵩”字为啥要这样写?是啊!山高为“嵩”——嵩县,不愧是“搁”在高山顶上的一个县。

  山是土匪的亲爹娘。有了山,土匪可攻可守,来去自如。离了山,土匪就像鱼儿离水,无处藏身。

  这次造访的是嵩县德亭乡,这里地处嵩县西部,在熊耳山和外方山之间,乡里的干部说:民国初期巨匪李永魁的营盘就扎在这里。我顺着他手指的方向看,眼前全是大山。这些大山起伏连绵,树木森然,就是藏进去成百上千的人,也不容易被发现。当地人说:这就是豫西土匪多如牛毛的原因。

  豫西土匪,不单指洛阳境内的土匪。还包括灵宝、陕县、卢氏、临汝、宝丰、鲁山的土匪。由于上述地区皆属豫西山地,匪帮之间又经常碰杆(匪首聚会)合杆(匪帮合并),所以统称之为“豫西土匪”。嵩县人说:这些山,可是土匪的亲爹娘!有了山,土匪可攻可守,来去自如。离了山,土匪就像鱼儿离开了水,无处躲藏。

  李永魁的老家不在德亭,而在嵩县县城和德亭之间的何村乡张圪塔村,离县城很近,是县城的西大门,地貌上属于浅山丘陵区。此人早年丧父,和母亲、弟弟要饭度日。长大后和黄高山、阎世清结伙拉杆,最后成为统领上千土匪的杆首。民国初年,他和阎世清、申心宽、蔡天宝是祸害嵩洛一带的四大匪酋。据说当年他拉山头时,有人建议把老巢建在县城附近,他训斥道:“这地方连兔子都藏不住!咋拉队伍?”于是选中德亭,大兴土木,动用上千民工建造“都城”,自称“南天王”,当起土皇帝。

  当时的豫督张镇芳,深为豫西匪患头疼,逼迫镇嵩军首领刘镇华剿匪。刘镇华坐镇龙门南面的彭婆镇,命令一标标统柴云升剿灭李永魁。所谓“标统”,乃是清末军制,一个标相当于一个团,“标统”就是团长。你想啊,围剿一股土匪,动用一个团的兵力,可想这股土匪的强悍。

  1912年的农历十一月,一场罕见大雪弥漫了豫西群山,往年这个时候,李永魁都窝在德亭老巢中,和抢来的6个妻妾尽情淫乐。但此刻他被迫在大山中和官军周旋。这一日,他在一个靠山的山寨落脚后,本想早早入睡,可躺下没多久,就听一片喊:“镇嵩军来啦!”赶紧背上光屁股的小妾梁氏就跑。

  这梁氏当年16岁,本是德亭街上一个刚结婚的媳妇,李永魁听说她长得好,就叫手下送去一张通知单:“你家新媳妇长得好,被我们‘南天王’看上了,这是她的福分。限三日之内送到天王府!如若不从,把你全家的人皮剥下来,贴到北城门上!”梁氏哭哭啼啼,被送来当了小妾。

  话说这次逃亡,李永魁分兵两股,自己带了五六百人,家眷中只带梁氏一人。那梁氏跟着他东躲西藏,担惊受怕,金钗银饰都跑丢了,幸亏是山林茂密,容易藏身。一次他们藏在崖下,镇嵩军一个连的兵就从他们头顶上通过,吓得李永魁用手捂着她的嘴巴。

  这一日,他们逃到嵩县与洛宁接壤的界岭,这里十分荒僻,人烟稀少。面对群山银装,漫天飞雪,李永魁也像当年曹操那样发感慨:“这里偏僻呀!如果镇嵩军知道我藏在这里,围困一个月,我就完蛋了!可话又说回来,在这儿藏上三五千兵马,鬼也发现不了!好地方!”

  就这样,李永魁带着他的匪帮和小妾,在豫西山区里和镇嵩军捉起了迷藏,镇嵩军无可奈何。多日过去,士兵们被拖得面黄肌瘦,乱发牢骚。要不是后来他又回到德亭老巢,让人家告了密,也不会当夜被抓、当夜被审、当夜就被处决。

  那时候,谁在半道上被土匪杀死,是经常发生的事情,大家都不觉得奇怪

  豫西土匪的老巢,一般都建在山上,陡坡之下,便是较大空间,有乡镇村落,有供他们逍遥的人间平台:无事时,在山下吃喝嫖赌耍威风;一有风吹草动,便可迅速打道回府,回到山中老巢。

  据现在可以查到的资料看:民国初期,盘踞在嵩县的主要是李永魁匪帮。骚扰洛阳和龙门的是张治修、申心宽匪帮。横行于洛宁、宜阳的主要有董十五、洪登科、程秀明匪帮。而祸害宝丰、鲁山一带的是“姜不辣”、“一瓣蒜”、“秦椒红”等股土匪。活动在临汝、郏县的有张得胜匪帮。

  这些土匪刚起杆时,也就三五个人,几杆破枪,有人甚至连枪也没有,只掂着一把刀。刚开始,小打小闹,翻墙逾户,抢个钱财,或于密林小径处剪径绑票,弄俩小钱。但到后来,匪帮开始慢慢涨队,合杆之后,更是强大,枪支弹药,都很充足。小股三五十人,大股三五百人,多的甚至上万人。他们攻城略地,破城之时,大肆抢掠,竟敢堂而皇之地在县城过夜。

  民国初年,我省白朗匪帮,就是这样一个逐渐壮大起来的绿林队伍。有人曾把他视为农民起义领袖,但土匪研究专家贝思飞在写《民国时期的土匪》时,把白朗列入匪酋行列。白朗出生在宝丰县,当初拉杆时,人不过三十,枪只有一杆,其他人都拿着大刀片。但后来发展到数万人,从河南打到安徽,又从安徽打到湖北,后又窜进豫西山区,再向西打进陕南,纵横千里作战,官军很难胜他。

  有人依此说:土匪队伍一旦壮大,就不再依靠山林,可以攻占城市,可以驻地平原。但白朗占领唐河县城,攻打淅川县,攻占卢氏县城,一路走来都不敢离开豫西山地,这说明土匪说到底还是“山匪”,无论是湘西的“榜爷”,还是东北的“坐山雕”,都不离开“山”。土匪识“山性”,犹如海盗识水性,各有各的专业。

  豫西地盘大,山多民寡。1936年统计,洛宁只有12万人,由于土匪多,政府不得不雇用近千人的保安团。栾川人口更少,仅有8万人。嵩县的地盘更大,顶住3个孟津县的面积,人口10万上下,这样的地盘和人口数量,似乎正合土匪的胃口。当地人说:一股股土匪撒进大山,就像一条条鱼在湖海之中,闻到有吃的,便来了。吃完了,抢完了,就走了,山林里一钻,找都找不着。

  伊川梁村沟72岁的周建立老人讲:不要说深山了,就是浅山丘陵区,民国时土匪也很多。伊川一些商人到洛阳进货,总是见去不见回,后来一个后生也去洛阳进货,走到鸦岭一处沟壑旁,不小心失足掉下去了。醒来一看,沟底累累白骨,都是先前那些来洛阳进货,被土匪杀死后抛下来的商人。

  那时谁在半道上被土匪杀了,是经常发生的事情,大家都不觉得奇怪。因为山中有山谷,有树丛,有山洞。杀了人,往里一藏,很难发现。一些农民虽不上山入伙,却都是“散匪”,平日里荷锄下田种庄稼,有事了,执枪弄棒,啸聚一处,明火执仗地打一次劫,就像《水浒传》中的晁盖、吴用打劫生辰纲。

  旧中国吏治黑暗,民不聊生,出匪本属正常事。不但深山有匪,平原河谷地带也有。偃师李村和“夹河滩”一带,土匪很多,直到1944年,这里的土匪还很猖狂,八路军皮定均部夜过何庄,一名刚入伍的小战士在草窝里拉屎,一只手就悄悄地伸了过来,把他的步枪“取”走了。

  豫西人胆大,两三人一密谋,佯装报名当兵,入伍后一领到枪,就跑回家来了。然后靠这些枪作家底,或当土匪,或看家护院。反正是春风吹战鼓擂,那时候谁也不怕谁。洛宁匪首张寡妇走在山中,大白天就有俩没眼色的土匪出来剪径,她不动声色,款款地从毛驴车上下来,忽然拔出双枪,一枪打穿甲匪的手,再一枪,就把乙匪的枪打掉了,两人赶紧跳进沟底跑了。

  两县或三县交界处,多以山脉河流为界,地形便利,行政上又属于“三不管”地带,所以集聚的土匪就多。

  豫西地形复杂,山路弯曲。到底复杂到啥程度? 栾川县谷德建同志讲过一件事:1948年2月2日,伏牛山深山密林中走过来3个人。走在前面的是中共栾川县委陶湾区副书记董希桢,30多岁,是我军刚刚派到地方来工作的干部。他此行的目的,是走进深山老林,指导当地革命武装打游击。此地人烟稀少,他们跋涉了两天三夜后,又累又饿,忽然一个战士喊道:“看,前面有间草屋!”

  于是三人叩开柴扉,走进草屋。但是他们没有料到,这看似普普通通的农家草屋,却隐藏着巨大危险。原来这家户主,是当地反动组织红枪会的一名骨干,他佯装热情,说:“你们先坐下来歇歇脚,我去挑水做饭给你们吃。”

  此人趁挑水之机,发出信号,几十名匪徒迅速包围了草屋。董希桢和两名战士寡不敌众,壮烈牺牲。豫西地形、民情之复杂,初来乍到的外地人,很难摸住底细。

  各处村寨一般依山而建,在坡势稍缓处盖房起屋,形成村落,村落大同小异。1932年秋,张寡妇从洛宁、宜阳交界处出发,赶往她的老家——洛宁德里北村报张更山杀子之仇,正是秋夜,月明星稀,队伍前锋走到涧口乡陶峪北村时,误以为已经到了德里北村,“孩儿们”争功心切,便开始“扫荡”。等张寡妇赶到时,方知杀错了,赶紧下令停杀,但此村已有33个无辜平民被杀。

  豫西山地不利农耕,却利作战,实在是布兵摆阵的好地方。近年来开发出来的旅游景区,如神灵寨、龙峪湾、白云山、养子沟、天池山等等,过去都是土匪钟爱之地。越是海拔高,越是易守难攻,土匪越爱在上面扎寨。譬如龙峪湾,地处伏牛山腹地栾川境内,距洛阳有140公里。官军要走这么长的路去围剿,实属不易。

 当时宜阳、洛宁交界的洪崖、高湾一带,也是有名的土匪窝。还有偃师与伊川交界的李村、水泉口一带,嵩县与栾川交界的旧县、大章、潭头一带,都是多股土匪盘踞或出没之地。这是因为两县或三县交界处,多以山脉河流为界,地形上有山有水,行政上又属于“三不管”地带,土匪便相对集中。所有这些,都是豫西土匪活动的特点。

 土匪纪律纸枷锁 刀客禁忌板上钉

如果进攻城池遭到抵抗,破城之日,大抢三天,其间暂时废掉所有纪律,任意烧杀奸淫,土匪的纪律,这时也就成了纸枷锁,全被撕破,没有约束力。

  各行各业都有规矩,土匪亦然。土匪的纪律称为“山规”,条条框框很多。但匪规就像纸枷锁,说撕破就撕破,不能保证长久执行。而绿林中的禁忌,却是板上钉钉,不能有丝毫犯忌。大凡土匪,不怕犯纪律,就怕犯忌讳。犯了纪律,挨打或被杀,尚能被同伙承认是条“好汉”;但犯了忌讳,便是狗屁不如,素质太低,连当土匪的资格都没了。 

  嵩县大章乡,位于该县西部,四面环山,中间是丘陵川地。这里植被很好,药材很多,被誉为“中原药材库”。当年的土匪受刀伤,不需离山,不用进城,就能找来现成的中草药,敷上一阵子,保准能治好,这是当地人说的。

  当地人还说:清末民初,该乡出了个“义匪”关金钟,是大仁大义之人——这可把我整糊涂了:土匪杀人放火,还有什么“仁义”可讲?所谓“义匪”,又是咋回事?

