华美橡塑板:《荀子》释义(五)

来源:百度文库 编辑:偶看新闻 时间:2024/04/29 01:20:25


《荀子》释义(五)

    王霸第十一

    [原文]

    11.1国者,天下之制利用也(1):人主者,天下之利势也。得道以持之,则大安也,大荣也,积美之源也;不得道以持之,则大危也,大累也,有之不如无之,及其綦也(2),索为匹夫不可得也,齐涽、宋献是也(3)。故人主,天下之利势也,然而不能自安也,安之者必将道也(4)。

    [注释]

    (1)制:是衍文。利:便利,有利。用:用具,工具。(2)綦(qí):极。(3)齐涽:见9.10注(1)。宋献:即宋康王,名偃,公元前329年自立为宋君,公元前286年,被齐涽王所灭。(4)将:见10.21注(10)。

  [译文]

  国家,是天下最有利的工具;君主,处于天下最有利的地位。如果得到了正确的政治原则去掌握国家与君权,就会非常安定,非常荣耀,成为积聚美好功名的源泉;如果得不到正确的政治原则去掌握它,就会非常危险,非常烦劳,有了它还不如没有它,发展到那极点,要求做个平民百姓也不能如愿,齐涽王、宋献公就是这样。所以,君主处于天下最有利的地位,但是他并不能自行安定,要安定就一定要依靠正确的政治原则。

  [原文]

  11.2故用国者(1),义立而王,信立而霸,权谋立而亡。三者,明主之所谨择也,仁人之所务白也。

  [注释]

  (1)故:犹“夫”,发语词。

  [译文]

  治理国家的人,把道义确立了就能称王天下,把信用确立了就能称霸诸侯,把权术谋略搞起来了就会灭亡。这三种情况,是英明的君主要谨慎选择的,是讲究仁德的人一定要弄明白的。

  [原文]

  11.3挈国以呼礼义而无以害之(1),行一不义、杀一无罪而得天下,仁者不为也,■然扶持心、国(2),且若是其固也!之所与为之者(3),之人则举义士也(4);之所以为布陈于国家刑法者(5),则举义法也;主之所极然帅群臣而首乡之者(6),则举义志也。如是,则下仰上以义矣,是綦定也(7)。綦定而国定,国定而天下定。仲尼无置锥之地,诚义乎志意,加义乎身行,箸之言语(8),济之日,不隐乎天下,名垂乎后世。今亦以天下之显诸侯诚义乎志意(9),加义乎法则度量,箸之以政事,案申重之以贵贱杀生(10),使袭然终始犹一也(11)。如是,则夫名声之部发于天地之间也(12),岂不如日月雷霆然矣哉?故曰:以国齐义,一日而白,汤、武是也。汤以亳(13),武王以鄗(14),皆百里之地也,天下为一,诸侯为臣,通达之属,莫不从服,无它故焉,以济义矣(15)。是所谓义立而王也。

  [注释]

  (1)挈(qiè):提起,带领,引申为领导。呼:呼唤,引申为提倡。(2)■:通“落”,石头的样子,表示坚固稳定。(3)前“之”字相当于“其”。(4)之人:衍文(久保爱说),它原来可能是“者”的注文,后来误入了正文。举:都。(5)布陈:设置,颁布。战国时的刑法,一般是“设之于官府而布之于百姓”(见《韩非子·难三》),所以说“布陈”。(6)主:衍文。极:通“亟”,急,急切。首:向。乡:通“向”。首乡:向往,追求。(7)綦:通“基”,基础,指政治的基础、立身于天下的根本。荀子在这里把“义”看作为政治的基础。(8)箸:通“著”,显露。(9)以:使。参见《古书虚字集释》。(10)案:语助词。贵贱杀生:参见9.18。(11)袭:重叠,与《楚辞·九章·怀沙》“重仁袭义兮”之“袭”同义。袭然:重叠的样子。表示连续不断地把义加在思想、法制、政务等各个方面。(12)部:通“剖”,分开,引申为分散、散播。一说“部”通“勃”(于鬯说),可供参考。发:散发,发扬。(13)汤:见4.12注(12)。亳(bó):商汤的国都,在今河南省商丘县北。(14)武王:见4.12注(12)。鄗(hào):一作“镐”,周武王的国都,在今陕西长安县沣河以东。(15)济:成,完全做到。

