孵化专用温度计:孤独与沉思[法国]苏利·普吕多姆/著

来源:百度文库 编辑:偶看新闻 时间:2024/04/30 04:13:30
  法国第一个以诗歌著称的天才作家:苏利·普吕多姆SullyPrudhomme,1苏利·普吕多姆SullyPrudhomme839-1907)。原名勒内·弗朗索瓦·普吕多姆。
  苏利·普吕多姆生平
  苏利·普吕多姆(1839年——1907年),法国第一个以诗歌著称的天才作家。
  1839年3月16日,普吕多姆出生于法国巴黎一个中产阶级家庭。两岁时父亲去世,这位未来的诗人便与寡居的母亲和一个姐姐一起住在巴黎和巴黎南部的夏特内。据《泰晤士文学副刊》说,他很小时名字前就加上了家人用于他父亲的昵称“苏利”。
  普吕多姆以全班数学第一名的成绩毕业后,准备进入一所理工学院,可是一场结膜炎打碎了他成为机械师的一切希望。他青年时代的另外两个事件使他终身陷于忧伤,一是失恋:他少年时代就爱上的一位表妹嫁给了另一个男人;另一件则是失去信仰。他在里昂同笃信天主教的亲戚生活在一起,经过这段短暂的信仰稳定期之后,他变成了怀疑论者,尽管他很渴望能有信仰。
  在勒克鲁索的铸造所当了一段时间不长的职员以后,普吕多姆于1860年转而投身法律并在巴黎一家公证处谋到了职位。他得到了一笔遗产,经济上独立了,便从此离开法律专心从事写作。1865年他出版了第一部诗集《长短诗集》。
  1870年,普吕多姆的生活又一次蒙上了阴影。1月,与他共同生活的叔叔、婶婶和母亲相继去世,使他遭受沉重打击。继而普法战争爆发,艰苦的军旅生活彻底毁掉了他的健康。
  晚年,普吕多姆的诗歌为他带来许多荣誉:入选法兰西学院,提名为荣誉勋位团成员,最后是诺贝尔奖。不幸的是他的健康状况恶化了,风瘫和失眠日甚一日地折磨他。他在夏特内度过了生命的最后15年,于1907年9月7日在妹妹的陪伴下坐在花园里平静地逝世。
  孤独与沉思[法国]苏利·普吕多姆/著
  {考验}
  灵感
  一只色彩奇异的孤鸟
  落在一个女孩肩上;可是
  她拔去它艳丽的羽毛,
  制造了痛苦,用鸟的整件彩衣。
  柔软的绒毛,还带着身体的温热,
  残忍的嘴吐出微风把它吹散。
  这鸟,就是我的心;那女孩,犯了罪恶,
  是我提起来就禁不住要流泪的女伴。
  这游戏使她快活,而我却心情沉痛,
  我伤心地望着心中的美
  被她取乐,吹上苍茫的天空。
  她爱扬起头,用口中的气息
  摇晃我的梦,我就是所谓的诗人。
  愿这气息吹不着我的梦,我什么也不再是。
  疯女
  她到处流浪,向四周的小孩
  要她在德国曾经见过的花,一朵纤细、灰暗的山花,
  芳香扑鼻,如爱情的表白。
  她曾去德国旅行,从那儿回来起
  不治的记忆优郁症就烦扰着她,
  也许她在德国见到的那朵花
  伴有一种奇异、致命的魔力。
  她说,亲着花冠,能猜到另一个世界,
  闻着它神奇的芬芳,眼前出现一个天庭,
  还说,从中能感到某人幸福可爱的心灵。
  许多人都去寻找她要的这朵花,
  可这种花太少,德国又太大;
  而她却惋惜着花香,离开了人间。
  献词
  请作一次密谈,与我的这些诗;
  原谅我这所有的诗句,为了名声
  我歌唱爱情而没提你的名字,
  我写得更多的是别人的灵魂。
  可这些诗对别人毫无价值:
  诗中的温情只向你倾诉;
  别人难以见到我爱的女子,
  因为我没说,你又很清楚。
  你深夜哭泣之时,白色的蜡烛
  把柔光投入微火将熄的壁护,
  它只在暗处闪烁,夭亮就消失。
  像蜡烛一样,柔似那幽幽的烛火,
  这些诗,只为你灵魂的黑夜而作,
  一被别人读到,它就苍白失色。
  达娜伊特①
  四个女孩,全都一手叉腰,一手提瓮,
  卡莉蒂,阿弥莫娜,阿加威和戴阿诺,
  她们成了奴隶,怎么也干不完活,
  整天从井边跑往漏水的酒桶。
  唉!祖陶磨肿了白嫩的肩膀,
  无力的手臂累得提不起陶罐:
  “洞穴啊,我们日夜把你啜饮的坏蛋,
  你无法止住的渴要我们怎样?”
  她们跌倒了,空捅吓坏了她们的心;
  可最年轻的妹妹,不那么哀伤,
  她唱起歌,恢复了姐姐的勇气和力量。
  这就是我们幻想的成果和天命:
  它们老是跌倒,年轻的希冀
  总对它们说:“姐姐们,让我们重新开始!”
  ①希脂神话中埃及国王达那奥斯五十个女儿的总称,她们在婚礼之夜统统杀死了自己的丈夫.除了一个女儿之外。为此,她们被罚人地狱,每天往无底的酒捅里装水。“达娜伊特的酒捅”现在已成了一句成语,意为“做劳而无功的事”。
  劝告
  对你来说,孩子,世界一片崭新;
  你的德行,像窝中不安的鸽子,
  颤抖着观望春天的欢欣,
  寻找在那儿平安生存的奥秘。
  这就是奥秘:爱金子只因它纯洁;
  只爱你白色衣物的真实;
  如果你在紫罗兰面前停歇,
  爱它简朴之美的那份实在。
  但愿你的衣饰在你的眼里
  是所有施恩的德行之象征,
  内心这轻易的举动正是奢侈所嫉。
  当你无辜地从世俗的舞会回来
  当你脱下已经枯萎的服饰,
  身上令人愉快的东西一切全在!
  音符
  为什么我没有一点儿声音!
  我烦恼得要命.感到我的诗
  在胸中萌生,却不能更富创造性地
  把痛苦放人胸中,就像我曾安置心。
  轻盈的歌从嘴唇一直飞到天上,
  后面留下了一道响亮的印痕,
  返老还童、比歌更轻的灵魂,
  探索着它今日哭泣的古老天堂。
  音符就像是诗脚下的一双翅膀;
  如同风的翅膀使露水颤栗,
  它让诗抖动得更为清脆响亮。
  美女啊,一个词,哪怕最温柔的一个词,
  也会把你吓坏,你从不说它,却敢唱,
  也许,你能俯允听听谱了曲的词。
  忧虑
  今后,我愿对她很好很好,
  以致她盲目地自以为可爱;
  我将对她说“请”,而不再说:“应该……”
  如果做了错事,我将向她道歉。
  可我心中的怨言是多么粗暴:“不!”
  我所有的自尊对着奴性的爱大喊。
  不!我之为我,就要照自己的意愿,
  害怕抛弃的,是她,而不是我。
  有时,我把自己的弱点全向她显露;
  有时,我不公正地伤害反对她,心怀嫉妒,
  我感到心中出现了一种残忍。
  她不明白,觉得我很是卑鄙,
  哦!如果你只是个灵魂,我会非常温存!
  要知道,使我变狠毒的,是你的美丽。
  背叛
  爱得这么深,醒来真是残酷!
  你自以为藏在窝里,前有篱笆,
  安全而幽深。白日做梦!你害怕,
  因为你曾斗胆危险地睡着,一切不顾。
  忠诚或背叛,有着同样的面目!
  你甚至不再相信真正的泪水;
  如果友情试着包扎了你受伤的部位,
  你男子汉的失望扯掉了这块纱布。
  最近的侮辱,你尝到了它的苦味,
  你伟大的心充满痛苦,却又不承认,
  它经受住了这痛苦,并以此自慰。
  但如果你想永远留着你的仇恨,
  那就在太阳下行走,躲开苍白的月光,
  惧怕你最甜蜜的回忆,胜过害怕死亡。
  亵渎
  美啊,你使神殿里的躯体一模一样,
  难道你被众神嘲弄.到了这种程度,
  以至于从天上落下,献身于娼妇,
  让枯萎的心拥有你活泼的辉煌?
  请让心再变得纯洁、有力,
  莫非适合你的人真这么少见?
  笑着把耻辱和内疚遮掩,
  为习惯这,你变成了怎样的奴隶?
  美啊,你在裹读自己,走吧,返回太空;
  快从官妓的脚下逃开,
  别再站污只来找你的才能与爱。
  永远离开这群雪白的女人,
  或者最终,仿照她们赤裸的灵魂,
  让形体给她们一副真诚的面孔。
  给挥霍者
  心不脆弱,它用坚硬的金子铸成:
  但愿它像粗陶烧制的盆瓮,
  只能用一段时间,而后便碾作灰尘!
  可它未丝毫磨损,痛苦啊!它变得空空。
  享乐老在瓮边贪婪地打转:
  兄弟,别让这家伙大口吸饮;
  好好地看守住瓮中的清泉,
  多年积聚的财宝一夜就能挥净。
  对它要节约。不幸啊,那些糊涂虫,
  火红的酒神节里他们提着美丽的陶瓮,
  瓮中的香气在偶像脚下丧失。
  有天,他会感到,忠诚或负心的情郎,
  一个处女的双唇悬挂在他的心上,
  可他张开的心啊已倒不出任何东西。
  伤口
  上兵被枪击中,大叫一声栽倒;
  人们把他抬走;香脂消毒了伤口;
  有天,伤口愈合了;士兵放心行走,
  一个明朗的晴天,他相信伤口已愈。
  可是,一当潮湿阴暗的天气回复,
  他就感到了旧日的痛苦在啮咬;
  于是,他觉得伤并未完全治好,
  铁的纪念品躺在他受伤的胁部。
  同样,随着我思想的天气变换,
  我灵魂中旧日受过伤的地方,
  我所害怕的忧虑也在慢慢回返;
  一滴泪,一首悲歌,书中的一个字,
  我乐于生存其间的碧天之云,
  都使我感到心中旧愁的牙齿。
  命运
  要是我在丑一些的眼睛下懂得爱情
  该有多好!那我就不会这么长久地
  在世上忍受这唯一刀枪不入的辛酸回忆,
  它离得再远,对我来说也是记忆犹新。
  唉!我怎能吹得灭这淡蓝的眼睛
  像吹一支蜡烛?它在我孤独的心中亮闪;
  我不能够安心地度过一个夜晚,
  哪怕披上坟墓漆黑的阴影。
  我真希望自己能够像大家一样,
  首先爱的是人品,而不是折磨人的惊艳!
  这美貌超出了欲望的界限和心的力量!
  我本来可以自由随心地爱;
  可我的情人,我已选择的情人,
  我无法再替换,就像姐妹。
  他们去哪?
  那些为爱情而死的人不会上天堂:
  他们再没有黑夜、溪涧和小路,
  他们不会尝到,在神圣的住处,
  一种能使人忘记吻的甜蜜的蜜甜。
  他们也不会下地狱,无穷无尽:
  因为他们烤灼在鲜红的唇上,
  魔鬼的指甲,挖他们的胸膛,
  更挖他们残忍的蔑视和不治的疑心。
  他们去哪?怎样的剧痛和狂欢,
  如果墓中的心全都同样,
  比得上他们尝过的快乐和苦难?
  既然他们在人间就有了地狱和天堂,
  有不断的恐惧和无穷的渴盼,
  他们死后,将魂飞魄散,彻底消亡。
  救世的艺术
  如果除了天空与大海没有别的蓝色,
  除了麦穗别无金黄,除了玫瑰别无粉红,
  如果说美只存在于冷漠无情的东西中,
  那么,欣赏的乐趣就决不会苦涩。
  可有了海洋、田野、天空与玫瑰,
  痛苦地诱人的东西也随之而来;
  目光、微笑的妩媚和优美的姿态
  深深地钻进灵魂,女人啊!它们太昂贵。
  我们爱你,痛苦由此而无终无止:
  因为和谐地创造了美的上帝,
  也用单方而的叹息创造了爱。
  可我愿意,以神圣的艺术为盔甲
  看看嘴唇、眼睛和金色的头发,
  就像是看玫瑰、大海、天空和麦。
  墓地
  他们对我说:”秘密是强者的标记:
  你没有尊重你生活中的悲伤,
  安然欢快的眼里毫无痛苦的迹象。”
  啊!我的坦白使我付出了多少努力!
  为了拯救短暂可爱的形体,
  读神的保尸者,把勇敢的手
  伸人死者内脏,慌张,却不内疚,
  高明地把香料放了进去。
  我也用悲哀为自己创造了一门艺术
  我的诗,比没药和甘松草更能防腐
  将为我保存充满爱情的青春;
  我在心底为青春挖着墓坟,
  为了青春的新鲜我曾想把墓关闭,
  为了让它长存我本应违心地把墓开启。
  大胆的虔诚
  上帝啊,如果在某个偏僻的地方,
  我喝羊奶一个人独自长大,
  没有人管,心麻木,唇结巴,
  思想和眼费力地辨认光芒,
  那我就能自由地投身你的怀抱,
  享受被学习剥夺的巨大欢乐;
  如果信仰宗教,好奇而不狂热,
  我就不会失去宁静和骄傲。
  可它们都猛烈地追击我的魂灵。
  在你到来的那天,它们使我失明,
  只在我心中摇动隐约的火光。
  你道路的两边筑了那么多圣墙,
  以致我,毁坏脚边的一切也难见到你,
  以致我的虔诚变得与读圣无异。
  祈祷
  我很想祈祷,我满怀哀怨,
  残酷的理智要我忍受悲伤。
  基督徒修女恳求的誓愿;
  殉教者的鲜血,圣人的榜样。
  我爱的需求,我的泪和巨大的悔恨
  这些,都不能使我重获信仰。
  我的忧虑读神而又神圣:
  我的怀疑咒骂着心中欲望的上苍。
  可我想祈祷,我太孤独了。
  我如今把双膝跪在地上:
  我在等你,主啊,主啊,你在何方?
  我枉然地合上双掌,额压着《圣经》,
  重温我的嘴勉强能拼读的“信经”,
  眼前的一切我都感觉不到。这真可伯。
  好死
  《对话录》①把一道天光掷人灵魂。
  可没有什么比《福音书》②更甜蜜入心。
  它给脆弱的理智涂上香料使之永存,
  它像奶一样轻轻流淌,发出没药的芳馨。
  在它纯净的教谕中什么都没得到证明;
  一切令人欢欣:广施圣油的行善人,
  宽容卑践的臣民的英雄气概和德行,
  迎向耳光的脸颊,朝痛苦敞开的灵魂。
  据说弥留者在这本好书中获得信仰:
  当理智枯萎时,它使人陶醉和平静,
  垂死者在那儿找到慷慨的支持和安宁。
  教士,你使我抗拒你的额头汗水淋漓;
  我弱得无法生疑,也许,我将不那么哀伤地
  走向冥世,带着基督徒的希望。
  ①古希腊哲学家柏拉图的文艺著作。
  ②讲述耶稣生平、教义的宗教奢作,共四部。
  大熊星座
  大熊星座,瀚海中的群岛,
  早在牧人游荡于加尔代①之前,
  早在不安的灵魂进驻肉体之前,
  早在它被观望之前,它就熠熠闪耀。
  从此,数不清的活人凝视着
  它育目泼洒的遥远之光;
  在每个人的眼里它都不一样,
  大熊星座将照亮最后一个死者。
  你不像是信徒,信徒对此感到震惊,
  哦,无法改变真确、单调的脸,
  就像插在黑被单上的七枚金钉。
  你明显的迟钝和冰冷的光线
  与那信仰不符:最先使我审视
  我自己晚祷的人,就是你。
  ①即古国巴比伦。
  消失的喊声
  一个距今很远的人出现在我眼前:
  这是个建造高大的金字塔的苦力,
  小伙子在那些胆怯者中间消失,
  为克奥伯斯①堆积的花岗岩把他们压扁。
  他弯着腰,背负重石,膝盖在抖颤,
  加上暑气逼人,他累得站立不稳;
  额涨得通红,显出一条条皱纹,
  突然,他大叫一声,像棵大树折断。
  这喊声使阴森森的天发抖,使空气战栗,
  它飞啊,升啊,来到繁星中间,
  占星家在星海中看到命运凄惨的游戏。
  它飞,它升,寻找着上帝和正义,
  三千年了,在这巨大的建筑下面,
  克奥伯斯枕着荣耀熟睡,永不变质。
  ①埃及第四王朝法老,前2600年他让人建造了几赛尔最大的金字塔。
  皆有或全无
  我有两个愿望,它们颇为相像,
  条条楼褛的苦衣,绒毛细细的玫瑰:
  玫瑰要永远不会枯萎,
  苦衣要折磨人,死死不放。
  因为暂时的安慰只能激起痛苦,
  最微的不安是最大的不幸,
  如果要高高兴兴地度过一生,
  宁愿真痛苦,不要假幸福!
  要么清廉地苦行,要么放纵地狂欢!
  畏惧钱财,保持内心纯洁,
  或尽情地享受,心安理得。
  可纯洁或卑鄙,我都感到伊沙依①的木炭
  和心怀敌意的女人极可爱的吻
  轮番地惩罚和奉承我的唇。
  ①公元前8世纪犹太四大预言者中的第一个。
  搏斗
  每天晚上,我都被一种新的怀疑折磨,
  我向这怪物挑战,我肯定,我否认……
  纠缠着我的思想,这陌生的恶魔,
  在我失眠之时更显得吓人。
  静静地,眼睛圆睁,没有火烛,
  我想抱住这个巨人,永不放松,
  在我狭窄的床上,欢乐已被驱逐,
  我搏斗着,却动不了,如在墓中。
  有时,母亲过来,提灯照着我,
  看见我大汗淋漓,便对我说:
  “孩子,你不舒服?为什么不睡?”
  我被她替人担忧的善良感动,
  一手放在额头,一手放在前胸,
  答道:“妈妈,我今晚和上帝搏斗。”
  红或黑
  帕思卡尔①为拯救自己我该信哪个上帝?
  ——你怀疑?相信我的上帝,这最保险。
  是或不是:被迫承认这二者之一,
  打赌。追求红或黑,永无止限。
  为了不朽的荣誉,你拿快乐冒险;
  反对永恒这最大的赌金,
  只献出生命无疑最有益方便:
  最肯定的东西比多变的天分量更轻。
  ——可怜可怜吧!大师,我伸出手又缩回,
  我是被赌台吸引又推开的赌徒,
  我犹豫,生活多么合理甜柔!
  我整个生命都厌恶这非人道的挑选;
  心在理性湮没之处自有它的理性,
  如果我觉得深受其害,错的是你的盘算。
  ①17世纪法国著名行学家、科学家和作家,著有《思想录》等。
  在古玩店里
  在几千件胡乱堆积的破烂里,
  有个旧象牙基督,面朝大街,
  向它失去的信仰作最后道别,
  它感到永远疲倦的膝盖正在逃离。
  对面,一个维纳斯,旧艺术的荣耀,
  从落到腰何的衣裙中冒出身来,
  自然而神圣,显示着赤裸之美,
  没有手臂,犹如相缠的藤条。
  平静的快感和巨大的柔情
  对匆忙的行人再不施半点爱抚,
  一个双臂折断,一个双臂被钉。
  没有仁慈心的男人,把买来的东西又卖掉;
  一个不安之夜,女人跟他讨价还价
  :醉人的拥抱啊再也不会见到。
  上帝们
  劳动者的上帝就像一个很老的
  骨肉之王,统治着自己播种的地区;
  神甫的上帝也在统怡,统治极大的地域,
  三位一体①,圣灵、圣子和圣父自己。
  自然神论者盯着远处的一个纯净之物,
  我不知是什么,世界在祝圣中由它开启;
  嘲笑他们神圣狂乱的博学之士,
  把他的上帝叫做自然,只用它订一条法。
  甚至康德②也不知道是否存在什么东西,
  费希特③侵占了凄凉的空庙,封自己为神,
  以便世上永远不会缺少上帝。
  就这样,数不清的疯子,永不停歇,
  从虚无变为崇拜,从读神变得虔诚!
  上帝并非没有,可它不是人:它是一切。
  ①基督教的主要教义之一。该教认为上帝只有一个,但他具有三个不同的“位格”,即“圣父”、“圣子”,“圣灵”。这三个位格虽然各有特定的位置,却是“同一本体”的三个不同方面,同为一个独一真神,而不是互相分立的三个神。
  ②康德(l724-1804),德国哲学家,德国古典唯心主义的创始人。主婴著作有《纯粹理性批判》、《实践理性批判》等。
  ③费希特(1762-1814),德国古典唯心主义哲学家,主要若作有《知识学基础》,《论学者的使命》,《人的天职》等。
  好人
  这是个随和的好人,身体欠佳
  他一边认真地擦着眼镜,
  一边用格言把神的本质概括,
  格言明了得使人大为震惊。
  这温顺的好人爽直地指出,
  善与恶都是古人的废话,
  简易的木偶戏中灵活的人物,
  人的手根据需要把线牵拉。
  他虔诚地敬仰神圣的《圣经》,
  他不愿从中见到反自然的神灵;
  对此,犹太教激烈地反对。
  远离犹太教,他擦着眼镜,
  帮助学者去数天上的星星。
  这是个和蔼的人,斯宾诺莎①的巴鲁施②。
  ①斯宾诺莎(1632-1677),荷兰唯物主义哲学家,近代唯物主义唯理论的主要代表。他认为上帝由无数属性组成,人只能认识其中之二:广延与思维。在这个不确定的世界里.人要是相信自己那就错了,最明智的是试图了解我们的行为如何被确定。
  ②巴鲁施:《圣经》中的先知热拉米之信徒。
  迟疑
  数不清的太阳啊,你们和我一样,
  甚至比我更无知,你们不清楚
  你们运动规律的缘由,听从摆布,
  任意挥霍染黄深谷的颤抖的光芒。
  刚盛开的玫瑰,你也是,什么都不知道,
  睡莲、花朵和树木,你们一无所知!
  不可见的世界和我看到的人世
  全然不知我不明白的计划和目标。
  到处都是无知;神明,不会在人世,
  也不会在黑暗的原子中站起身
  大喊:“我来了,我就是神!”
  奇异的真实,难以设想,
  对心和脑来说它都是个碍障,
  愿宇宙,一切在不知中成为上帝!
  忏悔
  我的一桩大罪步步紧跟着我,
  抱怨自己在怯懦的神秘中变老;
  内疚的牙齿使它无法缄口沉默,
  当我不留心时,它独自大声喊叫。
  我想在一个善良的占有者胸中
  把感到厌烦的沉重秘密摆脱,
  为找到黑夜,我在地上挖了个洞,
  在那儿向上帝轻声忏悔我的错。
  幸福啊,教士的手宽恕了的凶犯;
  他行凶杀人的血已经擦干,
  那黑暗之时的血他再也不会看见!
  我向上帝坦白了所有罪过,没隐瞒一点;
  大地长出了荆棘,在我说话的地方,
  我从不知道是否已被原谅。
  两种眩晕
  旅游者,站在最高的山巅,
  透过蔽眼遮目的玫瑰色雾气,
  用害怕这个巨大的探深器
  测量着颇抖的膝下无底的深洞。
  鲁莽的牺牲品,为了这一看我受害匪浅,
  我站在理智的高处,目瞪口呆地
  探测这骗人的世界无尽的深底,
  结果,内心的深渊处处眼在我身边。
  深渊各不相同,可我们的不安却一样:
  巨大的空茫吸引着游者使他吃惊;
  上帝激起的恐惧在我心中闪过道道光亮!
  可他,他的眩晕不能使任何人吃惊:
  他苍白,他颤栗,人们觉得这很正常;
  而我,像个疯子:不知什么原因。
  疑惑
  白色的真理躺在深深的井底。
  大家从不注意或小心地避开;
  而我,独自在那里冒险,由于凄愁的爱,
  我穿过最黑的夜爬到井里。
  我尽可能把绳子拖长;
  我把它一直放到了头:我四顾,
  眼珠惊慌,我伸出双臂摸触,
  什么都役看见、没触到,我在悠晃。
  而它却在那里,我听见它在呼气;
  我像个永恒的钟摆,被它的引力所吸,
  我来来回回,徒劳地在暗中触摸。
  难道我不能延长这双荡的绳索,
  也不能重见欢快地诱我的日光?
  难道我该在恐俱中一辈子地摇晃?
  坟墓
  人们以为他已经死亡,而他
  却从沉睡中惊醒。一阵战栗滚过他麻木的全身;
  他叫喊,没人!他震耳欲聋的咒骂声
  似乎从奇异的天花板上重新落下。
  黑暗造成了巨大的空白,
  他在那独自谛听,转动着由于阴影
  和越来越强烈的恐怖而麻木的眼晴,
  他狂乱地摸索着无边的浓黑。
  没人!他想站起来,无力而缓慢,
  可他的脚,他的头和他的腰,
  可怕啊!同时撞上了六块木板。
  睡吧,别再朝高空支起你的身,
  活埋的滋味要是你不想尝到,
  我的魂呀,不要跳也不要出声。
  休息
  不要爱,也不要神,这双重的恶害苦了我。
  我不再用热吻去追逐胡蜂,
  钻研累了,我想放松放松,
  停止我那徒劳无益的工作。
  不要爱,也不要神,但愿我
  再不会感到燃烧的欲望,以及
  把我压垮的事物永恒的秘密!
  愿我最终能够幸福!能像雕像一样活着。
  像个护界神,快乐地在方底座上安家!
  他从自然那儿借来庄产的生命;
  一片青苔给他充当绿色的头发。
  牵牛花成了他永不哀叹的嘴唇;
  友好的常春藤是他的碗,树叶是他的心;
  他的笑眼,由两朵常春花做成。
  午休
  我将在草地上度过夏天,
  仰躺着,头枕双手,眼睑半闭,
  不用叹气去搅乱玫瑰的呼吸,
  也不打扰响亮的回声浅浅的睡眠;
  时间流逝,万事变迁,我将无所畏俱
  献出我的血肉、骨头和全身,
  安安静静,让无数忙于事业的人们
  在普遍的秩序中保证我的休息。
  在阳光照耀的金色亭阁下,
  我的双眼将畅饮蓝天,那无穷的欢欣
  将透过睫毛进入我的内心。
  我将想着人们,说道:“他们在干吗?”