 

  一

  这里,先不讲“义匪”关金钟怎么“仁义”,先听听嵩县老辈人提到的土匪规矩。土匪为了生存,需要协调社会各层面关系,为规避不必要的冲突和危险,大小匪帮都要制定纪律。首先是“十不抢”。

  一是喜车丧车不抢,主要是图吉利;二是送信邮差不抢,所谓“穷教书、苦邮差”,邮差没有钱,不值得抢;三是不抢划船摆渡的,土匪到处流窜,不定啥时就得求助船老大,所以不抢,但从栾川、洛宁顺伊河、洛河下来的筏子工,该抢就抢,筏子工运来的木料、竹竿很值钱,又是过路客,不抢白不抢;四是不抢“货郎担”,锔锅的、补碗的、卖糖梨瓜籽的和卖醋卖油的“货郎担”,整天走东串西,洞悉细微信息,不抢他们,是能从他们嘴里打探点消息;五是不抢行医的,土匪打斗,时有伤号,需要医生治疗,所以不抢医生;六是耍钱和赌博的不抢,土匪常说“耍钱一家人,赌博见面亲”,所以不抢;七是车店不抢,土匪常在野外活动,遇到冬日寒风,无处藏身,只有到车店住宿打尖,暖暖身子,所以不抢;八是不抢和尚、道士、尼姑;九是不抢鳏寡孤独;十是不抢奔丧之人。

  土匪的“十不抢”,前七种要么是没油水,要么是对土匪有用,并不是他们有多么仁义;第八种不抢,涉及宗教神灵;第九种不抢,涉及子嗣香火,怕抢了鳏寡孤独,将来自己也成“绝户头”;至于第十条不抢奔丧人,是怕晦气沾身。

  当年王天纵起杆,在杨山树起“杀富济贫”大旗,七八“杆”土匪都来集结,制定有严格纪律:第一,各杆缴获财物,统统上缴杨山,然后统一分配,私自藏匿者杀;第二,不准糟蹋妇女,抢女人者杀;第三,兔子不吃窝边草,以杨山为中心分三层:第一层为绝对保护区,30里以内不派粮派款,只收缴柴草山菜,违规者杀;第二层为半保护区,30里以外60里以内,由富户供给粮食,不向贫苦农户索取,违规者杀;第三层为公道区,60里以外,下“飞叶子”要钱,胆敢不送者,杀!

  土匪靠山吃山,祸害百姓,但也得罩着百姓,如果不分远近通吃,结果必是什么也吃不到,把自己孤立起来,所以一般的匪帮,对附近村庄都保护。这样当官军来剿时,村民才会通风报信,看似保护别人,实则保护自己。

 

  二

  清末民初,嵩县巨匪关金钟,为啥有“大仁大义”的名声呢?有关资料表明,当时嵩洛一带有多股土匪,匪首各有特点。民谣形容:“大仁大义关金钟,仁义厚道老张屏,白面书生张治公,好好先生柴云升,蹦蹦跳跳憨玉琨,多诈多疑王天纵,杀人妖精陶福荣。”

  关金钟人称“关老九”,家里很穷,世代务农,在“杨山十兄弟”中,排行老九,18岁为匪,抢大户,索钱财,都不在嵩县的地盘上,而是跑到卢氏、洛宁。所得钱财,除让弟兄们养家糊口外,不任意挥霍,买枪支弹药,扩充实力。青黄不接时,发粮钱给穷苦人。每逢大年初一,就来到大章街头,让马驮着银元,给儿童发放压岁钱。其匪帮的纪律是:只绑票,不杀人,不放火,不奸淫妇女。

  一次,他率百名土匪来到卢氏县,将大户刘家老娘绑票,用轿子小心抬回嵩县,拜其为干娘,好吃好喝,供在山上。刘家很感动,送银万两。可他竟又退回2000两,重用轿子把老妇送回。

  嵩县另一匪首张屏,温文尔雅,凡绑来的肉票,都让匪小端茶倒水,恭敬伺候。若山寨缺粮,宁让匪徒吃窝头,也要让肉票吃白面。行军打仗时,怕肉票不善走山路,让其坐滑竿,或把坐骑让给肉票,自己步行。肉票看到这些,无不动容地说:“放心吧大架杆!俺赶紧通知家人,给您送赎金!”

  赎金送来,张屏还要耍一招——若对方送来一千大洋,他必然笑道:“多了,多了,拿五百就行了!你回去还要过日子呢!”肉票返家,必让土匪持枪护送,免得半路上再被别股土匪劫去。

  一日,一村庄房屋着火,火势很大,恰好张屏率匪帮路过,立即带匪救火,很快扑灭大火,救出十几个儿童。这些儿童受到惊吓,个个哭泣不止,张屏便给每人发了十块大洋,算是给孩童压惊。但关金钟、张屏的所为,真的就是“大仁大义”吗?我看值得怀疑。这些事都发生在他们的家乡,所谓兔子不吃窝边草,他们不会把事情做绝了。如果真是“仁义”的话,又何必跑到卢氏、洛宁去打劫呢?

  但这至少说明,土匪是有章法的,他们有着严密的组织和纪律。这些纪律条款很多,足以印成厚厚的《土匪手册》。最基本的是《四盟约》、《八赏规》以及《八斩条》。

  《四盟约》是“严守秘密、谨守纪律、患难与共、与山共休”;《八赏规》是“ 忠于山务者赏、拒敌官兵者赏、出马最多者赏、扩张山务者赏、刺探敌情者赏、领人最多者赏、奋勇争先者赏、同心协力者赏”;《八斩条》是“泄露秘密者斩、抗令不遵者斩、临阵脱逃者斩、私通奸细者斩、引水带线者斩、吞没水头者斩、欺侮同类者斩、调戏妇女者斩”。

  其中,“引水带线”和“吞没水头”者罪最大。所谓“引水带线”,是“把士兵带到土匪营地”,这将威胁匪帮安全;所谓 “吞没水头”,是指“私吞赃款脏物”,俗称“吃水”,被认为存有私心、企图反叛。

  关金钟就是被认为有“吃水”嫌疑,被王天纵夜间带人突然杀掉的,尽管后来证明是杀错了,他是被人诬陷的,但这至少说明:无论你是多大的匪首,违反纪律,都将严惩。

 

  三

  土匪对土匪的惩罚,毫不留情,残忍至极。土匪杀自己人时,为了节省子弹,也为了给违纪者留个全尸,一般“活埋”了事,这已是匪帮中最文明的杀人方式了。

  其次是用绳子勒死,匪话叫“背毛”。行刑时,用一根小细绳套住违纪人脖子,然后用擀面杖绞住绳子,一圈圈地上劲儿,直到把人勒死。

  再就是“穿花”:夏秋两季,把违纪土匪衣服扒光,绑在大树上,至黄昏,山上的蚊子、小虫成群飞来,噬咬不止,密密一层,糊遍全身,一夜之间,把血吸干。

  但法不责众,如果大家的违纪行为已经形成大的局面,则一切约束瞬间打破,匪性暴露,恣意妄为。譬如白朗匪帮,曾严禁骚扰妇女,但当部队扩展到上万人时,便很难控制了,在洗劫栾川县和陕西彬县时,对10岁以上女孩统统糟蹋。还有,如果进攻城池遭到抵抗,破城之日,大抢3天,其间暂废山规,任意烧杀奸淫。土匪的纪律,这时也就成了纸枷锁,全被撕破,没有约束力。

  土匪的忌讳很多。

  第一,不能提“梦、虎、狼、牙、灵、塔、鬼、猪”八个字。土匪劫财,期望成功,而梦中美事,醒来皆空,因此不能说“梦”,做了梦,不说“做梦”,说“做冥”。对“虎”字忌讳,是怕“落入虎口”。忌讳“狼”字,是怕别人骂土匪为“虎狼之辈”。“牙”与“衙”谐音,“衙门”是土匪的死对头,所以不说“牙”。“灵”与“凌迟”的“凌”字音同,所以忌讳。“塔”字容易联想到墓碑,所以忌讳。忌讳“鬼”字,是怕出门走进“鬼门关”。忌讳“猪”字,是因谐音“诛”字的缘故。

  第二,不能说“枪毙”,要说“敲”。抓人不能说“抓”,得说“拉客”。受伤不能说“受伤”,要说“带彩”。子弹上身,不能说“中弹”,要说“贴金”,战死不能说“死了”,要说“睡了”。新匪入伙,必须了解最基本的禁忌,否则就会大吃苦头——汝阳一杆土匪,晚上没事干,轮流“说瞎话”(讲故事),轮到一个刚入伙的匪小,他讲:“瞎话,瞎话,窗户台上种了两亩烟瓜,光屁股小孩来偷了,瞎子发现了,哑巴吆喝了,瘸子追上了,没胳膊没腿抓住了。”他讲得绘声绘色,很是可笑,但匪徒们非但不笑,反而脸色难看,几个耳光就打过来了,他被勒令“退伙”。匪小这才明白:不能说“抓”,土匪最怕被“抓”了。

  第三,忌讳说“谢”、“包”、“半”。“谢”字本是礼貌用语,但豫西土匪最忌“谢”字。一是土匪同伙被抓后,往往被大卸八块,“谢”谐音“卸”;二是清末洛阳官府的剿匪头目名叫谢宝胜,见“谢”字,如同见“鬼”字。“半”字也不能说,土匪爱用铡刀杀人,那种被铡成两半,或匪帮被吃掉一半的事情,土匪都不乐意碰到。“包”字涉嫌被官军“包围”,所以也不能说。

  第四,土匪忌讳“吹口哨”,一是怕暴露目标,二是口哨被认为是鬼神召唤的声音。如今影视剧中,动不动就让土匪“吹口哨”,用来发信号或招呼同伙,这是导演不懂土匪禁忌。

  第五,午休遮挡阳光时,不能以纸、布覆面,这是人死后享受的第一项待遇。正在行驶的船只,偶有鼠类动物跳入水中,便认定是大祸来临,行动要立即停止,或者转航而走。

  土匪对于禁忌,都会自觉履行,笃信其灵验性,无论匪首匪众,大家约定俗成,对禁忌深深敬畏,从不轻易改动。各地匪忌大致相同,但有少许区别。譬如河南土匪,忌讳说“虎”,而东北土匪则不忌讳这个字。新入伙的匪小,懂得了禁忌后,才能在匪帮生存。但要想在绿林中混,单靠这些还不行,还需学会绿林暗语,否则等于没有“绿卡”,处处受到怀疑和阻扰,所谓“天王盖地虎,宝塔镇河妖”,其中大有文章。

 

绿林暗语通关牒 土匪黑话生死牌

余庄人彻底被激怒了,答道:“鳖儿!先敲了你这鳖儿再说!”当的一声响,这个站在最前的小头目被打中,落下马来。

  绿林暗语,是区别于大众口语的一种特殊隐语,说得好听点是“隐语”,说得难听点是“黑话”。各地土匪暗语有所不同,通常以当地土话为基础,再加上匪行常用语,就形成了绿林暗语。

  不懂暗语的土匪,等于没有获取绿林通行证。遇到关卡,暗语是通关文牒,答对了放行,答错了受阻;特殊场合,暗语是生死命牌,答对者生,答错者死,丝毫不能含糊。

  过去的土匪首领,都有一本小册子,上面记着绿林暗语。新匪入伙后,也要花上半年时间接受培训,学习和掌握暗语。

  暗语很重要,阴差阳错之间,就要了一个人的命。

  暗语很神奇,上世纪20年代,因为一句暗语,洛宁县城老老少少都保住了命。

 

  一

  到洛宁采访,发现洛宁人根本不把土匪当土匪,而是当成乡村传奇。乡民不称“土匪”,而称“刀客”,似乎刀客们的惊人杀戮,都是轻描淡写的民事纠纷。

  在东宋乡丈庄村,当街坐着一位白发老人,老人祖籍伊川,后迁居此地。他见我打听当年匪事,说:“你问的不就是过去那些‘打业’的事情嘛?过去整天‘打业’!刀客来了,哪个村子也躲不过去,躲不过去呀!”

  他所说的“打业”,到底是什么意思,“业”字是否该这样写?我有点怀疑。问该村几个文化人,有的说应写成“打孽”,有的说应写成“打邪”,但老人坚持说是“打业”。后来我琢磨,老人所说的“打业”,也是可以说通的:佛教把使人沉沦的无边罪恶称为“业”,土匪打来打去,和官军打,和民团打,又和百姓打,总是打,全是仇和怨,可不就是“打业”吗?