  [译文]

  领导全国人民来提倡礼义而绝不用什么东西来损害礼义,如做一件不义的事、杀一个无罪的人就能取得天下,讲究仁德的人也不干,他坚定地用礼义来控制自己的思想和国家,那坚决的程度就像这样!所以,和他一起搞政治的人,便都是奉行道义的人;他拿来在国内颁布的刑法,就都是合乎道义的法律;他急切地率领群臣去追求的,就都是合乎道义的志向。像这样,那么臣民景仰君主就都是因为道义了,这就是政治基础稳固。政治的基础稳固了,国家就安定;国家安定了,天下就能平定。孔子没有立锥之地,但他真诚地把道义贯彻到思想中,落实在立身行事上,表白在言语中,到成功的时候,他就显扬于天下,名声流传到后代。现在如果也让天下那些显赫的诸侯真诚地把道义贯彻到自己的思想中,落实到法律制度上,体现在政务中,又用提拔、废黜、处死、赦免等手段来反复强调它,使它连续不断地始终如一。像这样,那么他的名声传扬于天地之间,难道不像日月雷霆那样了么?所以说:使国家统一于道义,一天就能名声显赫,商汤、周武王就是这样。商汤凭借毫邑,周武王凭借鄗京,都不过是百里见方的领土,而天下被他们统一了,诸侯做了他们的臣属,凡交通能到达的地方,没有不服从的,这没有其他的缘故,而是因为他们完全遵行了道义。这就是我所说的把道义确立了就能称王天下。

  [原文]

  11.4德虽未至也,义虽未济也,然而天下之理略奏矣(1),刑赏已诺信乎天下矣(2),臣下晓然皆知其可要也(3)。政令已陈,虽睹利败,不欺其民;约结已定,虽睹利败,不欺其与。如是,则兵劲城固,敌国畏之;国一綦明(4),与国信之。虽在僻陋之国,威动天下,五伯是也(5)。非本政教也,非致隆高也,非綦文理也(6),非服人之心也;乡方略,审劳佚,谨畜积,修战备,■然上下相信(7),而天下莫之敢当。故齐桓、晋文、楚庄、吴阖闾、越句践(8),是皆僻陋之国也,威动天下,强殆中国,无它故焉,略信也。是所谓信立而霸也。

  [注释]

  (1)理:事理,各种事情的具体规律。略:大致。奏:通“凑”,会聚,引申为综合、全部掌握。(2)已:见10.19注(1)。(3)其:指代君主,要(yāo):约,结,指建立合作关系。(4)綦:通“基”,见11.3注(7)。这里指国家的政治基础——道义。(5)伯:长,指诸侯的盟主,后世常用“霸”字。五伯:指春秋时期的五霸,古人所指不尽一致,战国时代的人往往是指齐桓公、晋文公、楚庄王、吴王阖闾、越王勾践(参见拙著《韩非子全译》10.9注(3)),荀子也如此,详下。(6)此下参见7.3注(2)、(3)。(7)■(zōu):上下牙齿相咬,形容密切配合。(8)齐桓:见7.1注(4)。晋文:晋文公,献公子,姬姓,名重耳,因献公立幼子为嗣,曾出奔在外十九年,后由秦国送回即位,公元前636~前628年在位。楚庄:楚庄王,姬姓,熊氏,名旅(一作吕、侣),公元前613年~前591年在位。阖闾:或作“阖庐”,姬姓,名光,春秋末吴国君主,公元前514~前496年在位。句践:或作“勾践”、“鸠浅”,春秋末越国君主,公元前496年~前465年在位。

  [译文]