  爱与恨的回忆将抚慰着我的思想,
  如同远方的大海不息的喧响。
  天空
  当入们躺在地上,一动不动,
  天显得更高远,更晴朗壮丽;
  人们喜欢,忘却微弱的呼吸,
  看轻云逃逸在辉煌的空中。
  那儿应有尽有:雪白的果园,
  长长的披巾,孩飞的天使,
  或滚沸的奶,杯满而溢,
  只见天千姿百态却没发觉它在变幻。
  然后,一片云慢慢游离、消逝,
  接着又是一片,蓝天纯净明亮,
  更为灿烂,犹如散去水气的钢。
  我的生命也这样随年龄不断变幻,
  我只是一声拂动云雾的叹息,
  我将在永恒中飘散、消失。
  水上
  我只听到河岸与流水的声音,
  只听到每小时洒泪一滴的峭壁
  或幽泣的泉水顺从的悲凄,
  以及桦树叶隐隐约约的战兢。
  我感觉不到河流在卷走小船,
  流逝的是开满鲜花的河岸,而我没动;
  在我双眼掠过的深深的水中,
  倒映的蓝天像帷幕一样抖颤。
  这河水似乎在睡眠中起伏、蜿蜒,
  它已不再认得堤岸的边缘:
  水中的一朵花犹豫着,不知选择哪边。
  人们渴望的一切,像这花一样,
  会在我生命的浪涛上出现,
  却从此不告诉我欲望该倾向何方。
  风
  狂风大作,天上滚过粗沉的呼啸,
  大块大块的云雾像在互相追赶,
  枯叶双飞,声音像洪钟一般,
  林中传来不知是什么兽群的嗥叫。
  我闭上眼,我听着,我相信
  听到了日夜不停的激战:
  被抓走被释放的那些人的叫喊,
  自由的喧哗,国王们铜炮的轰鸣……
  可我今天让这历史的大风
  把我那束散乱的回忆吹动,
  不让它唤醒我的悔很和愿望。
  好像我让这徒劳的风暴四处周游,
  它疯狂地吹刮,抽打着我的头,
  除了吹动我的头发,它不能把我怎样。
  HORAPRIMA①
  就在我醒来之前,我问候了白天;
  它已染黄我沉重的眼皮,
  我还在睡,可它的第一道晨曦
  已穿过睡眠,透入我的心间。
  当我躺着,一动不动,就好像
  石墓上刻着的安详的死人,
  一道道明亮的思想从我额底上升,
  我没有睁眼,我全身充满阳光。
  黎明时鸟儿清新纯洁的问好
  隐约结束,使我的心变得响亮,
  我浑身都是看不见的丁香的芬芳。
  摆脱死亡,可又远离尘世的喧嚣,
  那一刻,我尝到了既没有醒来
  也没有睡着的深深的甜美。
  ①拉丁语,意为“最初的时刻”。
  致康德
  我愿做着梦,不停地与你,
  康德,逃离现实贪婪、冰冷的地面:
  对于被它激起的灵魂,梦的表现
  总那么公正出色,热情好客。
  你说过,这世界说到头不过是梦一场,
  是思考者抓不到的幽灵,
  是理想显露,永无穷尽,
  残酷而不可靠的表象。
  每个感官做一个梦:和谐、芳馨,
  有味、有色、美丽,整个外表是个梦;
  人把自己发明的身体给了这些空幻的幽灵。
  激动的我,对动人的缘由毫无知晓;
  我命名了天空,眩晕的却是我自己,
  我拥有的真实之物自己都难以感到。
  遥远的生活
  那些没有出生的人,明天的人们,
  隐约听到,如同一阵阵闷响,
  铁锤的猛击,盔甲的碰撞,
  以及路上所有的脚步声。
  听波涛的柔声.头顶参天大树,
  这嘈杂对他们来说仿佛是丰富的宴席;
  当他们在成熟的处女腹中躁动时,
  他们早已乞讨过生命和明白无疑的幸福。
  难道没有一个返回阴间的死人
  对他们说这赞歌由无数喊叫组成,
  他们正安宁地睡在张开大口的地狱上方。
  为让这些既无泪、又无笑的幸运儿,
  没有欲望,在他们虚无的四周
  倾听原子那可咒的旋风轻轻作响?
  翅膀
  上天啊,你可以作证:那时我还很小,
  当我莽撞地提出想要一对翅膀:
  垂涎永恒的天穹,在如此低矮的地方,
  我的愿望并未把你得胜的宁静打搅。
  在令人窒息的空气中,我觉得死神已到,
  纯净的天!我把崭新的季节渴望;
  这也是你的错,因为你把我们召唤,
  用你壮丽的蓝天,用空中飞翔的小鸟!
  既然现在已精疲力渴,战败而归,我承认
  世界太大,我无法全放入我的灵魂,
  你为什么要报复那无力的爱情?
  哪个炉忌的天使,带着恶意的欢欣,
  在我后背插上了他那双巨大的翅膀,
  翅膀不停地扑动,一直压在我的身上。
  最后的假期
  幸福啊,七岁就离开人间的小孩,
  还没到心该为享乐而滴血的年龄,
  他死于虚弱,圆睁着眼晴,
  看着金色的橙树下变蓝的地中海!
  曾被拴在功课上的灵魂,人们再也无法摆布,
  能自由地消失,他觉得非常高兴。
  再没有老师了!是他让别人听命,
  母亲似乎成了大姐,为他服务。
  他击败了强者,就用他的虚弱;
  他得到了渴望的东西,在人们给他之前,
  他的苍白宽恕了他,在人家原谅他之前。
  心无内疚,惹人喜欢,顽皮,徽惰,
  他是用眼睛尾随着飞逝的船只,
  在一天夜里,做着旅行的美梦咽的气。
  梦的真相
  梦,生自睡袋的阴险的蛇,
  在我的双臂缠上讨好的绳,
  用唾沫把媚药涂上我的唇,
  还用它变幻的颜色,逗我开心。
  它从我的枕底爬出。从那时起,
  我流动的血便像火热的熔岩忽被凝住;
  它的盘结迫我为俘,它的目光沦为我奴,
  我仿佛看到别人在借用我的身体。
  可我不久就明白了它温存的恶意;
  我在它的重压下徒劳地蜷起,
  我重新跌倒,无法将它摆脱。
  它的牙在找我的心,又翻又咬;
  我死了,完全被残缺的梦所困惑。
  “沉重的怪物啊,你是谁?”——“烦恼。”
  HOMOSUM①
  当我活着的时候,我就像在荒野中,
  在梦里,咒诅着辛勤劳动的人们,
  什么正事不干的懒惰的工人,
  自我陶醉,不知工具于他何用。
  受苦的我四周皆是不幸,一声哀叹
  从城市、从沙场传到我的耳际,
  那是感到胸口击穿、跌倒在地的兵士,
  睡在稻草上的孤儿和穷人发出的哀叹。
  啊!谁平静地支起帐篷,在痛苦中
  享受着没有阳光的幸福,心满意足,
  像个安然的梦欲者,无动于衷?
  我不能:这哀叹缠着我,像是责难,
  某种人道的东西穿透了我的灵魂肺腑,
  我拥有博爱之一切忧患。
  ①拉丁文,意为“我是人”。
  故乡
  来吧!不要一人孤行在嫉妒的小路,
  要沿着众人来往的大道阔步兼程;
  人只有成群才能强大、善良和公正:
  众人一道才算完整,任何个人都有不足。
  死者擅自把你变成他们的继承人;
  故乡把最值得骄傲的东西扔进模型,
  它的名字往往使高傲的激情
  像波浪一般,从胸口向眼睛涌奔。
  来吧!广场上吹过一阵大风;
  来吧!英雄豪气散在空气当中,
  成功地抖落忧郁的颓丧。
  让心灵之风吹刮吧,吹过你的竖琴,
  你的诗将像小旗一样飘个不停,
  又像是鼓,在心中咚咚敲响。
  梦
  梦中,农夫对我说:“做你自己的面包,
  我不再养你了,去播种去耕地。”
  织布工对我说:“你自己做裤裁衣。”
  泥瓦匠对我说:“快用于拿起砖刀。”
  孤独的我,被各行各业的人抛弃,
  我到处受到他们无情的诅咒,
  当我乞求上天巨大的怜悯的时候,
  我发觉我的路上站着几只狮子。
  我睁开眼睛,不知黎明是否当真:
  勇敢的伙伴们吹着口哨站在梯上,
  农田已被播种,纺机隆隆作响。
  我感到了幸福,认识到在这个世界里
  谁也不能自吹能把别人脱离;
  从那天起,我爱上了一切人。
  世界之轴
  阿特拉斯①头顶世界,双手叉腰
  大汗淋漓,眉头紧皱,鼻孔里
  流出鲜血,他哭着,呻吟叹息,
  粗硬的长须靠着宽阔的胸凹。
  “起来!制造犁桦、马衔和撬棒!”
  他喊道,朝那些被工作愁倒的人;
  “兽类、森林、田野和海水会使你们,
  被征服者,把安稳的众神反抗。
  “他们把最重的担子压在我的身上;
  难道你们的灵魂竟如此贫乏、怯懦,
  当我为你们受苦时,你们却在闲逛?
  “竖起高耸的山岳或巨大的城市,
  以便与众神匹敌,使我坚强的双膝
  无休止的繁重劳动不至子一无所获。”
  ①希腊神话中的巨人,普罗米修斯的兄弟。他反抗主神宙斯,攻打奥林匹斯山。失败后被罚用头和手在世界极西处顶住天。
  轮
  轮子的发明者,陌生的半人半神,
  你首先把柔软坚硬的槭树折弯,
  制造了这古老的作品,世代相传,
  这美丽的圆圈中间有颗星辰!
  由于俄耳甫斯①和你,由于竖琴和轴心,
  沉重的大理石也能穿越宇宙,
  我们看见被重量滞留在原地的石头
  像沙上的水一样流动前行。
  当大地因响亮的滚动而呻吟,
  最杰出的骏马在地狱里把你崇敬,
  它们想起曾经快步拉动的大车。
  可奥林匹斯②的车轮是多么缓慢!
  你看,它在颤抖,它在逃窜,
  火烫火烫,由于你没想到的快速度!
  ①希腊神话中的诗人和歌手,善弹竖琴.他的琴声可使猛兽俯首,顽石点头。他曾随伊阿宋航海去取金羊毛,一路上借助音乐故胜了不少困难。妻子死后,他追到阴间,冥王被其琴声感动,答应让他把妻子带回人间,条件是在路上不得四顾。当他走到地面时,想回头看看妻子是否跟在后面,结果妻子又回到了阴间。
  ②众神居住处,太阳神阿彼罗拜天驾着大车从东奔到西,给世界带来光明。
  铁
  我们忘了土地是多么坚硬:
  犁铧的利铁随着牛的慢步,
  卷起稻秆,深深地切进
  肥田,分开、拱起大块的泥土。
  这重活使人双手流血,铁却能容忍。
  它比榆树柔软,比岩石坚硬,
  任务没完它就挺着,无比忠诚,
  在强力中忍耐,不因撞碰而变形。
  啊,你们这些,有着爱或才,
  自古至今被诅咒或被祝圣的恩人,
  我无选择地爱着你们!
  如果我敢挑选,被赞扬的新手更博我欢心,
  可是我要宣布,人的第一个救星,
  是土八该隐①,第一个凶手的后代。
  ①据(旧约·创世纪》说,他是世上铁匠的祖师,拉麦和洗拉的儿子。
  受苦的力量
  布满黑幽灵的铁匠铺响声阵阵。
  巨大的锻锤,尖厉刺耳的锯子,
  削铁如泥、毫不留情的剪切机,
  凶猛的轧钢机冰冷无情的双唇。
  一切都在怒吼,在这神秘的地方,
  白天是黑夜,黑夜是火热通红的夜间,
  人们似乎看到但丁①仰起脸,
  边走边问,带着永远的失望。
  这是顺从、悲哀的力量之地狱。
  “什么敌人总把我驱使或抗拒?”
  它说:“这混乱我一点都没整治?”
  可是人,猜测着力量的潜力,
  比它勇敢,拥有许多它所不知的秘密,
  无限期地把它休息的时间推迟。
  ①意大利文艺复兴时期的先驱,著有《神曲》等。
  剑
  这是什么?这柔韧、锋利、尖锐的铁刃。
  它挖的不是土地的腰胁,
  劈的不是石头,削的也非树叶,
  它用于什么艺术,击打什么坏人?
  它是工具吗?不!因为有德者厌恶它:
  人们爱的不是沾湿它的汗,
  而是它身上最长久的锈斑。
  “闪着蓝光红光的铁条,你是啥?”
  “我是剑,制造尸骨的工具,
  如同雕刻家手中的凿子,
  我在国王们手中活动、杀人,随他们的意。
  “我每年都得劈掉人类的花朵,
  直至那天,肉体用护胸制作,
  比铁更硬,由于有神圣的法律。”
  致新兵们
  只要你们顶着太阳在平原上行走,
  只要你们在险路上推着大炮,
  兄弟们啊,你们的名,国王们一个不知道,
  你们也毫不知晓他们微妙的深仇。
  只要你们被遥远的流弹偶然击中,
  或者置身于无情盲目的混战,你们
  会带着一切皆抛的恐惧,结束一生,
  满心渴望,梦想着家乡的泉水淙淙。
  我们这些生者,我们也将战斗;
  我们将不再换取卑鄙的享受,
  哦,徒劳地节俭的农民之子!
  可我们将工作.我们将内疚而痛苦,
  因为别的青年已把鲜血付出,
  也许,我们会有我们伤亡的兵士。
  秋的悲哀
  炊烟袅袅的屋顶勉强使之欢乐的双眼,
  被秋天耕地的犁沟刺得疲倦不堪,
  拱形的天空完整无遗地整个儿显现,
  用一个光秃秃的圆圈着单调的平原。
  已流逝的岁月漫长得令人惊奇,
  一片原始森林都应该已经形成,
  响亮清越的鸟鸣在那儿颤栗,
  和着光亮的树叶在风中唱出的歌。
  灿烂的阳光下面,悲哀的诗人
  又向造成这块荒凉平地的胳膊追问
  阳光犹如星点的绿色森林之夜。
  诗人们哭着,在徒劳无益的叹息中,
  忘记了出产面包的忧郁的犁沟,面包
  丰富了他们梦比别人美丽的大脑。
  在深渊里
  深深的海底使潜水员的眼睛兴奋:
  神秘的春天,五彩的伊甸园,
  不停地开花,默默地战颤,
  战颤开花在清风中,蓝色深渊的微风。
  数不清的闲逛者,蓝天的巨鸟,
  在活泼的植物的拥抱中,
  在雾蒙蒙如苍白黎明的日子里,
  呼吸着海洋的气息,挣脱草木的缠绕。
  远离海浪的地方,有根大而沉的缆绳,
  为灵魂连结两个世界的桥梁,
  坐落在一张藻类和珍珠细沙床上。
  因为人类昨天想从天上获取的雷电
  如今已被沉入深深的海底,
  成了听从人类神圣语言的信使。
  前进!
  这确实是真的!大地老成这样!
  啊!讲讲它如何找到了坚硬的轮廓,
  混沌初开的迷雾,大地与日光的拼搏,
  上升的草地,宇宙间的海洋。
  可怕的长翅蛇.沉重的庞然物,
  纯洁的空气,蓝天,玫瑰,夏娃,爱情,
  整个世界,不回头,向前进,
  地皮数着它缓慢而肯定的脚步!
  告诉我,尤其要告诉我世界毫不疲倦,
  它向往着,从遥远的过去之深渊,
  到未来之美的无法确定的终极。
  啊,好奇而冷酷的学者,你已揭起
  生机勃勃的大自然尚有余热的襁褓,
  你至少要证实这理想,如你感觉不到!
  逼真如实的画
  她走了!可出于忠贞的爱,我要把她
  完整地留在虔诚的肖像画里,
  逼真如实的肖像画,什么都不拉下:
  她的缺陷(这也同样可爱),她的美丽。
  画完了!无情的画布上,
  画家理想中的人儿在微笑:
  我要的就是她,与真的一模一样,
  那种美只有在她身上才能见到。
  可是,太阳啊,最熟悉她的朋友,
  当我们在一起时,请把最纯的光
  照人她的心,以便在她眼中闪亮。
  艺术家,你的手既不寻找也不发抖,
  来吧,来到镜前,我给你印上
  使我爱上她的每一缕阳光。
  裸露的世界
  化学家四周放着曲颈长瓶,
  小瓶小炉和奇怪的蛇形管,
  他认真地探研力的无穷变幻,
  巧妙地把确定好的约会强加给它们。
  他安排它们极其隐秘的爱情,
  猜测和晃动它们秘密的诱饵,
  让它们结合,让它们突然分手,
  成功地操纵它们盲目的天命。
  智者啊,你能看见完全裸露的力,
  教教我如何在你的曲颈瓶底,
  透过色彩,读懂世界的内部。
  行行好,把我带进这黑暗的帝国:
  我渴望的,正是现实无遮掩的本我;
  它的外表很美,但充满痛苦。
  约会
  天色已晚;天文学家在夜间坚持工作,
  他登上塔顶,在寂静无声的天上
  寻找着金岛。头被黑夜淹没,
  他无终止地看着晨曦发自的远方。
  星球一个个飞逝,如被颠起的种子;
  厚厚地聚集着的星云闪烁耀眼;
  他紧盯着他所跟踪的那颗狂乱的星体,
  督促着它,对它说:“千年后再见。”
  星体会回来的。它丝毫骗不了
  永恒的科学,哪怕一分半秒;
  某些人将过世,但人类在等待星体。
  人类多变然而肯定的目光在放哨,
  尽管星体回来时他们已经云消,
  但真理.将独自在高塔上监视。
  勇士们
  它要去北极体验美好的冬天,
  出发了,这条大船!强劲的海风
  有力地鼓起船帆,把它高升紧绷,
  三根美丽的桅杆支着九条横桁。
  船开走了。远处,它沐浴着旧光,
  拖着风中飘动的旗帜,如一头长发。
  它迈着优美动人的步伐,
  驶向北方无垠的海洋。
  我用优郁的目光远随着它白色的航迹。
  也许,当它结束它的旅程,
  四周巨大的坚冰会把它触沉!
  我的身边,是船长的儿子,
  他站在吹向远雾的狂喜的微风中,
  冒险的出征在他心里骚动。
  欢乐
  为了一小时独一无二、永不再来、
  前后都浸满泪水的欢喜,
  你能够,你应该把生命热爱:
  谁没有轮到过幸福?至少也有一小时。
  一小时的太阳使全天得到祝福;
  假如你的手整个白天忙个不休,
  一小时的夜晚仍会使死者羡慕,
  他们甚至连一晚的相爱都不能够。
  别抱怨,你活着!这就谈不上不幸!
  世人,妒忌着你脆弱的心,
  将用生命去换取欢笑;
  为品尝欢乐,只要这快意长存,
  山峰将接受无穷无尽的寒冷,
  海洋宁可不眠,沙漠甘受烦恼。
  给愿望
  你还健在,神圣的愿望,
  你拍动翅翼
  飞翔在一切事物之上,
  一停下就变成欢喜。
  好奇的闲逛者,你獭得开口,
  懒得让玫瑰开绽?
  在事业的故乡,你从今以后
  难道再无事可干?
  青春的儿子呀,用你的吻
  覆盖美的脸,把你的热情
  带人真的内心!
  还有思想,还有爱情友谊!
  愿你的焦渴永远得以平息,
  永远重新产生!
  致奥古斯特·布拉歇①
  朋友,对动词及其法则的热情
  纠缠着咱俩。你用严厉的耳朵
  很有学问地辨析探索
  古人才与心所拥有的声音。
  你知道声音停靠奔跑在哪条小路,
  单词在什么固定的法则下变幻颤栗。
  而我,没研究这些,只享用其秘密,
  我扳着指头把语言点数。
  我不自觉地观察着你揭示的法则;
  我猜测着词汇,它们神奇的会合,
  它们生活的奥秘和选择它们的技艺。
  我们互换工作吧,以让夜变得甜蜜:
  告诉我蜜蜂的纪律和它的习性,
  我将采来蜜糖,让你高兴。
  ①奥古斯特·布拉歇(1844-1898),法国语法学家和词典学家,著有《法语历史语法》等。
  {意大利速写}
  巴马①
  温柔的空气无声静寂,
  正午的巴马一片安宁;
  我只遇到一个教士
  在城里拖着他的身影。
  他的礼服兼做长袍,
  一直垂到他的脚跟。
  他戴着长边毡帽。
  穿着短裤,拄着粗棍。
  这教士独白在马路当中
  边走边祈祷,一身黑衣
  在柔情微笑的天空印上触目的污渍。
  1866.10.巴马
  ①意大利宗教名城.司丹达尔曾写过著名小说《巴马修道院》。
  弗拉·贝阿多·安日里哥①
  日出之前,
  当眼里还只有
  黎明微光的时候,
  当太阳照亮和染就慢慢苏醒的激动的麦田。
  白天,日光开始增强
  玻璃在窗棂下闪烁,修道院里的小圆柱
  摸到了麻雀的影子;
  月桂和葵花,
  开放在水井四周,
  向阳光昂首,
  把夜雨蒸发,
  花园在祈祷。
  正是此刻,弗拉·贝阿多
  祝福白日染黄他的眼皮,
  感到天堂复归
  伴着黎明的晨曦。
  这会,一道长长的火光,
  紫、黄、红、蓝,
  穿过小屋的栅栏
  给白墙染上珠光,
  像一只活泼的蜻蜓
  停在纯洁的百合花上。
  和尚睁开眼睛,
  用这光线作笔,
  画着闪亮纤细的天使,
  天使们用精巧的翅翼
  在圣母像上搭起圆顶。
  1866.10.佛罗伦萨
  ①弗拉·贝阿多,安日里哥(1400-1455)。意大利画家。
  昼与夜
  坟墓上端坐着一个光头的兵士,
  他抬起国王般的额头,挺着健壮的躯体。
  上装和大衣一直落到腰股,
  露出肌肉发达的胸部,
  那是男子成熟的证明,
  在厚盔甲良好的保护下
  他的双肩,尽管压过沉重的枪炮,
  仍保持着安稳的平衡和明晰的线条。
  可他,一只脚后缩,另一只前伸,
  总准备向前,就像个保护神,
  他没离开静卧膝上的权杖,
  回过头,对比我们更强的人把话讲。
  低处,峭壁旁狭窄崎岖的小路上,
  有个巨人,那是昼,在那儿卧躺,
  他竖着脑袋,面容焦虑粗暴,
  肩膀抬得与眼睛一般高。
  他肘靠在后面,把另一只手臂
  伸到前面;这就是他非凡的姿势。
  同时,他还露出皱纹深深的肚子
  和高低不平、令人赞叹的背脊;
  他把左踵放在右膝之上,
  抬起将从黑暗中醒来的眼睛。
  旁边,这个可怕的女人在熟睡,
  她克制着自己让别人把她遗忘,
  费了好大的劲,那副麻木的模样
  使人难以相信她顽固的肘竟能碰到大腿,
  这是夜。她在昨天与明天之间想,
  脸在黑暗中俯在手掌上,
  她把猫头鹰藏在弯曲的腿下,
  肩靠着面具旁边的岩石。
  她徒劳地把背对着她的兄弟,
  昼的回忆纠缠着她的休息。
  ——啊!大师,当你把恐俱注入这石头,
  你知道闭上眼睛远远不够,
  做梦,也是受苦,这你知道,
  为了大家都活着,谁都不要睡觉。
  1866.10.佛罗伦萨
  在一组古群像前
  幸福啊,古希腊的孩子,
  他的命真好!
  他是爱情的果实,
  他有着天生的欢笑,
  他的血管里流着两股高尚的血。
  是潘①,友善粗暴,
  创造了他的声音和心:
  把笛子放在他的嘴上;
  孩子吹笛,牧神弹唱,
  林中在讲授日课。
  进行使人健壮的训练,
  他柔软的肌肉变得坚硬;
  他将公正,他将强劲:
  体校使他腰粗腿壮,
  画廊派②使他思想高尚。
  共和制的演说家,
  反对可憎的波斯人,
  他将用雅典语说话,
  为了他的城市和众神,
  英勇的士兵,他将去赴汤蹈火
  1866.10.佛罗伦萨
  ①希脂神话中的山林、畜收神,他爱好音乐,创制了排箫。
  ②即斯多葛派,提倡禁欲主义。
  油画板
  天刚放亮,厄洛斯①
  就在坦佩山谷②与轻风玩耍;
  他最好的箭——也是最坏的!
  从他的金箭袋里落下。
  箭翼已经折断:
  可更令人恐怖,
  像是花朵,在阳光下亮闪,
  箭头凌空插进晨露。
  啊!美女们,湿草地
  孕育着巨大的热情!
  美人呀,别光着脚
  在坦佩山谷里起舞。
  1866.10.佛罗伦萨
  ①希措神话中的爱神,即罗马神话中的丘比特。他携带弓箭在空中飞翔,谁中了他的金箭谁将得到爱情;谁中了铅箭谁将失去爱情。
  ②希腊山谷,在奥林帕斯山和俄萨山之间。
  悉思多桥①
  第伯河②边,一片乱糟糟的屋子
  在太阳下比夜间的柏树还要黑,
  它们把脚仲进流逝的黄水,
  拖得长长的垃圾总是泡在水里。
  一根排水管从那儿伸出,沿着粗糙的墙,
  在石头上挖出一道绿色的长痕;
  有条拴着铁链的小船左右摇晃,
  生锈的铁环啃着坚硬的水泥也随之摆动。
  可离水二十步的地方,有块狭窄的空地,
  在一片参差不齐、可怕的破屋当中,
  在葡萄架下建起了一座幽深的天堂,
  那儿,常春藤紧紧地缠绕着葡萄架;
  喜欢冒险的葡萄疯狂地生长;
  红色的橙子,白色的柠檬,
  精心地搭配,可爱地带着笑容;
  假如我的目光能穿透这片金色,
  我能看见鸽子在安逸无声地相啄,
  而在河的对岸,在屋子上方,
  法尔耐斯③大宫殿的绿廊
  四季空空,没有爱情,凄然高耸。
  1866.11.罗马
  ①罗马桥梁,横踌第伯河两岸。
  ②意大利河流,全长396公里,流经罗马。
  ③罗马宫扭,文艺复兴时期著名建筑之一,在第伯河左岸。
  圆形剧场
  当巨大的火山口,从中心到边缘
  充满斜影,皓月在慢慢地扩展,
  皎洁的月,美丽而明亮,
  它上升着,改变着大地的模样,
  把蓝色的雾气混人这团阴影。
  子夜,圆形剧场,天,极为纯净!
  我们往上攀爬,跟着火把的红光,
  小心地用脚触探倒塌的门廊,
  圆柱的角落里伸手不见五指。
  走过狭窄陡峭、迷宫般的阶梯,
  我们终于来到了最高的平台。
  从那儿,极目广阔乌黑的天际,
  整个地区尽收眼底,落日时分,
  它变换了哀伤的颜色却变不了睡意。
  就在下而,如同荒凉的竞技场中的一点,
  有个胆怯的士兵.一见动静就叫声震天。
  啊!在那上面.尽管时间和老天作梗,
  尽管有这轮廓永在的巨大围墙
  和它的高度所显示的超人的力量,
  我怎么会毫无察觉是谁征服了我的灵魂?
  可是,自由的我,感到我的歌声在奔跳:
  如同为享受美好季节而出生的雏鸟,
  在纯净的空中,用不听话的翅膀
  拍击着巨大的化石骨架。
  这些人真棒!可与我究竟又有何干?