  话说当年巨匪“老洋人”(张庆),率领2000杆众(匪众),从宝丰出发,来犯洛宁,计划先“撕围子”(攻村寨),再“破圈子”(攻县城)。首个进攻目标,便是离县城5公里的余庄村(今属城郊乡)。

  由于常闹土匪,各村都有武装,尤其是余庄,早在清末就垒起了寨墙。寨墙底宽丈八,顶宽一丈,通高丈八。设有八个炮台三个寨门,每隔八尺一个枪眼,易守难攻。

  但余庄人没有料到,“老洋人”的人马会有那么多!站在寨墙上一看:东寨门前500米空阔处,黑压压挤满了2000名刀客。

  一场大战在即,寨墙上下,有了一段对话,土匪暗语出现了——

  刀客中一个小头目喊话:“围子里边的人听清啊!我们走了‘一线丈子’(百里路程),路过贵地,‘当家的’(匪帮首领)让我‘喊金子’(要钱要粮),借点‘高鞭子’(钱),捎带‘填瓤子’(吃饭),让‘众儿郎’(众匪徒)解解饥渴!”

  这是第一轮喊话,比较客气,不说“抢”,说“借”。

  寨墙上的回答很硬气:“你鳖儿不要烧(‘烧’是河南方言,狂妄或得意忘形的意思)!有种的报上名来!”

  “大爷我坐不更名,行不改姓,我是你爷爷某某某!限你一袋烟工夫,送出来18个‘油青脸’(爱化妆的女子)、‘倒跟脚’(脚没缠小的女子,适合当压寨夫人,可随土匪奔波)、双眼皮的大闺女!”

  这已经不客气了,开始挑衅了,表明自己不是来吃素的。

  寨墙上也不示弱:“想要大闺女?回你自己的家去吧!你姐姐你妹妹等着跟你睡觉哩!”好了!双方撕破面皮了,准备“打业”了。

  但土匪这边,还要吓唬一下对方:“围子里的人听清了!爷爷要的货,快快送出来!不然就要‘灌围子’(往寨里面打枪炮)!‘接观音’(绑架妇女)、‘抱童子’(绑架小孩)、‘撬死祖’(掘祖坟)!把你们的房子全烧了,男的全‘敲’(枪毙)了,老的小的全‘宰’(刀杀)了,女人不管丑,不管俏,一齐拉出来‘轮流睏觉’(轮奸)!”

  余庄人彻底被激怒了,答道:“鳖儿!先敲了你这鳖儿再说!”

  当的一声响,这个站在最前的小头目被打中,落下马来。紧接着,寨墙上大炮轰鸣,战斗开始了。土匪们等的就是这一刻,嗷嗷怪叫,开始进攻,展开了疯狂杀戮。

 

  二

  土匪杀戮成性,最喜血腥,看见血,就兴奋,就来劲,他们喊着“灌呀!灌呀!往围子里灌呀!撕了围子抢‘花票’(女性人质)呀!”不顾死活地往前冲!   

  土匪进攻时喊的也是黑话,这种黑话粗鲁、霸气、动作性强,可起到为土匪壮胆提神的作用。

  余庄村守寨500人,男女老少都在内,而能打打杀杀的青壮年不过200人,寡不敌众,最终围子被撕破,东西被抢光,男子被杀殆尽,惨烈场面不忍追述。而“老洋人”屠寨之后,收刀走人,按计划要去攻打洛宁县城,但先行一步的土匪探子,来到县城东关时,正碰上几个乡民从城中赶集返回,就问“城里的‘水鸭子’(黑话指机关枪)多不多?”被问的乡民不懂土匪黑话,误以为问的是真鸭子哩,随口来了一句“多得很”,就继续赶路了。

  “老洋人”听了这情况,决定不再打县城。因为“水鸭子”多的话,刚作过战的土匪要吃亏的,所以掉头走人——一城之人,躲过一劫。

  这是最著名的“暗语事例”,乡民不懂暗语,竟救了一城人,真是歪打正着了。

  只要你当了土匪,就得学会说黑话。黑话是土匪辨别敌我、凝聚团队、进行联络、排斥外人的重要符号。据统计,民国时期,各地土匪黑话共有134组,有五种表现形式。

  一是在方言基础上渗入土匪特需之含义;二是借鉴秘密会社的现成暗语;三是从特定事物中衍生暗语;四是因忌讳某种东西找到替代词形成暗语;五是从土匪的行为嗜好中析出一类暗语。

  暗语囊括日常生活各个方面,凡人们生活、社交的所有语言,土匪暗语中都有对应语,其中又分为吃穿戴、寒暄、结交、联络、姓氏、人体器官、物品、动物、一般用语及作战等几大类。

  土匪建制方面:山称“架子”,上山称“登架子”。成股的土匪称“杆”,成立匪帮称“架杆”、“起杆”、“拉杆子”。一般的土匪分子称“响马”、“刀客”。匪首称“总架杆”、“架杆”、“趟将”、“当家的”。匪首下面的副手称“杆首”、“二架杆”。匪伙聚会叫“碰杆”,合并叫“合杆”。众匪兵叫“众儿郎”, 秘书叫“牛一”、“白扇”。参谋叫“军师”,出纳员叫“账架”,侦察员叫“巡风”。

  出马作战方面:“开差”是出门行劫,“私差”是私人行动,“武差事”是大抢劫,“扑风”是正面迎敌,“开味”是与官兵对阵开火,“交壳”是激战。“落水”是被官兵捉去或杀死,“带彩”是受伤,“贴金”是中弹,“过方”是死了,“睡了”是战死。“得风”是交战胜利,“失风”是交战失败,“顺水”是撤退,“反水”是归队回山。抢来的赃物叫“水头”,交易赃物的地方叫“架子楼”。“开花”、“劈霸”指分赃,“放台子”是聚赌,“打签子”是拦路抢劫,“抹林子”是到村庄打劫。

  长枪叫 “胳膊”、机枪叫“喷筒”、“水鸭子”。手枪叫“拐子”、“腰逼子”,子弹称“白米”、“一粒金丹”、“大洋”、“钉子”等。刀称“口锋子”,杀头称“望城圈”, 打屁股称“拍豆腐”,杀人称“横梁子”,枪毙称“敲”、“崩”。

  其他方面暗语:“水”是财,“大水”是大财,“小水”是小财。“窑堂”是房子,“红窑”是烧房子,“哑巴窑”是庙,“跳窑”是妓院,“流水窑”是旅店,“苦水窑”是药店,“啃水窑”是饭店,“混窑”是澡堂,“雾土窑”是鸦片馆,“艺窑”是戏院。“轮子”是车,“疯子”是马,“高脚子”是骡,“长脖子”是驴,“吹子”是牛,“膻子”是羊,“哼子”是猪,“皮子”是狗,“尖嘴子”是鸡,“扁嘴子”是鸭。

 

  三

  这些土匪暗语,过去都是成系统的,多得很,今天收集起来却很难。许多人记不得那么多了,以上是在洛宁收集的暗语,还有一部分是在洛阳工作的汝州人提供的。专家考证中原土匪暗语的“母语”在汝州,是以汝州方言为基础的。土匪暗语产生后,逐渐发展,后又加进口令和秘密手势、动作等,形成了特殊的“语系”。

  由于土匪太多,有时土匪之间懒得用暗语打招呼,就用明语来打招呼,这些看似正常的话,也有专门规定的“套路”,如果回答得乱了套,便证明你不在江湖。  

  下面是汝州、郏县、宝丰一带土匪之间常用的明语:

  问:你从哪里来?

  答:我从我来的地方来。

  问:你到哪里去?

  答:我到我要去的地方去。

  问:你身上带着什么?

  答:我带着3支香和500元现金。朋友,富有可能来找你,但又走了(说最后一句时,来者用手指点提问者的身后)。

  前面几句话,一问一答,看似明白,其实也是怪怪的。尤其是最后一句,你若不知情,绝对回答不上来,就表明你不在匪行了,对方就可能找你的麻烦了。

  当年杨子荣上威虎山之前,曾认真学习过土匪暗语。京剧《智取威虎山》中,杨子荣打虎上山,进入匪窟,与座山雕有段对话。

  座山雕:天王盖地虎!

  杨子荣: 宝塔镇河妖!

  众土匪:么哈?么哈?

  杨子荣: 正晌午时说话,谁也没有家!

  这全是黑话,翻译出来是:座山雕:你好大的胆子!竟敢气你的祖宗?杨子荣:要是那样,叫我从山上摔死!掉河里淹死!众土匪:以前独干吗?杨子荣:正晌午时说话,许大马棒山上的!

  接下来座山雕用明语,冷不丁来一句:脸红什么?杨子荣回答:精神焕发——怎么又黄啦?杨子荣不慌不忙地答:防冷涂的蜡!

  暗语、明语随问随答,没有难倒杨子荣,也没有露出破绽,座山雕这才解除了戒心,认定杨子荣就是土匪胡彪。可见中国各地的土匪,都拿暗语来区分阵营,辨别真假,暗语实在是他们赖以生存的软环境,须臾不可离开。新匪入伙,先学暗语。学会了暗语,便可下山做些简单打劫生意了。 

绑票多在月黑夜 撕票不待晓风吹

豫西土匪,无论是大杆小杆,不论“义匪”恶匪,都干绑票的勾当。换句话说,若是土匪不绑票,也就不是土匪了。

  “票”一词,原意为票钱,后作为标志,特指被绑架后用来换赎金的人质。这些人质统称为“肉票”,又细分为“洋票”(外国人)、“彩票”(富人)、“土票”(穷人)、“花票”(女性)、“快票”(不过夜就要赎金的姑娘)。

  土匪绑票,多在农闲季节里,多趁月黑风高天;然后与票主讨价还价,商量赎金价码,如果票主迟迟不来赎人,土匪就会“撕票”——把人质杀掉。 

  上篇说到,土匪也不是好当的。新匪入伙,必须先学绿林暗语,学会了暗语,才可以在江湖上混,才可以和其他土匪用黑话沟通。

  但仅学会暗语,还不能单独行动,不能去“拉单”绑票,只有“过堂”之后,才可以下山打劫。

 

  一

  所谓“过堂”,就是考验,并不在“堂室”进行,而是在室外展开。

  由于入伙方式复杂,一般情况下,新匪得有“保人”保举。“保人”都是土匪的熟客,在介绍新匪入伙时,他会这样说:“我保举某某某来入伙,他不求当官,只求混碗饭吃,请当家的看在我的面子上,给他一碗饭吃。从此后,鞍前马后,尽管使唤;水里火里,是死是活,是他的造化!”这是第一回,先提出申请,但并无结果,得回去考虑几天后再来。

  第二回来时,要立个字据,交给“白扇”(秘书) 保管,上面写明被保举人的来意以及入伙后愿意“走马飞尘”、“不计生死”等字样。写完后,这名新匪就进入了见习期。

  另一种入伙方式,没有保人,自己来投。那就对不起了,得试试你的胆量:要不,你下山提颗人头;要不,往头顶上放个水罐,让枪打。

  灵宝一带的土匪,最爱用后一种方式。当入伙者顶上瓦罐后,会有人告诉他:“往前走,莫回头,听到枪响别 了!”然后由“神炮”提枪,在后面跟着走。这些“神炮”,都是些能打香头的主,是匪帮中的狙击手,根本不会打错地方。

  当被考验者走到百步之遥,“神炮”突然举枪射去,把瓦罐击碎,随后,上前摸摸那人的裤裆,看看是不是吓尿了。如果吓尿了,说明胆小,当不了土匪,轰走了事,如果没尿裤子,则拍拍他的肩膀,表示可以入伙。

  还有一种考验方式,是让新匪跟着老匪出去抢劫。办法是不给他枪,不给他刀,让他下山“踩盘子”、“望水”,刺探情报。如果不惧不怕,搞准了情报,老匪就会向匪首汇报并建议:“这人‘遛过了’(考验过了),还算‘顶硬’(能挺住、胆大)!收了吧?”