  德行虽然还没有尽善尽美,道义虽然还没有完全做到,然而天下的事理大体上掌握了,刑罚、奖赏、禁止、许诺在天下已取得了信用,臣下都明白地知道他是可以结交的。政令已经发布,即使看到自己的利益将要有所损害,也不失信于他的民众;盟约已经签定,即使看到自己的利益将要有所损害,也不失信于他的盟友。像这样,就会军队强劲、城防牢固,而敌国害怕他;国家统一,道义彰明,而同盟国信任他。即使住在偏僻落后的国家,他的威势也可震动天下,五霸就是这样。他们虽然没有把政治教化作为立国之本,没有达到最崇高的政治境界,没有健全礼仪制度,没有使人心悦诚服;但他们注重方法策略,注意使民众有劳有逸,认真积蓄,加强战备,像牙齿啮合那样君臣上下互相信任配合,因而天下也就没有人敢抵挡他们了。齐桓公、晋文公、楚庄王、吴王阖闾、越王勾践,这些人都处在偏僻落后的国家,他们的威势却震动天下,他们的强盛危及中原各国,这没有别的缘故,就是因为他们取得了信用啊。这就是我所说的把信用确立了就能称霸诸侯。

  [原文]

  11.5挚国以呼功利,不务张其义、济其信(1),唯利之求,内则不惮诈其民而求小利焉,外则不惮诈其与而求大利焉,内不修正其所以有(2),然常欲人之有。如是,则臣下百姓莫不以诈心待其上矣。上诈其下,下诈其上,则是上下析也。如是,则敌国轻之,与国疑之,权谋日行,而国不免危削,綦之而亡(3),齐闵、薛公是也(4)。故用强齐,非以修礼义也,非以本政教也,非以一天下也,绵绵常以结引驰外为务。故强,南足以破楚(5),西足以诎秦(6),北足以败燕(7),中足以举宋(8);及以燕、赵起而攻之,若振槁然(9),而身死国亡,为天下大戮,后世言恶,则必稽焉(10)。是无它故焉,唯其不由礼义而由权谋也。

  [注释]

  (1)济:《集解》作“齐”,据《群书治要》卷三十八引文改。济:成。(2)修正:整治。以:同“已”。(3)綦:极。使动用法。(4)齐闵:见9.10注(1)。薛公:战国时齐国贵族,姓田,名文,号孟尝君,因为袭其父田婴的封爵而封于薛(今山东滕县南),故称薛公。他曾任齐闵王的相。后奔魏,任魏昭王相,合秦、赵、燕之兵共伐齐。(5)齐闵王二十三年(公元前301年),与秦国一起击败楚国(见《史记·六国年表》),闵王三十八年(公元前286年),割楚之淮北(见《史记·田敬仲完世家》)。(6)齐闵王二十六年(公元前298年),与韩、魏共攻秦,一直打到函谷关。见《史记·田敬仲完世家》。(7)齐闵王十年(公元前314年),乘燕国内乱而攻燕,大胜。见《史记·燕召公世家》及《六国年表》。对齐闵王的即位年代,古有异说(参见9.10注(1))。此事今人都认为发生在齐宣王在位时期;但也有人认为此事虽发生在齐宣王之时,却是齐闵王为太子攻燕,所以荀子归于闵王(参见于鬯说)。(8)齐闵王三十八年(公元前286年),攻灭宋国。见《史记·六国年表》。(9)此事发生在齐闵王四十年(公元前284年),参见9.10注(1)。及以:相当于“及”。振:拔起。槁:枯木。(10)稽:查考。

  [译文]

  领导全国人民去提倡功利,不致力于伸张那道义、成就那信用,唯利是图,对内则肆无忌惮地欺诈他的人民以追求小利,对外则毫无顾忌地欺骗他的盟国以追求大利,在内不好好管理自己已有的土地财富,却常常想取得别人所拥有的土地财富。像这样,那么臣下、百姓就没有不用欺诈的用心去对待君主的了。君主欺诈臣民,臣民欺诈君主,这就是上下离心离德。像这样,那么敌国就会轻视他,盟国就会怀疑他,即使权术谋略天天在搞,而国家也免不了危险削弱,到了极点,国家就灭亡了,齐闵王、孟尝君就是这样。他们在强大的齐国执政,不是用手中的权力去修明礼义,不因此而把政治教化作为立国之本,不凭借它来统一天下,而是接连不断地经常把勾结拉拢别国、驰骋于外国作为自己的要务。所以他们强大的时候,南能攻破楚国,西能使秦国屈服,北能打败燕国,中能攻占宋国;但等到燕国、赵国起来进攻他们的时候,就像摧枯拉朽一样,闵王便身死国亡了,成为天下的奇耻大辱,后代的人谈起恶人,就一定要提到他。这并没有其他的缘故,是因为他们不遵循礼义而专搞权术阴谋啊。