  尽管如此,他们本来叮以建造
  从罗马到巴比伦的高架大道,
  建它三层,再点缀三重圆柱,
  以便支撑起人类所有的重量,
  但愿他们已在上面绕过百趟,
  不用换气,容易得就像小孩子
  在纺织机周围捻羊毛,
  愿他们已在四周竖起几千个神灵,
  我不会向没有爱情的力量致敬!
  1866.2.罗马
  阿拉各里阶梯①
  人们在那儿造了一座阶梯,
  它比祖先的梯子更为实际,
  它的每个踏步
  真的都通往天际。
  为了这神圣的阶梯,
  建筑师照自己的心意
  选了整个自然界里最为辉煌的材料:
  他选了无敌的大理石,
  这些名石的残块,
  粗人不长眼的铁镐
  把它们砸碎了当石灰,
  在推倒的庙前
  它们闪闪发亮,
  克拉克兄弟②和布鲁杜③
  在广场上把它们践踏!
  他把大理石堆砌起来,
  这著名家族的勇敢的后代,
  他的祖先曾看着对面的众神,
  在俄萨山上滚动着拍利翁山④。
  尽管一帮极脏的乞丐
  和头脑狂热的家伙,
  在巨大的砖石上面
  互相寻找着跳蚤;
  尽管虔诚者在那儿拖步慢行,
  把玩具当做偶像,
  人们仍看见英雄们的身影,
  就像在卡皮托利山⑤上一样!
  1867.1.罗马
  ①罗马古迹。
  ②克拉克兄弟俩是公元前2世纪罗马的行政官和演说家,他们曾建议颁布土地法.制止罗马贵族大借吞并土地。
  ③罗马徽王塔干的侄儿。公元前阅9年,他发动革命,把塔干赶出罗马,建立了共和国。
  ④据希腊传说,巨灵们试图把拍利翁山和俄萨山抓到奥林波斯山上(一说把俄萨山和奥林波斯山搬到拍利翁山上),以便冲上山去。
  ⑤罗马七座名山之一,山上有朱庇特的庙宇。
  阿比亚路①
  在粗野禁欲的时代,人们会去死,
  当他再没有什么可等待、可后悔,
  人们焚烧死者,只留下他们的骨灰,
  以便人类的一切都不遭腐烂之耻。
  在墓穴的夜把潮湿阴暗的山峰
  永远安在人们头顶之前,
  在信念混杂着希望与惊恐,
  把可疑的永恒放人坟墓之前。
  坟墓决不是一个可憎的去处:
  罗马人走出加佩门②,
  行走在阿比亚路上,几乎没看见
  这些用眼尾随着他们的古证人。
  温暖的太阳把石板染得金黄;
  在这笑声朗朗的乡野,
  这些虔诚宁静的墓碑,就好像
  邀请生命作一次幸福的停歇!
  它们不能提供永恒的王国,
  却是个坚固的藏身地,列着家族
  古老的名字:梅戴吕斯③为女儿建的墓
  成了加艾塔尼们④的堡垒。
  如今,虽然咒语成堆,
  新人新神也大打出手,
  这里的废墟仍然够高,
  足以用影子遮掩行进的军队。
  白色的躯体,眼中含愁,
  沿着道路排躺在两边,
  在真正的死者眼里,黄沙与镐头
  造成的黑暗比腐烂更甚。
  在衰伤使之扩大的周围乡间,
  游荡着古时候的牧人和牛羊,
  有时,在夭上,在坟墓上面,
  站起一只黑狗,犹如母狼。
  1867.1.罗马
  ①从罗马到布林迪林的一条古道,建于公元前312年,路的两边都是坟墓,现遗迹尚存。
  ②罗马城门。
  ③④均为意大利著名家族。
  鱼市场
  在罗马,每星期二,矮胖的姑娘
  和高大乌黑的农民,前往市场
  出售他们从第伯河里捕来的鱼。
  他们搭起小棚,遮风挡雨,
  用两块断裂的门拱,其中一块
  破旧不堪,久久地迟疑,落不下来,
  就像个睡者,摇摇晃晃,却没栽倒。
  货架上排列着长长的石条,
  湿琳淋的鱼淌着水在那儿蹦跳,
  那些长石,是某个帝王破旧的墓碑;
  黏稠的地面布满鱼鳞鱼鳃;
  这些鱼肉,在空气中散发着恶臭,
  当着老主顾的面一块块腐烂,
  凄凉的门拱下白天也一片漆黑,
  路灯在那儿睡觉,神色伤悲,
  所有的角落都布满污黑的垃圾;
  狭窄明亮的马路在远处消逝;
  许多家庭主妇,拿着皮夹,
  在杂乱恶心的货物中翻检,
  争讨着她们看中的鱼块的价钱。
  然而,阳光下,砖石中插着的三个柱头,
  一千八百年过去,依然雪白如旧,
  那是科林斯①凿刀的丰功伟绩,
  它们保留了此地光荣的真迹!
  1866.11.罗马
  ①古希脂最富的城市之一,公元前146年被罗马人摧毁,恺撒在那儿建立了罗马人的殖民地。
  古胸像
  走廊的两边都是石头垒成的围墙,
  大理石从常春藤里露出脸庞,
  对怜悯的眼睛展现其巨大的灾难。
  曾被圣化为英雄和神灵的古人
  倒在地上,带着庄严的神色,
  头滚在一边,远离了身体,
  可这魂,虽然已离开了脑袋,
  似乎仍在最模糊的雌像边跳动,
  或者说,给它灌输思想的艺术家,
  正庄严地把思想注入整个身躯:
  ——从肩到镜,从手指到脚趾,
  阿波罗①拉起弓箭把太阳投掷。
  ——看着这绷紧雕像神经的剧痛,
  我感到竟技搏斗的力量还在心中。
  ——这年轻的躯体,仍白得像桦树干一样,
  是多情的那喀索斯②,对水自赏。
  我认出了你,神圣的人的样子,
  阿芙洛狄特③,是你!欲望猜出了你:
  野蛮人损伤了你嘴上的线条,
  可你挺着美丽的酥胸对我微笑。
  ——哦,是你,墨勒阿革洛④,追猎野猪的人。
  你一动不动地站在紧身袍中!
  这光滑的胸和完美的臂是属于你的;
  这挺直的脖子支撑着没有皱纹的额头。
  ——这些胸像碎片,我称之为安第努斯⑤:
  唯有他这么英俊,这么有力。
  ——也许,那另一个线条马虎的胸像,
  是庆贺自己回归的荣耀的酒神,
  系着葡萄藤,靠在欢迎者身上,
  唯有他男性的身体肥胖得像女人。
  似乎从创造者手中诞生的时候,
  这些断头的伟人并非更完美,
  顽强地生活在这一点点材料之上,
  残缺的他们比完整时更美!
  1866.11.罗马
  ①太阳神。
  ②希借神话中的美少年。他只爱自己.不爱别人。爱神阿芙洛狄特惩罚他使他爱恋自己在水中的倒影。他最后憔悴而死,死后变成水仙花。
  ③希脂神话中的爱与美女神,即罗马神话中的维纳斯。
  ④希腊神话中卡昌冬王俄纽斯和阿尔奉亚的儿子,曾参加狩猎卡日冬野猪和觅取金单毛的远征。
  ⑤希腊美男子,深受意大利王哈德里安的宠爱,后为了国王的利益自愿掩死河中。国王把他列人众神行列之中,为他造碑塑像。
  大理石
  使别墅变得可爱的
  除了绿茵茵的草地,
  地平线的绚丽,
  和静水的美梦。
  除了甜蜜的空气
  和深绿的老树,
  还有碧蓝的天上
  大理石诚实的光芒:
  阿提卡和托斯卡那
  用宏伟明亮的白天浸泡的东西,
  帕罗斯大理石,美如肉体,
  彭代里克大理石,透明澄澈。
  在阳光下一片虹彩,
  嵌着精美水晶的白大理石;
  如同勇敢的圣女
  用锤子圣化的雪块!
  去磨光古老的红大理石,
  蓝大理石,蜿蜒着金纹的
  黑金大理石,去磨光
  坚硬的云母大理石。
  黄色或血红色的大理石,
  佛罗伦萨和苏斯的绿大理石,
  以及只有强劲的胳膊
  才能磨光的热那亚大理石。
  让它们离开采石场的黑夜,
  去充当忧郁的王宫的阴影:
  我更爱明亮的天上
  白色的大理石,石中的百合!
  年轻,耀眼,圣洁,
  天才把它加工,
  唯有它能够结合
  材料与纯洁的理想!
  1866.11.鲍尔凯斯别墅
  圣·让·德拉特朗广场
  十一月,正午之际,
  我漫步在这空旷、
  巨大的广场,原野上
  这块无边无际的平地。
  左边,一条引水渠道
  延伸在荒漠的褶皱上,
  它在群山中隐消
  直到目不能及的地方;
  它像个老司酒官
  人的焦渴根本难不倒他,
  它以一个巨拱开始在我脚下,
  以一个黑点消失在远山……
  右边是果园,是平坦的屋顶,
  是葡萄树、白墙和青松,
  远方,是萨宾①山峰,
  轮廓从容、刚劲。
  如同蓝色的湖底,
  隔着宁静美丽的水,
  被遮被掩,却没失去光泽,
  它似乎在增大,变着样子。
  如同罗马的乡野里,
  在空气的精美长巾下
  显得更温柔更宏大,
  平原明亮的天际。
  这神奇的空气堪称一绝,
  它微妙而又温暖:
  春天在此结束,如同新春
  在梦中等待着四月。
  1866.11.罗马
  ①意大利高山,在罗马郊外。
  特朗斯戴魏里区①的妇女们
  星期天,在博谷,姑娘和妇女
  穿厌了六天的破衣,
  勇敢地换上了漂亮的衣裳。
  这可再不是祖先耀眼的服装:
  人老了,衣物也退色发白;
  然而活泼的红色仍使她们欢快:
  好像从旗上剪下来的头巾
  在她们棕色的皮肤上熠熠亮晶。
  又粗又圆的手臂从肥大的袖中伸出;
  衬裙清楚地显出她们宽阔的臀部;
  丰满的胸和弯弓的背
  轮廓清晰,线条优美;
  脖子坚定地竖着,粗糙的胸衣
  开着月形大口;作为自豪的首饰
  一根银箭,穿过沉重光滑
  泛着蓝光的密发。
  长长的铜坠子在耳边闪亮;
  弯弯的眼睛,充满阴影,就好像
  这些黑湖映照、雾气茫茫的山谷。
  这些强壮健美的女人真是好看,
  当她们全都成群结队,搭肩携手,'
  沿着巨坡在阳光下优雅缓慢地行走。
  1866.12.罗马
  ①罗马第伯河左岸的古街区。
  纳沃那广场
  我们喜欢在纳沃那广场漫步。
  啊!脚踩到的哪是单调的柏油马路,
  而是海一般喧闹的粗糙路面。
  菜农在那儿搭起帐篷,度过整个冬天,
  夏季,孩子们在蓝色的水中玩耍,
  躲在用尾巴托起海豚的海种下。
  广场正中,出现一片混乱,人们看见
  棕搁树旁,海生植物中间,
  有只巨狮正在石洞里喝水;还看到
  一匹马张大鼻孔在往前奔跑;
  屹立空中的纪念碑,枕着一打故事,
  四个保护神守在两边,做着无意义的姿势。
  我们喜欢这命运不等的大竞技场,
  破屋靠在公爵的府邸旁。
  尤其是市日,我们怀着爱情
  来到此地细细地找寻,
  在污垢上散发着香气的贺拉斯①。
  马西尔、费辛⑧或纪诺特③的珍贵书籍,
  在小锅、上衣、匕首、果干
  和钥匙中间,这些三嘴灯,
  佛罗伦萨的式样,灯杆又长又细,
  挂着一大束钳子和熄灯罩,
  这些名诗人真诚的火烛,在夜里,
  使我们相信,我们像他们一样在思考。
  1866.12.罗马
  ①罗马奥古斯都统治时期著名诗人和文艺评论家。
  ②费辛(1433-1499),意大利人文主义者,翻译过柏拉图的奢作。
  ③纪诺特(1635-1688),法国诗人,曾用时绪的文体写过许多悲剧,后受到波瓦洛的指责。
  {孤独}
  最初的孤独
  人们看见几个小家伙
  总在阴郁的学校里哭泣;
  别人在翻筋斗做游戏,
  他们却呆在操场角落。
  鞋总擦得那么亮,
  罩衫熨烫得很平,
  裤子也总是笔挺;
  一副娇嫩听话样。
  强壮者叫他们小妞。
  狡猾者叫他们傻瓜;他们交出玩具,那么听话
  日后不会去做买卖。
  最胆小的人也戏弄他们
  馋鬼成了他们的朋友;
  同学们都以为他们富有,
  因为他们对钱物不在乎。
  他们在老师的眼皮下抖颤,
  老师的影子给他们带来不幸。
  这些小孩本来不该出生,
  童年对他们来说太为艰难!
  啊!完不成作业,
  听不懂功课!
  被惩罚被训斥,
  遭受种种耻辱!
  一切都使他们惊恐遭殃;
  白天,是钟声,夜里,
  当老师终于离校时,
  是大宿舍的凄凉。
  颤巍巍的幽光
  照着铁床上的被褥;
  沉睡者尖厉的呼噜
  像冬天坟墓上的寒风。
  当别人昏昏睡着,
  在梦中坐牢进监,
  他们想着星期天,
  想家,醒了一宵。
  他们想起小的时候,
  曾深埋在晃荡的摇篮里,
  舒舒服服地酣睡,有时,
  母亲把他们从床上抱起。
  母亲们啊,已故的罪人,
  你们离他们万里迢迢!
  这些出生了的生灵
  缺少难言的照料。
  人们给了他们衬衫,
  和他们必需的被子:
  除了你们,别人送的东西
  不能给他们以温暖。
  可你们多么狠心,
  他们不会把你们忘记,
  小脑袋埋在枕底,
  他们呜呜地哭个不停。
  十四行诗
  二十岁的男子最傲慢挑剔:
  他不屑一顾最先遇到的女孩,
  却钟情最美的人儿!满怀真心的狂喜,
  他把昨日才生的愿望当做了情爱。
  不久,他便开始尝到了苦头,
  大眼睛迷人的魅力慢慢衰减,
  其他姑娘,却用曾被蔑视的内秀,
  把最隐秘最珍贵的宝藏显现。
  人们从来只知道改变不幸:
  到了相信只能爱一个姑娘的年龄,
  他已从她那儿学会了受难。
  而后,当他发现许多姑娘都很可爱,
  他却觉得挑选情人已为时太晚,
  他的心啊已无力再度张开。
  爱的衰亡
  秋天临终的叹息,掠过湖边
  畏寒的灯芯草,
  叹息中,飘来一阵微响:是凄愁的水面
  在与柳树交谈。
  柳树说:“瞧,我多忧郁!我的绿叶飘落
  铺满你冰冷明净的水面;
  我旧日的伴侣呀,今天,你就当我
  已逝之春的坟墓吧。”
  柳叶轻飘,将把褐水染黄。
  水答道:“我苍白的情人啊,
  别这样让你的叶子一张张
  慢慢落下;
  “这种吻使我痛苦,真的,就像是
  沉重的船桨的击打;
  它给我的颤栗,如同一个伤口
  不断地扩大。
  “开始,只是一点,后来成了一个洞,
  颤抖着增大;
  岸上的花儿全都感到了
  脚边的哭泣。
  “让罕见漫长的颤栗折磨我吧!
  为什么要一点点把我遗忘?
  请把你全部的别吻,残忍地
  一次摇落在你的情人身上!”
  钟乳石
  我很喜欢这个洞穴,火把
  染红了浓夜,一丁点声响
  都会反弹回来,穿过
  一个个门廊,变成巨叹。
  圆拱上倒垂的钟乳石
  挂着一串串凝住的泪,
  潮湿的水,一滴一滴
  慢慢落在我的脚背。
  我觉得,有种痛苦的安宁
  渗透在这片黑暗当中,
  面对这永远也流不尽、
  悲哀的、长长的泪水。
  我想起了受难的灵魂,
  古老的爱情在那儿沉睡,
  所有的眼泪都已经凝结,
  什么东西总在那儿哭泣。
  无缘由的欢乐
  人们对痛苦的缘由总知道得一清二楚,
  可是,人们有时寻找欢乐的原因;
  我有时心灵平静,在无法抓住、
  令人奇怪的喜悦中苏醒。
  玫瑰红的天侵入了我的小屋和身体,
  我爱整个宇宙,可不知为什么
  我浑身闪亮。不到一小时,
  我感到黑暗重新包围了我。
  它们从哪来,这短暂的欢乐之光,
  这隐约可见、敞开的天堂,
  长夜里这些无名的星星
  飞走了,却留下更黑的内心?
  是天空重亮古老的四月?
  是如同投下余光的死火、
  从岁月的灰烬中复苏的春天?
  是未来的爱情的吉兆?
  不。这神秘迅捷的痕迹
  无任何回忆和预兆;
  也许是旅途中迷路的幸福
  弄错了心,只照亮我们片刻。
  大路
  这是条大路,锻树种在两边。
  那么高、那么宽、那么暗,甚至大白天
  孩子们也不敢在那儿独行。
  那里的夏天冷得与严冬无异;
  不知是什么睡眠加重了空气,
  什么哀伤加厚了阴影。
  锻树很古很老;垂叶张张
  内搭起穹、外筑起墙,
  形状如旧,丝毫未改。
  斑驳的黑树皮远离裂开的树干:
  它们就像,一只臂向一只臂伸展,
  巨大的蜡烛台。
  可是在上方,它们用一张张叶子
  制造了夜:晴天,路上的硬沙里,
  没一块石头闪亮,
  雨天,几乎听不到绿色的穹顶
  沙沙作响,孤单的雨水时续时停,
  一滴滴落在地上。
  丛深处,有座围着栅栏的寺庙,
  其木头已被青苔腐烂,被圣洁的葡萄
  和青藤折弯压断。
  可恶的爱神笑着,仍用断指
  指着远处旧日的一顺顺心,
  心已被石箭所伤。
  人们随时都能感到那儿夜的神秘,
  在冷冰冰的雕像四周,人们相信看到
  情火在双双飞行。
  回忆的情灵在那里平静地哭泣;
  就是在那,虽然岁月已久、早已别世,
  灵魂仍在约会亲近。
  那是一切在那儿相爱,以及四月里
  年轻的爱神在棚架的玫瑰底
  所呼唤的人之灵魂;
  这些可怜的死者不停地向他奔去;
  不再有昔日的嘴唇,他们前来
  在永恒的嘴上亲吻。
  华尔兹
  轻纱薄绸的浪里
  舞伴们苍白、无言,
  他们转着,地板弯曲,
  明亮的灯光闪熠,
  照花他们半闭的眼。
  我想起曾在不列颠见过的
  古老的礁石,海浪昼夜不分
  在那儿汹涌、回旋、冲击,
  伴着同样的涛声。
  缓慢的华尔兹藏着爱情
  忧郁的表白,心灵举翅
  在那儿轻轻滑行:
  如同不断的逃逝,
  如同无尽的回归。
  我想起曾在不列颠见过的
  古老的礁石,海浪昼夜不分
  在那儿汹涌、回旋、冲击,
  伴着同样的涛声。
  小伙子感觉到自己的青春,
  圣洁的少女说:“我在恋爱?”
  他们的嘴唇,不停地交换
  甜蜜短暂的许诺,用一个
  永远不会再来的吻。
  我想起曾在不列颠见过的
  古老的礁石,海浪昼夜不分
  在那儿汹涌、回旋、冲击,
  伴着同样的涛声。
  音乐渐溺,华尔兹停止,
  苍白的灯光已经暗淡,
  镜子心慌意乱,嘤嘤哭泣。
  剩下的只有浓厚的黑暗,
  所有的舞伴都已消失。
  我想起曾在不列颠见过的
  古老的礁石,海浪昼夜不分
  在那儿汹涌、回旋、冲击,
  伴着同样的涛声。
  天鹅
  幽深宁静的碧湖光滑如镜,
  天鹅划着巨蹼在水中滑行,
  无声无息。它两胁的羽绒
  犹如春雪在阳光下消融;
  可它的巨翅,在微风中抖颤,
  坚定,洁白,如一艘慢船。
  美丽的颈脖,俯视着芦苇,
  忽而伸得长长,潜人湖水,
  忽而优雅地弯曲,如一株植物,
  它把黑噪藏进耀眼的颈脖。
  有时,它慢慢地蜿蜒前行,
  沿着阴暗宁静的松树林,
  厚厚的水草发丝般拖在身后,
  它划着水,缓慢而闲悠。
  为永不复返的岁月哭泣的幽泉,
  诗人倾听内心的洞穴,都使它兴奋;
  它懒洋洋地游着,柳叶一片
  无声地擦过它的素肩。
  有时.它远远避开幽暗的丛树,
  优美地,从深蓝的岸边游出,
  为了祝捷它所赞赏的白色,
  它选中了阳光辉映的水泽。
  而后,当湖水与湖岸朦胧不清,
  当一切都变成模模糊糊的幽灵,
  当葛兰和灯芯草纹丝不动,
  雨蛙清朗的叫声响彻天空,
  当一道长长的红光把天际染黄,
  黄莺在月光下闪闪发亮,
  这飞禽,在映照着乳白和紫红、
  美丽的夜色的灰蒙蒙瑚中,
  如同钻石当中的一个银瓶
  翅包着头,沉睡在两重天空之间。
  银河
  有天晚上,我对星星说:
  “你们好像并不幸福;
  无边的黑暗中,你们的光
  虽然温柔却满含痛苦。
  “我相信看到了天上
  圣女们白色的孝衣,
  她们举着无数蜡烛,
  哀伤地结队而行。
  “你们一直在祈祷?
  你们是受伤的天体?
  因为你们洒下的,
  不是光,而是光的泪。
  “星星啊,你们是造物
  和众神的祖先,
  你们眼中泪水涟涟……”
  星星们答道:“我们孤独……
  “你以为我们离得很近,
  其实我们隔得很远;
  姐妹们温存美丽的光芒,
  在故乡无人见证。
  “她们内心炽热的情火
  在冰冷无情的空中熄灭。”
  我对他们说:“我懂!
  因为你们与人心相似。
  “同你们一祥,每颗闪亮的心
  都远离似乎邻近的姐妹,
  永远摆脱不了的孤独
  默默地在夜里燃烧。”
  温室与树木
  寂无声响的温室
  是过冬的好地方,
  天色阴暗如同黑夜,
  名贵的树木却热得冒汗。
  其中有一棵,又直又挺,
  枯叶长长的树干
  眼看要触到屋顶,
  狭窄的尖薄如箭一般
  。
  另一棵,又粗又高,
  竖着坚硬的芒刺,
  五年才开口一笑,
  在冷酷的季节里。
  还有一棵,墉懒无力,
  在玻璃上攀爬,
  这囚徒可怜地看着室外
  在风中昂首的劲草。
  这儿没一丝风,什么都不动;
  不变的红色花期里
  所有的植物都慢慢地
  大量倾吐淡而无味的气息。
  首先被它们迷惑的人,
  很快就被这空气压倒,
  巨大的病毒向他侵袭,
  他醉欢地步步走向死神。
  啊!愿紫罗兰,林中之花,
  能得到千百倍的爱!
  愿被它熏香的房间
  能变得千百倍洁净!
  它的芳香,远非压人,
  它更新灵魂,使其轻快;
  可它很精微,要好好闻,
  就得接近它,把它亲吻。
  别抱怨
  啊,别抱怨优伤的时光。
  唾手可得的爱情会令人懊悔;
  幸福会消减,如同花儿会碰伤,
  当人们把它拉到面前闻它的香味。
  看看我们四周方才悲哭的那些人;
  现在,他们一个个互诉幸福,
  可替他们变爱情为水恒的秘密
  已被他们永远泄露。
  他们感到幸福,但在热情熄灭的夜里,
  他们的眼睛再不能交换旧日的光芒;
  他们互相亲吻,可已经不会颤栗,
  而我们,手指相碰也会抖个不停。
  他们觉很幸福,可再也体会不到,
  当我们目光对视,攫取我们内心的
  这火热的灼痛和沉重的压迫。
  而我们,我们总是有这种灼痛和重压。
  他们觉得幸福,因为他们可以
  住同一间房,使用共同的财产,
  可他们再也不会有可爱的秘密:
  他们觉得幸福,而大家也看到了他们!
  大地与孩子
  小时候,当人们在地上躇珊学步,
  灵魂与眼睛纯洁美丽,
  可长大后,对行走其上的大地,
  人们却几乎不屑一顾。
  我已感到忘记了大地,
  有时,大脑疲惫的思想者,
  我后悔,我又加人
  低我一头的孩子当中。
  他们离开了母奶,
  用迟疑的小脚
  去认识大地,用双手
  去按摸世上的一切。
  他们勇敢无畏地
  面对着凶恶的家狗;
  他们看着每一只走兽
  跑进深深的草里。
  他们听青草“滋滋”长高,
  唯有他们能闻到草的香味;
  他们紧盯着一块块青苔,
  凝视着一粒粒黄沙。
  花儿吻着他们的唇,
  他们的唇与花一般高,
  人们擦拭他们的泪水,
  擦去的却常常是晨露。
  过去,我也曾看见大地
  向我伸出手臂,凑过嘴唇!
  自从我想探清它的奥秘,
  我便再也见不着它的影。
  从此,对我来说,
  它再无秘密,只有新奇;
  当我见到大地之美,
  我感到心更为孤寂。
  当我放下架子,任性地
  弯下腰扮作孩童,
  我纠缠着这个
  再不愿抚爱我的奶妈。
  不幸的情感
  我安错了心,我爱他人之子;
  他装出一副乖样,想占我的便宜,
  这小叛逆!我知道;
  他母亲,当我去时,猜我的用意,
  喊来儿子,觉得我是为孩子而去,
  可她从不恨我。
  孩子用他尖细柔软的声音
  (小孩有两种声音),带着表情,
  讲着自己不懂的寓言;
  然后,让我在黄沙上给士兵排队,
  缠着我,这可爱的纠缠,使我感到
  有种难言的欢乐。
  我在那每次都受骗上当:我希望
  凭我的和善找应该能当爸爸:
  他不是说很爱我吗?
  可突然,真正的父亲来到,真倒霉!
  孩子跑着,拍着手,楼他,抱他,
  可怜的叔叔一钱不值。
  插条
  当原野披上绿装,
  当天空把道路染黄,
  当美丽的鲜花开放,
  吸引着嘴唇和手。
  阳春五月,有个青年小伙,
  在窗口放了一盆玫瑰;
  他任其生长、开花,
  既不去看,也不浇水。
  刚好有几个妙龄姑娘
  经过这美丽的玫瑰,
  她们互相开着玩笑,
  摘下花朵把胸衣点缀。
  她们的手使秋天提前来临,
  遭殃的玫瑰早早地送了命,
  它失去了所有的花朵,
  窗户也失去了欢欣;
  以致有一天,年轻小伙
  挨家挨户敲门,喊道:
  “但愿你们当中有人
  把笑着摘去的花朵还我!”