  一个合格的新匪,就这样被他们引上路。这些刚入伙的土匪,要在相当长时间内执行绑票任务,因为老匪一般不干这个,老匪们都是骨干,杀鸡不用牛刀,留着去攻城略寨。二是新匪入伙,都急于立功表现,绑票差事相对简单,任务好完成。

 

  二

  与绑票有关的事体和程序是:“望水”(侦察绑架对象)、“架票”(实施绑架肉票)、“传帖”(又叫“飞票”,传送勒索通知单)、“叫票”(讲票价)、“看票”(拘押肉票)、“养票”(供肉票吃喝)、“滤叶子”( 审问拷打肉票) 、“领票”(赎回肉票)、“撕票”(杀掉肉票)。

  绑票,首先要物色对象,这里面很有讲究,并不是胡乱绑架,要先“望水”。“水”是财,“望水”就是看谁家有钱。还要预测到:一旦绑了票,票主是送赎金,还是送鸦片,若这两样都送不来,会不会拿粮食来抵。

  此后,还要选准关键人物,这样,他的家人才肯下大本钱来赎人。一是独生子,为了血脉延续,家人肯定交出赎金。二是待嫁的新娘,勒令当天来赎,不然一过夜就危险了。这种快票,娘家不赎,婆家会来赎,要不就是两家凑钱合赎。三是如果当家的是个大孝子,就绑架他的长辈,他必尽力来赎。四是经商的掌柜,一来是家里的顶梁柱,二来生意上全靠他,也是非赎不可的。

  过了几天,土匪见赎金送不来,就不耐烦了,开始埋怨肉票,说:“您家人不把你的命当成命,不来赎你。你吃喝拉撒,都是开销呀!”于是就折磨肉票,俗称“滤叶子”,目的是给票主施加压力,让其痛痛快快送来赎金。

  “滤叶子”很是损人。一种是“熬鹰”,此“刑法”常常在匪帮夜间转移途中使用。中途休息时,“秧子房”头目燃起一堆火,让众多肉票围火而坐,然后取出一个马铃铛,让肉票每人摇几下,再传给下一个,依次循环,一圈又一圈,不能停。肉票摇铃铛时,土匪们可以打个盹,隐约中不听铃铛响,就警觉起来,看哪个肉票忘记摇铃了,这个肉票立刻便会挨上一顿打。如此煎熬下去,肉票个个精疲力竭,即使让他跑,他也跑不动了。

  另一种方法:让肉票不断地讲荤段子,或让肉票讲怎样和老婆睡觉,如果讲完后众匪不笑,就挨一阵棍子。过夜时,担心肉票跑掉,土匪在土墙上凿一洞,让肉票一条腿从墙洞中伸出,再用木锁横锁了,谓之“骑墙”,肉票进退两难,跑也跑不掉,难受之极。

  土匪有时变个花样,用热皮胶水将肉票双眼糊住,使之看不见,逃不脱,这叫“戴眼镜”。为给单调的土匪生活增加点刺激,土匪把抓来的妇女剥光衣服,在其乳房上系两个铃铛,勒令她去擀面条,看她身体晃动,听那铃铛乱响,土匪笑作一团,大呼小叫要吃“响铃面”。

 

  三

  豫西土匪一般只绑“彩票”(富户),活动在汝州一带的巨匪秦椒红,规定“抢穷人者,杀”。但富户勒索得差不多时,有些匪帮就绑“土票”(穷人),说“至少可以换一只鸡来吃”。灵宝河西村附近的汉山上,上世纪20年代,土匪修了一道溜石栓,上面拴的全是“土票”,每次都有上百人,如今索痕累累,尚可目睹。

  土匪绑到肉票后,勒索的价码没有统一标准,一般视票主的家庭状况而定。过去没有电话,让被绑架者家人知道赎金数目,是把通知单隔墙扔进庭院,或用飞镖扎住字条下“飞票”;而在大多数情况下,是托中间人“传帖”。

  这种中间人,叫做“花舌子”。“花舌子”凭三寸不烂之舌,对票主晓之以理,动之以情,常常这样说:“你家摊上事儿了,我也挺同情。不过你家也要想开,把人赎回来是大事。有了人,不怕没有钱,好歹是一条命。再说了,这是你们当家人,古语说的好‘家有万贯,主事一人’,可不能不去赎呀。”

  赎人是最无奈的事情,大户人家得破财,中等人家得破产,小户人家得卖房子,反正都要大伤元气,好多年翻不过来身儿。更糟的情况是:赎金搭进去了,赎回的亲人已被土匪折磨成残废了。

  当然也有另类事情发生,有的票主的家人被绑架后,一来二去,竟和土匪交上了朋友。民国时洛宁樊村人段升当土匪,把富户韦圭恩绑了票。韦圭恩的儿子韦献臣,在洛宁县政府当差,段升便有所顾忌,没敢亏待韦圭恩。

  韦圭恩被赎回,对儿子说:“刀客没亏待我,他们没啥吃的,自己饿肚子,还让我吃饱吃好。土匪绑票,无非想弄俩钱,咱家钱多不算啥,以后遇到这些人,不能跟人家过不去。” 果然后来段升进城,正撞上时任县征稽处处长的韦献臣,韦赶紧支走征稽队,没有抓段升,还请他到酒馆喝酒,告诉他不要惊慌。

  后来土匪攻打下韦献臣的寨子,大匪首要杀韦献臣,段升说:“不能杀他,他是个大好人呀!”匪首恼怒,说:“你咋为当官差的人讲情!犯了大忌!赶紧改口,不然把你和他一块用铡刀铡了!”

  段升想了想,竟然选择了后者,和韦献臣一起把头伸到铡刀下……

 

  四

  遇到迟迟不来赎人的票主,匪帮就要“撕票”(杀肉票)。到规定送赎金的这一天不赎人,被认为是对匪帮的极大蔑视,为了杀一儆百,必在这天拂晓前杀死肉票,肉票别想再一次看到日出。

  但对其中的“花票”,匪帮往往不舍得撕票,会顺手将其卖到妓院去,多少换几个钱。若绑的是小孩,先不杀掉,砍掉其一根手指,装在信封内,送到被绑小孩家中,再约定赎期和地点;如果到时还不来赎,就再砍掉一根指头,再送去,直到砍掉五指,不来赎,就撕票。

  土匪这样做,为的是使人恐惧,促使票主赎人,打的是心理战。开价码的时候,一是尽可能敲诈更多的钱,不然绑票作甚!二是要留有余地,价码过高,票主拿不出钱来,横下一条心,舍命不舍财,就耽误工夫了。三是不能价码过低,若捞不到油水,等于白忙活一回,也是件窝囊事。

  土匪绑票的目的是要钱,一般不撕票。对于重要的肉票,宁可受点累,也不舍得撕,转移时都带着。灵宝一个老土匪,绑了一个有钱人家的男孩,才3岁半,“花舌子”送出好几封信催赎金,那家人极其吝啬,不来赎,说:“那孩子不机灵,有点憨,长大后也不知是葫芦还是瓢,不赎了!”老土匪只好缝了个大皮兜子,转移时背着那孩子,半年后有了感情,说:“他家再来赎也不给,留着当干儿子!”真的就当了孩子的干爹。

  专家指出:绑票勒索是土匪的主要创收渠道之一,这是因为绑票这种方式,比杀戮性抢劫稍显温和,受害者还能够接受,基本上不报官府,因而风险较小。其次,土匪常常被迫转移,抢得笨重财物后,往往不便携带,而肉票是可以自己移动的,所以,土匪都乐于绑票,而且乐于绑“彩票”和“花票”,其中故事很多。

 

彩票上山似入席 花票过夜如过关

土匪绑票,首选“彩票”(富户) ,为了勒索一大笔钱财,一般对彩票都很客气,好吃好喝好招待,甚至让彩票吃肉食;对待“花票”(女性)则不然,花票被抓后,过夜如过关,随时都有被强暴的危险。豫西土匪一般不糟蹋“快票”(将出阁的大闺女),上午绑快票,下午就放人,强调当天拿到赎金,图的是个“快”字。 

  民国时期,豫西“绑票”现象司空见惯。洛宁人说:“那时候土匪‘绑票’,就像‘星星过月’一样,天天都有,不稀罕!”

 

  一

  洛宁东宋乡丈庄村老辈人回忆:解放前,村外有次过刀客,刀客“押票”的情形很吓人——一条长麻绳,拴着一大串“肉票”(人质),全是男的,足有二十几个人。这些肉票被刀客驱赶着,哭丧着脸,有的还一瘸一拐的,腿上有伤,脸上也流了血。

  请教县史志办的同志,得到一点常识:凡一次押运几十个肉票的,不属纯粹意义上的“绑票”,而是匪帮在攻城略寨后,顺手牵来的“肉票”。这些肉票的家底都还没有摸清,经济回报率有限。

  这些“肉票”虽不值钱,但却另有用途——由于他们在土匪攻城时做过抵抗,土匪归山后就把其作为泄愤工具,他们中有些人将作为活靶子,供“神炮”练习枪法,或锻炼新匪的杀人胆量。

  土匪的地域性很强,“匪”字前加“土”字,强调的就是地域性。小股土匪,一般不到大城市去冒险,一是他们土得掉渣,其打扮和谈吐,容易被城中警察认出来。二是城市有城墙和城门,一旦被发现追赶,警察关门打狗,他们很难逃脱。但洛宁有个土匪孙攀脚,却敢窜到洛阳城绑票。

  他来洛阳绑了个姓潘的商人。过了一个多月,潘家托一个宜阳人当说客,把潘老板赎回。这个潘老板做大生意,属于彩票,他给孙攀脚的“回报”很丰厚:两千块现大洋、120支枪、1000套服装。这次绑票,由于“水头大”(票价高),遂被豫西土匪传为“佳话”,被认为是“土包子”吃“羊(洋)肉包”的典型案例。

  土匪为绑到彩票、发笔大财,简直六亲不认,这叫“兔子不吃窝边草,逮住一回就吃饱”,洛宁长水乡后湾村的宁老七,就把自己的干爹绑了票。

  宁老七小时候很穷,12岁成了流浪儿,13岁跟一个刀客闯荡江湖,17岁回到洛宁自立山头。俗话说:“有了‘杆’(匪帮),就得养‘杆众’(匪众)。”匪首都想不断地“涨杆”(扩充队伍),但宁老七手头拮据,总是耍不大,心中很焦急。

  一天,他又在苦思冥想,忽然想到自己的干爹,有钱有势,是块肥肉。于是让人把干爹绑到一个地方,天天让干爹吃酒席。几天过去,他干爹心发了慌,知道这是被绑票了,但不知是谁干的。直到第5天,有人送来传帖,上面写道:“意欲扩充实力,无奈钱财不足。干爹深明大义,能助一臂之力。”因是写给熟人的传帖,连“主语”都省略了,也没落款人的姓名。

  好歹他干爹一看就明白:这是干儿子干的!他妈的,竟把我当彩票了!但他装作很理解的样子,对传帖的人说:“哎呀!原来是他呀!我正准备给他送点儿钱粮哩!你不知道啊,干儿子在山上竖着这面大旗,我在地面上的生活就很安稳!别的杆子路过寨子,都绕过去了,不来骚扰,这是看我干儿的面子呀!”于是马上修书一封,语气十分亲切:“困难再大,也要筹措重金,望诸子贤侄放心。”

  结果,宁老七用干爹这张彩票,换来三布袋现大洋,买了百十支长枪,队伍比先前更有底气了。

 

 二

  土匪乐于绑票。首先,绑票属于“文差事”,要比“武差事”(大抢劫)容易得多。“武差事”攻城略寨,是土匪拿命换钱;绑了票,却是让肉票拿钱换命。其次,暴力抢劫必须出动大队人马,而绑票只须三五人,随时可干,而且每次绑票,情形都不一样,这给枯燥的土匪生活带来新鲜刺激。

  嵩县有名的“义匪”关金钟(人称“关老九”),每次绑票都留下故事。此人最拿手的,是在绑票过程中“认干亲”,绑票一次,认家干亲。到后来,究竟认了多少干亲,连他自己也数不清。

  当然他认的干亲,都是彩票,都是富户。嵩县大章乡,是他的老营盘。如今,这里的农民还说:关老九最会绑彩票!绑来的彩票,好吃好喝好招待,天天让你吃酒席。一次,关老九到洛宁,瞅准一个富户,绑了其家一个两岁男孩。为了照顾这孩子,他专门雇了个奶妈。

  这孩子在嵩县住下来,慢慢地和他混得熟络,彼此有了感情。这家的主人来赎,关老九抱着孩子问:“走不走?”孩子伸出小胳膊,搂着他的脖子不放手。关老九就对票主说:“你看看,孩子不想走,再住些日子吧。包他吃得白胖白胖,毫发无损!”