  [原文]

  11.6三者(1),明主之所谨择也(2),而仁人之所务白也。善择者制人,不善择者人制之(3)。

  [注释]

  (1)三者:指“义立而王”、“信立而霸”、“权谋立而亡”。见11.2。(2)《集解》“所”下有“以”,据世德堂本删。下句同。(3)善于选择的“立义”、“立信”而称王、称霸,不善于选择的用权谋而灭亡。

  [译文]

  这三种情况,是英明的君主要谨慎选择的,也是讲究仁德的人一定要弄明白的。善于选择的,就能制服别人;不善于选择的,别人就会制服他。

  [原文]

  11.7国者,天下之大器也,重任也,不可不善为择所而后错之(1),错之险则危(2);不可不善为择道然后道之(3),涂薉则塞(4);危塞,则亡(5)。彼国错者,非封焉之谓也(6),何法之道、谁子之与也。故道王者之法(7),与王者之人为之(8),则亦王;道霸者之法(9),与霸道之人为之,则亦霸;道亡国之法(10),与亡国之人为之,则亦亡。三者,明主之所谨择也(11),而仁人之所务白也。

  [注释]

  (1)所:处所,此喻指当权执政的大臣。错:通“措”,放置,此指委任。(2)险:险恶的地方,此喻指险恶的权奸。(3)前一个“道”:道路,指原则、办法。后一个“道”:引导,指根据一定的原则办法去领导、治理。此句应“重任”而言。(4)涂:通“途”,道路,此指原则、办法。薉:同“秽”,荒芜,杂草丛生,喻政治原则的恶劣卑污。塞:堵塞,行不通。(5)以上几句是一种比喻的说法,其喻意是:国家,是天下最大的统治工具,是个沉重的负担,不可不好好地为它选择个人然后把它交给他,如果把它交给了险恶的人就危险了;不可不好好地为它选择个原则然后再治理它,如果原则卑污就行不通;政权危险、原则行不通,国家就会灭亡。(6)封:垒土作为疆界。焉:于之,给它。(7)故:犹“夫”。王者:奉行王道(依靠德化、遵行礼义、推行仁政)而能称王天下的人。参见11.3。(8)王者之人:指王者的辅佐大臣(参见9.13注(1)),也就是奉行王道的大臣。(9)霸者:奉行霸道(依靠强力、借仁义之名、努力确立信用)而能称霸诸侯的人。参见11.4。(10)亡国之法:指追求功利、专搞权谋。参见11.5。(11)《集解》“所”下有“以”,据世德堂本删。下句同。

  [译文]

  国家,是天下最大的器具,是沉重的担子,不可不好好地为它选择个地方然后再安置它,如果把它放在险恶的地方就危险了;不可不好好地为它选择条道路然后引导它前进,如果道路上杂草丛生就会被堵住;危险、受阻,国家就会灭亡。那国家的安置问题,并不是指给它立好疆界,而是指遵行什么办法、与什么人一起来治国。遵行王者的办法,与那奉行王道的大臣治理国家,也就能称王于天下;遵行霸者的办法,与那奉行霸道的大臣治理国家,也就能称霸于诸侯,遵行使国家灭亡的办法,与那奉行亡国之道的大臣去治理国家,也就会灭亡。这三种情况,是英明的君主要谨慎选择的,也是讲究仁德的人一定要弄明白的。

  [原文]

