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徽边防总队新任政委:方励之: “纸老虎”研究五十年

来源:百度文库 编辑:偶看新闻 时间:2024/05/09 10:18:55
时间:2006/02/16 出处:   今年(2006)是北大物理系1952-1956届学生毕业五十年。我是其中之一。诸同窗好事者将于2006年四月聚首北京,忆半世纪岁月之沧桑。另外,北京天文台诸友,也于今日聚首叙旧。我均不能恭逢其盛,谨写下几段有关“纸老虎”研究的经历以谢之。也供其它友好一笑。

算盘年代

1999年,中华人民共和国成立五十年,TIME(Asia)杂志 在那年九月出了一个专集,有五十篇文章,介绍大陆五十年中的五十个方面。其中有关中国进入核俱乐部的一篇,题为“The Big Bang”,是约我写的。其实,我对中国核历史内情所知甚少。他们约我写,只因为我是介入核项目的早期研究人员之一。所以,我也只能为TIME极简单地描写一下1955-57两年间的核经历。有关的几段原文如下:

“五十年代初,(在中国)核弹,即俗称原子弹,经常被批判为“纸老虎”。然而,就在那时候中国当局已经决定制造自己的“纸老虎”….1955年一百个物理系大学生被调集到北京大学的一个秘密单位——我也在其中。当局告诉我们,任务是学核物理,准备发展中国的核项目。当时,中国有资格的核物理学家,不会多于三十位。远不足以加入核俱乐部。

“一年之后, 我20岁,成为近代物理研究所的一名实习研究员。我所在的组,有12个成员。我们当时的任务是研究核反应堆理论。核反应堆能生产镤-239,通过裂变它可释出巨大能量。该组的日常事务由我负责。除了一个成员外,其余的年龄都小于25。

“最大的问题是数值计算。那时候,连电动计算器都缺。我们只能靠算盘。在计算高峰时,整个房间听起来像是一个老式的银行,充满算盘珠的劈啪声。谁想得到,这些噪声就是核爆炸巨响的前奏之一。”

TIME杂志的编辑不要求我写“算盘计算”的课题,写了也不会发表。他们可能怕担待不起“核(知识)扩散”的罪名。当时,最耗时的数值计算是用Runge-Kutta 方法求解中子的输运方程。中子如何在输运过程中随时间变慢(能量减小)是设计反应堆的一个关键。由于,反应堆中物质分布极不均匀,加之非简单的边界条件,“算盘计算”决非易事。

“核机密”

其实,TIME杂志编辑可能不知道,物理方面的核机密,到1999年,早就扩散了。1992年,加州大学出版社出版了Robert Serber 著“The Los Alamos Primer: The first lectures on how to build an atomic bomb”。 这是美国Manhattan 计划的第一篇经典文献。当时是绝密。现在可以在amazon.com 网上用12美元买到。

借助Serber的书,我扩散一个“核机密”。制造核弹或核堆的一个重要参数是一个铀核裂变时释放出的中子数。这个数大于一,链式反应才有可能。这个数愈大,做核弹或核堆所要的材料愈少,或所需铀浓缩的程度愈低。反之要多,要高。所以它对设计核弹或核堆的是至关重要的。伊朗的核项目就是在铀浓缩上与西方起了冲突。

二战之前,研究释放中子数的文献是公开发表的。大战爆发后,有关释放中子数的研究成为军事机密,不再也不准公开发表。1956年秋,在近代物理研究所,有关领导口头告诉我,这个数是2.3。绝密。只许记在脑子里,不准写在纸上。计算时直接打入算盘,不留痕迹。

对2.3一数,我一直好奇。我查过文献,直到战争前夕,在公开发表的文献中2.3 并不是公认的。1940年L.A.Turner 在Reviews of Modern Physics, vol.12, p.1-29上的文章,可能是战前发表的最后一篇总结。其中列举的数据从2到3.5都有,很不准确。因为实验很难作,不能直接测到中子,只能用裂变核的质量亏缺反推。中国在1956年之前并不具备准确测量这个数的实验条件。所以,当时我想,这个数据多半来自苏联。因为,按照596计划,苏联的确给过中国一些核数据。也许,2.3 是苏联的秘密实验结果。

不过,我买到Serber一书后(1994年),发现历史并非如我五十年前猜测的。

第一, 在Serber一书中,“中子数”的数值也是2.3(他用2.2-2.4)。
第二, 他说,直到那时(1943),还没有很准确的实验结果。
第三, 所以,2.3实质上是当作缺省(default)值来用的。
第四, 书中有后人的注:2.3一数其实并不对。现在知道,对铀-235,准确值是2.52, 对镤-239,它是2.95。

所以,如果2.3一数的确来自苏联,那麽, 美,苏,中三方当年各自在秘密发展核弹时,都采用了一个同样的但并不正确的缺省参数2.3。所以,结论应当是,“核(知识)扩散”是从制造原子弹的第一篇文献的时代就开始了。

宇宙学与恐怖主义

我早就离开了“纸老虎”研究。当时的12个人中,有6个也很快离开了。因为,从物理学角度看,核项目是技术性的。

1970年代,我的兴趣转向相对论天体物理和宇宙学。九十年代初我耒美国后,平均每年要请一位中国的年轻学者来我这里作宇宙学研究。九十年代一直没有签证困难。纽约911恐怖事件后,情况变了。签证一度极为困难。或拒签,或要等半年以上。问领事部门,他们说国土安全部要进行审查,因为宇宙学包含有对恐怖活动有用的知识。宇宙学是最公开的学科, 居然也不准扩散?

国土安全部的专业分类,不是全无道理。当今美国最怕的是核恐怖。宇宙学虽多是纸上谈的“大爆炸”,但也许有真“老虎”在。二战后,不少从事制造核武器的人,“转业”下来后,都到了天体物理和宇宙学。从核爆炸转到超新星爆炸和宇宙学的标准模型——大爆炸。如今,Los Alamos 的强项之一就是超新星爆炸的数值模拟。俄国的Y. Zeldovich,是苏联氢弹的两位奠基之一(另一个是A. Sakhrov )。六十代,Zeldovich转到物理宇宙学,又成了这一领域的奠基人之一。Zeldovich转到宇宙学后,立即(1968)提出了著名的Sunyaev-Zeldovich 效应。这是Zeldovich的一个重要的宇宙学贡献。如果知道他的核经历,一点都不奇怪他的“手到擒来”。Sunyaev-Zeldovich 效应同上述的“算盘”课题,物理实质是一样的。后者是中子在冷核子中输运,导致中子能量减少,而前者是光子在热电子中输运,导致光子能量增加。在近似情况下,二者都是用Kompaneetz方程来计算。而且,宇宙学中,物质分布大多是均匀的,或对称的,没有复杂边界条件,好算。

我现在得到NSF 支持的一个项目是用新算法研究宇宙学中的光子输运。又是要用到老朋友Runge-Kutta 方法。所以,宇宙学中发展的算法,真说不定对铀项目等还有用处。就此打住,不再多说,以防以今后来美宇宙学者再遇上签证麻烦。

五十年的“纸老虎”,悲耶?乐耶?

方励之

记于“从心所欲不逾矩”到来之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