  票主无奈,只好定期送些钱财过来,一直等到孩子5岁,懂事了,关老九这才把孩子送回去。送到洛宁,他又提出一个条件:我要做这孩子的干爹!票主哪里敢拒绝,遂与他做了干亲。

  我去嵩县采访几次,每一次当地人都津津乐道关老九,说他如何“仁义”,我却不敢轻易苟同,认为这是他的狡黠:譬如他绑架洛宁幼儿,从2岁到5岁,幼儿失去父母,每天与他厮磨,自然离不开他。这3年当中,倒霉的只能是票主,思念爱子,不得不常来看看,每次来怎敢空着手,必定带着钱物,3年间要被讹去多少啊!

  土匪毕竟是土匪,毕竟不是侠客义士,他们佛面上刮金、油锅里抓钱、刀口上舔血,这才是他们的常态,所以不能被表面的“仁义”所迷惑。即使让彩票吃肉食,也不过是拿票主的钱,提前请客罢了。土匪之狡猾,岂比常人心!这里可举外地匪事一例,来说明天下匪性之既猾且狠。

  1935年,吉林省发生一桩离奇绑票案:姜姓大财主虽腰缠万贯,但为人却吝啬,人送外号“姜老抠”。当地匪首“三江好”想绑架他,但他深居简出,三江好苦思多日,终于想出一条妙计。一天,他率一伙匪徒化了装,抬着一口空棺材跑到姜家祖坟,连哭带喊,挖坑出殡。

  姜老抠正在家里抽大烟,家人跑进来说:“咱家近族中谁得‘外丧’(死在外乡)了? 坟上正出殡呢!”姜老抠不知是计,腾地从炕上跳下来就走。走到坟地一看,果见摆着一口棺材,一些人披麻戴孝,正哭得热热闹闹。姜老抠一看都是陌生人,大怒,破口大骂:“日你祖宗!谁来俺坟上作践人啊?! ”那伙人一听,不哭了,都笑了,把棺材盖一揭说:“来吧,就等你了!”把他摁到棺材里,他就成了彩票了。

 

  三

  除绑彩票之外,土匪也喜欢绑花票。花票虽统指女性人质,但基本上是指年轻女性。但豫西土匪中,有的不屑于绑花票。

  豫西土匪分好几个层次:第一层次不绑票、不剪径,只打官府,这是匪行中最高品位者,这类和官府对抗的武装,如果有了规模和政治指向,便转化为农民起义;第二层次是绑票,但不剪径、不截路,这类土匪认为,打劫商旅和路人,是小毛贼干的勾当,不上档次,所以不为;第三层次也绑票,但不绑花票,尤其不绑快票,此类土匪尚未远离家乡,所以兔子不吃窝边草。

  快票,绝大部分在天黑前就被赎回了,票主天黑前不来赎,大多是因为穷,凑不够赎钱。快票一旦过了夜,也就不想再赎了,尤其是婆家人,觉得过了一夜,没过门的儿媳妇肯定让土匪糟蹋了。婆家不赎,娘家也无心再赎了。快票即使被赎回,有的也会被婆家退掉,从此难以嫁人。有的快票回来后,很快就自寻短见,或者嫁到很远的地方,女婿多半不合她的意,凑乎着过一辈子。

  所以豫西土匪一般不绑快票,觉得有点儿“过”,下不了手。但自从洛宁出了女匪张寡妇后,绑快票开始蔓延。张寡妇的优势,是在性别上让快票放心。大姑娘被她绑架后,不像置身清一色男匪中那样绝望。

  事实上,张寡妇确实不允许男匪接近快票。快票绑到山上、捆在屋里后,她自己拎双枪守在门口,直接当了门卫。

  一次,有个匪徒以为张寡妇睡着了,就悄悄摸进快票住房内,张寡妇其实早看见了,躺着没起身,甩手一枪,那匪徒就被打死了。然后暴尸三日,从此以后匪徒们都不敢造次了,张寡妇的“好名声”也随即传开了。谁家的姑娘被抢了,街坊便赶来问:哪个杆绑的?回答:张寡妇绑的。对方就会松口气说:还有救!张寡妇保你“囫囵快票”(未破身),赶快凑银子吧!

  这几乎成了一种“信誉”,张寡妇于是大肆绑快票,票主们也都积极凑赎金,很配合,真是咄咄怪事!其实,张寡妇不过是巧取豪夺罢了,我相信那些快票,回家后不会有啥好果子吃——由于张寡妇是名匪,所以你被名匪绑架了,自己也就出了大名,人们指指戳戳,一辈子别想抬头了。张寡妇的杆子拥有上千匪徒,上千名土匪的生活所需,大多依赖快票的家庭赎金。毫无疑问,张寡妇绑快票的背后,是无数票主的家败人亡和斑斑血泪。

  其实,不论豫西匪帮怎么标榜自己不糟蹋快票,老百姓也是不会相信的!很简单的道理——“快票”之所以“快”,不就是赎得慢一步,就被土匪祸害了吗?其实,大多数快票都被土匪糟蹋过,只是她们故意否认罢了。因为土匪毕竟是土匪,这些女人被糟蹋后,白天为土匪做饭,晚上轮铺陪土匪睡觉。一段时间后,新的快票来到,她们就被卖到妓院去。

  在豫西,曾出现过一次绑架70名花票的悲惨场景,那是“老洋人”血洗安徽阜阳县城后,押解着70名花票转到豫西,在审问了花票的家境后,根据不同情况勒索赎金,有的上万块,有的数千块,最低的是五百大洋。

  阜阳人算倒了大霉!从阜阳赶到豫西来赎人,一时间阜阳口音声闻于途。而那些贫苦人家,无钱赎人,只得将亲生女儿弃置不顾,让其在豫西供土匪作践。可见土匪之患多严重,遭祸害最多的还是老百姓。 

寨上弓弩催晓箭 寨下火把照匪影

从清末到民国,豫西成了土匪的王国。史料披露,1911年,洛阳官员抱怨豫西已成“匪区”,他们茫然地看到: 几乎没有一个村庄不受土匪袭扰。过去刀客只在夜晚出动,只在边远村庄动手;现在光天化日就抢劫城镇,一到下午四五点钟,城乡田陌便路断人稀,纷纷关闭城门和寨门。

  那是一种怎样的景象啊——豫西秋来风景异,洛阳雁去无消息。四面八方匪声起。千嶂里,长烟落日孤城闭!

  在这种形势下,豫西村镇纷纷筑寨御匪,每当土匪过境,村头响起锣声,百姓便扶老携幼,带上值钱东西,纷纷躲进寨中,老辈人说这叫“跑匪”。

  于是豫西的民匪对峙,成为了旧中国小规模战争的一个典型画面……

 

  一

  洛宁,过去叫永宁,土匪多如牛毛。

  上戈,过去叫上虢,在洛宁最西边,离县城55公里。西周时期,三门峡是虢国封地,从这里往虢国封地,须翻山越岭,就是“上虢”了。后来觉得“虢”字笔画太多,难写,就以“戈”字代替。我这次来上戈,就是参观乔家大院,看一个家族是怎样构筑工事防御土匪的。

  一看就明白了:凡能抵御土匪的寨子,都居高临下,建在高处。乔家是大地主,有6处紧密相连的宅院,门前是缓坡,下面是小河,门前有炮楼(已坍塌),墙上有枪眼,如此庞大的建筑群,互相连接,院前有开阔地,院落之间互通。土匪来了,必先在过河时挨枪,再于开阔地上死伤。

  乔家很牛,牛到一家便能筑寨御匪,不与其他农户联手。但在通常情况下,单门独寨要和土匪对峙,是很危险的,如果乔家没有人当官,常在外面“罩”着,很容易被土匪破了寨子。因为没有大批民众参战,仅靠家丁是不行的。

  洛宁人说不论大寨小寨,凡能筑起寨墙的,都是里面有地主。如果没有富户领头凑份子,搞集资,穷人是拿不出多少银子的,寨子也就筑不起来。

  相对于土匪来说,地主是“民”之范畴。这些富户由于家财多,怕抢了;房舍多,怕烧了;人口多,怕绑票,所以筑寨御匪,最为积极。

  修成的寨子分为两种:一种不在生活区内,但离村庄较近,具有天然山头或沟壑,再经过人工构筑,形成可与土匪对峙的战斗堡垒。乡民根据多年“跑匪”经验,会在寨内预备5天以上的生活必需品,如粮食、饮水、柴薪等。一旦土匪过境,男女老幼一起入寨。这种寨子的防御功能,远远大于抵抗功能,旨在躲匪,不是抗匪。

  另一种是平地起寨,围着村子四周垒寨墙,留一两个寨门,寨墙上架起炮,布置弓弩阵。这类寨子类似《水浒传》中的祝家庄,说白了,就是和土匪对峙的,有的还挑一面旗帜,意思是:此寨不好惹,刀客绕开行!

  一些强悍匪帮,一见到挑旗的大寨子,气就不打一处来,专门来挑衅,撕围子抢夺。这些寨子被破后,往往会被血洗,鸡犬不留。所以豫西民谚云“上了寨,死得快;到处跑,死不了”,首倡“跑匪”,不是“抗匪”。

  但到底是“跑匪”合算? 还是“抗匪”合算?老百姓的意见从来没有统一过。1922年,洛宁县民匪之间,发生了一次大战,一部分人弃寨逃跑,一部分人筑寨御匪,结果吉凶分明,命运完全不同……

 

  二

  这个村庄是余庄,现在属于城郊乡,离洛宁县城很近,是个大寨子,清末时就有近千口人,居民分片居住,分为东西两街。东街李家富裕,主事人李用;西街郭家富裕,主事人郭文锦。

  李用最先提出筑寨方案:集中东西两街人力财力,合建一个坚固的大寨子,彻底杜绝不间断的土匪骚扰。他来西街找郭文锦商量。郭说:花钱筑寨不划算,不如带钱躲匪合算,婉言谢绝了。东街人遂决定自己建寨子。

  于是先按人口摊钱,然后按房子摊钱,再以牲口摊钱。最后,摊得一村人手头拮据,可筑寨的费用还不够。当时李家最富,他不负众望,可着劲儿往外拿钱,最后总算把寨子建起来了。

  这寨子建得有“派头”:寨墙底宽丈八,顶宽一丈,高丈八。有八个炮台,三道寨门,每隔八尺一个枪眼。寨子正像“李用”之名一样,毕竟是“有用”的。从此寨内实行半军事化管理,固守一套冬春打更制度,入夜有人站岗,平时搞些军事演练。寨中年轻妇女都是好后勤,寨中青壮男子都是“准军人”。寨子筑起60年间,过境土匪知此寨不好打,都绕寨而走,无来攻寨者。

  但凡事有例外。寨子筑起60年后,从宝丰开来了“老洋人”的刀客队,时为1922年6月21日,先是有几个外乡耍蛇人,从宜阳方向往西走,路过余庄时说:快躲躲吧,东边来了一杆刀客,好几千人哩!

  此时的“东街代表”是李虎文,赶紧找到西街乡绅郭百龙(时光推移了60年,仍是李、郭两家后裔主宰着东西两街)。李虎文对郭百龙说:此番刀客势大,听说有好几千人,请你们西街人共同入寨,共同守寨!郭百龙说:平时,西街人都住在东街寨子外面,这时候才想起让我们去守寨,我这思想工作不好做呀!郭百龙直接回绝了东街人的求援。

  于是东街人决定单干,李虎文在关帝庙召开战前动员会,自任“总指挥”。余庄村500多人全部进入一级战备状态,锣声响起,寨旗高扬,200多名青壮“准军人”上寨墙迎战刀客。

 

  三

  这边民匪对峙开始,那边西街人开始疏散,留下空空荡荡的街区,还留下幸灾乐祸的预言:上了寨,死得快;到处跑,死不了!