  11.8故国者,重任也,不以积持之则不立(1)。故国者,世所以新者也,是惮(2);惮,非变也(3),改玉改行也(4)。故一朝之日也(5),一日之人也,然而厌焉有千岁之国(6),何也?曰:援夫千岁之信法以持之也(7),安与夫千岁之信士为之也(8)。人无百岁之寿,百有千岁之信士,何也?曰:以夫千岁之法自持者,是乃千岁之信士矣。故与积礼义之君子为之,则王;与端诚信全之士为之,则霸;与权谋倾覆之人为之,则亡。三者,明主之所谨择也(9),而仁人之所务白也。善择之者,制人;不善择之者,人制之。

  [注释]

  (1)积:积累,指长期积累起来的管理办法,即下文所说的“千岁之信法”,也就是荀子推崇的礼法。立:存在。(2)惮:通“禅,(shàn),更替,指具有继承性的演变。(3)变,改变,指彻底的根本性的变化,即管理办法的改变。(4)玉:《集解》作“王”,据《群书治要》卷三十八引文改。玉:佩玉。行:步行。改玉改行:古代贵族,不同等级的人佩带的玉不同,在举行各种仪式时走路的间距、快慢也有不同的规定。“改玉改行”指改变了贵族阶层的等级地位从而改变了他们的佩玉和步行要求。(5)故:犹“夫”,发语词。一朝之日:短如一个早上的日子。(6)国:《集解》作“固”,据《群书治要》卷三十八引文改。厌焉:即“厌然”,见8.1注(15)。(7)援:援引,拿过来。夫:彼,那。(8)安:语助词。信士:诚实的人,指老老实实地坚守“信法”的人。(9)《集解》“所”下有“以”,据世德堂本删。下句同。

  [译文]

  国家,是个沉重的担子,不依靠长期积累起来的管理办法去扶持它,它就要垮掉。所以,国家虽然是每一代都在更新的东西,但这不过是一种具有继承性的更替;这种更替,并不是一种根本性的管理办法的改变,它不过是改变了贵族阶层的等级地位因而改变了他们的佩玉和步行要求罢了。日子短促得就像一个早上,人生短暂得就像一天,然而却安然地存在着历经上千年的国家,这是为什么呢?回答说:这是因为采用了那些积累了上千年的确实可靠的办法来维持国家,又和那些上千年的真诚之士一起搞政治的缘故。人没有上百年的寿命,却会有上千年的真诚之士,为什么呢?回答说:用那些积累了上千年的礼法来把握自己的人,这就是上千年的真诚之士了。所以,和不断地奉行礼义的君子搞政治,就能称王天下;和正直忠诚守信完美的人士搞政治,就能称霸诸侯;和搞权术阴谋倾轧颠覆的人搞政治,就会灭亡。这三种情况,是英明的君主要谨慎选择的,也是讲究仁德的人一定要弄明白的。善于选择的,就能制服别人;不善于选择的,别人就会制服他。

  [原文]

  11.9彼持国者,必不可以独也;然则强固荣辱在于取相矣(1)。身能,相能,如是者王。身不能,知恐惧而求能者,如是者强。身不能,不知恐惧而求能者,安唯便僻左右亲比己者之用(2),如是者危削,綦之而亡。国者,巨用之则大,小用之则小;綦大而王,綦小而亡,小巨分流者存。巨用之者,先义而后利,安不恤亲疏,不恤贵贱,唯诚能之求,夫是之谓巨用之。小用之者,先利而后义,安不恤是非,不治曲直,唯便僻亲比己者之用,夫是之谓小用之。巨用之者若彼,小用之者若此;小巨分流者,亦一若彼、一若此也。故曰:“粹而王,驳而霸(3),无一焉而亡。”此之谓也。

  [注释]

  (1)固:通“盬”(gǔ),不坚实,脆弱。(2)安:语助词。下同。便僻(pián bì):通“便嬖”,善于逢迎而得到君主宠信的近臣。(3)驳:杂,指“小巨分流者”。

  [译文]