  可大门一直紧紧关闭。
  最后,终于有人开门:
  “啊!来吧,”一个少女
  手指玫瑰,笑着说:
  “我决非拿来打扮自己,
  而是为抢救最后的枝丫,
  瞧!我做了这根插条,
  以便在更美的日子里还给你。”
  迟疑
  我想对她说些什么,
  却又不敢;
  语言会暴露我的隐衷,
  哪怕说得很轻。
  这异乎寻常的羞怯
  因何缘由?
  应该说,我决定开口……
  但我默然。
  十八岁时,我觉得表白
  没这么艰难;
  很久以来我的嘴唇
  就已不那么勇敢。
  我觉得自己爱她,但又怕
  自作多情;
  甚至我眼中的泪水
  也可能撒谎。
  因为我会白白地哭泣,
  诚意真心,
  在我心中悲泣的也许是
  旧日的爱情。
  祈春
  你呀,你碰到什么什么就花儿怒放,
  在森林中,你让古老的树桩
  充满活力,
  你让微笑挂在每一张嘴上,
  让心拥有生命。
  你把污泥变成草地,
  你给所有的烂被破衣
  都挂上金银珠宝,
  温暖的阳光一直被你
  洒到屠宰场门口!
  春天啊,当万物相爱,
  连坟墓都变得妩媚,
  四野绿草茵茵,
  让可爱崭新的生命
  回到死者心中!
  爱情的季节啊,愿这些死者
  不会是世上唯一得不到你的
  可怜的一群!
  让光明和复活这神圣的希望
  在他们的骨灰当中
  萌芽、生长!
  流放
  我同情那些流亡他乡的不幸者,
  情人的爱与美被他们抛在身后;
  幸福啊,那些有情侣伴随流亡荒漠的人:
  他们与妻子一道把家乡带走。
  在依然向他们微笑的明眸里,
  他们重新找到了故乡的阳光,
  在圣洁的额头,找回了祖先的田地,
  被遗弃的百合也重新开放。
  已离开的天空在异地跟着他们;
  因为情人已经在心中在嘴上,
  留下了远方的太阳忠诚的反光,
  把旧日的黑夜当做了新床。
  我毫不同情那些什么都没失去、
  难忘的回忆使他们两眼欢欣、
  双手喷香的人!在爱人的怀里,
  一切都得到了偿还:季节、土地和家庭。
  我同情那些真正的流亡者,
  他们抛弃了美丽的土地上拥有的一切!
  然而,我更同情的是那些
  虽在故乡却无情侣为他们哭泣的人。
  啊,他们在自己家里,日日夜夜,
  寻找这需要的人,亲爱的情人!
  越不离家越感到孤独,是的,
  流放在故乡,是最糟的流放。
  蓝天、空气,圣洁的百合、
  祖先的田园.治不好他的创伤!
  家乡土地上温柔的爱情
  只能使爱人离他的心合更遥远渺茫。
  舞会王后
  是的,我知道她最为漂亮,
  她是舞会王后,这我知道;
  可我是个执拗的败将,
  我决不会向她讨好求饶。
  但愿我能耐心地等待,
  以便把她细细端详,
  但愿在她宫中的长队里,
  我能谦逊地找个地方!
  但愿在千人之后,我能轻声表达
  我对她王权的敬仰,
  说些乏味的话,愚蠢地咒骂
  对美的追求不够强烈的欲望!
  为了捡起从她的发间
  落到地上的玫瑰,
  但愿我能快步向前,
  又不能是最先的一位。
  但愿在她甜蜜的微笑里,
  我能够等待,获取属于我的一份,
  但愿我能把自己的身躯,
  安放在她视线的轨道上。
  但愿从她的金发里,
  我能闻到普通的香味,
  它为所有的人而散发,
  却非人人都能选择!
  跳舞时,我觉得臂上
  有种轻松感,虚幻的甜蜜,
  那是节奏唤起的感觉,
  而下是舞伴的脉脉柔情。
  以便将来,让这最初的梦,
  (它开始于我的心中,现在
  还只是一股模糊的骚动,)
  按照比我更强的人的意志结束!
  决不会!不会,在这灯光里,
  当着众人的面,这颗傲慢的心,
  王后,决不会向你表白,
  我的灵魂很粗野,但是……
  假如你想知道我爱你,
  一边冒犯你一边投降,
  舞会后的当天晚上,
  在你的王位被废之时。
  当你闭上眼睛,
  一头扑到床上,
  你怕错过祈祷,
  抱着臂半睡半醒。
  当你满足于自己的荣誉,
  可疲倦得无法受用,
  你让这种快乐欢愉
  远远地消失在记忆中。
  而房间的玻璃窗上,
  在阴沉优郁的日子里,
  将流过十二月的泪水,
  如同不幸者的泪滴。
  做这个梦吧:我停下脚步,
  迎着风,站在水中,
  在你洁白的窗帘上,
  寻找你美丽的头影。
  丑姑娘
  女人啊,你们在裹读爱情,偶然地
  只要有一个反抗者蔑视你们的权威。
  啊!最大的侮辱,是这权势
  默默地忍受一个年轻女子
  被大自然母亲剥夺荣耀与权利:美!
  在看她的眼里,爱情决不会闪现;
  她可以离开母亲,平平安安。
  丑姑娘!人们只轻蔑地瞧她一眼;
  她的丑甚至使她没有任何欲望,
  年轻的小伙怎么会愿意把她陪伴?
  小伙子们自命不凡,放荡粗暴。
  丑陋的姑娘!小伙子们怎么会要?
  他们用恶毒的语言把她辱骂,
  结婚舞会上,他们让一个中学生
  把她从角落里拉出来取笑。
  可怜的姑娘!她知道自己年轻;
  她是美人的姐妹,同为幸福而生,
  她把脸蛋看做是心灵的敌人,
  在习惯的恭维当中,最多
  有个好心的老头说她头发好看。
  自从漂亮的脸蛋使我深受其害,
  我便想在你身边医治我的创伤,
  孩子啊,你懂得爱,却从未有过情人,
  你是天使,你只是个不会折磨人的灵魂,
  为什么我还太年轻不能与你相爱?
  妒春
  春天啊,最令人向往
  最为短暂的季节,
  请你长留在我的身旁!
  你拥有我的心上人,
  我在等她!
  你的蓝天对我毫无笑容,
  我看见她那是在隆冬;
  这昙花一现的柔情蜜意,
  全年三百六十五天当中
  我只享用一次。
  我的幸福只是一星火花,
  在舞会上一现即逝:
  冬天过去了,我失去了她;
  这就是为什么,普天同庆的节日
  你使我哀伤。
  当我离开她时我害怕你。
  我怕一朵橘黄色的花
  落在她心中,邀请她
  把雏菊细细观察;
  多么危险!
  这颗心什么都还不知,
  它是你甜柔的温暖所孵,
  它猜测预感着它的黎明;
  它向让所有鲜花开放的你
  慢慢张开。
  你的呼吸使她感到惊奇,
  她听着空气温馨的劝告;
  五月的空气我最害怕,
  我觉得,冬天尚未来到,
  我就会完全失去她。
  她们中的一人
  她冬天居住的几个大套间
  温暖如春。天花板轻似云天,
  布满爱情的图画。
  寂静无声。丰软的羊毛地毯,
  丝绒宽厚的吊帘帷慢
  吸去了一切嘈杂。
  窗外,冰雹徒劳地肆虐,屋里,
  几乎听不到抵档雪雹的厚玻璃
  发出的呻吟;
  暖色的丝绸窗帘又宽又长,
  遮住了室外冰花飞舞的雪霜,
  遮住了天庭。
  那边,古画里,威尼斯的碧空
  把自己的光线借给了法国的太阳;
  高高的壁炉上,
  从祭坛掠夺来的希腊花瓶中,
  似乎长生的百合重又盛开,把一年
  变成一个春天。
  她舒适的房间一片湛蓝;慢慢飘来
  石竹花醉人的浓香,石竹已经不在,
  空气留下了它的芳馨;
  为了祈祷,她在缎垫上跪下,
  她的祖先曾捧着古象牙十字架,
  某个佛罗伦萨大师的作品。
  最后,厌倦了豪华的沙龙,她能够
  到客厅晒晒温暖的阳光,作一番享受,
  那儿有种难解的秘密;
  她扬起眼睛看见了瓦多①的彩画,
  情人们正在上船,潇潇洒洒
  向西黛岛进逼。
  冬去夏来,她出现在避署的别墅。
  她在那儿找到了天空,找到了山谷
  和惬意的群峰、平原;
  从房前屋后的大丽菊
  直至天边最遥远的麦浪
  全是她的地盘。
  然后,在湖上划船散心,
  驾着马车缓缓地驶人森林,
  身穿白裙在草地上狂奔,
  在树阴下墉徽的吊床中小憩,
  头插紫花,手执细鞭,骑着马匹
  在摇动的密枝下驰骋。
  闷热的正午,在凉水中沐浴嬉戏,
  两股纯净的喷泉淹没了泉口小池,
  她随意转动天鹅的脖须,
  全身放松,爽快舒适,几乎睡着,
  她美梦翩翩,看见自己玉体的线条
  在水底战兢。
  她的岁月就这样流逝,犹如幸福的时光;
  可有种秘密的重负压在这岁月之上,
  这日子并不值得羡慕:
  人们在她热切或迟钝的目光里,
  从她罕见的微笑、缓慢的动作中,
  看到了她对生活的厌恶。
  啊!谁会听到她可怜的灵魂在叫喊?
  哪位骑土,哪个英俊伟岸的救星
  会突然来临,抱她上马,
  把她带到安宁平静的远方,
  带进绿草和丁香掩盖的草房,
  离开这悲哀的奢华?
  谁也不会。她痛恨罪恶的希望,
  深受责任折磨,喜欢优伤。
  她死了,穿着新衣,
  得不到爱情,高位使她不能相爱;
  她很富,可富得凄惨,她没有后代,
  比寡妇还孤寂。
  ①瓦多(1684-1721),法国画家,其代表作《进发西黛岛》现珍藏于巴黎卢浮宫。
  三色堇
  有天晚上,大脑不停地开动,
  累得我一身疲惫,
  我昏昏睡去,一个花蕾
  出现在我的梦中。
  那是一朵叫做三色堇的花;
  它含苞欲放,而我
  却感到将由此死去:
  我所有的生命都转给了它。
  这交换听不到看不见:
  随着它的一片片花瓣
  驱散出生时的黑暗,
  我的力量也慢慢消减。
  它黑茸茸的大眼
  张开得如此缓慢,
  以致我觉得我的苦难
  历经了数不清的世纪。
  “花儿呀,快开,想见你盛开的热望
  把我折磨得精疲力竭,
  愿你静止深幽的目光
  在你的倩眼中完美地闪亮!”
  可当它的眼皮
  展开最后一道皱纹,
  我已昏昏沉沉
  熟睡在漆黑的夜里。
  竖琴与手指
  缪斯女神低着头僵立全身,
  她不再歌唱;竖琴烦恼得直叹,
  抱怨指头不再把它拨弹,
  说:“你今天怎么这样麻木不仁?
  “玫瑰色的手指,没有你我一事无成,
  醒来吧;空气如此沉重,与你低谈
  实在是难,因为没有你,我的琴弦
  将像紧闭的嘴唇,默然无声。
  “向我扑来吧,如同阳光下
  和风吹得花儿轻轻摇摆;
  掏出我的喊声如同撕裂亚麻,
  或者像泪水一样慢慢向我流来。
  “否则,假如你看不起我让我什么不做
  用我的琴架去框牛的四方脑门;
  除了这手指的吻,你还要我靠什么吻
  生活?这手指为它们自己制造了我。”
  “竖琴啊,我们又能怎么办?
  是我们和谐,是我们狂喜萎靡?
  难道我们没有觉得,天才的奴隶,
  我们所有的颤栗都与沉睡的心相关?
  “他是上帝,手忍受着他无常的性情:
  有时,他没等我们疲倦就把我们背叛,
  有时,他狂热无情,久久地拨动琴弦,
  拨得弦断,拨得我们鲜血淋淋!
  “不断地求他,无论你要什么歌曲,
  因为只有他才能决定歌曲的命运:
  没有夏天的微风哪来树叶的呢喃,
  没有心灵的呼吸哪有手指的绝技!”
  三月
  三月,当冬去春归,
  当复苏的乡村
  如同康复的病人,
  那最初的微笑十分珍贵。
  当天空仍布满寒气,
  夹带着零乱的雪花,
  当清凉的正午阴云低挂,
  披着黎明的白衣。
  当温和的空气
  液化大理石般的死水;
  当树顶的嫩叶
  悬挂着蓝色的雾气。
  当女人变得更加漂亮,
  由于纯真的日光,
  由于我们的爱情苏醒,
  (她的羞涩在爱情中更新。)
  啊!难道我不该抓住
  这飞逝的宝贵时光?
  它是岁月中的早晨,
  是人们渴望的青春。
  可我凄愁地把它品尝。
  像只猫头鹰,当东方发亮,
  转动着充满黑夜的大眼,
  惧怕伤害它们的光线。
  就这样,走出冬天的悲哀,
  我张开大眼,它们仍沉醉在
  书本黑暗、徒劳的梦中,
  大自然给我带来苦痛。
  罚下地狱
  星期天,一群群令人奇怪的小市民
  乱糟糟闹哄哄地拥向画廊,
  他们少见多怪,每年都来艺术市场
  徒劳地欢娱他们瞎子般的眼睛。
  就这样站在美的面前,毫不激动,
  这些被称为群氓的贱人,爱慕虚荣,
  他们两眼无神,嘴巴大张,
  像一群对着太阳咩咩的羊。
  然而在那边,有个充满智慧、
  消瘦的沉思者,穿着旧大衣,
  站在公园的角落独自沉思。
  他抱着臂膀,用痛苦的目光
  盯着沿花坛盛立的塑像。
  不幸的人!他感到伤口增大,
  痛苦带来的阴影加深;
  因为他本人曾握过雕刀,
  有过雕塑家蓝白色的梦想。
  可不久,贫困就把冰冷的尸布
  盖在他热情的希望和崇高的理想之上;
  而那些与他为敌的人却活得舒适幸福。
  他能强过他们吗?也许。可这无关紧要!
  受荣誉激励和鼓舞的大师啊,
  你生就一个丰富的大脑,手指灵巧,
  可怜可怜那些赞赏过你的人吧,
  唉!他们如此爱你,以至于
  不冒风险紧跟你就活不下去!
  大师啊,贱民们数着他们的伤亡者
  才知道你是多么地强壮。
  然而,在和谐明亮的地方,
  你借夭才之风作巨大的飞行,
  他们却看着你翱翔的蓝天,
  跌落在下地狱的艺术家粗糙的路面。
  那人与你一样,有过创造的欢乐,
  在他圣洁之手缓慢的抚摸下,
  神奇地出现了美丽光滑的胸,
  他尊敬地模仿在简略的草图中
  所预感到的精美绝伦的人体;
  当他塑造左胸,感到里面有颗心时,
  谁也没有他颤抖得那么兴奋骄傲。
  可在这众神的游戏中他是个败者;
  他一无所有:贫困会把艺术家扼杀。
  醉欢之后,是悲惨的时刻,
  年轻的妻子,在画坊的墙角,
  操心着艺术使人忘记的面包,
  她轮番看着一个个苍白的小孩,
  和被孩子的父亲变得美妙的土块,
  她咒骂着黏土的不育贫膺,
  想念她已离开的肥沃土地。
  啊!工作得不到酬报的剧痛,
  拿笔杆子的评论家无知的嘲弄,
  同行中敌人的妒忌或蔑视,
  这些痛苦把整颗心泡人其中!
  看看爱妻眼中无声的责难,
  你会感到有一种渎神般的不安,
  要知道人们是疯子、叛徒,为往上爬
  会把自己的责任踩在脚下。
  他逃离了画坊,这英勇而可怜的人,
  在一个店铺的深处数着别人的金钱。
  他创造性的拳头为高傲的大理石而生,
  如今却在灰暗的纸上画着卑鄙的数字。
  但愿他的堕落,能使他不再清醒,
  能把他的心一直烧成灰烬,
  完全死去,躺在墓中,被人遗忘!
  可他熄灭的火并未彻底埋葬。
  一块想成为雕像的石头跟着他:
  假如他不让它成活,它就要把他杀死。
  它用遥远的呼唤激动他的手指,
  在残酷的梦中,这石头好像有了模样;
  似乎完美无缺、跳个不停的形状,
  轻声嘀咕:“你看见了我,却没塑造我!”
  如同命定的内疚,它适时而来,
  一切都成了它的基石,直至柜台。
  是她卫他悲梦中的维纳斯,美丽,
  高贵,无可挑剔,甸年都在这里,
  拉着他,在所有姐妹中占一席之地,
  她终于制服了行家妒忌冷酷的目光!
  她胜利了!而他,世界将重新把他承认,
  他高升了,他已感到成了神,不再是人,
  荣耀的月桂颤抖着戴在他的头上!
  可狂欢如梦,美梦短暂,
  接踵而来的是多么可怕的探渊!
  瞧!他突然测量起从荣誉到死亡
  那数不尽的阶梯,用无情肯定的目光!
  他发现自己渺小,因为曾自觉高大!
  他哭了。可严肃认真的妻子
  看他昏厥过去,心想自己是母亲,
  便过来习惯地拉他的手,责备他:
  “我已经告诉过你,一个月来,
  你一直这样苍白、优伤、疲惫!”
  她用许多普通却无可辩驳的理由
  挑他剧烈痛苦的刺头,
  拉他离开理想,像拉酒鬼离酒。
  大海
  大海发出巨大的吟呻,
  蜷曲着身子又叫又喊,
  它像一个怀孕的巨人,
  怎么也生不下孩子,
  疼痛得在地上打滚。
  它滚圆的身子站起来,
  又失望地倒下。
  可它也有休息的时刻:
  那时,它在蓝夭下做梦,
  镜子般平静、光滑。
  它的脚抚摸着一个个王国,
  它的手高举起一艘艘大船:
  只要有一丝风它就微笑,
  缆绳是琴弦,
  桅楼是摇篮。
  它对水手说:“原谅我,
  如果我的痛苦伤害了你;
  唉!其实我心肠很好,
  可我吃尽苦头,找不到
  强壮得足以帮助我的人!”
  接着,它又胀起来,瘪下去,
  在深深的海底抱怨;
  像它一样,有颗不幸的巨魂,
  拥有痛苦的力量,
  自身的宏伟使其孤孤单单!
  查尔特勒修道院①
  我看见,犹如丧钟惊醒的死人,
  修士们提灯列队,紧闭嘴巴,
  他们像一群猛冲的乌鸦,
  唱起优郁的悲歌,安慰哀魂。
  修道院的虚无已经与我为伴;
  我熟知修士小屋,宁静之源,
  在那儿,世界宛如一场巨乱,
  它徒劳的结局与我们毫不相关。
  白色的巨墙纠缠着我,像是梦魂;
  我已感到生命中一种难言的停顿:
  未死先尝死滋味,我的骨头很高兴。
  可是,永别了!士兵冲向大炮轰鸣的战场:
  我回到听得见世界之战的地方,
  毫不怜悯我那渴望休息的心。
  ①建于1084年,位下查尔特勒高原中部,17至18世纪曾做过修复。
  夜
  独行真惨,我在一个奇怪的客栈
  度过了一个晚上。
  一个小孩把我领进最破旧的房间,
  穿过一条条走廊。
  我躺在一张雕刻着狮子、
  四方的大床上。
  白色的帐子垂下来,拖着长褶,
  朦胧地现出旧窗。
  我躺在床上,不出声,也不动弹,
  月亮送来的春药我一一接受,
  突然,我听见一阵低而轻的沙沙声,
  像是指甲在划丝绸;
  又好像是十分遥远的谷仓
  沉闷迅捷的闩门声;
  似乎又变成了几步远的地方,
  樵夫“嚓嚓”的砍树声;
  然后,长时间的车轮声,大规模的骚乱声,
  像是铁皮龙车滚动,
  拉车的龙老是无精打采,鼻息直喷,
  肩膀一动全身都痛;
  猛然间,一声凄厉强烈的尖叫
  在长夜中延伸,
  如同在巨大的虚空中逃跑、
  失望的灵魂刺耳的喊声。
  接着,我听见的是车队
  在平原上奔驰。
  红色的气息,隆隆的响声,
  远在身后消失。
  巨物的经过把狭窄的窗棂
  震得“嗡嗡”作响,
  使窗上积尘的键琴发出呻吟,
  还抖动了祖宗的画像;
  阿克特翁①在挂毯上颤栗,
  狄阿娜②紧闭嘴唇;
  孤屋顶落下的一块灰泥
  差点砸烂旧钟。
  就这些了。寂静在穹顶
  慢慢收起翅膀,
  夜,从沉沉的梦中苏醒,
  装出更庄严的模样。
  可我激动的心再也无法睡着:
  我一直听着世上
  这刺耳的叹息和无度的奔跑,
  那是旧世纪的形象。
  ①②希猎神话中的猎人.因偷看狩猎女神狄阿娜沐浴而受到惩罚,变成一
  头鹿,后被他自己的狗撕碎吃掉。
  树林的夜与静
  这不再是黑夜、也不再是静寂,
  因为每种孤独都有其隐衷:
  在被睡梦带人树林的眼中,
  树林也有其静和暗的方式。
  声音之魂仿佛在寂静中漫游,
  光亮在浓夜中渗透。其奥秘
  丰富多义:人人都以自己的方式
  根据自己的回忆去解释、感受。
  树林之夜诞生了思想的黎明;
  它的寂静如同睡鸟能展翅飞行,
  这对于诗歌来说实在是大有好处。
  在树林中,心轻而易举地献出:
  树林之夜让看它的目光变得深沉,
  它的寂静组成了爱情的呢喃。
  鸽子与百合
  女人啊,这只动着红颈的鸽子,
  你微张的嘴把它亲吻,
  它从未感到过嘴唇这样频繁地
  把它易颤的轻噱湿润。
  它从未听见过你低声地告诉它
  那些激动的名字,
  从未看到过这么好的米从你手中落下,
  在进餐之时。
  它从未感到过你的心在抖颤,
  当你热情地摸它的翅膀;
  从未感到过它的羽毛在你的叹息中打战,
  你的泪水在羽毛上流淌。
  你让它在柳枝上焦急地等待,像个牢囚,
  它鼓起喉咙,
  徒劳地用,用温柔的悲泣向你哀求:
  你却从来不听。
  鲜花在春天做梦的花瓶里
  从未得到过这样的浇灌;
  你的唇从来没有这么长久地
  吻过纯洁庄重的百合花。
  女人啊,什么新的爱情或旧的回忆,
  什么坟墓或摇篮,
  使得你对你的百合对你的鸽子
  又产生了崇高的情感?
  寻欢作乐的人们
  天真的诗人,动笔之前皱眉苦思,
  此刻,他正惊讶那些引人发笑的玩艺。
  有时,他扭头退出戏院,当他看到
  一个整脚的文字游戏
  便把那些闲懒的观众逗得哈哈大笑,
  在那帮大腹便便的欢笑者中,
  他突然感到自己是那么孤独,
  以至于,眼花目眩,头昏脑涨,
  可能的话他不等剧终便悄悄退场。
  终于能自由呼吸了,他转动眼睛,
  看着黯蓝辽阔的天上一颗颗星星。
  啊,走出剧院后,夜更令人陶醉,
  多好啊,看着乌黑而缓慢的塞纳河
  在旧桥下默默地流动它起伏的河水,
  灯光在水而上拖着长长的颤影,
  就像是墓中的尸布上银色的泪!
  这悲哀,使人忘却了那些讨厌的狂欢。
  唉!依然圣洁的欢乐如今安在?
  什么邪恶站污了我们身上高卢的血统?
  我们何时才能再有过去那真诚的笑容?
  荒诞的酒神节仿佛就在今天;
  面罩肮脏的闹剧在平庸的舞台上上演;
  低劣的方言在可爱、卓越的人们当中
  恬不知耻地与法兰西语言争雄;
  把人嘴变成兽嘴、翻来覆去的歌曲;
  下流的故事,反映丑恶的镜子;
  喋喋不休的嚼舌,恼怒变平庸为风趣;
  讲囚犯的戏剧,写小偷的片断,
  良心在罩衫下跳动的痛苦之人;
  看了会使妻子堕落的滑稽剧,
  冒犯丈夫,可笑而大逆不道;
  下流节目,女人的肉体标上卖价,
  如同货摊上展出的藏红花,
  巧妙地引诱贪婪的色鬼;
  搭布景的滑稽戏,拙劣的笑料,
  靠灌醉观众的目光来避免倒彩;
  荷马的竖琴被用来弹奏低级曲调;
  短暂的爱情所拥有的一切可咒的玩艺,
  这爱情将要堕落,从即兴变成职业:
  就是这些乐得众人哈哈大笑!
  愚蠢啊,许多人崇拜的永恒的金犊,
  你容易吸引他们,沦他们为奴,
  你如同枷锁无声地使他们臣服,
  喜爱暴力的恶魔,你惯施伎俩,
  常常讥笑自由严肃的思想,
  统治吧!但愿有一天,你也会轮到
  当被人蔑视的小丑,当玩具,当笑料!
  愿理智的鞭子在你身上炸响;愿理智
  露出欢笑;愿它也能无情地站起;
  愿它能反击那些愚蠢的嘲笑,
  愿它把你的巨丑和拙笨
  剥光衣服在用光下暴露。
  莫里哀①,站起来吧!还有你,阿里斯托芬②!
  让我们前进!让粗俗的民众听听
  理想的赞歌,这赞歌在苦笑深处,
  在巨笑深处,正义的思想迅捷坦诚的碰撞
  像铁块一样在这巨笑中当当作响;
  在理智的复仇者、英勇的嘲笑者
  美丽的欢笑当中,永远年轻的心
  在他们壮实的胸膛里抨坪地跳动。
  ①莫里哀(1622-1673),17世纪法国著名古典主义剧作家。
  ②阿里斯托芬(前445-前386),古希腊著名喜剧作家。
  失望
  腐水是面镜子
  比清水更为逼真;
  外景用色彩盖住了污底,
  使腐水变得很美很美。
  黎明、鸽子和乌云
  清楚地在那儿映出,
  蓝天的恢宏辽阔
  似乎没减一毫一分。
  游蛇和蚂蟥,
  无数看不见的小虫,
  在这肮脏的水面上
  轻轻地游来荡去。
  来自上面的反光
  遮住了它们,骗人的光芒
  使眼睛产生了幻觉,
  似乎蓝色的巨谷在张开。
  天空透过可怕的脏物
  熠熠闪耀,无遮无皱,
  它把脏物变成星星
  然后在星星下面穹起。
  可是,试图伸向星星
  想在星上面停歇的嘴,
  感到前面有个怪物
  要抓住它的唇。
  理想就这样映照在
  一个无耻的情人眼里,
  灵魂就这样沉入其中,
  只感到现实的丑恶。
  内心搏斗
  心啊,你将成为爱情永恒的粮食?