  土匪攻寨,多在半夜围寨,拂晓时分开战。22日一大早,“老洋人”2000名刀客开始攻寨。第一轮攻击的是马队,散开队形压了上来,边奔驰边往寨墙上射击。第二轮是跟在后边的徒步刀客,扛着云梯狂喊猛冲。

  余庄人开炮了!是那种“鸡娃子炮”,全是霰子,杀伤力虽不强,但杀伤面积大,由在余庄开铁匠铺的胡铁匠研制。放了三响,炮却哑了。胡铁匠急忙找原因,将炮弹(俗称“鸡娃”)退出细看,正纳闷间,“鸡娃”在他的手中炸了,胡铁匠被炸得血肉横飞。

  匪首“老洋人”见余庄寨坚固,遂另辟蹊径,让正面阵地的刀客佯攻,一部分人却偷偷从西街空房上登临过来。中午12点,寨子就被攻破了。匪帮进寨,不留男人,见到就杀,16岁的小炮手李水贵,从城墙上下来已经晚了,3个刀客见他脸上被火药熏得跟炭人似的,就知他是炮手,非整死他不可。最后追到大麻地里,李水贵连挨数刀,殉寨了。

  32岁的染坊掌柜李致荣,逃命时还掖着铺里的账本。刚出门就遇上一刀客,那人连扣两次扳机,枪都没有打响,说:“你命大,走吧!”李致荣捡回了一条命。

  同样是守寨,也有守成功的——1922年9月中旬,临汝王老五匪帮来打洛宁磨头寨,寨外扎下营盘,发出通牒:限3天,开寨门,奉献财物!不然鸡犬不留!

  寨主王清泰召集村人商议:是守寨呢,还是交钱物。初,举棋不定;后来,意见统一——寨子既然筑起来了,就得使,选择守寨!王老五于是攻寨,打了两天,拿不下来,反而死伤二三十人。于是要求谈判,只要让队伍从寨外路上通过就行。磨头寨态度强硬,说:“借路可以,但要一个一个过,如有两人以上聚集,就开枪。”王老五只好诺诺,带领着队伍,灰溜溜地一个一个过去了。

  磨头寨由此出了名,有人编了顺口溜:“孙洞寨,白奶奶,刀客来了门开开;磨头寨,铁打寨,刀客来撞死得快!”其中说的孙洞寨,实行的是“不抵抗主义”,结果被民谣拿来讽刺,可见若有军事实力,民众并不怕与土匪较量。

 

  四

  洛宁民众向来胆大,敢于争胜斗狠,敢于出奇制胜。当地老农告诉记者,其实这胆量是让刀客给“练出来的”,土匪太多了,老百姓必须和刀客打交道,见得多了,也就胆大了。城村村民张云生,乳名“二毛子”,十来岁时被宜阳刀客绑了票。匪首姓冯,传过话来:“人关在赵保乡,拿来一麻袋大洋,就放人!拖延一日,割掉鼻子!”

  张家是大财主,有水旱田25顷,完全可以满足土匪要求,张家的长工丁成志却说:“不给龟儿送钱!我去宜阳领票!”他一块银元也不带,袖了一把刀就去了。见了姓冯的,丁成志大声说:“我送的是‘银票’!”他接近对方时,忽然袖中出刀,架在冯的脖子上,说:“我也是刀客!放人吧!”

  结果“二毛子”毫发无损被救回来了,一个大洋都没花。对豫西匪事很了解的马庆泉,也写了类似一件事:解放前豫西匪患不断,父亲12岁那年,有一队土匪骑马绕村子跑了一圈,叫道:“大伙听了!限5天之内,送500块银洋来!逾期不交,炮打火烧,把你们村夷为平地!”

  村民们都不富裕,哪里凑得500块银洋?父亲一打听,土匪驻扎在山上,头领姓尚,恰好和自己的老母同姓。于是到镇上买了一盒点心,一个人就上山了。到了土匪山寨下,对站岗的说:“烦你通报你们当家的,说他的外甥来了。”

  姓尚的匪首很纳闷,哪儿冒出来个外甥?父亲见了他,只管拜了一拜,然后把自己何方人氏,因何来此,村里实在拿不出钱来等等,大腔大气,如此云云,说了个清清楚楚。匪首一看,此人小小年纪,聪明伶俐,又有如此胆量,当下心中便有些欢喜,很干脆地说:“回去给村里人说,那钱,免了!”

  父亲回到家后,原想这件事结束了,不料一个多月后,那个匪首来到村里跟奶奶商量:“你的儿胆大机灵,让他上山给我当个勤务兵!”奶奶不敢公开拒绝,婉言说:“孩子还太小,等再长一两年,一定送他去!”匪首觉得说得入情入理,不好勉强,就离开了,之后再也没提这事。

  所以专家指出:百姓与土匪较量,一般都软着来,只有非常强大的寨子,枪多人多,寨墙坚固,内中又有能人,才敢和匪帮对峙和干仗。而官军在对待土匪时,也不是硬碰硬,有时还没有民间武装勇敢,而其中当兵的竟时常和土匪切换角色。

黑白两道上下手 兵匪一家左右脸

京剧《智取威虎山》中李勇奇说:“自古以来兵匪一家欺压百姓。”这说明旧军队和土匪没啥严格界限,由兵而匪,或由匪而兵,兵匪原来是一家。

  兵是有执照的土匪,匪是无执照的强盗。偷来的锣敲着卖,这是兵;偷来的锣悄悄卖,这是匪。一个明火执仗,一个暗中使坏,上下其手,左右鬼脸,便是兵匪之肖像。

  民国时期,豫西兵连祸结,民众水深火热,兵剿匪,匪扰民,匪如梳,兵如篦,兵来匪去,兵去匪来。兵兵匪匪,兵匪莫辨,欺压的都是老百姓。

 

  一

  1925年的一天,新安县衙门口出现这样一幕:

  国民二军的几个士兵军服不整,歪戴着帽子在街上闲逛,他们的袖章上,都缀了一块白布,左边写着“不扰民”,右边写着“真爱民”,中间写着“誓死救国”。一位卖菜老农看这几个士兵吊儿郎当,就开玩笑地问:“老总,那袖章上写的是啥呀?给俺念念。”几个士兵认为老农不怀好意,骂道:“奶奶个熊,你这老杂毛还敢毛捣人?!”啪的一声,老农左脸挨了一巴掌。

  老农说:“你这是不扰民?!”

  啪的一声,老农右脸又挨了一巴掌,

  老农说:“你这是真爱民?!”

  这时,正好几个惯匪被保安团追赶,保安团招呼这几个兵一块儿追赶,他们理都不理,忙着修理那个老农。

  这件事后来被人写进《乱世争雄》这本书,形象地再现了兵不治匪、欺压百姓的场面。当时洛阳民谣云:“不扰民,不害民,扛着镢头挨屋寻。找着银子抢银子,看见女人睡女人。”民谣又云:“当兵的一进门,两眼四下抡,不是找财物,就是寻女人。”

  当时的国民二军,由该军军长兼河南督办岳维峻领导,驻扎在洛阳。新安县城驻有史宗法的一个旅,这些兵不剿匪,只扰民,每日里让商民缴税款,向农民征粮草,民财取尽,却不维护治安。

  一日,新安县城附近刘庄一带遭土匪抢劫,地方乡绅通过新安县长孟广儒恳请驻军出城打匪,但旅长史宗法坐在太师椅上,慢悠悠地说:“我的任务是守城,而剿匪需要出城,这不是我的职责。我不去。”当地乡绅非常生气,说:“土匪来抢一次,也仅扰民一日;当兵的驻军一年,就扰民365日。土匪不过是过路的强盗,尚可躲他一躲;驻军却坐在咱的头顶上,躲也躲不过。他娘的!简直是兵不如匪。”

  兵不剿匪,就等于容匪、纵匪,无异于通匪。实际上,当兵通匪者大有人在。清末民初,出生于伊川彭婆乡南衙村的张治公,追随王天纵赴潼关抗清,担任高级军官的他却心怀二心,觉得此次入陕胜负不定,行至半途对他的堂弟张治修说:“你不要随部队入陕了,回洛阳老家还当刀客,占领山头,发展队伍。如果我到陕西能站住脚,你就把人马带过来,如果这支义军被清军打垮,我就回洛阳重入绿林。”张治修等人回到伊川,收复了几小股土匪,队伍很快发展到200多人,胡作非为,为害一方,这杆土匪始终与张治公保持联系。

  这是军队长官通匪的一个小例子,而当时这样的情况很多:两手抓,留一手,这一手不中了,就靠那一手,狡兔三窟。

 

  二

  在豫西,由兵而匪的典型是张巨娃,由匪而兵的典型是孙殿英。

  由兵而匪的张巨娃是汝州人。当初,他率地方武装剿匪非常坚决,经常抬着一口大铡刀,捉了土匪,就地铡为两截。所到之处,土匪纷纷逃匿。正因为如此,他颇受官府青睐。民国十九年,张巨娃的队伍被编入了宋天才的75师,驻扎卢氏县城,成为剿匪的骨干队伍。

  但张巨娃在豫西剿匪,也沾染了土匪的习气,向驻扎地派粮要钱时,竟然也像土匪那样“飞叶子”、下传帖,上面写明时限,过期不交,格杀勿论。当地民众苦不堪言,纷纷上告,民国二十年,上面决定遣散他的部队。

  他听到消息后,决定由兵而匪,拉杆子,建匪帮。当夜哗变——保卫一个县的部队,化为危害一个县的匪帮。他率领队伍弃守卢氏,把卢氏县城抢了个精光,临走又放了一把火,把半个县城烧得面目全非。

  张巨娃由兵转匪后,比土匪更土匪,走哪儿吃哪儿,无恶不作,每到一个村庄,先把大铡刀往村头一放,要钱要粮要女人。如不满足要求,就往铡刀下塞村民。

  由匪而兵的孙殿英,也是从豫西发家的大土匪和大军阀,豫西人称他“孙老殿”。这家伙游手好闲,在老家豫东永城县混不下去,1913年跑到豫西嵩县,投靠了匪首张屏,当上了一个小头目。

  1920年前后,他在嵩县、宜阳、偃师等地设香堂、招信徒,大力发展庙道会成员,培植亲信。接着投入河南陆军第一混成团团长兼豫西镇守使丁香玲部,任机关枪连连长。接着又独立山头,拉杆成为土匪头子。

  他拉杆子期间,庙道会故意鼓吹他是神仙下凡,引得四方道徒捐资相助,拖枪来投,队伍猛涨,镇嵩军不得不对他刮目相看,于是将其招安,给个营长做,他嫌小,领到军装、手枪就跑回来为匪;吴佩孚再将其招安,给个团长做,他还嫌小,又领了一身新军装跑回山里。 

  1925年春“胡憨大战”爆发,孙殿英匪部又被憨玉琨收编,编为第五混成旅。几年之间,他便“由匪而兵”、“由兵而匪”了好几次。就这样一会儿兵,一会儿匪,他最后竟然组建了新五军,成为国军正规部队的军长。

  这新五军也真是怪,当官的除了拿枪,还备着一支烟枪,赌博吸大烟,吃喝进妓馆,完全继承土匪习性。孙老殿如此治军,与匪帮无甚区别,以致豫西一些杆子混得不如意时便来投他,可谓是兵匪一家,臭味相投。

 

  三

  豫西匪患由来已久,《清稗类钞》一书中就有“豫西刀匪弥多”的记载,无论清代还是民国,官军屡屡剿匪,屡剿不绝,在剿伐与反剿伐的过程中,兵与匪之间建立了一种奇妙的关系。史载河南督军张镇芳率领50营官军围剿白朗匪帮,结果“无一营不与白朗匪酣战,然无一营不与白朗匪私通”。

  兵匪看似对立,实乃相互依存。清末洛阳官衙谢老道(谢宝胜)围剿王天纵,他俩之间有一段颇可玩味的对话,充分说明了兵匪之间的关系——

  谢老道说:“王天纵,不是我来为难你,实在是上峰命令,没有办法不执行,请你赶快投降吧。”

  王天纵答:“老道,你的官做到现在这么大,全是因为我保举的。别以为你多了不起,想要你脑袋容易得很,不信举起你的马鞭子。”

  谢老道果然举起马鞭——啪的一枪,马鞭被打成两截。

  王天纵说:“今天不打死你,是因为想和你交个朋友,如果再苦苦相逼,此鞭如你。”谢宝胜当夜撤军,此后很久两人井水不犯河水。

  官军在剿匪时愿意采取招抚策略,先劝土匪归顺,若匪众愿受改编,则兵匪合一,皆大欢喜。近现代史上,匪化为兵的记录屡见不鲜,所有省份都有这种事。而匪帮化为军队,往往乐不可支,豫西民谣云:“想当官,杀人、放火、受招安。”先当土匪后当兵,“曲线救国”逞“英雄”,成为一些人的终南捷径。

  匪首宁老七的“兵匪生涯”也是如此。

  宁老七是民国时期洛宁响当当的土匪,13岁便是一位小刀客。1920年他19岁,想娶个老婆,打听到韩沟寨有个美女,于是率匪把寨子围住,在寨墙外高喊:“不要钱,不要寨,快把朱家闺女交出来!不然待到破了寨,‘顶脑儿’(人头)当成‘青头菜’(青头萝卜),一刀一刀切下来!”