  那些掌握了国家的国君,一定不可以单靠自己;这样看来,那么是强大还是衰弱、是光荣还是耻辱就在于选取宰相了。自己有才能,宰相也有才能,像这样的国君就能称王天下。自己没有才能,但知道恐惧而去寻觅有才能的人,像这样的国君就能强大。自己没有才能,又不懂得恐惧而去寻求有才能的人,只是任用些善于阿谀奉承的宠臣、身边的侍从以及亲近依附自己的人,像这样的国君就会危险削弱,达到极点就会灭亡。国家,大治它就会强大,小治它就会弱小;极其强大就能称王天下,极其弱小就会灭亡,小大各占一半的则能保存。所谓大治国家,就是先考虑道义而后考虑财利,任用人不顾亲疏,不顾贵贱,只寻求真正有才能的人,这就叫做大治国家。所谓小治国家,就是先考虑财利而后考虑道义,不顾是非,不管曲直,只是任用善于阿谀奉承的宠臣和亲近依附自己的人,这就叫做小治国家。大治国家就像那样,小治国家就像这样;所谓小大各占一半的,也就是一部分像那样、一部分像这样。所以说:“纯粹地考虑道义、任用贤人的就能称王天下,驳杂地义利兼顾、贤人亲信并用的就能称霸诸侯,一样也做不到的就会灭亡。”此话说的就是这种道理。

  [原文]

  11.10国无礼则不正。礼之所以正国也,譬之,犹衡之于轻重也,犹绳墨之于曲直也,犹规矩之于方圆也,既错之而人莫之能诬也(1)。诗云(2):“如霜雪之将将(3),如日月之光明;为之则存,不为则亡。”此之谓也。

  [注释]

  (1)错:通“措”。设置。《礼记·经解》:“衡诚县,不可欺以轻重;绳墨诚陈,不可欺以曲直,规矩诚设,不可欺以方圜;君子审礼,不可诬以奸诈。”(2)以下诗句不见于今本《诗经》,是佚诗。(3)将将(qiāng):严正肃杀的样子(参见《诗·大雅·緜》传),形容礼制的公正无私。

  [译文]

  国家没有礼制就不能治理好。礼制之所以能用来治国,打个比方,就好像秤能用来分辨轻重,就好像墨线能用来分辨曲直,就好像圆规、曲尺能用来确定方圆一样,已经把它们设置好了,人们就没有谁再能搞欺骗了。诗云:“像霜雪那样无情,像日月那样光明;实行它就能生存,不实行就会丧命。”说的就是这个啊。

  [原文]

  11.11国危则无乐君,国安则无忧民。乱则国危,治则国安。今君人者,急逐乐而缓治国,岂不过甚矣哉?譬之,是由好声色而恬无耳目也(1),岂不哀哉?夫人之情,目欲綦色(2),耳欲綦声。口欲綦味,鼻欲綦臭(3),心欲綦佚。此五綦者,人情之所必不免也。养五綦者有具,无其具,则五綦者不可得而致也。万乘之国可谓广大富厚矣,加有治辨强固之道焉(4),若是,则恬愉无患难矣,然后养五綦之具具也。故百乐者,生于治国者也;忧患者,生于乱国者也。急逐乐而缓治国者,非知乐者也。故明君者,必将先治其国,然后百乐得其中。暗君者(5),必将急逐乐而缓治国,故忧患不可胜校也(6),必至于身死国亡然后止也,岂不哀哉?将以为乐,乃得忧焉;将以为安,乃得危焉;将以为福,乃得死亡焉;岂不哀哉?於乎(7)!君人者,亦可以察若言矣!

  [注释]

  (1)由:通“犹”。恬:见10.14注(6)。(2)綦:极。(3)臭(xiù)):气味。(4)加:更。辨:通“辦”(办),治理。(5)《集解》无“者”字,据宋浙本补。(6)胜(shēng):尽。校(jiào):计数。(7)於(wū)乎:同“呜呼”。

  [译文]