  意志对你有什么用场,
  如果不是为了让你的痛苦完全消失,
  最后在平和中,比本性更强烈,
  让你坐在驯服的欲望上;
  如同一个斗兽者,搏斗之后,
  让老虎服服帖帖,
  坐在虎背,用流血的拳头
  把它摁在地上,强迫它害怕
  被它咬过的那个人?
  就像这独处铁笼的斗兽者,
  只能求助于自己,
  因为无人与他一起遭此危险,
  谁也不懂怪物同他讲的
  心照不宣的语言,
  同样,在受欲望驱使的搏斗中,
  心啊.别指望他人!
  别在牙齿下等待他人的援救!
  在无人能跟随你的地方独自战斗,
  不败即胜。
  可咒的夫妇们
  有时,犯罪的并不是那些坏人,
  而是那些一辈子都不知道
  田野中的牲口也有自由的幸福、
  遵守法规能带来安全的人。
  多少阴暗的爱情找不到归宿!
  多少垫子在破屋中顷刻被踩烂!
  多少游荡的马车在阴沉的日子里
  耻于摊开它们肮脏的红色帘幕!
  所有这些可咒的夫妇,
  被欲望折磨得神魂颠倒,
  在难忍的等待之后(那是最坏的狂热!),
  发疯地吞噬偶然的一个小小机会
  就在发烫的嘴唇引起争夺的那点欢快;
  因为大家都已等了很多天、许多月,
  为了在刹那间造一个肉体、一颗灵魂,
  在恐惧当中,在法律紧盯的眼睛下,
  在虽然哭泣然而却很无耻的热吻中……
  叹息
  从未见过她、听她讲过话,
  也从未高喊过她的名和姓,
  可忠诚地,一直在等她,
  永远爱她。
  张开的双臂,等累了,
  又空空地合上,
  可还是,一直伸向她,
  永远爱她。
  啊,只能够伸臂给她,
  只能够在泪水中憔悴,
  可这泪啊,一直在流,
  永远爱她。
  从未见过她、听她讲过话,
  也从未高喊过她的名和姓,
  可这爱呀总是越来越温柔,
  永远爱她。
  永别
  当亲爱的人刚断气时,
  人们不相信他已离去,
  人们还没能为他哭泣:
  死亡使人们措手不及;
  无论是黑色的丧布,
  还是残暴的赞美诗
  都没有使人绝望:
  心与嘴已被惊愕封住。
  人们看着坟墓深处,
  怀疑自己的悲哀,他一点也不明白
  在落土下作响的棺材。
  真正的永别,
  是在他的目光,在家里,
  首次落在隔开的座位上、
  落在桌子四周的时候。
  抚爱
  抚爱不过是烦恼人的冲动,
  是可怜的爱情枉然的尝试,
  爱想用肉体连结灵魂,这不可能。
  受吻折磨的悲惨的活人们,
  你们像死者一样孤独而疏远!
  母亲啊,你徒劳地把你的孩子,
  你身上最精华的部分,抱在怀里:
  这些没良心的家伙不再属于你!
  他们只属于自己,你再也要不回他们,
  他们在出生那天就与你告了别。
  儿子啊,你抱着母亲,为她哭泣,
  后悔你今天的生命只属你自己,
  你白费力气地要把生命归还给她:
  算了!你的肉体再不会成为她的血,
  她的力量与品行也不会再变成你的健康和道德。
  朋友啊,对你们也一样,拥抱是徒劳的,
  深情的目光和紧握的手也无济于事:
  人不可能为自己开一条坦途,直通灵魂;
  不可能把整颗心,唉!放在手里,
  也不能把无穷的思想收人眼底。
  情人啊,最不幸的还是你们,
  美貌和欲望使你们温柔而优郁,
  热吻迫使你们大喊:“我要死了!”
  你们的胳膊在心灵碰撞前就已疲惫,
  你们的嘴唇只能互相燃烧。
  抚爱不过是烦恼人的冲动,
  是可怜的爱情枉然的尝试,
  爱想用肉体连结灵魂,这不可能。
  受吻折磨的悲惨的活人们,
  你们像死者一样孤独而疏远。
  暮年
  让光阴飞逝!我渴望那解脱的年龄,
  那时,我的血将在血管里更温顺地流,
  我也再不会乐滋滋地贪图享受,
  我将悄悄地活着,带着老年的艰辛。
  当爱情,从此摆脱了亲吻,
  再不用邪恶的狂热把我焚烧,
  在我身上再找不到可破坏的前程,
  让我随心所欲地享有温存!
  幸福啊那些来到我路上的孩童!
  我可以把他们的学校搬到草丛;
  幸福啊那些被我握住手的年轻人!
  如他们愿意,我知道如何安慰他们。
  我不会说:“这是一生中最好的时光。”
  因为最美好的时光是旧日的青春;
  可我将接近二十岁左右的年轻人,
  以让我复活的灵魂再有一点热量;
  让我老而不衰,让我永远记住
  心儿颤抖的年龄所感到的东西,
  美,荣誉和不会屈服的法摔,
  让我像自由人那样思考,直到进坟墓。
  女人啊!当欲望在我身上绝迹,
  我就像从胸口拔出一把尖刀,
  那时,我将看到,美貌
  不过是你身上漂亮的外壳。
  愿我在暮年,能沉思人生,
  能这样安坐,最终摆脱痛苦,
  就像人们在山顶看着河流道路
  巨大的拐角和痛苦的褶纹。
  弥留之际
  将在我弥留之际帮助我的人啊
  什么也别对我说;
  让我听一点和谐悦耳的音乐,
  我将死得快活。
  音乐能给人以欢乐和欣喜
  驱除哀伤;
  抚慰我的痛苦吧别;求求你,
  对他说话。
  我讨厌说话,讨厌听那些
  可能虚假的语言;
  我喜欢音乐,不愿费神理解,
  只需感受;
  旋律挟带着灵魂
  毫不费力
  把我从谵妄送到梦幻,
  从梦送到死。
  将在我弥留之际帮助我的人啊,
  什么也别对我说。
  为了减轻痛苦,一点儿音乐
  就会使我好受得多。
  去寻找我可怜的妈妈,
  她在野外放羊,
  我执意想听,请你们告诉她,
  在坟墓边上。
  想听她低声哼一曲
  古老的小调,
  单纯、朴实、甜蜜的小曲,
  轻得几乎听不到。
  你们会找到她的:乡野之人
  寿命很长;
  而我却生活在一个人人命短、
  难以活久的地方。
  让我和她呆在一起,就我们俩:
  我们的心融为一体;
  她把手放在我的额上,
  颤着声把歌唱起。
  也许,只有她一个人
  永远爱我,
  我将踏着她古老的歌声
  走回童年。
  以便在我最后的弥留时分,
  不会感到心将裂开,
  以便不再去想,以便垂死的人们
  都像初生的婴孩。
  将在我弥留之际帮助我的人啊,
  什么都别对我说。
  让我听一点和谐悦耳的音乐,
  我将死得快活。
  遥远
  梦中总是出现的纯洁崭新的幸福,
  得到满足的情侣只能享受一时。
  他们没有激情的嘴唇不笑也不泣;
  温情的小窝变成了埋葬柔情的坟墓。
  因为得到满足的眼睛对美感到厌烦,
  发誓永远崇敬的嘴唇常常上当,
  爱之春的百合,一旦被人碰伤,
  便会在其他百合开花的地方片片飘散。
  我接受远离她独自生活的痛苦,
  我无声然而却又那么忠诚的敬意,
  在心中不会遭到任何厌倦的惩处;
  我的敬意像面纱把她的美遮住,
  我爱她,却无贪欲,就像爱星星,
  她属于永恒,我怀着这样的感情。
  祈祷书
  这是弗朗索瓦一世时期的析祷书,
  岁月的锈斑已把书页染黄,
  虔诚的手指磨去了书中的纹章,
  小巧精美的书,羊皮纸涂着银粉,
  那是古代金银细工的绝招之一,
  手的大胆或胆怯一看便知。在书中,
  我发现了这朵枯萎的花。
  这朵花看来已岁月漫长,
  夹在液痕浓深的羊皮书中:
  或许它已有三百岁;这有何妨?
  它一切尚存,只少了一点朱红,
  甚至枯萎之前就已飘落的花粉
  只闪耀一天,路过的蝴蝶
  一拍翅带走了它;
  花儿没失去心中的雌蕊,
  也没掉一片柔弱的花瓣;
  在最后的朝露干枯之处,
  书页还像波浪起伏不平;
  只有死亡吻过它,在摘它的时候,
  但死亡小心翼翼,只黯淡了它的色彩,
  没使它变形。
  一种犹郁而微妙的香气,
  如同慢慢上升的回忆,
  紧闭的珠宝箱里秘密的芬芳,
  暴露了这神秘之花古老的身世;
  岁月似乎散发出物体的气息,
  已逝的爱情带着小路的馥郁,
  小路上,风扫玫瑰。
  也许,在黑夜阴暗轻盈的空气中,
  有颗心像一团火,在旧书扣四周,
  跳动着试图开辟一条通道;也许,
  它每天晚上都在等待念经的时刻,
  希望有只手来翻动书页,
  希望能知道它的礼物,那朵花,
  是否已荡然无存。
  唉!放心吧,前往巴维①作战、
  再也没有回来的骑士;
  或者你,像人一样爱着的书页,
  你低声表露圣母经中的爱情:
  这朵不知死于谁眼皮下的花朵,
  三百年来一直躺在那儿,
  躺在你当初夹放它的地方。
  ①意大利地名。1524年2月24日,弗朗索瓦一世在那儿被西班牙人击败俘虏。
  老屋
  我不喜欢新屋,
  它的面孔冷漠;
  旧屋却像寡妇,
  一边回忆一边哭。
  旧墙上的裂痕
  像老人脸上的皱纹;
  映着绿光的玻璃窗
  像一道忧郁善良的目光!
  旧屋的门十分好客,
  因为门栅已经陈旧;
  旧屋的墙大家熟悉,
  由于接待过他们。
  钥匙在锁孔里生锈,
  因为心灵再无秘密;
  岁月使金箔失去光泽,
  却使众多的肖像变得相像。
  肖像里有亲切的声音,
  老祖宗的灵魂
  在大床的旧帐里呼吸,
  推出一道道波纹;
  我爱被烟炱熏黑的壁炉,
  从那儿能听见屋外
  春燕的呢喃
  或冬天的雨声;
  我爱上楼的木梯,
  台阶又宽又矮,
  已被踩得凹陷,
  共有几步,脚最明白;
  我爱斜梁已弯的屋顶;
  木板蛀空的顶楼
  让不复存在的森林
  在屋架下梦思悠悠。
  我特别喜欢
  火炉旺旺的大厅里,
  支撑着整座房屋的
  那唯一的横梁:
  一动不动,劳苦艰辛,
  它像以前一样,
  为依然相信它的
  不安者和欢笑者勇撑屋顶。
  它没在重负下折断,
  尽管它裂开的腰
  已感到伤口渐深,
  已经被虫蛀烂;
  壮实勇敢的橡树
  仍在摇篮的节奏中尽职,
  它用人所未知的力量
  集中了它最后的精力。
  孩子们已长大成人,
  可横梁却有点弯弓;
  它将弯曲得更甚;
  忘恩者将把它投入火中……
  当横梁烧尽的时候,
  对它功绩的回忆
  也将随烟飘走。
  它会完全灭迹,
  它将冠以种种别的名字
  散布在各类残物之中;
  真的死了,因为死的东西
  什么都不会留下。
  它像被榨千的女佣
  在孤寂中郁郁死去,
  它不被人们看重,
  完完全全消失。
  所以,当旧屋的残片
  被扔进炉火的时候,
  沉思者感到自己的灵魂
  也在木柴的蓝火中焚烧。
  牵牛花
  你毫不畏惧地听我谈论死亡,
  因为希望向你保证死亡沉睡,
  在死的阴影中开始的短暂睡眠
  结束于群星闪烁的明亮之乡,
  如果此话当真,请接受我最后的祝愿,
  祝愿我在你之前独自探寻的那天。
  别在我闭上的眼睑上栽种
  粗壮的大丽菊和骄傲的玫瑰,
  也不要坚硬的百合;这些花长得太高。
  我需要的不是这些如此之傲的花朵,
  因为我将来只会感到这些强硬的邻居
  在黑暗中摸索的根须。
  不要玫瑰、百合和大丽花,
  把欢快的牵牛花移到我身旁,
  它习惯地沿着绿栅栏攀爬,
  以在你灵魂旅行的蓝天留下齿痕,
  它用你的美搭制常见的框架,
  把你的窗变成天上的花园。
  这才是变成灰的我想要的伙伴:
  亲爱的,当你喊着我的名把它亲吻,
  柔软的它会在土中直奔我来;
  它将钻过某条窄缝,带着你的心,
  轻轻地来到我最后的眠床,
  用希望装扮我死去的嘴唇。
  乡村之午
  羊群不再游荡不再吃草;
  牧羊人远远躺在一旁;
  尘埃在路上睡着,
  车夫在辕上打吨。
  铁匠在铺子里熟睡;
  瓦匠在长凳上卧躺;
  屠夫大声地打着呼噜,
  鲜血还残留在臂上。
  胡蜂在碗边闲逛,
  树枝遮住了山墙;
  守门犬呜呜地做梦,
  嘴鼻埋在爪中。
  吱吱喳喳的自鹡鸰
  停止了吵闹。水槽旁
  一群自得刺眼的野兽
  在蓝天底下晒太阳。
  戒尺难以管住
  开小差的学生;
  蜜蜂杂乱的嗡嗡声
  混杂着怨声怨气的ABC……
  沉甸甸熟睡的麦浪中,
  热风拖着它的长巾,
  阳光下苍蝇嗡嗡,
  发出竖琴般的声音。
  老人们一动不动
  死人般呆立门前,
  他们手拿纺纱杆
  站在狭窄的门槛石上。
  这时,从窗口传来
  恋人们悄悄的情话,
  他们没有上床睡觉,
  半夜里也许更自在。
  灵与肉
  幸福啊肉做的嘴唇!
  它们的蜜吻能互相应答;
  幸福啊充满空气的胸膛!
  它们的叹息能互相混杂。
  幸福啊血液流通的心脏!
  它们的跳动能互相听到;
  幸福啊手臂!它们能
  互相伸出、占有和缠绕。
  眼和手也很幸福!
  眼能观望手能触碰。
  人的身体真是幸福,
  睡时安宁死时灭迹。
  可灵魂啊真可抱怨!
  它们从不能互相接触:
  就像是厚玻璃下面
  熊熊燃烧的烈火。
  在它们黑暗的监牢里,
  这些火徒劳地互相呼唤,
  它们觉得彼此很近,
  可是无法汇成一团。
  有人说它们永恒长生;
  啊!只要最终能够结合,
  它们宁愿只活一夭!……
  哪怕耗尽了爱而熄灭!
  早晨醒来
  假如你属于我(不妨做个怪梦!),
  我愿每天早晨在你之前醒来,
  以便支着肘,久久守着天使般熟睡的你,
  轻轻呢喃,如一条遥远的小溪。
  我将漫不经心地走,把蔷薇采摘,
  然后默不作声,满心欢快,
  耐心地把你护着胸的双手分开,
  以便吻着你的眼,把花塞进你手中。
  在上帝最为宠爱的东西中,
  你惊奇的双眼将把大地认出,
  接着,初现的目光向我射来,
  充满你的心,充满我的礼物。
  啊!你熟知他的爱,理解他的痛苦,
  他将在旭日东升的时候,
  把一束尚无影子的鲜花放在你胸口,
  让你一醒来就能得到幸福!
  最初的哀伤
  我想起那个时候,
  我怎么也弄不明白
  能打扮得漂漂亮亮的母亲
  为什么老是一身着黑
  。
  当布满阴影的衣柜打开,
  我感到一阵茫然的忧虑,
  因为我看见深色的裙子边
  挂着也是深色的长巾。
  从前光彩耀眼的衣物,
  如今镶上了黑色花边,
  母亲当年穿的一切,
  全笼罩着她的哀伤。
  悄悄地,不知不觉中,
  黑暗从眼里落到心头;
  它向我显露着某种
  永久无限的空茫。
  当我奔跑在
  孩子们游戏的草坪,
  我欣赏他们欢艳的罩衫,
  羡慕那蓝色的方格图案;
  因为神圣的痛苦已经
  把黑纱放在我的身上,
  我已带上了它的礼品:
  全然不知地陷入哀伤。
  行业歌
  从事伟大而祟高的艺术的孩子们,
  扶犁的、拿馒刀锉刀的人比你们幸运!
  他们的日常苦痛,
  每天都得到减轻;
  而你们,脑力劳动者,双手轻松,
  可被工作折磨得半死。
  庄朴的农民为他人耕耘播种,
  他们的劳动比你们艰苦繁重;
  可他们得到自己的一份,
  以用来养家糊口;
  而你们,唱着歌编着轻盈的花环,
  饿死在收获的金秋。
  夜色朦胧,满脸通红的铁匠,
  一头大汗,火烫的木炭烤着他的嗓;
  可他喝着酒,大杯里
  土酒从不见干;
  而你们,镂刻着精巧的金杯,
  饿死在空空的厨房。
  苍白的织布工,弯腰在布前,
  他从不观望星星月亮和蓝天;
  可他有衣遮身,
  不会感到寒冷;
  而你们,用轻盈的花边编织着美梦,
  冻死在漫长的寒冬。
  大胆的砖瓦工.一层层,
  把生命系在细氏易倒的脚手架上,
  他经常冒着危险;
  可后代有屋有房;
  而你们,虽然把轻梯架向上帝,
  没有家你们会死亡。
  什么都比不过人家,可与世无争,
  当夜幕降临.任务完成,
  回到壮实的主妇身旁,
  幸福无虑地爱着她们;
  你们用轻抚纠缠着灵魂,
  温情将使你们丧生。
  印记
  据说母亲们怀孕之时,
  她们心中的愿望,
  哪怕无稽荒唐,
  也会在孩子身上留下标记;
  但愿这所标之物,
  正是她们梦中所盼,
  这印记与日俱增,
  什么也洗它不去!
  形成于分娩之前、
  奇怪或崇高的心愿,
  因为它刻在肉中,
  可用印记标示灵魂。
  你呀你,我的恩人,
  你把痛苦留给了我,
  在孕育我灵魂的那天
  你怎么任性又残忍?
  当你爱着我却不认识我,
  脸色苍白,已算是我的母亲,
  那时,也许有片云在飘,
  如同蓝天上的白鸟。
  你难道没说:“带我去那儿!
  那是我欲逗留的地方!”
  那里的绿洲非人间所有,
  永恒使得你流泪哀伤。
  你喊道:“给我翅膀,翅膀!”
  你因昏厥而站起……
  就在那个时候
  你感到我在颤抖。
  我整个生命正由此而来,
  神情恍惚,虚弱朦胧,
  我渴望远处的天堂。
  这愿望直伴我始终……
  最后的孤独
  在这生者的大型化装舞会上,
  没有人讲实话,没有人迈真步;
  用来表明思想的语言披着伪装,
  脸成了线条精美的面具。
  可到时候了!身体不再盲从意志,
  不再把动作给予散乱在远处的灵魂,
  它突然可怕地沉睡休息,
  不再是意志的同谋,而是证人。
  于是,曾被意志力抑制的
  大批大批晦涩的潜意识,
  像乌云在额上升腾飘逸,
  已开写的著作其真正动机就在那里;
  心爬到脸上,脸上优虑的皱纹
  不再与微笑的线条相混;
  目光再不能使眼睛撤谎,
  没有讲过的话出现在嘴唇。
  是坦诚的时候了。朴实的尸体
  保留着咽气时最后的模样,
  人,一旦被迫恢复了本来面目,
  对他的熟人来说是那么陌生。
  最欢快的笑变得伤心,
  最严肃的人有时也辞出笑容;
  人人真诚无比,寿终正寝,
  是死者的诚实使他们感到惊恐。
  {战争印象}
  血之花
  我们在杀戮在打仗,
  太阳却创造了春天:
  不久前士兵相残的地方,
  长出了美丽可爱的鲜花。
  虽然尸体遍陈,
  虽然腐臭难闻,
  盛开的花瓣
  仍像去年那样清纯。
  大地饮了这么多鲜血,
  常春花怎能变蓝,
  再生的百合怎能洁白,
  雏菊又怎能还是白色?
  给花儿着色的液汁,
  既然全是人血汇成,
  盛开的那些花朵
  怎会没有红色的迹痕?
  难道它们不觉得
  被侵占的旧花坛之耻辱,
  从它们的家乡深处
  一直来到花冠之上?
  陌生人当面把花折断;
  没有一朵花不恨他们,
  陌生人来时,花儿不开,
  为了不向胜利者献媚;
  没有一朵花不对蜜蜂说:
  “我现在无香无味!”
  对弄醒它的蝴蝶说:“
  如今我很讨厌你!”
  在这无数可怜的孩子丧生、
  给人类带来无穷灾难的平原,
  没有一朵花不由于羞耻
  而退去身上艳丽的色泽。
  花儿对我们没有一点表示,
  它用我们的哀伤编织着它的荣耀,
  因为花儿没有任何记忆,
  在旧世界里照样年年更新。
  花儿呀,忧愁地合上
  你们鳞茎新皮的皱褶:
  难道你们没有感到
  年轻寡妇们的哀伤?
  你们毫不内疚地开放,
  漠然地对着我们的痛苦:
  法国的花呀,咱们可说是一家,
  你们应该为我们的死者悲哭。
  悔
  在和平年代,
  我淡然地爱我的祖国;
  我为它应得的巨大名声
  感到骄傲,但谈不上酷爱。
  我像雪莱那样写道:
  “我是世界的公民;
  在所有生活富裕的地方,
  我都觉得人民可爱土地可亲!
  “从朝阳东升的海岸
  到夕阳西沉的地方,
  我的敌人,是凶恶的坏蛋,
  我的国旗,是梦中的蓝天!
  “我把我的心献给
  胜利者的权力和平统治的地方,
  献给艺术向我微笑向我呼唤的地方,
  献给人民礼貌而美丽的地方;
  “我的同胞,是人类!”
  所以不久前我在世上
  遍布这颗法兰西心:
  如今我却对它十分珍惜。
  我曾忘了我已得到一切,
  我的家和所有爱我的人,
  我的面包,甚至我的理想,
  忘了我的父老乡亲,
  忘了从童年时代起,
  我就在这双抚慰我、
  同时也伤害我的眼睛里,
  品尝过法国天空的神奇!
  那时,我没有好好体会;
  可白这些阴沉的日子以来,
  我终于为我变了方向的柔情
  感到了不安和后悔;
  这些柔情,我紧紧地
  把它们带回了祖国,
  带回给因为爱人类
  而背叛了他们的同胞。
  带回给那些为了我的权利、
  我的梦想而流血牺牲的人:
  如果大家都成了我的兄弟,
  这些人今后该是我的什么?
  我将在宽阔的路面,
  在沟壑,在斜坡,
  吻着人们不再洗刷的
  这每一小滴血;
  我将在炮楼中,
  在碉堡的壕沟里,
  收集最近光是黑麦的面包
  黑色然而忠诚的碎屑:
  在我们仍被侵袭的田野,
  我像个朝圣者,收集着
  每一块小小的三色残片,
  如同收集珍贵的文物;
  因为我爱不幸中的你,
  法国啊,自这场战争以来,
  孩子们像大人一样,
  愿为你的颜色而献身!
  我与他们一道爱你古老的葡萄树,
  爱你的太阳,爱我们的祖光,
  从那儿获得非凡的力量和才能
  可敬可爱的土地。
  当我从你颤抖的钟楼,
  看见邻近黑色的鹰,
  我感到我整个生命的根茎
  都在你的枝杆上发抖。
  怀着令人妒忌的敬意,
  带着姗姗来迟的内疚,
  我也来分担你的过失;
  你的不幸,我来承受。
  欧多依塘
  年轻人和老年人,各种各样的复仇者,
  你们冒着枪弹,冲在壁垒前面,
  栽倒在冷天下,遍躺在平原上,
  兄弟们,请原谅我,如果
  我在你们也曾看过树林的门口,
  看着这些横陈在枯叶中的树木,
  自酸泪流。
  我们珍爱这片树林,爱它的年龄,
  爱它的位置,爱种树的陌生先辈,
  特别爱它倾泻浓荫
  在人们心中唤起的甜蜜美梦,
  爱它狭窄的小路、荒野的草地
  和清凉的缺口,朦胧的林边如明亮的幻景
  在那儿消逝。
  林中,沉睡着一口古老的天然池塘,
  静静的钓鱼处,鱼钩飞速提起,
  鱼鳞的银光跃出水面,互相交错,
  千百只美丽的昆虫来此映照翅膀;
  水那么平静,没有一片叶子滑过,
  水又那么敏感,水母的触须
  来回弄出波纹。
  水塘上三棵橡树搭起可敬的阴凉;
  巨大的树干四周,突出的树根
  离开地面,成了临时板凳,
  夏天,当乌云沉沉压向地面,
  树枝展开叶子,为渴望沉睡的眼睛
  遮挡那可能透人林中的阳光,
  如同烈日下的帐篷。
  它的常客,儿童、妇女、飞鸟
  和梦幻者,在厚厚的树冠下,
  安度着宁静的时光,
  树冠充满健康的气息,长长的枝条
  像一把随时准备弹奏的大竖琴,
  让空气在音阶清脆的跳跃中更潦亮,
  呼吸起来更甜蜜。
  人们读着牧羊人或领主
  刻在树皮上的古名,下次来时
  树长高了,名字却越来越糊;
  全身都用石膏修补过的树干,
  根部开口凹陷,堆积着
  乌黑的灰土,就像烧尽了回忆的
  炉中余灰。
  这儿幽深宁静:我们不敢相信
  游离不定的小路消失得那么遥远,
  粗大的橡树和水都在这角落安身。
  是什么晕眩推远了它虚巧的疆界?
  昔日在此漫步的人们,谁曾记得
  紧挨这人间乐园的棱堡
  威严高大的尖墙?
  年轻人和老年人,各种各样的勇敢者,
  听到祖国的召唤你们集合在一起,
  枪弹击倒了你们,就像风吹麦子,
  原谅我吧,如果强烈的仇恨
  压得我直不起腰,我由于懦弱
  最后一次想起这些倒在枯叶中的树木,
  如果我还敢爱这片森林!
  现在,这些百年大树倒在地上,
  折断了的枝条四处散乱,一动不动,
  树梢被弹片削断,遍地横躺;
  在槽口上,人们根据环形的年轮,
  计算着大树度过的漫长岁月
  和那些名字已不复存在的人们
  在裹尸布的恐怖中沉睡的时光。
  啊!这些受辱受害的大树,
  也许没有鲜血淋漓的伤口,
  也没有长声呼号所证明的剧痛,
  但它们也许有着人一般的痛苦,值得同情,
  残根断树,战胜者马匹的障碍,
  唤起了理智所蔑视的伶悯,
  可它毫不伤人心!