  一寨人都很无奈,瞪着眼睛看朱家,那是无声的催促。朱家没有办法,只好用绳索将女儿捆住,从寨墙上吊下来,宁老七得了压寨夫人,高高兴兴收刀走人。

  不料当年冬天,他就被官军所俘,处决他时,却有快马急报:刀下留人!原来是抓他的长官——陕州巡缉队长牛德看中他善战,要他将功折罪,加入官兵打土匪。于是他活了下来,剿了两年匪,可他匪性不改,以送母回家为由,跑回洛宁又拉起了杆子。时间不长,官军来剿,他再次被抓。这次他写下“还乡为民,永不为匪”的保证书,发誓当个老百姓。

  可到了1926年,宁老七的手痒痒,七找八找,投了镇嵩军,还当上了少将旅长,但当年10月就阵亡了。这类匪痞子、兵油子,命中注定不死在绿林中,就死在疆场上。兵兵匪匪,胡闹一场,便交代了一辈子。

 

  四

  对于匪首来说,乐意被官军招安的背后,往往有很大的动力,这动力就是“当官发财”。豫西民谣云:“大驾杆,二驾杆,又绑票,又搜山,先当刀客后当官。”“进山转一圈,出山就当官 。”说的就是这个原因。

  当年张治公的匪帮被收编后,他当上镇嵩军第二旅旅长,部队驻扎在陕西周至县,这是一个产烟区,他大肆种植鸦片,贩卖烟土,迅速致富。他的父亲张正纪去陕西看他,返回河南老家时,仅大烟土就装了满满一船。

  那个年代,有枪就是草头王,杀人放火做强梁。当兵为吃粮,当匪为吃粮,整个镇嵩军,上至最高统帅刘镇华,下到各旅长营长连长,都从陕西往洛阳贩卖烟土,一个个腰包都鼓了起来,成了腰缠万贯的富翁。在这种情势下,公理不存,道德沦丧,一些农民不视当土匪为耻辱,反而哪家有人为匪,其邻居竟会受到绿林保护,从此可免受土匪骚扰之苦。如果有人当了军官,回乡时骑着高头大马,带着马弁,耀武扬威,人们便艳羡不已。

  豫西人爱说:“舍不得孩子打不了狼;剜不得好肉治不了脓疮。”旧时很多人横下一条心,不当兵,就为匪,弄得豫西匪患愈炽,屡剿而不净。而有的人反反复复,总舍不得离开匪行,养成了特有的土匪习性。 

压寨夫人停红烛 刀客归来正夜半

听说这个压寨夫人漂亮,附近几股土匪的杆首纷纷前来祝贺,顺便饱饱眼福,宁老七也不吝啬,要看就看,还摆酒宴。

  土匪的婚姻最不稳固,但土匪与女人纠缠最多。土匪掠夺女性性资源,往往和剥夺她们的性命连在一起。

  小喽啰没有资格婚配,只有匪首才可娶压寨夫人。压寨夫人是稳定土匪队伍的一盏灯,只要这盏灯亮着,匪首就会依恋山寨,匪首在,山寨就在,匪帮就在。如果没了压寨夫人,土匪也就不把山寨当“家”,随时都有散伙的可能。

  压寨夫人多为抢来的美人,她们或嫁鸡随鸡,从此堕落;或抑郁悲愤而自杀……

  在洛宁采访豫西匪事,总能听到一句顺口溜:“洛宁出刀客,虢地出秀才。” 这句话的意思是说洛宁县出的土匪多,三门峡、陕县出的文人多——这是清末洛宁民谣,说的是并不久远的事情。

  洛宁土匪有固定的打劫方向。由于嵩县、伊川的土匪实力强,所以洛宁土匪不往东南方向走。往东边运动时,最多在洛宁、宜阳两县交界处活动;洛宁的正西是灵宝,路程又远,土匪又多,洛宁土匪不去惹事;西南边的卢氏县是土匪窝,洛宁土匪也很少光顾。

  这样一来,洛宁土匪只有向北发展,并沿着陇海铁路向西,在渑池、义马、陕县一带打劫——洛宁匪首的压寨夫人,基本上是从那一带掳来的,个个都是有姿色的女子。  一

  豫西土匪对待老巢附近的女子,奉行“兔子不吃窝边草”的原则。但各地土匪对“窝边草”的诠释却不同,区域划分上也不一样。盘踞在杨山的王天纵,把嵩县、伊川、宜阳、汝州都视为“窝”,这一带的女子都是“窝边草”,谁也不能“吃”,胆敢违犯,格杀勿论。后来他娶压寨夫人,干脆不在豫西找,而是到上海弄回来一个。

  洛宁县的土匪,只把洛宁女子当成“窝边草”,一般不糟蹋。当时,洛宁西部活跃着一杆土匪,领头的姓张,一脸的麻子,人称“麻子张”。这股土匪的活动区域,是如今陕县宫前、李村一带,那里全是贫困山区。一次“麻子张”洗劫当地一个名叫张汴的村庄,照例要作战前动员,他的话是:“弟兄们冲进村子后,男人格杀勿论!现洋能抢多少抢多少,谁抢到女人就是谁的婆娘!大哥我要论功行赏!”

  从这几句话中,我们可以看到,匪首往往把抢夺女子,作为激励匪徒的方法之一,而匪徒由于常年不得与女子亲近,也会为抢个女人而不顾死活,于是战斗力大大加强,往往一战下来,几十个甚至上百个女子都成了土匪的战利品。但一般情况下,除了匪首之外,一般土匪都不带女子上山,因为他们的经济实力还不能在山上养个老婆,所以都就地把“战利品”“折腾”一番,然后立即扔掉“包袱”,轻松上山,以后再来。

  而匪首却不同。匪首有条件娶压寨夫人。

  据洛宁一些老人回忆:他们那里的土匪,二十人以下的小股土匪都很低调,他们的首领,基本上不娶压寨夫人。小股土匪刚刚起杆, 正是“创业”阶段,彼此以兄弟相称,首领这时娶压寨夫人,被认为是“分心”的表现,会冷了兄弟们的心。

  但若是杆子大,土匪达到上百人,首领若不娶妻,大家就要催促了。因为家大业大了,“当家的”如果没有夫人,人心就不稳,日子就不长,似乎不像安营扎寨过日月的样子,大家也就不把山寨当“家”了,甚至有散伙的可能,所以在这时,“当家的”必须找个女人来压寨,以便稳定人心。

  笔者曾对此感到不解,难道压寨夫人就这么重要吗?

  后来经过调查才明白:原来土匪都把女人看作财产的一部分。压寨夫人是衡量匪帮经济实力的一个因素,如果老大都娶不上媳妇,就说明这个山寨的实力“太菜!”兔子都不拉屎的地方,兄弟们还有啥前途?还投奔你做甚!

  所以豫西匪首,基本上都有老婆,王天纵、孙殿英、张治公、张治修、李永魁、宁老七、张屏等都有老婆,有的还妻妾成群,光儿子就生上一大串。匪首们娶这么多老婆,按说匪众应该嫉妒得要命才是。其实不然,土匪头子妻妾成群,小喽啰们不但不嫉妒,还非常高兴呢!这到底是为什么呢? 

 二

  原来众匪的“快活”,是下山去搞那“一锤子的买卖”,出外打劫时强暴妇女,然后就地一扔,打马走人,连一个铜钱也不用花。而匪首们却要迎娶压寨夫人,旨在稳定军心,支撑门面。

  当年洛宁匪首宁老七,到韩沟村的寨墙外吆喝:把朱贵泉的漂亮女儿送出来,不然就破寨杀人!朱家无奈,用绳索将女儿从寨墙上吊下来,宁老七得了压寨夫人,扬长而去。附近几股土匪的杆首,听说这个压寨夫人漂亮,纷纷前来祝贺,顺便饱饱眼福,宁老七也不吝啬,要看就看,还摆酒宴。

  所以匪首娶亲,往往是匪帮“碰杆”的大好机会,各杆土匪头领都来祝贺、聚会、送贺礼,这样既缓解了往日矛盾,顺便也探探对方的实力。对于本山寨的土匪来说,匪首娶亲是山寨内的喜事,弟兄们除了能喝到喜酒外,还可以闹闹洞房,看看女人,养养眼。加上压寨夫人都配丫环,这无疑给清一色的男土匪,带来无限的意趣和生机。众匪们兴高采烈,纷纷自我表现,连尿尿都拣地方了,脏话粗话也说得少了。

  一般来说,压寨夫人都是抢来的,但豫西土匪的“素质”要高一些,即使是抢,也比较温和,显出一定的“礼数”。女子上山后,山寨也做做样子,送一点儿聘礼下山给她娘家,作为经济补偿。更高水平的,不是抢,而是通过媒人促成体面的婚事。

  嵩县匪首张屏,江湖上名声好,俗称“仁义老张屏”。民国三年(公元1914年),镇嵩军在栾川剿匪,一名姓任的匪首拼死顽抗,镇嵩军咬住不放,一路追击,把他赶到南阳内乡,将其击毙。他的爱妾高玉兰,天生一个尤物,长相十分美丽,原是他抢来的压寨夫人。

  镇嵩军决定释放这名压寨夫人,但军中几个将领不舍得放走美人,竞相要求娶其为妻。镇嵩军首领决定:“谁要与高玉兰结婚,必须免去官职,脱离军籍。”别的将领闻说后随即罢手,因为对于他们来说,枪杆子最重要。而为一个女人丢弃这些,还真需要一点勇气。

  但张屏不惜丢掉团长一职,也要纳她为妾,当下便请人做大媒,与玉兰结婚了。其随后离开军队,卷铺盖回到嵩县老家。

  更高水平的是王天纵,他一不抢,二不请媒婆,而是凭自己的本事赢得一个压寨夫人。1910年秋,王天纵乔装成候补道台,一行六人来到上海考察。他住进豪华的国际饭店,每日里出手阔绰,结识了不少帮会和官场上的人,其中有一个候补道台,正要往江西赴任,他带的18岁漂亮女儿和王天纵交上了朋友。一来二去,这个18岁的女学生竟迷上了王天纵,非要嫁给他不可。王天纵趁热打铁,趁势在上海和她举行了婚礼。

  回程时走到嵩县地界,那女子发现他总是夜行昼宿,走向深山,顿时起疑。王天纵也不再相瞒,说:“前面有座山,就是我的杨山大寨。说实话,我不是什么候补道台,我是个山大王,你就是我的压寨夫人!” 就这样,那女子糊里糊涂就做了压寨夫人。

  三

  豫西土匪多,山头多,压寨夫人也多。稍微漂亮些的女子,总怕土匪抢了去。但也有大胆的女子,不把当压寨夫人看成坏事。压寨夫人吃香的喝辣的,平时穿金戴银,丫环伺候,还有卫兵保护;无聊时还可玩玩手枪,打打猎,野性而威风。 

  当年宁老七有了压寨夫人后,为了笼络人心,率众抢了陕州(今陕县)40多个女人,给手下的骨干每人发了一个做老婆,这些女人也就成了“小压寨夫人”。后来被释放,回到坊间,这些女人就鼓吹自己在山上怎么享福,怎么威风,引得一些女子啧啧艳羡。

  说是有个女子,长得特别丑,都27岁了还找不到婆家。她想嫁人,都想疯了,每天都期待着被土匪掳去,或者被绑了票,顺势做个压寨夫人,于是专往那偏僻的路上走,若是听说哪个路段有女人失踪了,她马上就赶去当“候补”。

  “幸福”终于降临了!一日她走在山崖下,头上忽被蒙上个黑布袋,土匪把她抱上马背便疾驰起来。

  只觉得一路走来,上坡下坡,高高低低,像是往土匪窝里走哩,于是她的幸福感和喜悦感都来了。终于,土匪把她的头套去掉,匪首过来一看,愤怒了,说:“找了这么多天,就找来这样一个丑八怪当压寨夫人?这不是让其他杆首笑话我嘛!滚,赶快给我送下山!”