  国家危险就没有快乐的君主,国家安定就没有忧愁的人民。政事混乱,国家就危险;政事处理得好,国家就安定。现在统治人民的君主,急于追求享乐而放松了对国家的治理,难道不是错误得很厉害了吗?打个比方,这就好像是爱好音乐美色而不在乎没有耳朵眼睛,难道不可悲吗?从那人的性情来说,眼睛想看最美丽的颜色,耳朵想听最悦耳的音乐,嘴巴想吃最好的美味佳肴,鼻子想闻最好的气味,心里追求最大的安逸。追求这五种极好的享受,是人的性情一定不能避免的。但造成这五种极好的享受得有条件,没有那一定的条件,那么这五种极好的享受就不可能得到了。拥有万辆兵车的国家可以说是辽阔富裕的了,再有一套使它得到治理而强大巩固的办法,像这样,那就会安逸快乐而没有祸患了,达到这种地步以后,造成五种极好享受的条件才具备。所以各种快乐的事情,产生于治理得好的国家;忧虑祸患,产生于混乱的国家。急于追求享乐而放松治国的人,不是懂得享乐的人。所以英明的君主,一定要先治理好自己的国家,然后各种快乐也就从中得到了。而昏庸愚昧的君主,一定要迫不及待地追求享乐而放松治国,所以忧虑祸患多得不可胜数,一定要到身死国亡以后才完结,难道不可悲吗?准备用这种办法去求得快乐,却从中得到了忧虑;准备用这种办法去求得安定,却从中得到了危险;准备用这种办法去求得幸福,却从中得到了死亡;难道不可悲吗?唉呀!统治人民的君主,也可以考察一下这些话了!

  [原文]

  11.12故治国有道,人主有职。若夫贯日而治详,一日而曲列之(1),是所使夫百吏官人为也(2),不足以是伤游玩安燕之乐(3)。若夫论一相以兼率之(4),使臣下百吏莫不宿道乡方而务(5),是夫人主之职也。若是,则一天下,名配尧、禹。之主者,守至约而详,事至佚而功,垂衣裳(6),不下簟席之上(7),而海内之人莫不愿得以为帝王。夫是之谓至约,乐莫大焉。

  [注释]

  (1)列:古“裂”字,分解、解决的意思。一说“列”当作“别”。(2)官人:政府官员。(3)燕:通“宴”,安逸,安闲。(4)论:通“抡”,选择。(5)宿:守。乡:通“向”。方:道。(6)垂:下挂。垂衣裳:穿着长衣,直挂而下。它用来形容无所事事、十分安闲。(7)簟(diàn):竹席。

  [译文]

  所以治理国家有一定的原则,君主有一定的职责。至于那连续几天而把事情治理得周详完备,一天之内就曲折周到地解决政事,这是让那各级官吏与政府官员去做的事情,不值得因此而妨害了自己游玩安逸的快乐。至于选择一个宰相去全面地领导群臣百官,使臣下百官无不安守道义向往正道而努力,这才是那君主的职责啊。像这样,就能统一天下,名望可以和尧、禹相匹配。这样的君主,掌管的事情虽然极其简要却又十分周详,工作虽然极其闲适却很有成效,衣裳下垂着,不从坐席之上走下来,而天下的人无不希望得到他做帝王。这叫做极其简约,快乐没有比这个更大的了。

  [原文]

  11.13人主者,以官人为能者也;匹夫者,以自能为能者也。人主得使人为之,匹夫则无所移之。百亩一守,事业穷,无所移之也。今以一人兼听天下,日有余而治不足者,使人为之也。大有天下,小有一国,必自为之然后可,则劳苦耗悴莫甚焉;如是,则虽臧获不肯与天子易势业。以是县天下(1),一四海,何故必自为之?为之者,役夫之道也,墨子之说也(2)。论德使能而官施之者(3),圣王之道也,儒之所谨守也。传曰:“农分田而耕,贾分货而贩,百工分事而劝,土大夫分职而听,建国诸侯之君分土而守,三公总方而议(4),则天子共己而已(5)。”出若入若,天下莫不平均(6),莫不治辨,是百王之所同也,而礼法之大分也。

    [注释]