  也许,大树们在互相追问
  为什么曾中止生命以让它休息、
  像轻吻一样遍布哀伤的秋天,
  如今凶横野蛮,风刮雷轰,摧残一切,
  再也不像是传递上帝恩泽的使者;
  或许,别人教它们懂得了
  美丽的大树也不过是一个桩!
  当冷爪鹰从狼群出没的路口
  把强盗带到我们的围墙底下,
  当别的树林与强盗们展开搏斗.
  同一块土地的子孙,它们和我们一样
  武装了起来;为了这块被践踏的著名土地
  它们的体液与我们的血都将流淌!
  至少,它们为我们而战。
  像一支庞大的军队无声地停止前进,
  倾听着远处滚过的骑兵的马蹄声,
  被轰倒的大树数不清的枝干,
  切削得如同铁投枪,可怕地等着;
  最粗的树桩像是一个元老院,
  在巨大的灾难中沉思,
  权衡着最后一仗的天平。
  美丽的橡树被枪炮击残,孤孤单单;
  乌黑的泥水浸泡着它们的根部;
  再不会有人来树荫下就坐憩息;
  情侣拆散了,相爱的人都在哭泣;
  从前的卫士如今成了刽子手;
  再无暖窝,再无爱情!让它们像人一样,
  英勇地倒下、牺牲!
  年轻人和老年人,各种各徉的殉难者,
  你们遭到看不见的枪弹的袭击,
  一边骂一边倒在厚厚的灌木丛中,
  兄弟们,请原谅我,如果
  我看见这些躺在枯叶中的老橡树,
  仿佛看见来自高卢祖先的援军,
  我为森林找到了永别!
  回春
  空气还在哀叹,四周
  还回响着最后的炮声,
  军人们轰击过的大地
  还在剧烈地抖颤;
  焦黑的废墟残瓦上
  还飘着乌黑的浓烟;
  被军人践踏的田野
  依然遍体鳞伤;
  可是,如同天上的星星
  撕破无边的浓黑,
  爱情撩起了巨悲
  蒙在它身上的纱巾。
  情侣、恋人和夫妻
  纯洁的爱、庄重的爱,
  在战火中陪伴着勇士,
  它也受到了同样的威胁;
  勇士们在混战中消失,
  无影无踪,无声无息,
  嘴唇因羞耻而紧闭,
  眼睛因尊敬而低垂;
  因为,共同的不幸
  使准备献身的青年
  抑制住自己的一切柔情,
  只渴盼经受战争的考验;
  为了祖国,他们唯一的情人,
  他们挺身而出,
  抛开妻子、许诺
  或尚未完成的表白;
  “我爱你!”这几个
  埋在痛苦中的字眼,
  在崇高的牺牲面前
  似乎永远被人忘却。
  然而现在,忠贞的爱情
  又在希望中悄悄萌发;
  听到春天神圣的命令,
  它又充满活力重新来临。
  抬起泪水未干的双眼,
  带着不久前的惊怕和恐慌,
  战后复归的人们羞容满面,
  试图对视过去旧有的目光;
  既然草地又披上了绿装,
  空气飘逸着丁香的芬芳,
  既然鸟儿在唱,他们也坚强起来,
  低声呼喊着彼此的名字。
  不能回答的将不止一人:
  只有名字的喊叫声
  在荒芜的墓穴中回响;
  他的伙伴已在草下长眠;
  在不断摇晃的草下,
  他睡了,死了,只得到
  乌云寒冷的泪滴
  和狂风无魂的叹息。
  战争啊,你最可悲的作品,
  是把手和手拉开,突然地
  把可爱的白天
  扼杀在黎明,
  是破坏人类的命运,
  袭击无选择的人们,
  伤害已出生的人们,
  也伤害将出生的胎儿。
  但是,幸存的夫妇们,
  重新筑起了小窝;
  在无数悲哭的孤独者中,
  他们觉得结合得更紧;
  经历了那么多恐慌的日子,
  他们更亲密地生活在一起;
  他们仿佛感到,现在的吻
  比初恋时的吻更为甜蜜;
  就这样,由于他们能够
  互相等待一个漫长之冬,
  脚踩着雪,所以他们相聚在
  被焚的旧屋顶的灰烬中。
  爱情,永恒的自然之子,
  由于它,田野又鲜花重放,
  它像大自然一样不可战胜,
  它将把流干的血一一偿还。
  尚在母腹中躁动的
  未来的人们啊,
  这春夭来自死亡,要记住
  你就生在这个春天!
  {其他}
  碎瓶
  扇子一记把花瓶击出条缝,
  瓶里的花草如今已枯死发黄;
  那一击实在不能说重,
  它没有发出一丁点儿声响。
  可那条浅浅的裂痕,
  日复一日地蚕食花瓶,
  它慢慢地绕了花瓶一圈,
  看不见的步伐顽强而坚定。
  花瓶中的清水一滴滴流尽,
  花液千了,花儿憔悴;
  但谁都没有产生疑心。
  别碰它,瓶已破碎。
  爱人的手也往往如此,
  擦伤了心,带来了痛苦,
  不久,心自行破裂,
  爱之花就这样渐渐萎枯。
  在世人看来总是完好无事,
  他却感到小而深的伤口在慢慢扩大,
  他低声地为此悲哀哭泣,
  心已破碎,别去碰它。
  眼睛
  蓝的,黑的,都可爱,都很美,
  无数的眼睛看见过黎明的曙光;
  如今,它们却在坟墓深处沉睡,
  而太阳,照常升起在东方。
  黑夜比白昼更温柔美妙,
  它迷住了数不清的眼睛;
  星星还在天空中闪耀,
  眼猜却布满了阴影。
  啊!难道它们失去了视力?
  不!这不是真的!
  它们转向了某个地方,
  转向了肉眼看不见的地方。
  西斜的星辰虽然离开了我们,
  但仍然高高地挂在天上,
  瞳仁也一样,需要休息、睡眠,
  但它不可能真的灭亡。
  蓝的,黑的,都可爱,都很美,
  它们在坟墓的另一方,
  对某个宏伟的黎明张开,
  闭上的眼睛还在看,还在望。
  忧郁
  在我做梦的时候,
  白露在旷野里悄无声响,
  凝聚而成,夜的凉手
  把它们放在花的绒毛上。
  从何而来,这些颤抖的水滴?
  没有下雨,天气晴朗。
  那是因为远在聚成之前,
  所有的露水已在空中。
  我的泪水从何而来?全是光芒
  在光芒四射的天庭
  毫无泪水
  在天的极顶。
  那是因为在眼中有泪水之前
  我已在心中拥有了它们。
  这悲哀,我忘了它痛苦的缘由
  和名称,这悲哀
  夜啊,那是你也能够
  用来制造眼泪的忧郁。
  {沉思集}
  诗是翻腾的内心之叹息。
  诗是被心谱成音乐的宇宙。
  天生是诗人兼哲学家的人非常不幸;他最甜蜜的幻想变成了痛苦的沉思;他审视所有事物的两面,并因此为他所欣赏的东西的死亡而悲泣。那些只是哲学家的人也很值得同情,因为他们往往费尽心血——那是快乐之源,才成其为哲学家。可诗人是幸福的,假如幻想不是最大的痛苦的话。最后剩下这些令人难解的生灵,其冷漠使人讨厌。“上帝”、“死亡”、“广阔”、“永恒的时间”,这些是他们的常用词。他们无疑是幸福的,可与畜牲无异,这种幸福令人怜悯:我宁愿要别人高贵的不幸而不要他们的无忧无虑。
  当一个人无缘无故地间你:“你写诗吗?”的时候,如果你反问他是否他也写诗,他会很高兴的。
  相信一个焚毁其作品的诗人所说的话。
  在沉思过程中,我有时会突然忘记所思的主题,我觉得自己刚刚打了一次真正的败仗,因此而感到十分痛苦。我从中得出结论:思想是一种持续的快感.它是那么甜蜜,以至于终止时比活动时更明显。
  诗人为诗人而写,正像地质学家为地质学家而写一样;写诗和科学研究都需要经过训练;那些没有在兴趣的培养中得到任何训练的人是不够格的,其批评是没有影响的。
  拉封丹是个真正的哲学家,其一切目的和努力都致力于教谕人类吗?我不这样看。我把他当做一个十分敏感的诗人,热爱诗歌本身,既无恶意也无善念,他采用了一种适合其思想的体裁,并依照他心中缪斯的启示随意发展这种体裁。我觉得他在每首寓言的最后写了两行寓意诗,因为不存在没有富意的寓言,他没有不经过深思熟虑而写作过,我觉得他关心人的行为和怪癖甚于关心人们从中吸取的教训,为什么在这寓意中高贵的东西那么少?为什么热衷于扫常生活庸俗的可以说是异教徒的箴言?因为我们未曾见过人们像引用大思想家的箴言那样引用他的格言。我不在蹩脚的精神本质中寻找其答案,因为他既不是怀疑论者,也不是渎神者,正如他生命的最后几年所证明的那样。可我认为,两个原因可能造成了这种疏忽。也许他没有觉得自己身上的诗人细胞比道德细胞多,他没能同时追求两种荣誉,或者他明白寓言这种体裁为保持简单朴实的形式而摈弃哲学家们有点学究气的严肃?不管他的寓意如何,没有人能比他更好地把诗歌所有的弦都集中在竖琴上。你想激动吗?读读《两只鸽子》①和他有关友情之魅力的别的所有诗句;你会认出《山谷美女》②和《费莱芒和博西丝》③的作者。你想感受勇敢激烈的雄辩所引起的激情吗?读读《多瑙河农民》④。假如你乐意在他身上找到迷人的故事作者的影子,请随便翻开他的书。最后,要是什么都不使你感兴趣,哪怕他所有的这些优点,第一百遍地读他的《橡树与芦苇》⑤吧!
  完美的诗艺在于根据节奏的需要使用词汇,以表达人们心中所想的东西。蹩脚的诗人在词汇上构筑思想,真正的诗人使词汇服从于思想。
  诗往往不过是使思想与词汇相配合的艺术。
  可疑的东西是不好的,至少在诗中是这样,因为可疑与魅力是水火不容的,当陶醉灵魂时,它提出一个有待解决的问题。我们觉得可疑的东西别人也会觉得可疑。
  诗人决不会太倒霉,除非自己懒。
  在文学中,悲剧体裁,犹如直至现在人们所认为的那样,是最为迷人的,因为它在表现个性与风俗的同时,不断使人们专心于自己;对作家来说,悲剧也是最棘手的,因为悲剧的技巧由于上述原因而变得更为普通,一点点差错便会被众人发觉。然而,悲剧不是首要的体裁,因为它使人们只对自己感兴趣。一切文学体裁都只是诗歌的分支。自雨果以来,诗以一切为客体,只要能打动人。诗人的作用是借形式于任何东西,给这种形式以生命,给这种生命以激情。
  ①②③④⑤均为拉封丹的离言诗。拉封丹(1621-1695),17世纪法国寓言作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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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半瓶醋学者的著作往往比真正的学者的著作难懂。
  兴趣只是愚昧时期的权宜之计。它在理智不能判断的地方用本能进行判断。随着人们深人事物的本质,兴趣在科学的影响下失去其权限。
  高明的演说家总能讨人喜欢,因为他总是投听众所好地掩饰自己的思想;而作家总是被一部分人爱被另一部分人恨。唯有崇高能征服所有的人。
  愤世嫉俗的作家是多么虚荣和虚伪!他们发表作品,把他们痛恨和蔑视的那些人变为自已的法官和信徒。
  写作的困难可以给风雅者的文笔增添许多独特之处。可恰恰相反,许多人轻轻松松地写作。
  人们常常惊奇某些甚至十分博学的人感到难以表达自己的思想。这也许是语言的过错,思想总那么深刻,可语言却不总是那么清晰。
  我不明白为什么允许在一页纸上两次出现同一思想却害怕在这页纸上重复两次同样的语句。其中有种艺术原因,可哪种呢?
  批评家不应该说:“这是一本坏书。”而应该说:“我觉得这是一本坏书。”作者会马上感到放心的。
  人们由于可以说是审美活动而向某些演说家让步,可他们心中清楚地感觉到自己在受骗。
  真正的雄辩是带有激情的逻辑性。
  文学上的雄心对那些不自以为是天才的有鉴赏力的人来说是一种痛苦。他们认识美,却不能创造美,他们因此而感到失望。
  书的命运十分奇怪。一部著作可能是一个严肃的人写的,也可以是肤浅的人或笨蛋写的;它可能由笨蛋来评判,也可能由肤浅的人或严肃的人来评判。把这些不同的特性两个两个结合起来,你就会看重名声的机遇。
  在文学中,如果能做到真实,那就够独特了。优秀的独特性不是别的,而是记录心灵语言的完美的真实。如果真实只有一种,那么,唯有心灵是独特的。文学的独特性可以用几个字来概括:人心变化所引起的永恒的真实。
  人们由于文学的激情而写作,但出版却是因为虚荣。那些声称出版是为了有益于社会的人是恶作剧者,我觉得自以为有用和自以为了不起同样愚蠢可笑。
  很难说是否应该根据人的行为而不是根据作品来判断人,因为假如品行存在于行为当中,那么渴望存在于作品当中。美好而不幸的灵魂会堕落泥潭,多少人生活肮脏可思想美好啊!撇开使人堕落的不幸,我们的作品依照我们想做的和应该做的去描写我们自己。
  大部分幼稚的作品充满陈旧的观点;在有个性的作品中,才能不过是熟练而已。可心灵一旦产生作用,新手立刻就成了行家,因为他离本质更近。
  人们不读序言,作者写了前言,又写了“致读者”。全都是白辛苦。很奇怪人们宁愿知道作者说的而不是作者曾经想说的。帕思卡尔断言,同样的话由不同的人说,意思也随之改变。所以,在读书之前研究研究作者的思想是很重要的。
  在真正的喜剧中,所有的高潮都应该有一个令人高兴或不幸的结局。因此,遇到有戏剧成分的情景时,应该使其成为喜剧。所以观众事先应该知道或猜到剧情,免得为角色担忧。我们应该是独立的,如在喜剧行为之外,以便能找到这种感觉。在悲剧中则恰恰相反,可以这样说,观众的灵魂应该取代角色的灵魂,以感受其所有的激情。这是区分体裁的心灵在细节中采取的或大或小的步骤。
  语言很难把所有的思想都表达出来!我说出几个词,它们代表某些意思,可我讲话时的感情如何呢?忧愁或欢乐的区别没有名称,而这些微妙、深刻的感情却是点缀着思想的网络;它们编织着这个网络,犹如光明与黑暗。这就是为什么写作应该不同于说话的原因,因为作品甚至没有连表达感情都显得不够的动作和语气;结果,不能模仿心灵的书面语言需要人为的活动来补充。笔头的这种激情的秘密叫做风格,由此而产生了一些没有激情但十分灵巧的人,他们专门制造引人流泪的小说。
  力图简单:在两个词中选择最简单的。
  当人们掌握自己的语言时,用词恰当指的不过是真实;用奇特的词汇来夸大思想的真正价值,这种倾向是最不好的,是虚假造成的词义失当。
  批评是很难忍受的;然而,人们往往对批评会抨击的地方有预感。我们的作品是我们带着它们是健康的猜想或怀着对医生隐瞒病情的希望(这更坏)送到医生面前去的病人。
  当你对你的批评家了解到总能预见他的批评所指时,应该马上抛弃他。其实,为什么要把预先知道他会反对的东西交给他呢?
  我们的亚里斯多德不应该与我们本人有区别,而应该是一个更好的我们自己。有区别,我们就会不由自主地否认他,就不能重视他的审美观;更好,他就会完善我们而不是毁灭我们。
  一个试图把他自己的东西强加给我们而不是发展我们身上固有的一切东西的顾问会毁了我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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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易变质、易出事故的东西永远不能成为幸福的来源,因为我们不应该把必须持久的幸福与必然短暂的快乐混为一谈。所以,我们应当在不可侵犯的东西中寻找幸福。事实令人宽慰,很了不起,人们在灵魂的三大能力中找到了命运、时间和专制的暴力所无法接近的欢乐因素:科学是神圣不可侵犯的,变化是神圣不可侵犯的,爱是神圣不可侵犯的。因此,为了幸福,让我们寻找真理,即上帝本身;让我们获得自由,也就是说要战胜自己的激情,可我们尤其要有爱心,这是最便利的极乐之路。我激动地看到幸福主要来自这个世界,因为在这里人们可以进行研究,人们有竞争的强烈愿望,诗让我们去爱一切。
  很明显,幸福在于我们实现了自己的意志和愿望。为了得到满足,愿望要求一种陌生的、独立于我们的意志的意志与它保持和谐、一致。为了更保险地得到幸福,最好去渴盼最不可能得到的东西,在我们的愿望最不可能遇到障碍的事物上去实现我们的愿望;所以,应该放弃尘世上的东西;然而人又生活在尘世上的事物当中,因此,役有对上天的希望,幸福的本质都是矛盾的。取消了上天,斯多葛派①最大的幸福还不如一小时的欢乐。
  使人幸福的只能是人们所感到的而不是人们所得到的;使人伟大的是人们的思想而决不是人的幸福。幸福比伟大更有价值吗?野蛮胜于文明吗?啊!给我们以快乐而决不要不幸!懂得受苦的人比幸福的人要强得多!我们珍惜奋力忍受痛苦的荣耀,正如士兵珍惜给他点缀胸口的伤疤一样。卢梭②不懂得这点。
  快乐不过是痛苦的暂时停止,幸福则对痛苦毫无知晓。
  幸福由于其自身的条件而区别于快乐,它有可能持续和永久。它建立了一种气氛。而快乐只造就了一道闪电,一种短暂的兴奋。
  人们没有足够地区分拥有和欢乐这两个概念。如果人们得到一种利益后还一直对能够拥有这种利益感到高兴,那这种拥有就是幸福。可随着我们财富的不断增加,我们欲望的界限也在不断地扩大。没错,我们只想得到我们能希望得到的东西,可我们拥有的越多,我们能希望的也越多。我们最初的愿望的窄圈就这样一直扩展得无穷无尽。
  爱情是幸福的巨大源泉,可世上的东西都是要消亡的,并且在消亡中使我们痛苦,所以,应该依恋永恒的事物,在这依恋当中寻找幸福。可永恒的东西并非每个人都能得到的;美和真也是这样。不过,为了使幸福成为可能,上帝曾想让永恒的善能够为大家所得。
  过去和未来都不属于我们;但它们用回忆、悔恨、希望和恐惧带来了现阶段我们最重要的那份感觉。所以,幸福不是别的.而是回想和预感。
  每个生灵所需的东西似乎都与其智慧成正比。那一无所有的才子,如果他的整个灵魂全是智慧,不是应该比只有本能的野蛮人分到更多的东西吗?不过他还得到某个东西,一颗用来感受痛苦和欢乐、尤其是用来爱的心。然而这颗心并没有使他更为幸福。他历尽千辛万苦,终于找到了舒适和安逸,但他惊奇地发现这并不是幸福。于是他找啊找啊,询问世人,拍打额头。他没想到心是他想用才智来满足的一切欲望之源,没想到才智在他的各种能力中并不是无穷尽的,正如心在他的愿望中不是无穷尽的一样。人们遗忘之迅速不亚于渴望之迫切,当他达到寻找的目的时,他只感到快乐,即一点点幸福,其理由非常简单:他的发现起初给他带来了一种额外的快乐,这种快乐不久就成了他的必需品;从此,他不会因拥有这种新的利益而感到更幸福,而这利益一旦失去,他会感到不幸。人们平时会因自己有两条胳膊而感到过某种满足吗?人们从来没想过这一点,他们带着健全的肢休自杀。相反,人们不是想创造第三只胳膊吗?那是多么快乐的事。可从此如果只剩下两条胳膊,那将是一种不幸。听以大部分发现只是不断地使人失去可能失去的东西,而不是增添真正的快乐。想象越丰富失去的越多,越贫乏得到的越多。前者关心他所拥有的,后者关心他所没有的,谁都不高兴。最后只剩下一般的,可对大多数人来说,一般比不幸更难以忍受,因为所有过量的东西都有资本满足虚荣心。
  对于某些赌徒,如数收下他们输掉的钱还不如把这些钱还他们四分之一,这样他们会把最后一分钱也扔进水中。正如我曾所说,任何事情做到头了都有一种被做得不三不四所剥夺的苦涩的快乐。我们似乎把自己的未来抛给了命运,以便从它那儿夺回仍被它剥夺的欢乐。
  ①斯多葛派又称“画廊派”,古希腊罗马时期唯心主义哲学派别之一,宣扬禁欲主义和宿命论,主张安于现状和忍耐精神。
  ②卢梭(1712-1778),18世纪法国著名的启蒙运动作家,代表作有《忏侮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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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所有的情人都不是诗人,远远不是,谢天谢地!然而有个东西所有的情人都用诗人的目光来看,那就是所爱的对象。
  我欣赏“对象”这个词。是的,所爱的女人是时间和疾病毁坏的对象,她像许多衰老的东西一样由此失去所有的魅力,因为爱情说穿了是对外貌的一种祟拜。男人们自相矛盾地指责打扮和化妆这种与岁月可怜的斗争!首饰和脂粉是女人耻辱我们的东西。
  极其妄自尊大才会相信自己被人爱,可要不再相信自己被人爱那得非常不幸才行。
  情人似乎想让他人高兴甚于自己享乐,但他还是利己主义者,因为他想让人高兴的目的是为了自己享乐。
  爱情所怂恿的引诱女人的鲁莽与爱情所许诺的幸福相对应。因此,这种引诱确切地说不是蠢举,如果人们还不能凭经验得知许诺是欺骗人的东西。
  好享乐的人喜欢害羞;这是一块待揭的多余的面纱,是第一块,它给享乐增添了征服的自豪。
  对卖弄风情的女人的惩罚是只让她想念爱情;她一感到这一点就不会再卖弄风情了。
  假正经是世故的羞耻,贞洁是知情的羞耻。假正经是对安全感的怨恨,羞耻是只愿望灵与肉完全献出的女人的自然防卫,它是女人对只献出肉体不献出灵魂的厌恶;它是事物不可分割的证明。
  人们不管怎样都对女人有好感,他们对堕落的女人比对造成女人堕落的男人更蔑视就是一个证明。
  一个真正有良心的女人必然也是有思想有美德的人,因为女人的心十分细腻。细腻是敏感和精细的结合体;那正是没有歹意的思想之所在。
  母性中感人的是它把母亲变成了上帝,它很少不明白自己的作用。
  不幸的感情之缺陷是它在因贫困而让人痛恨生活的同时又因欲望而倾慕生活。
  对我来说,爱就是使人幸福。爱情正如我所感到的那样存在于为女人的幸福而作出牺牲至少作出贡献的需要中。
  论爱情。——
  谈论爱情的虚荣和弱点是没有意思的。
  男人只需保证把爱藏在心中;不应该在划分其本质时破坏它。爱情是感觉,同时也是思想,正如美本身是形式也是表现一样。没有接吻的爱是不完全的,没有柔情和尊重的爱也是不完全的。学会混合这两种幸福的源泉,按相当的比例混合,决不使它枯竭,这就是爱的艺术。当人们想一口喝掉幸福之水时,他觉得这算不了什么。爱情总的来说在其乐趣方面是可分的,只有细细品尝才觉得味好,其理由十分简单:肉体的快感不管如何强烈都是有限定有边界的,可人们用此创造出来的形象不会比想象本身有更多的限制;从中产生了某种失望。另一方而,道德爱情,感情,在心中没有价值,它总是战胜强烈的身体危机;由此产生了心中的爱情和表达它的感官爱情之间不协调的痛苦之情,满足把这些爱互相联系起来,因为它们是不可分割的。所以,没有比淫荡更容易使人致命的东西了。谁想达到幸福的尽头谁很快就可以达到。相反,聪明人对快乐精打细算,很有保留;他不是一次用完他的宝藏,他知道如何使肉体之爱像道德之爱一样无穷无尽,永不枯竭。
  好色之徒应该懂得我们越尊重妇女,我们在同女人的交易中得到的乐趣也就越甜蜜越醉人。享乐本身就与羞耻有关。
  很少女人有足够的道德和思想让人忘记她们的美貌。
  是我们对女人的爱使得她们对我们的爱甜蜜幸福;假如我们不爱她,那她的爱对我们来说是痛苦的,不会打动我们。只有被你爱的人所爱才是幸福的。
  爱的时候得不到爱,不爱的时候得到了爱,我不知道对有良心的男人来说哪种更痛苦。
  在得到爱情之前,人们想象最丑的女人的爱也会使他幸福,可在这一点上人们感到了失望。
  爱,很平常;相爱,颇少见。爱是一条法规,相爱是一种偶然。
  把生命献给一个人和剥夺他的生命同样重要。在这种或那种情况下,你不知道给他带来了什么命运;在这种或那种情况下你掌握着他。爱情像罪恶一样隐藏,像罪恶一样犹豫,像罪恶一样后悔。可情人们在献出生命时没有意识到自己在干些什么;他们受到快乐的支配,当这种快乐由于婚姻而变得合法时,他们既不懂其中的秘密,也不懂其中的犹豫和内疚。但使得他们心神不安的大自然也许懂得这种行为的重要性,在他们身上颤抖的正是它;只有它创造应该受苦的人,情人们不过是些盲目的帮凶。
  有些人,人们宁愿看见他们生病而不愿看见他们不忠诚,这就叫做爱!