  这女子抽抽搭搭,哭着不走。匪首便把她绑在马背上,亲自送她下山。到了她被绑架的地方,匪首说:“你走吧。” 女子提醒说:“你的马,我还骑着呢!”匪首头也不回说:“马不要了,还有绳子,都归你!”

  这是个笑话,但说明豫西民风剽悍,很早便熏染了妇女。一些民间女子,造反精神特强,不要说当压寨夫人了,就是让她亲自当土匪,她也敢!洛宁女匪首张寡妇,曾率杆众千人驰骋豫西,那一双大大的脚板,硬是踏出了绿林一抹女儿红。

  土匪对掳过来的女子,一般都当成传宗接代的工具,根本谈不上什么感情。尤其是对待小妾,基本当作泄欲的工具,甚至连一匹马都不如。

  豫西巨匪憨玉琨,后来做到镇嵩军的大将领,他的大弟弟憨玉琳在嵩县当土匪头目,营盘扎在旧县。这个憨玉琳,抢了两个姿色出众的妇女做压寨夫人,不顾她俩都是有夫之妇,每天晚上,外面站岗,屋内并床,三人同寝,尽情淫乐。还有活动于伊川一带的匪首张治修,劫了两张快票,系母女关系,母亲三十五六岁年纪,女儿十四五岁,张治修逼迫她们母女俩一块儿陪他睡觉,母女俩最后双双上吊而死。

  豫西土匪,恶行累累,一一道来,罄竹难书。此次“探秘系列”,基本能让读者窥斑见豹。 

  几处春草血泊里 又见匪氛起林间

土匪的一个重要特征,就是杀人不眨眼,这些人属于刀尖上舔血一族,活了今天,没有明天,生死无定,所以凶残。其残酷的杀戮手段,怕是恐怖电影里的杀人恶魔都比不上。

  揭露土匪之残忍,解密匪性一侧面。民国时期豫西上空,匪氛始终笼罩,杀戮从未停止,在这样的天地中,百姓只能期盼天边的雷声,来打破死一样的沉寂。

  伊川县半坡乡和临汝镇相去不远,民国时期,这里的匪患非常严重。据还健在的耄耋老人讲:这一带稍有点资产的富户,一到傍晚便关门闭户,并由专人轮值巡夜。一天夜里,几名长工点着油灯说话,东家过来催促:“早些歇(方言,睡下的意思)了吧,明天还得早点下地哩!”

  几名年轻长工不悦,说:“东家真抠门儿,怕咱们浪费他家的灯油!”一名老长工劝道:“早早睡下也好,这些日子刀客来得勤,小心高声说话引来刀客。”一个15岁的小伙计不服气,说:“刀客来了又咋?还能把我的鸟割喽?!”

  次日,这个小伙计便失踪了。

  几天后人们在一条土沟里发现了他的尸体,浑身上下都囫囵,也不见刀伤,只是他的生殖器被割掉了。土匪的残忍,由此可见一斑。

  一

  记得我在河南大学上学的时候,著名作家姚雪垠去讲课,他说自己就有被土匪绑票的亲身经历。后来他在著作中写道:“我是豫西人,而豫西是有名的‘土匪世界’。拿我家乡邓县说,大约从1928年到1933年,东乡由红枪会控制,西乡由土匪控制。土匪控制区因农民流亡,形成几十里荒草区域,当时县政府上报的荒地有四万顷,虽说可能有夸大,但情况的严重可想而知。我曾经进入荒区看过,荒草有半人多深,野鸡乱飞,野兔群奔,灰白色的狼屎处处。”

  邓县今仍属南阳管辖,姚雪垠查过一个数字:1928年的邓县人口,仅有其在清朝中叶的一半,人口的陡减,完全是土匪活动的结果。我也查了一下资料:仅南阳一地,当时就有上规模大杆土匪32股,啸聚了一万多人。这些凶狠的土匪在短短2个月时间内,抢劫了30多个村镇,烧毁房屋2000余间,打死打伤1300多人。

  值得注意的是,在南阳活动的土匪,远不及洛阳周边的县镇多,也没有嵩县、伊川、临汝、宝丰一带的匪患严重,这一带的过路土匪多,土生土长的土匪也多。其中让人提起来就胆寒的“老洋人”(张庆),就出生于临汝一个贫苦农民家中。

  这家伙原在白朗手下当差,后来白朗被杀,老洋人迅速崛起,拉起2000多人的杆子,打马中原,纵横驰骋。淅川县文史资料记载:“1923年11月23日,老洋人率领土匪,攻陷豫南淅川县的李官桥镇,该镇隔丹江(汉水支流)与湖北省相望,镇中居民依寨墙顽强抵抗土匪进攻。入夜,匪徒攻入镇中,顿时火光冲天,哭声大作。土匪大肆屠戮百姓,见人就杀。据后来统计,土匪在淅川县一地就杀死老百姓4326名,焚毁房屋26000间。尤其令人发指的是,匪徒竟以死尸掷填江中,企图叠成人桥而过,鲜血染红了江水,尸体随波冲去…… ”

  当时有记者记录了这次惊人杀戮:那些无辜的民众,有的被刀砍死,有的被机枪扫射而丧命,有的被捆在一起浇上煤油活活烧死。死难者大多面目全非,无法辨认,只得挖一个大坑就地掩埋。但土匪竟然垄断埋葬:往大坑里运尸体时,买一根绳子竟得花1000元,被害者家属哭声震天,一幅人间地狱景象。

  在豫西,白朗是一个令后人无法盖棺论定的“义匪”,如果从他本人的所作所为和风度气质来看,倒真像是个农民起义领袖,他不近女色,约束部下不得祸害穷人。但林子大了什么鸟都有,当队伍壮大到数万人,他便很难约束手下了。那些怀着打砸抢目的和做着升官发财梦的贫苦农民,一旦有了枪杆子,便无法无天了。

  白朗手下共有“十八大将”,其中一个将领名叫李长贵,可谓一名地狱杀手,怕如今任何一部恐怖电影里的杀人恶魔都比不上他。李长贵对待不缴赎金的肉票,是先将其弄到树林里,用尖刀把肠子从肛门挑出,拴在扳弯的树梢上,然后一松手,人肠随着树枝的弹力被飞快拉出,一串串挂在树梢上……

  行笔至此,不忍复述,此类罪恶,令人厌恶。但为了揭露土匪本性,也只得如实追述。我觉得民国时期的豫西上空,始终是匪氛密布,在这样的天空下,老百姓只能期望天边的雷声,来打破这死一样的沉寂。

  二

  那时土匪太多,老百姓无奈,也只有学着“狠心做人”。洛阳百姓家祠项目工程负责人李发力,祖籍伊川半坡乡。他说民国时期,豫西有一种很不好的乡风,便是“打孽”。所谓“打孽”,便是“血亲寻仇”:双方或为争乡长、保长职务,或为了女人,为了田地,为了报世仇,都会拿起枪来杀掉对方,从不经官方调解。被杀者的妻子、儿女、亲属则用同样的方法消灭对方。于是竟催生了“打孽手”, 类似职业杀手,专门替人消灭仇人。彼此间打打杀杀,冤冤相报,无休无止,手段非常残忍,例子不胜枚举。

  民国初年,嵩县黄兑村的郭绍绪,是出了名的打孽手。他的爷爷有钱有势,是村中的霸主,因得罪同族另一个大地主,被对方雇请打孽手将其全家杀光。当时年仅12岁的郭绍绪,因到舅舅家走亲戚才躲过一劫。郭绍绪闻说凶讯,连夜投奔镇嵩军,当了一名小勤务兵。七年后,身强力壮的他带兵回到黄兑村,二话不说,把仇人一家全部杀死,一个不留。

  那时的豫西民众,不但邻里之间有仇必报,就是亲弟兄之间有了纠纷,也请打孽手拿刀枪说话。我市文学艺术研究会研究员邓安写过这样一件事:他的家乡有个年轻人名叫索以声,和他的哥哥索以和都玩枪杆子。哥哥娶了美女杨风菊为妻,结果被他看上了,就和嫂嫂亲近,很快叔嫂通奸。哥哥发现了,掏枪要敲了弟弟,被人劝住。弟弟思前想后,觉得必须先下手为强,于是请来打孽手,把哥哥打死在热被窝里。

  嫂嫂由此翻脸,觉得弟弟太狠毒,就请当地一位有头有脸的人物为丈夫报仇。索以声这天夜里正在家里睡觉,忽被人五花大绑拉出家门,来到一个地方,只见一个女人站在那里,怒目而视,正是嫂嫂,索以声一下子明白自己的死期到了。最后,他被红缨枪从后心穿透前心,一命呜呼。

  民间在打孽,军阀在打仗,打打杀杀,一刻也不消停。伊川县(时为洛阳县)的武庭麟,土匪出身,后曾抗日,是民国时期著名的军界人物。早年他担任镇嵩军营长之时, 凶狠残暴,每日里和靖国军作战,捉来对方士兵,一一用刀杀掉,无论一次杀十个,还是二十几个,之后都要看看刀口是否到位,并仔细翻捡身首异处的尸体,看看自己的刀法有没有进步。当然,后来他也用那把刀杀过不少日本鬼子,此当别论。

  《乱世争雄》这本书专门写土匪,书中披露说:由于武庭麟杀人太多,他的一个士兵拂晓起来大便,随意捡来两块“石头”垫脚,完事后天色微明,一看脚下:妈呀!脚下哪是什么“石头”,分明是血糊糊两颗人头——时值隆冬,人头已经冻成“石头”了。

  三

  土匪害人,下手之凶狠,手法之多样,是生活在和平年代的我们根本不敢想象的。镇嵩军曾收编过从宜阳花果山下来的一杆土匪,把他们编成一支队伍守护关林庙。这些军人带着匪性,每日里奸淫掳掠,使关林庙周围的青年妇女不敢出门。

  据关林镇老人们回忆:这些人经常半夜三更出来绑架大户人家的肉票,有时干脆大白天扒开大户人家房脊,挖掉墙根,硬说看到了这家人藏着金银财宝,直到逼得该大户人家把钱送到为止,否则便要撕票。 对于一般的老百姓,匪兵进了家门无所得,临走时就尿在粮瓮内,屙在磨眼里。

  这还不算, 从1933年开始,豫西又出现了古大身、马西有、王有等大杆土匪。1934 年春,王有与山东窜到河南来的巨匪刘黑七合杆,祸害了豫西多年,只杀得片片春草血泊里 ,处处村寨狼烟起。1937年,豫西整整一年未曾下雨,麦田、棉田全无收成,亦无法播种,20 多个县七八百万百姓陷于空前饥荒,伊川、嵩县、伊阳(今汝阳)、洛阳县、巩县、登封等地,饿殍遍野,草根树皮食尽,百姓只好以石粉、麦草磨粉充饥。

  民国时期,匪祸连绵,豫西最甚,其土匪人数之众、危害时间之长、波及范围之广、杀害无辜之多,都达到了令人咋舌的程度。到如今,我们是责怪当时的土匪呢?还是责怪当时的社会? 其实一看就明白,这完全是国民党黑暗统治的结果,各派军阀不断混战,造成了这些又懂战术,又心狠手辣的土匪滋生蔓延。

  土匪手段毒辣,折磨人或杀人,通常有以下几种方法:一是“划鲫鱼”, 把被害者上衣脱掉,用刀将其后背皮肤划成斜方块形。二是“吃栗子”,把受害人两个拇指拴牢,用竹签往里打,这是从旧衙门刑讯逼供学来的手段。三是“坐快活椅”,椅面上全是铁钉,令受害者坐上面活受罪。四是活埋,在地上挖深坑,强迫受害人站立坑中,然后渐渐用土掩埋,直到其窒息。有的被害人断气慢,隔了一天还在呻吟,地面上的浮土仍在动弹。

  即使是女土匪,下手也相当狠。洛宁女匪首张寡妇的二儿子,在陕县头峪被打死在酒席上,张寡妇闻听恼怒万分,亲率匪众血洗了这个村庄,几乎把全村人杀光了,临走又放火焚烧了村舍房屋。

  但俗话说得好:有老鼠就有猫,有土匪就有剿匪的。土匪的结局往往不好,不是在土匪混战中被杀死,就是被官军所剿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