  当爱情别无他用,除了给微不足道的东西以价值,这样的爱将是神圣的。
  爱情的废墟永远不能修复。只有击中它的核心,爱情才可能灭亡。
  嫉妒是爱情的海关。它总在找是否还有什么要报关;可走私品何其多!海关法又多么可恶!在原则上大家都不反对海关法,可谁都不遵守。多少次在嫉妒向人们拿钥匙之前人们就把钥匙给了它!它干了起来。
  在真正的爱情中,信任是嫉妒唯一的隐蔽所。
  柔情,心灵的守护神。柔情的特性是预感和猜测。
  在爱的争斗中,冷漠总是占上风,因为只有它能够思索:最不温柔的总是有理的。
  献殷勤是交易,爱情是牺牲。
  恋爱时,愿望和拥有之间好像银汉迢迢;这似乎指的是迈过一道神圣的门槛,这一步是多么巨大呀……但进门之迅速令人惊奇;在语言中那么明确的“您”与“你”之间的区别模糊了,很快,感情上也同样;突然,人们毫不惊奇地以“你”相称了;爱情以“你”相称是因为它是两颗心为了互相结合和拥有而升降的极限;它消除了地位和能力方面的区别,等同了两个人。
  人们所爱的人的名字成了形容词.可以用来修饰。
  爱人的名字不是一个普通的词,它有一张特殊的面孔,有生命,温柔而神圣;人们往往低着头,压低声音说它,装作漫不经心的样子,人们艰难地说出这个名字,好像它带有我们的爱情不谨慎的标记,会泄露爱情一样。然而,人们听到它还是感到非常幸福,因为它胜似响声,它是一种声音,当它被写下来时,人们给了它一张可爱的而孔……
  演说家满足于各种各样的听众,诗人寻找精英,情人偏爱某一个人,没有这个人他将感到一种无法忍受的孤独。
  没有敬意的激情可能存在,但不存在没有敬意的温情。
  爱情是强迫人接受的后代。
  在用尽柔情之前用尽了柔情的语言,我对此感到失望。我还要对她说多少年?我羡慕儿童富有表现力的结结巴巴的语言。
  女人的怜悯是痛苦,而不是理智:
  柔情之于爱情正如风度之于美貌;柔情是爱情的风度。
  女人,上帝的微笑的化身。
  被人爱意味着有个人只想帮助我们,委身于我们,当我们想到这一点,我们会感到爱情的所有价值.尤其是在这个越来越自私的社会里。
  第一个试图用婚约毕生为女人创造幸福和创造自己与她一道生活的幸福的人也许很鲁莽,也许很钟情。
  不敢说“我将永远爱你”就是不爱。说了,是证明婚姻的合法性。
  根据法典、婚姻法是这样的:法律在生活中画了两道平行线,它对夫妇们说:“在这两条线中间行走。允许你们在那儿相会,可禁止出来。”
  男女之间为了生活而进行的不自然的结合是人们所能想象的最鲁莽最可怕的东西。
  在纸下放一块磁铁,纸上的针不可能不动。磁铁随意支配顺从的钢铁。把它们合并在一起,它们将完全失去作用。可一旦分开,它们又处于新的被支配状态。女人懂得这个秘密。有人会说我的例子不那么令人满意,因为针与磁铁永恒的结合唯有暴力能够折散。我会回答说婚姻也是一种不可解体的联系;我的例子很好,因为针与磁铁的结合不妨碍磁铁吸引另一枚针,这表明它对第一枚针的冷漠。这是许多夫妇的写照。
  出于友情而爱的男人,人们希望看到他幸福;出于爱情而爱的女人,人们希望看到她陷人困境以便帮助她摆脱困境。她的幸福不会使我们欢乐,除非这幸福是我们创造的。
  爱情中有自私的成分,可友情中决不会有。一个是出借,一个是奉献。
  我们很少爱憎恨我们的男人;我们常常追躲避我们的女人。我们从而能得出爱情比友谊无私的结论吗?不。友谊为了加深愿意是互相的,爱情则会由于互相性而灭亡。互爱的乐趣似乎是无穷的,可如果友谊不迅速跟上,出现的将是冷漠或更多是厌恶。我常常带着想吞掉一切的食欲在饭桌旁坐下,却对点心毫无兴趣。
  我倾向于相信友谊是两个灵魂之间秘密的、相类似的东西。因为我友好地爱一些与我想法不同的人。灵魂如此活跃地支配物质,给物质以如此丰富的表情,以至于我们不能说爱情是肉体之间一种简单的相类似的东西。
  友情使人热爱生活,爱情使人不畏死亡。
  爱情的表露使人神魂颇倒,友情的表露使人耳目一新。
  爱情大于友谊,因为它可以填补友谊:可友谊高于爱情,因为当爱情破碎时它能带来安慰。
  情人们总是互求幸福,朋友们总是互赠幸福。
  友谊的幸福在自己本身,爱情等待自己的幸福。
  爱情是不断的祈求;友谊是不断的交换。
  友谊是唯一完美的东西。
  最不亲密的关系由于积习而装出挚爱亲朋的假象。在一个爱我们为时不长的女人身上,这种关系是些使我们失望的敌人。友谊也一样。我们感到新近的爱还不能与任性随意区分开来。相反,旧有的爱像植物一样,冬天至少还留下了它们的根。
  我对那些要不是我从小就认识,我如今不会爱他们的人怀有深厚的友情。在他们身上我发现了习惯对爱的影响。在人身上不总有些好的东西吗?
  我不知道世界上还有什么比与朋友谈论伤心事更为偷快。
  真正的爱能产生一种抗拒命运打击的不可战胜的力量,能产生一种对幸运的蔑视。
  两个朋友的心应该相通,其他可以有别。
  大人物可以没有敬意而爱,他们常常没有友情而怀敬意,因为一方面为了恭维他们要寻找他们看不起的人,另一方面他们又因他们所仰慕的优势而感到羞耻。
  通常我们对陌生人比对朋友照料得更周到。
  刚产生的友谊不知不觉地战胜礼貌,最后用亲密驱除礼貌。
  爱情有一个可靠的标准,那就是人们所付出的时间。
  人们可让最要好的朋友不高兴;但对于母亲,人们只能使她痛苦,永远不能使她不高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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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人们常常把愚蠢当做善良,可没有智慧就没有真正的善良。因为良心不仅仅是爱,爱是畜生也有的本能。良心是在爱情中带来高尚的精神或伟大的思想。善良是人所特有的,因为它是爱情中的智慧。
  有的人构想和猜测心中之事,并精彩地把它说出来;另一些人深深地感到这些事,却完全不知怎么说。
  某些天才人物的卑贱使我懂得了心是尊严的唯一所在。
  肉体的生存需要所有的人,精神需要某一部分人,心灵对交往者数量的要求低十质量的要求。
  时间对人类的任何影响,尤其是在人们空虚的时候,都足以证明心灵的变化,可我们不敢告诉任何人。多少爱情和友谊只靠迟疑来维持啊!
  当某个人与众人意见不同时,别马上说他错了。如果他是唯一正确的人那就可笑了。要是人们想一想群众是由个人组成的,那他对公众的意见就不会那么重视了。
  那些想一下子改变社会的人是疯子,但他们看到了社会应该改变,这又没疯,应该用这种观点去评判某些乌托邦。
  有些人呼吁给社会帮些忙,他们昂贵地向社会出卖自己的劳动,把那些关在小屋里一无所求的人当做懒鬼。
  人的名誉是人们小心翼翼地保持干净的家庭大衣。名誉间题只不过是道德纯洁问题。
  名誉说到底是上了虚荣心当的尊严。
  许多人虽然作恶多端,但仍信守他们以名誉担保的诺言,因为许诺带来的信心使他们感到满足,他们仅靠这维系他们渐渐妥协的诚实。
  重视荣誉的人是那些把属于恺撒的东西还给恺撒,把他觉得好的东西还给上帝的人。
  人们赞同众人的意见,也许是因为软弱,也许是因为蔑视,也许是因为优越感。
  人们把忘却自已叫做恢复本性。
  一个社会,年轻人在差不多十年的时间里只能得到不光彩的或失望的爱情,你认为这个社会怎么样?
  众人尤其是女人的谈话只是冗长的事实罗列,是不怎么可靠的论证;严肃的男人的谈话是对真理的一致寻求,它解决或明确一个何题。
  有时,要不当奉承者得很有能耐才行。
  我们祝旁人得到任何可能得到的东西,只是不要占自己的便宜。
  当问题得到解决时人们最喜欢征求别人的意见,也许是奉承,也许是虚荣,可能还因为希望得到赞同。
  假如所有你认识的人互相交换你的信件,你会觉得很不自在的。
  人们想:“假如我生病了,我的事业会怎么样?”可疾病使他离开了一切;人们生病时摆脱了野心,人们享受这种解脱。
  讨人喜欢的秘密是没有一点秘密。
  只有贬低自己,为他人谋利才能取悦他人。
  要让别人喜欢自己的长处,应该在嫉妒产生之前就使其失望,应该生来就避开竞争。
  怀疑,这已经是惩罚了。
  怀疑是根据自己的利益而作出判断。
  好心人不会怀疑我们,他们为我们担惊受怕。
  应该驱除猜忌,就因为它不能够亲切和善。
  什么叫胆怯?天生害怕到底,而不是害怕判决。
  在世界上,热烈多情很有好处,它证明勇敢,遮掩失败;严肃冷峻总显得责任重重,容易变得可笑。
  对自己的独立原则:不养成任何习惯而习惯一切。
  对别人的独立原则:诚实,审慎,准确地意识到人们赢得的东西。
  没有力量就没有任何自由。这在一点点小事上就能得到证明。不能使任何人恼火的人是众人的奴隶。在巴黎,征服时间和合理利用时间需要同样的性格力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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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礼貌之于善良犹如崇拜之于宗教。
  礼貌是交换自尊心轧制出来的心像货币。
  为什么诽谤不被看做是无礼?对于不在场的人来说,这是一种无礼的行为。人们回答说只有在在场的人之间才有礼貌可言;这种观点十分清楚地说明了礼貌的特性和品行。
  礼貌也是一种在仁慈消失后继续存在的羞耻;是利益的羞耻,自私的羞耻。
  人们赤裸裸的丑陋使人原谅虚伪。因此我们注意到我们一直在扮演一个与我们自己略有不同的角色;礼貌需要这样,正如羞耻需要伪装一样。从这个角度来看,礼貌是我们道德缺点的羞耻,虚伪是邪恶的羞耻。
  礼貌在于显露人们应该如此的东西:所以,一个生来就礼貌的人其实也是个好人,因为他与他所表现的一样好。我们对礼貌作出的牺牲要比对道德作出的牺牲多,因为我们为虚荣牺牲比为意识牺牲容易得多。
  人们请我吃饭,我得出访;这很恼人。礼貌和谢意也要求我这样做;我这样做是出于礼貌而不是出于谢意。为什么我不致力于感谢而致力于礼貌呢?所以当我能自由地做事时,我宁愿违心撒谎。
  礼貌人人都能做到,但高雅的举止不是人人都有的,因为高雅的举止是思想和心灵赋予行动的自然美。礼貌与高雅之间的区别和衣服与脸蛋之间的区别是一样的。
  因别人无礼而生气,等于抱怨自已没有受骗上当。
  最难做到的礼貌是装出在听人家说话的样子。
  礼貌是人们所能原谅的唯一的虚伪,因为它是互相的。
  良好的举止来自内心,礼貌的举止可以不来自内心,它流露出人们被迫装出来的善意。
  从人们拥有所要求得到的东西这个角度来看,礼貌是让他人感觉到自己的艺术。所以说,谦逊的人不是最有礼貌的,而骄傲的人永远是最有礼貌的。
  应该学会礼貌地离群索居的艺术;这艺术在于只把脸用于听人说话。人们装出秘密同谋、认真怀疑的样子,装出不断赞同或疑惑难解的样子,永远用不着回答。语言对那些说话的人来说宝贵得能安慰一切,甚至能解除人们不听他们说话的痛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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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老要关门;需要阳光;很少发现丑陋的女人和佳肴:衰老的迹象。
  我为独自烦恼的人们担心;他们最好的朋友不是别人而是自己。
  烦恼就是觉得自己活着,想到这一点心里就不舒服。事务没有给我们留下对生活的任何感情。
  有三种懒惰:肉体的懒情,无精打采;精神的懒惰,如梦似醒;意志的懒惰任性无常。
  懒鬼是自私的,哪怕他有良心。
  人们以热爱工作居功自傲;然而,假如工作是一种痛苦热爱工作是不可能的;假如工作是一种乐趣,热爱工作则无功可居。
  我们常常把爱职业看做是爱工作。商人把诗人叫做懒鬼;他不知道逃避事务的诗人晚上要作诗;商人在商务中找到乐趣,诗人在精神活动中得到乐趣,因为辛苦,他们谁也不爱工作,但由于这是对人类才能的锻炼,他们又不能放弃工作。真正的懒人在行动中找不到任何乐趣;对他们来说,行动不是官能和才能活动的自然反映;行动花费他们的力气;工作的需要完全可同由一种特殊的欢乐所引起的渴望相比;懒惰正是缺少这种渴望:懒人不讨我们喜欢,因为他们对我们没有用处,可勤劳者只是听从本性,这与懒人完全一样。一句话,要这些人休息和要那些人外出工作同样艰难。总而言之,蠢人的活动是比懒惰更可悲的缺点。
  除了傻子以外,微不足道的人很少不看重自己的价值。
  我厌烦傻子就像他们厌烦自己一样。
  赞同的神态只能愚弄傻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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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突如其来的坦率只能使人惊奇,而不是讨人喜欢。
  坦率使人们得到一种非凡的力量和独立;不幸的是绝对的坦率不包括触觉。所说的一切都经过思考的人只能是诚实的,他们可以使用触觉:真诚在于不撒谎。只有那些想什么说什么的人才是坦率的。只要不被询问,人们就有可能仅限于真诚,因为人们没有说他想说的。可被询问时,人们就得同时思考自己所说的一切,说自己思考的一切,否则就有不真诚之嫌。其实,在回答中,真诚与坦率不再能够区分开来;不把一切都说出来就是隐瞒;沉默变成了掩饰。这一切都显得很微妙,可社会交际活动比这更微妙;当别人要强行得到我们的意见时,难道我们不相信保持沉默的同时也是在捍卫真理吗?我们大家都被判为假装或不讨人喜欢。在人际关系中,坦率引起的变化是无法一一列举的。
  严厉使诚实者得到虚伪者的奉承,它使敏感的人惶恐不安,直至使他们变得虚伪。
  真诚是机智的表现;人们在承认缺点的同时赢得一种弥补缺点、使人原谅缺点的美德,正如人们在承认错误的同时遭受到一种几乎难以感觉的耻辱一样,它弥补缺点,给罪人带来荣誉,得到被冒犯者的欢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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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骄傲既容易使我们看到别人的优点也容易使我们看不到自己的优点。
  骄傲不单是夸大自己的尊严,而且极渴望别人的尊重。假如这种渴望是想配得上别人的尊重,那倒不是件坏事。可骄傲者更多是想用伪钞把它买来炫耀。
  有前途的雄心是那些不掺一丝虚荣的雄心。
  老是让别人为自己服务而又从来不跟他们谈起,这是彻头彻尾的骄傲。
  灵魂的骄傲与崇高是很容易区分的:前者只为超过他人而抬高自己,后者则为超过自己而抬起自己。
  嫉妒是骄傲失望的表现,怨恨也是;可怨恨含有卑下的成分,而嫉妒只是卑下的意识。所以我将这样给怨恨下定义:脱胎于骄傲的卑下的表现;至于嫉妒,那是一种骄傲试图摆脱的卑下的感情。骄傲有时贬低它的价值以接近它,有时过分地颂扬它,使得它无法形容或难以置信。
  怨恨:骄傲失败的表现;嫉妒:遭受平庸之苦的骄傲。
  虚荣者的恭维只是一种出借。
  有一种骄傲懂得阿谀奉承。
  如果你要骄傲,你就得对自己严格,因为你不能不悲哀地忍受别人对你的严格,而且说到底,没有严格就没有完美。
  谦虚愚弄别人,骄傲愚弄白己;真正的聪明人既不骗自己也不骗别人,应该为自己值得骄傲的东西而自豪,应该尊重别人的价值。
  谦虚是对骄傲的羞怯。
  人们一旦意识到自己的谦虚,谦虚就失去了。
  作者的谦虚是一个充满空气的羊皮袋绷紧的薄皮,一枚大头针就能让它爆裂!
  什么叫谦虚?真正的谦虚是一种用来衡量我们本身价值的完美感情;假谦虚是一种虚荣的谨慎,其方式是贿赂判官。
  谦虚尤其讨虚荣者的欢心;它是一种消隐的阿谀奉承。
  人们极想谦虚,以便能稍微谈谈自己。
  人不管怎样谦虚,都很想列队决斗而不是逃亡。
  假谦虚在于和别人同站在一条线上,以更好地显示自己超过别人。
  真正的谦虚在于恰好站在与他同样高的人当中,因为在那儿最容易被湮没:站在高个子后面别人会惊奇,会要求公正;站在小个子后面别人会出声,会给你加高。
  谦虚有时表现为一种阿谀奉承的温柔.它使人怀疑其真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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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看见,就是拥有,”诗人说。——“可怜的疯子,”讲究实际的人答道,“我有的东西,我可以拿去卖掉,得到好处。”
  人们慷慨的程度不是根据献出东西的多少而是根据献出东西的价值而定的;这就是为什么浪子的慷慨不值得赞扬的原因。
  要求回报就是指责自己献出的东西,是出卖。
  为什么你花重金买钻石?是因为它光亮吗?水滴同样闪闪发光;是因为它稀罕吗?每片树叶都不一样。
  应该节俭地过日子,可是要根据自己的条件而定。所以,定死的节约从不曾出现;一旦人们发现节约,已经是过分节约了。
  奢侈只因为它破坏了财富的平衡即合理的花费之平均分配才显得危险;当奢侈在我们熟悉的房间里使我们感到惊讶时,那它就太过分了。
  挥霍者是金钱的奴隶。事实上,爱占有使吝音鬼成了金钱的奴隶,需要使挥霍者成了吝音的奴隶。所以,挥霍者也是金子的奴隶。
  慷慨大方几乎难以指责。假如它根据财源来决定馈赠,它会想一想,这种思考从不出自心中。假如它从不计算,它最后所馈赠的多于所拥有的,那只好靠别人的钱来还债。从这一角度来看,很不幸最可爱的慷慨大方不总是最认真的。
  啊!要是出借只冒金钱之险那该多好!
  那些在奉献中找到乐趣的人很容易在出借时也得到乐趣。
  许多人在慷慨与自私之间寻找一个折衷的方法,这方法既不使他们破费,又使他们不拒绝别人。人们一不慷慨就会有点卑贱之嫌。
  好心人的节约比贪财者的节约要难多少倍啊!
  出借和奉献时心地不变的人多么幸福!他即使失去金钱也不会失去朋友。
  用出借来避免引人讨厌,这需要艺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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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人的法则表明他想成为什么,人的习惯表明他目前是什么。
  义愤来自勇气;怯濡的义愤是难以想象的。人们由于义愤才建立党派。
  义愤是正义的愤怒。
  假如有个人对我们说:二十岁时我曾赞同斯宾诺莎,如今我赞同三位一体、区别于众人的上帝;我们可以回答他说:你错了。但总之我们会永远尊重他。假如同是他对我们说:二十岁时,由于忠于家庭传统,心灵得到启发,我曾支持国王,如今我支持共和,或彼此为这两种道德准则服务过;我们对他只有蔑视,我们将把他叫做说话不算数的人。人们滥用这样的推测:只有利益支配着我们的政治倾向。
  让大公无私进入政治经济领域,马上,这门学科会失去原则和法规。它以利己为前提,可在创建关于财富的理论时,却以消灭贫穷即慷慨宽宏的理想本身为最终目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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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旦受骗,什么都使我们高兴;所以,我们宁要痛苦的真实而不要甜蜜的幻想。
  我们既然从不满足曾属于未来的现在,为什么还要沉腼在未来的梦幻中?
  固执和泄气往往由同一弱点造成。
  人类的一大缺点是以报酬为目的。因此,财富应该是工作的报酬而不是工作的目的;别人的尊重应该是行为的报酬而不是行为的目的。天堂应该是虔诚的报酬而不是虔诚的目的。有私心就没有任何价值。
  有的人小事情使他们失去自制,大事故不会使他们气馁。
  追求风雅就是承认自己缺乏事业心。
  人们喜欢发现真理甚于喜欢真理本身,因为他们可以从发现过程中而不是从真理中得到荣耀。
  后悔的机会总是比抓住的机会多。
  欣赏只属于高层次的头脑。
  没遭受过疾病的折磨,就得不到那么多健康的乐趣。况且身体的快乐是有限的,痛苦则是无限的。
  无情的理性使感情外露的人感到愤慨。祟高感总带有一种极其宽容的痕迹,束缚心灵的正是它。
  拒绝时永远应该彬彬有礼,免得请求时露出讨好的神色。
  好事做得越讨人喜欢感谢自然就越热烈;但在感谢时应该注意不要露出受益的样子,而要表现出感动的样于。
  为了敢于要求自己的正当权利完全得到实现,应该表现得无可指责,假如众人都无可指责,那么他们之间的关系将简单得用不着去想他们的权利。
  人们将用自杀所需要的勇气来忍受生活,假如失望没有使他失去理智的话。
  平庸的人不会自杀;他们不会失望;对于普通的灵魂来说,大地充满了财富。给他们带来幸福的物质遍地都是。
  仁慈比公正容易得多。
  名声反映了公众对一个人的看法,意识反映了上帝对一个人的看法。
  软弱足以干出可耻的事情。
  软弱是已经变成不公正的善良。
  化学家、数学家、商人和诗人各有其研究、梦想和感兴趣的东西,这东西是他们判断事物的标准;对他们每个人来说,世界只有与他们的幻想吻合才有存在的价值和理由。
  有些病态的性格伴随着健康的灵魂。
  狂欢使我们浪费,因为它使我们无视除自己以外的一切东西;但它也使我们慷慨,因为它使我们爱一切人。
  对于不幸的劳动者来说,生活归结于同死亡作斗争,归结于为争取得到受苦的状态而忍受痛苦。
  深刻的人和肤浅的人同样都心不在焉:前者只专注于自己目前的思想,后者则不专心于任何思想。
  什么是天真?——它有双重含义:一重是美学上的,一重是逻辑上的。儿童的天真是一种讨人喜欢的幼稚,成年人的天真是一种摆脱了教育的天然本质。
  当我想到物质本身没有任何卑鄙的东西时,我不再为我们人性中最卑鄙的缺点而痛苦。令我们反感的东西在我们身上慢慢地变得讨我们喜欢;取消了神经,就没有任何讨人厌的东西了。
  同样的行为也许是疯癫使然,也许是最高深的哲理使然。
  爱你的邻人如同爱你自己,但不要有虚荣心。结论:别爱你的邻人,爱你的邻人像你爱自己那样而不要像你应该爱你自己的那样。
  人们宁愿把荣誉给予死人而不给活人;因为死人退出了竞争。
  天才摆脱了习惯思维,看到了事物本体。
  我瞧不起高贵的思想家;我更看重深刻的思想家;思想的深刻比高贵更难。(夏多勃里昂①与牛顿。)
  每个年龄都有其最好的生活方式,可人们过了这个年龄才知道这个生活方式。
  旅行:行走中的永别。
  梦幻者被当做是没有生命的人,可他只是茫然若失而已;他浓缩生命,在内心生活,什么东西都不再流露在外。
  嘲笑是旧习惯反对新生事物的不正当武器。
  在斋戒和狂欢之间有一种一般性的满足,只有平庸的人才能将就这种满足。
  做母亲是一种狂喜;做父亲是一种尊严。
  人们想得到的东西,人们准备去创造;人们祝愿的东西,人们等待它来临;人们盼望的东西,人们喜欢它,但人们既不能得到它也不能祝愿它。
  让我们去寻找完美的平衡,缪塞②的金科玉律。
  ①夏多勃里昂(1768-1848),法国浪漫主义作家,主要作品有《阿达拉》和《勒内》。
  ①缪寒(1810-1857),19世纪法国著名诗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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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们应该用我们所使用的同一方法去教训孩子,假如他们与我们同样能干的话。
  传统教育有此弊端:它让一种僵化、习惯的观察世界的方式世代流传;我们只能通过人们一本正经地架在我们鼻梁上的眼镜去观察世界,而我们本应作出巨大的努力,通过我们智慧本身的目光,用肉眼去看待事物。于是,我们大家都人云亦云地谈论上帝,战争引不起我们的讨厌,人们极热心地习惯于恺撒;由此也造成了社会由一个盲目的将军所支撑的局面。对于一切不同于精密科学的东西,老师应该能够只用一种非常抽象的方法来发展学生的智性,以便使学生能够把强大然而自由的才能应用于道德秩序的考试。但我们承认这样教育是不可能的。
  人们只知道已经发现的东西;好好施教,就是让人去发现。使人产生兴趣,就是激起好奇心,满足它,给它以希望。
  纪律是领导群众的艺术,是把一种想象的力强加给他们,在他们的力量上欺骗他们。这实际上是一种精神对物质的优势。
  纪律是在力量上愚弄数目的艺术。
  力量是我们所需的工具,这就是它的用途;是保护人的神盾,这就是它的美。
  力量本身不能在灵魂之间建立任何联系,因此也不能建立任何道德秩序,即社会的任何平衡。
  因为人们从来不憎恨自己,所以应该讲道德,以得到做个愤世嫉俗的人的权利;道德者同情他人甚于憎恨他人。
  顾忌舆论既是背叛道德也是可耻地向邪恶致敬。虚伪有时是邪恶对舆论的顾忌。
  道德在世上不做别的,只是经常地否认人的本性。
  道德和享乐是死亡的两个姐妹,一个使你失去生活的乐趣,另一个使你厌恶生活。
  热情无疑使我们能够成大事,行动的冷漠则使我们一事无成。我们的决心比行动更有价值;然而,道德存在于行动之中。热情成为道德缺少的只是恒心;它是减去恒心的道德,是短暂的道德。
  在最邪恶的人感觉中,总有一个道德可以占领的地方。找到这个地方朗人很容易改邪归正。
  一切能够过分的东西都是罪恶之源。道德可能会被误解,但不会过分。
  力量的一个标志是既不拒绝道德,因为已受过骗,也不拒绝幸福,因为正在受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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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个真正的艺术家,当他的教育和经验达到某种程度时,他十分清楚地知道自己的作品中什么东西是无可辩驳的;但愿他能顽强地顶住,再不会请教和惧怕批评。
  真正的雕塑家能使驼背着的胸像成为杰作。
  形式的优美就像是美的灵魂。
  总之,优美存在于运动中而不是存在于形式中。一优美是形式的灵活性,为了不再在世界上发现任何巨大的东西,忘记自己的身躯就足够了。
  在爱情的真正语言中,只有一个主题,那就是被爱的对象;只有一种特性,那就是被爱的对象的妩媚。这就是为什么音乐是心灵真正的、足以表达思想的语言之原因。我们凭理智感觉到在诗歌中产生感觉的是句子的运动而不是词汇。
  音乐是最高级的默启者,它反映了.心灵和叫做上天的崇高物体之间的直接、即刻的联系。
  小说不能没有产生激情的环境,应该创造情景。
  音乐取消情景以直奔感情,所以,要是它不把任何别的官能生活加入心灵生活当中,它将得到任何别的艺术都达不到的强烈映像。
  在小说中如同在生活中一样,事件只有穿透判断它的大脑才一能打动心灵;音乐取消事实和思想,以便直接震撼心灵。在心理学家看来,这是一种神奇的现象。因此,在感觉和感情之间有一种十分紧密的联系;两者互相启发。这种观点也适用于造型艺术;这说到底是美的问题。
  渴望,就是希望;或者更好地说:谁渴望,谁就在希望。人们不渴望明知不能得到的东西。
  希望使最悲惨的生活变得有价值,怎么大白天在这种情况下失去了一切希望?希望具有多大的威力啊!没有它自杀者会成千上万的。
  希望带有所希望的东西的滋味。
  灵魂要是相信上天会预先尝到上天的味道。
  希望是对所渴望的幸福的一种预测。
  安慰想象中的痛苦是白费劲;安慰属于心灵,痛苦属于大脑。
  真正医治哀伤只能用事因的相反;假如母亲失去了女儿.她是无法安慰的,因为谁也不能把女儿还给她。有些痛苦是无法弥补的,人们能做的一切是让他散心。唯有肉体的痛苦能用间接的医疗来消除。
  某些痛苦的时刻安慰只能使人恼怒。
  安慰是擦去心中痛苦的感情,而不是消除痛苦的根源。安慰别人似乎不能他丢了钱便给他以钱,而只能教他蔑视钱财才能安慰他。区分安慰和消遣也是应当的;忘掉痛苦那不是安慰;准确意义上的安慰之动机应该从不幸事件的范围中得到,然后公开、直接地求助于它。所以说,安慰的角色是很难扮演的;安慰不仅应该使人忘却痛苦的事情,消除使人恼怒的影响,而且要用绝妙的办法改变灵魂中的映像,或者用禁欲主义的方式来补偿心灵,或者在同一事或别的事中找到补偿。时间也能安慰人,但它用的完全是另一种方式;更准确地说它是在改变我们。时间的安慰不过是记忆在激情的新潮中停滞瘫痪,不应该指责心灵,它与记忆不是紧密联系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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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假如人们只知道该用什么方法去死,那还仅仅是想到死。怀疑在这一点上使我们平静,而在所有别的方面折磨着我们,这很令人费解。人们也可能不怕死亡,因为时间是用一系列短暂而无穷的时刻组成的,在这当中,人们确信自己活着。
  人们无需去思考死亡,因为人不能把自己的思想集中在这个问题上;最深刻的哲学家不会去探究自己的映像,映像强烈得使哲学家不会有更多的虚荣心去谈论它。
  死亡面前人人平等,为什么知道这一点很令人欣慰?
  如果一种痛苦是普遍性的,这种痛苦会好受些吗?是的,普遍性的东西是本质的东西,因而不会是一种痛苦。
  假如说所有的人都会死,那是符合死亡的自然规律的;因此,死亡对我们来说是一种好处,好处就在于我们的命运和本质保持一致。玛克·奥雷尔①感觉到了这一点。
  哲学家和布道者徒劳无功,他们最精彩的演出也不能真止使人害怕死亡;人们只害怕目前和可见的死亡;只有死亡本身的威胁使人们恐惧。
  生活,就是死亡;神圣的安眠来自这个吻。
  只要我们还活着,死亡就是哲学家的思辨。现在,洞挖好了;应该下去了:底下有些什么东西?
  ①玛克·奥雷尔:2世纪罗马皇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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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本能一出现,道德观念也形成了。
  我不知道我的灵魂的命运,可我清楚地知道什么是这命运的反面。痛苦只是要避免的东西,不去寻找它自会出现,可什么是真正好的行为?行善就是好行为的表现;可有那么多不同的道路!
  什么是惩罚?惩罚就是复仇,因为痛苦怎样才能减轻呢?用威胁来自卫是为了社会。总之,道德与惩罚的教义毫无关系。别复仇,请对作恶者说:“我让你难以幸福。”
  当恶进入道德领域时,它就失去了其可耻、不光彩的特征,意识只感到一种几乎难以察觉的、对此它已习惯的苦恼;这就是为什么只有少数人能够合理地对道德进行研究的原因。放荡者露出宽容的样子,这对他们来说很容易,因为宽容或慷慨在道德上高放荡比高美德更近。
  避开只有诱惑力的东西。
  人越感到自由便越渴望更多的自由。
  我身上的某些东西要我睡觉,我睡了,我就这样用一种无可抗拒的秘密行动为了自己而进入类似死亡的状态。可怜的自由!你用怎样的屈从忍受这种奴役,你用怎样的力量拒绝专制的命令!你把你的一个暴君叫做“本质”,把另一个叫做“第伯尔”①,以此安慰自己。你做得对,“本质”拥有你和“第伯尔”;你一边忍受着“本质”,一边向智慧让步,因为智慧是由本质决定的。是的,我们身上有种对权威人士的迷信,权威人士出于道德意识或本能需要专横地发布的命令只能使我们得到幸福;我们感到这一点,我们的意志屈服了,我们成了同谋而不是奴隶。
  不论我如何赞成进步,我还是承认我一点不把圣西门②的无限可完善性当做一条法则。事实上,这条法则不纯粹是道德的、永恒的,可当它在时间中得到实行时,应该承认它是必然的。因此,人类将必然沿着这条路而不是别的路前进;然而,让特殊的意志达到一个目标而不对它施加某种压力是不可能的。假如人能够自我完善,那就用不着求助法则。我将加上一句,整个人类并非每个成员都有此长处,这荣誉归功于某些奔向善良的伟大人物。
  道德败坏已经波及到语言。当一个暴君说”我要你干什么什么事”时,他本应该说“我希望你干什么什么事”,因为人的行动不能由别人的意志来决定,行动无能为力时,愿望就出现了。当意志不能实现或意志将遇到障碍时,人们就开始希望了。命令只不过是愿望的表露;接到命令的人抓着一条链环,这链环把主人的意志传递给自己的意志;他可以砸断链条,所以主人只能希望,希望是暴君无能为力的表现。同样,有力的词语是不适合让王子使用的,强权实际上和遇到障碍的可能性是水火不容的。假如你对这座桥是否坚固不肯定,你不会说“我可以过这条河”,或者你这样说了,意思是“我过这座桥不是不可能的事”。因此,由于人民有意志,暴君没有强权,而只有行使权利的机会。哲学家最终把愿望这个权利叫做自由(这个权利是暴君们无法侵犯的),并等待机会把它与另一种自由即行动权利结合起来。
  有的人手脚灵活,有的人大脑敏捷;这是同一优点在两种不同东西上的体现;然而我们往往重视前者而忽视后者;灵魂似乎在本质上崇敬它所拥有的品质并给这些品质以物质无法给予的优点。这说到底是不公平的;可这优点处子自由的包围之中,灵魂是自由的,这美德影响着它所有的品质,如同伟大名字的光芒影响其家庭一样。整个灵魂由于意志而显得高贵,正像整个家庭由于家长而显得高贵一样。
  ①第伯尔:1世纪罗马国君。
  ②圣西门(1760-1825),法国空想社会主义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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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假如人们一直相信人是不自由的,那么他们会把自由看做是最美好的发现。
  最博学的人不是那些知道真理最多的人,而是那些知道真理最清楚的人。
  怀疑论是行不通的,因为怀疑至少得有一种观点,一种什么都不肯定的观点,所有的观点都建立在他认为真实的基础上。
  寻找真理是证明,使用真理却是创造。哲学使我们更接近道德而不是上帝,道理就在这里。
  深刻的思想是一种让人猜测其原则的结论;人们很少能懂得它,只因为人们很少知道真理的原则。
  在哲学中,应该经常长时间地思考以得出看起来天真的结论。
  大自然证明世界上有个上帝,却又似乎与他水火不容。
  上帝就是我不能理解的人或物。
  因为心事无法解释,所以敏感的人在哲理性的讨论中总处于劣势。
  基督教的仁慈是最有诗意的道德,是完全无私的爱。那么上天呢?
  我们以为活着,可事实上我们只是为了不死而工作着。哲学著作读得越多,越觉得人们日常行为的荒谬。
  在一个超验的问题上作出支持或反对的决策,常常会依赖于一个大哲学家的权威;对傻瓜们来说这是很令人快慰的。
  同样一段时间对某些入来说很漫长,对另一些人来说很短暂,它到底有多长呢?
  帕思卡尔和别的许多人,死于他们天才的力量!大自然多么轻蔑他们的作品啊!必然的法则傲慢地吞噬了自由活动最美好的果实;我指的是天才人物的意志所得到的知识。
  哲学讨论有三要点:说,商讨,协调(达成协议)。其中有三条准则常常被违反:1.清楚地知道别人所说的话;2.互相倾听,作出判断;3.消除自尊心。
  对我们来说,所有幻想破灭以后,追寻真理只需紧紧依附生活。
  在文学中,花比果实丰富;科学则恰恰相反。至于哲学,由于缺乏基础,收获十分可悲;它无耻地伪造篡改、以此来维持它的世界。真正的哲学不上任何意见的当,甚至不上怀疑主义的当。
  为什么笛卡尔不愿人们从各自身上得到无穷这个概念呢?其实,正因为有界限,才能想象出没有界限的东西。能够从自己的本性中得到无限这个概念,其证明之一是他事实上只设想无限的存在,而不懂无限的范围。关于无限的这种不完美的智慧足以证明他从自己本身得到了这个概念。
  哲学家们似乎把精神当做是一个盛着某种才能的容器。根据公认的原则,容器应该比所盛之物大,这就是说人们有限的知性不能掌握无限。这是一种了不起的思想,可这种假设显然不再能够有力地进行推理。然而,无限超越于我们,这又是真的;我们不可能在头脑中形成这种概念。我相信,我们能用取消有限的界限这个办法来得到无限这个概念。
  当使用无限这个词毫无作用时,哲学家们常用这个词来形容上帝。所以,永远正确只不过是正确而已;因为你能给永远正确的东西以什么法宝使得它超过正确的东西呢?既然是在同样的条件下,那它们也必然应该是同样的,那里而没有任何级别,秤或者准或者不准,可我不认为它永远是准的或不准的。
  我把感觉当做是我们哲学方面的错误的首要根源,哲学指的是我们的起源和命运。哪个哲学家当初没有试图用自然之光去追求真理、只在明确无疑的情况下才屈服于信仰?但是,不可能什么都不爱,什么都不欣赏,不可能摆脱眼睛和耳朵的所有成见,迟早得倾向一边,由于兴趣而不是由于理智。作出选择而不让心灵介人是多么困难!我们对自己的假设是多么满意,我们给这假设以多少事例,尽管矛盾显而易见!可以说我们是强迫人内。我们由此而麻木不仁地任通往真理的唯一细线错过,毫无目的地游荡、迷途。
  宗教人士说他们没有信仰而相信;怀疑论者说他们不怀疑而怀疑。他们同样都否认显而易见的东西,即精神的必然现象。
  怀疑论一被驳倒,人们能够认识真理的某些方面、能够认识公理的观点就无可置疑了。假如人们只把论证公理的能力叫做理智,谁都将承认这可靠的观点。但是,我们还应该把推理的行为叫做理智,还应该承认成功的归纳和演绎也通向真理。所以,理智,即用公理认识真理和用推理追求真理的能力,基本上是不会错的。人的神明就在这儿。可人们似乎忘记了(这是争论无休无止的原因),如此审视自身的理智,即由灵魂的其他因素构成的抽象概念,被当做是一种独立的力量,它只隶属于自己,不受任何影响。然而,这又错了。感觉对知性产生影响,正是它造成了匆促以及为了假设而歪曲真理的必然倾向,造成了无数搅乱和歪曲理智、使理智迷途的激情。因此,假如你把我所确定的、符合最后这些犯错条件的因素叫做理智的话,别再说理智是不会错的了,而要承认人们没有好好地使用一件完美的工具。
  人的观念是有限制的,然而人又知道无限是存在的;人的工作充满错误,但他又认为理智本身是不会错的。多么悲惨!
  我们应该把促使我们行动的一切东西叫做本性的冲动。其实,我们行为的动机是责任.是权力,是需要,是利益,是激情。理智会认真思考,可动机势所必然地也就是说自然而然地投身于争论。我没有自我创造需要、兴趣、优点和缺点。我掌握本性的一切,可我能与它的影响作斗争。是本性促使我去报仇而又不让我报仇。它没对我说我应该一直跟着它。所以说,按照本性生活是不可能的。
  寻找人们在所有谈话中都使用的“偶然”这个词的准确含义并非无用。当一件事的动力因不在意志当中时,我们就说它是偶然的结果,虽然意志必然是其首要原因,因为任何事情都是由聪明的决定驱使的。两个人自由地从家里走出来,他们不愿意碰到但是碰到了;这相遇可能造成了使世界颤抖的灾难;人们说是机会或偶然造成的,这是真的,但同时也很使人不安,因为我们在那儿看到了一种奇异的惨状。人是自由的,然而发生了许多只能责怪自己的事情。通常人们由于偶然因素而产生的意见中错误的东西,是人们给了它一种现实的存在,因为人们甚至把它当成了神灵。偶然必须先有自由的活动才能存在。取消了智者的活动偶然也不复存在了。这个对比至少得有两个先决条件,它因此也不可能是神。这种论据与无神论是完全对立的。
  假如人们对斯宾诺莎说他的体系就像三角形三只角的总和必然等于两只直角一样,势所必然地出自他的大脑,那他会怎么想?他不会推说头疼吧?
  如果上帝像人们通常所认为的那么好,人们就不应该有一刹那可能会不幸的时刻;由上天来补偿痛苦的体系是荒谬的,因为假设善良是无穷尽的,上天任何时候都需要,那痛苦的时刻还有待于解释。
  灵魂是巨大的,神奇的,它在想像力、记忆力、智力和意志活动以及感觉方面是了不起的;习惯与我不知是怎样的成见使我们对这笔财产无动于衷,不去掂量它,享受它。
  哲学不在于相信而在于相信而不受骗。可谁知道是不是相信而不受骗上当呢?因为信仰本身使我们看不见犯错误的可能性;在这一点上怀疑论者胜利了;他们既不上自己的当也不上别人的当。我在真诚的怀疑主义者身上发现了真正的伟大之处;我从中看到了尊严对虚荣的高尚抗议;某些高于理智本身的东西(它是那么高)抵抗着理智的命令,似乎对它说:“你可能犯错,我不会跟你走的。”这抵抗着一种粗鲁、无常的确信心的某些东西是人的本性,是人自身,这种否定肯定了它,并把它放在胜似所有理智的现实当中。我觉得这种第一流的才能就是心灵。
  世界像一个以自我为中心旋转的回圈;不知道哪是转动开始的起点;一种完美的联系使所有的活动都互为主次;一切都发号施令,一切都退让服从;可审视整个体系,人们又极肯定它是在运动,只有一件事是未知的,那就是发动机的位置,它在这儿,在那儿,在任何地方,可这有什么要紧?有个发动机,有个自由的物体,这才是主要的。这个物体是完整的还是部分的又有什么关系?那只是个大小问题,而不是本质间题。
  有两件事令人泄气:一是因为感到(也许对也许错)自己实在无力完成这个任务而放弃它;二是因为没有得到报酬而放弃这个任务。我觉得生命不值得人们去生活。可假如幸福终止了我还是会勇敢地生活下去。有什么用?这差不多是我实用哲学的概述。我有着大海的苦涩,把我扔到水中去吧!
  内疚难道不是为罪恶而牺牲的自由之悔恨吗?
  似乎被偶然地抛在世界的某个角落,我们心自同来世上做什么。我出生时,有个社会,有个祖国把我拥进怀抱,好歹维持我的生存,只要我将来为它工作或给它钱。没有人问我:“你愿意加人我们的行列吗?”他们强迫我服从他们的法则,我根本没有被邀请而是被追的。所有这些义务是正义的还是非正义的?我在这个世界上是否走了一条正常的道路?如果不是的话我又应该走哪条路?这就是我准备考虑的重大问题。当然,我的命运取决于我的造物主本性的好坏,首先必须研究的正是这种本性。我承认它给人们揭开了某些准则、公理;这是件好事。
  除了永恒,没有什么东西是伟大的,当我们衡量人和其他东西时,我们只在小东西之间作比较。然而,水远区别于死亡的任何东西都是伟大的。
  我在无限的空间面前所产生的恐惧是客观的,非常客观,其中有些可怕的东西。那些可怕的东西是荒唐的。怀疑它还是相信它?
  人类的不幸是热爱真理而又被迫等待真理。
  假如人们想到书的每一页都至少有一种思想,那么他会更重视哲学著作。
  当心灵得到满足时,灵魂安静宁和。所以,任何信仰都是有利的,不管是真是假,至少得有一种信仰。
  为什么物质不是永恒的?为什么人们会因此而害怕把物质与上帝作比较,好像一种可以说是被动、迟钝、世俗的东西显示出某些道德优势一样?
  在我们身上,正义与非正义的区别远远没有真假之间的区别那样理想。
  最拥护共和政体的诗人徒劳地歌颂正义和自由,他只有创作出比君主主义者的诗更美的诗才有助于共和政体;最爱国的诗人徒劳地谴责战胜者的罪恶,徒劳地颂扬战败者的美好感情,他只有用自己的语言创作出比异邦语言的诗更美的诗才能提高国家的威望。每个人只有努力在自己的行业中出类拔萃才能对祖国有用。假如共和主义者努力了解公众的权利如同诗人努力提高诗艺以扬名四海,诗人就不会去操劳政治,共和主义者也不会给诗人灌输某种思想或观点;每个人都会在自己应该成功的岗位上取得成功,在那儿感到自己的力量和能力。
  作为一个人,我只渴望充当倾斜的芦苇,被风暴吹得飒飒作响的芦苇,但这棵芦苇的弯腰必须是自愿的,对橡树的钦佩多于羡慕。我自愿地向共和主义者承认,假如法国只有像我这种性格的人,这个社会是不可能存在的。所以,我答应他们我将偿还我所消费的一切,请求他们宽恕我.不要用我的行为去玷污他们的集体。
  假如真理只有一个,假如理智永远不欺骗我们,那人们的意见就没有任何理由五花八门,除非感情影响他们观察问题的方式。所以,让我们努力清除意识中的私利和偏见,使它能够接受真理。
  生活必需品是人类的存在方式,生活附属品是人类的行为方式。
  人们根据自己的观点正确地推理,结果弄错了,这很有可能。因为人不是什么都能看得到的。事实上,由于人们不了解可能修改了原则的种种因素,在原则错了的情况下,结论可以合理地推断出来。人们可能在推理正确的情况下犯错。
  我们的不幸之一是设想不了空间以外的任何东西;所以,我们不知道把思想安放在什么地方。空间出现的任何实体都有其范围。
  人不可能知道一切,也不明白他能知道的东西的范围。有人说过,人是由身体各器官维持的智慧。难道不能说人是被躯体连累的灵魂吗?
  痛苦有一些使人重视它的方式,这些方式让所有的哲学都束手无策。
  人们凭思想活着,可人们盲目地思想。
  “心”、“灵魂”,“上帝”这些词已经成为主要的诗歌语言。
  没有爱的过分享乐比哲学更能使人蔑视生活。
  有两个“我”,其中一个常常比另一个更好或更坏。
  意识犹如出现在我们身上的另一个人。是谁如此反对私利?不让任何两重性在“我”身上产生,意识也就不再存在了。
  你将这样死去:曾把你造得如此美丽的那个人肯定能再把你造得那么美吗?
  不幸的是人们觉得有必要向上帝祈祷;幸运的是人们从未感到有必要向上帝致谢。
  假如人们把祈祷理解成请求上帝为我们的利益而改变世界的秩序,那没有比这更荒谬了;可假如祈祷只是一种高雅的举动,局限于用思想和心灵寻找在我们所处的情况下秩序应如何实现,那它是值得称赞的;那它就是智慧与法则自愿的结合。
  在整个宇宙中,分离似乎是活动的条件。分离越接近于停止,活动便越激烈,可一旦没有分离,休息、满足、厌烦、迟钝就出现了,活动也随之停止。这是呆板、物理力、化学力、爱情和一切人类活动的真谛。
  两种或数种元素互为需要找和需求才使它们活跃,而后互相寻找,只有这种不安的寻它们相遇、碰撞、不再活动。
  由于感情同感觉一样,在打动内心世界的同时,可能会带来某些真理,所以应该永远把手放在胸口上思索。
  只凭我们拥有的知识把假设建立在上帝本质上的人,就像是用公园里的沙子建造小教堂的儿童;教堂倒塌了,他总是又重新开始兴建。
  空想是个既带思辨色彩又带情感色彩的东西。
  能够把耶稣基督的“模仿说”和斯宾诺莎的伦理学协调起来的人将掌握宗教的真谛。
  大自然把人放在一个恶贯满盈、门扉敞开的监狱里。他可以随意自杀。可它想出了这样一个残酷的办法:让他胆怯得不敢从里面出来。
  在任何科学中,方法都是指成功地抓住线头,理清陌生的线索。没有掌握方法的人在整条线上寻找、摸索,却只能抓住一些零零碎碎的东西。智者在他们的探索过程中是不会互相矛盾的,哪怕他们在思考时没有掌握方法,因为真理只有一个,但他们永远不会相遇。人们承认,当一门学问能够被后代继承时,这门学问就达到了科学状态;人们不断地把这条线传递下去。
  人只能认识带有人类性的东西。在生命的长河中,每个人的本质内部包含所有先人的本质,他只能认识他们。
  问自己“我活着吗”的人将被当做疯子;问自己“我存在吗”的人叫做哲学家。这是因为第一个问题违反常理,第二个问题甚至没有触及常理。常理是很卑贱的;幻想一过,常理就来了。幻想有点滥用常理。
  在哲学中如同在所有不纯粹推论或不纯粹实验的科学中一样,人们总害怕仅仅由于不知道怀疑的原因而作出肯定。
  人一只脚睬着大地,另一只脚摸索着寻找无限中的高级阶梯,这就是所谓的“渴望”。
  人类所有的思想方法都只是为了发现联系。才能就是预感到遥远的联系。
  哲学家之间一点不能互相理解,可他们比他们所以为的更难互相沟通。由于语言的贫乏,同样的词有各种不同的含义;然而,他们以为用同样的词已经互相交换了同样的思想,所以人们既不能取消哲学,也不能使哲学前进,因为人们希望适应这些原则,而原则在表面一致的表达方式下又总是五花八门。
  语言中有许多词能指明某些本质仍深不为人知的事物,这难道不奇怪吗?人们说:这很好,这很美;他们知道他们所说的东西,而哲学家却不知道。“善”、“美”这些词可以创造出来,它们是约定的符号,但它们所表示的东西却不是。那什么科学拥有众人呢?众人根本没有这种科学,他们只有这种感觉;取消了感觉,他们眼前就再没有“善”也没有“美”了。
  感觉和服从,这是普通人的全部生活;推理是他的智慧的必然活动,他不知道推理,也不去寻找推理的法则。“这是,”他说,“所以……”对他来说,尽管没有思考过,但“所以”这个词的意思是很清楚的。要解释这个众口皆说的词得有亚里斯多德的才能。别把“专心”和“思考”混淆了,普通人能够专心,但不能思考;数学家和学者会十分认真有效地推理,但普通人不会思考过,不会被看做爱说理的人,因为思考的真正含义是思想回到其本身的作用上去。这样理解的思考不是生活的条件,也不是科学、工业和艺术的进步;思考是一种激烈的状态,一种非凡的、几乎是永远无结果的努力。科学的任务是观察隐秘的现象并把这种现象揭示出来而不是进行分析,思考超过了这个任务;当人们把用在外在世界的注意力转向自己的本质时,他是在思考,可他在进行一项他的条件不要求他这样做的研究,因为这样的研究无济于改善地球上如此好斗、如此积极的生活。因此,可以相信(经验十分清楚地证明了这种提法)自然给人以某些才能,这些才能的正常使用毫不取决于他能从构造和法则中得到的知识,人不全是他所以为的那样。给这个植物原理以它发展的意识和快乐,并用一种本能的运动使它们合作,你将得到动物;给这动物以包含语言才能的社会本能和一些满足它们须有更多选择的需要,你将得到人。
  {附录}
  授奖词
  瑞典学院常任秘书
  C.D.威尔逊
  陛下、阁下、女士们、先生们:
  当阿尔弗莱德·诺贝尔决定捐赠巨款(这理所当然引起了巨大的轰动)时,他毕生所从事的工作性质本身使他首先优待自然研究,奖励某些科学领域内的发明创造。同样,他国际性的愿望使他成了爱好和平与博爱的人民的朋友。但是,在遗嘱规定中,他也给了文学一个位里,虽然他把文学安排在他感到最诱人的科学之后。文学感谢他,因为那些在文学领域耕耘的人也成了他关心的对象,如果说文学最后才进入瑞典颁奖小组,难道不是由于这如此正确的想法:文明这朵崇高的鲜花,也许是最美的,尽管也是最娇嫩的,只能开放在现实这块从此以后坚实的土地上?
  无论如何,在这现代的百花诗赛中,获奖者将得到在物质价值上超过古代黄金桂冠的奖赏。
  诺贝尔文学奖的颁发遇到了一些性质十分特殊的困难。
  “文学”这个概念的范围很广,诺贝尔基金会的章程正确地规定,参赛不仅应包括纯文学,还应包括那些在形式和内容上都具有文学价值的作品。可这样一来,范围扩大了,困难不断增加。如果说决定该奖是否——假设被提名的作者旗鼓相当——应颁发给抒情诗人、史诗诗人或戏剧诗人已显得困难重重的话,要是这种比较在杰出的历史学家、大哲学家或天才诗人之间进行,那么工作会更加复杂。量值是无公度的,正如数学家所说。然而,想到这个奖是每年颁发一次,不止一个该获奖而又不得不让给另一个同样伟大的同行的作家下一年可以获得他应得到的奖赏,人们心中又略觉安慰。
  瑞典文学院收到了许多有关文学奖的优秀建议,并对这些建议进行了最为认真的研究,在具有国际声誉、文学价值几乎相当的各个名字的选择中,它停在了一个从各方面来看它都觉得这回该被选中的名字上。它把首届诺贝尔文学奖颁发给了法兰西学士院的诗人和思想家——苏利·普吕多姆。
  苏利·普吕多姆生于1839年3月16日。1865年,在《诗歌集》中他一下子就显露出自己非凡的才华;继这本集子之后,他又写了许多别的诗篇、哲学或美学著作。如果说其他诗人的想象主要在外界打转,反映我们周围的生活和世界,苏利·普吕多姆则具有一种更倾向于内心的特点,它既敏感又微妙。他的诗很少出于自身的考虑去追求外在的形象和情景,而是把注意力主要放在这些外在因素如何能够作为诗沉思的镜子这一点上。他那世界上没有任何东西能够消灭的精神之爱、怀疑和不安就是他形式完美、用词简洁、富有雕塑美的作品常见的主题。他的诗没有斑斓的色彩,如果说它旋律优美,那只是个例外;它的造型美在形式适合于表达情感和思想的创作中表现得更充分。他高贵、深思、偏于忧愁的灵魂在这温柔但又不陷入多愁善感的诗中忏悔,这痛苦的分析吹起了读者一种忧郁的同情。由于他迷人优美的诗句和娴熟的技巧,苏利·普吕多姆成了当代最伟大的诗人之一,他这样的诗是价值永恒的瑰宝。特别引起瑞典文学院注意的,并不是他的训谕诗和抽象诗,而是他那些极少铺陈、感情丰富、思想深刻的抒情作品,这些作品凭它们的高贵和神圣,以其精细的思考和丰富的心灵极为罕见的结合而发散出迷人的魅力。
  最后,还应该再强调一点。苏利·普吕多姆的作品反映了一个追寻者和观察者的灵魂,他在已逝的岁月里没有停止寻求,他觉得要认识另一个世界是不可能的,所以他在精神领域,在意识的声音中,在责任崇高而不可否认的要求中,证明了人类归宿的非凡。在这一点上,苏利·普吕多姆比大多数人更好地体现了立嘱人曾称之为文学中的理想主义的东西;因此,文学院相信,当它第一次必须须发这个奖时,在众多著名的文学家的名字当中选择了苏利·普吕多姆,是符合遗嘱的精神的。
  由于得奖者已宣布接受这份荣誉,而今天又因病不能来到我们当中,我荣幸地请法国的公使先生接受这份奖金,并以瑞典文学院的名义转交给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