  (1)县:古“悬”字,维系(在高处),引申指(在高处)掌握,(在上面)统治。(2)墨子:见6.4注(4)。墨子主张君主要和百姓一起辛勤劳动,参见10.11。(3)论:见11.12注(4)。施:施加,给。(4)三公:见8.24注(5)。总:统领。方:地方,方面。(5)共:同“拱”,拱手,形容毫不费力,无为而治,坐享其成。(6)平均:齐一,均等,指人与人之间的关系能平衡协调。

  [译文]

  君主,以能够用人为有本事;平民百姓,以自己能干为有本事。君主可以指使别人去做事,平民百姓就没有地方推卸责任。一百亩土地一个农夫来管理,耕种的事情耗尽了他一生的力量,这是因为他无法把这些事情推给别人。现在君主凭一个人的力量同时治理整个天下,反而时间绰绰有余而要治理的事少得不够做,这是因为让别人去做事的缘故。权力大的当了天子而拥有整个天下,权力小的当了诸侯而统治一国,如果所有的事情一定要自己去做了以后才行,那么辛劳艰苦耗损憔悴就没有比这个更厉害的了;像这样,那么即使是奴婢也不肯和天子交换地位与职事了。因此,君主在上面掌握天下,统一天下,为什么一定要亲自去做所有的事情呢?亲自去做各种事情,是服役的人所遵行的原则,是墨子的学说。选择有道德的人、使用有才能的人而把官职委任给他们,这是圣明帝王的办法,是儒家所谨慎遵守的原则。古书上说:“农民分得田地去耕种,商人分取货物去贩卖,各种工匠分配一定的工作去用力,士大夫分任一定的职务去处理政事,诸侯国的国君分封一定的领土去守卫,三公统管各个方面来商议,那么天子只要让自己拱着手就是了。”朝廷外面如此、朝廷内部如此,天下就没有人不协调一致,就没有什么不治理得好好的,这是历代圣王的共同原则,也是礼制法度的要领。

  [原文]

  11.14百里之地可以取天下,是不虚,其难者在于人主之知之也(1)。取天下者,非负其土地而从之之谓也,道足以壹人而已多。彼其人苟壹,则其土地且奚去我而适它?故百里之地,其等位爵服(2),足以容天下之贤士矣;其官职事业,足以容天下之能士矣;循其旧法,择其善者而明用之(3),足以顺服好利之人矣。贤士一焉,能士官焉,好利之人服焉,三者具而天下尽(4),无有是其外矣(5)。故百里之地,足以竭势矣(6);致忠信,箸仁义(7),足以竭人矣。两者合而天下取,诸侯后同者先危。《诗》曰(8):“自西自东,自南自北,无思不服。”一人之谓也。

  [注释]

  (1)《集解》无“于”,据宋浙本补。(2)服:见10.16注(4)。(3)明:彰明,指公布、宣传。(4)尽:穷尽,指全部取得。天下尽:与下文“天下取”同义。(5)无有是其外:等于说“无有(于)此之外”。(6)竭:穷尽,指全部取得。由于拥有百里之地的国君设置了“等位爵服”“官职事业”,所以这些权势就都归于自己了。(7)箸:通“著”,使显明。(8)见8.3注(5)、(6)。

  [译文]

  凭借方圆百里的领土可以取得天下,这并不是子虚乌有,它的难处在于君主要懂得凭借小国可以取得天下的道理。所谓取得天下,并不是指其他的国家都带着他们的土地来追随我,而是指我的政治原则足够用来使天下的人和我团结一致罢了。别国君主统治下的那些人如果都和我团结一致,那么他们的土地又怎么会离开我而到别的国家去呢?所以尽管只是方圆百里的领土,但它的等级、官位、品爵、服饰,足够用来容纳天下的贤德之士了;它的官职和工作,足够用来容纳天下的能人了;根据它原有的法度,选择其中好的东西而把它公布实施,也足够用来使贪图财利的人顺服了。贤德之士和我团结一致了,能干的人被我任用了,贪图财利的人顺服了,这三种情况具备,那么天下就全都归我了,在此之外就没有什么了。所以凭借方圆百里的土地,足够用来集中全部的权势了;做到忠诚守信,彰明仁义,就完全可以招致所有的人了。这两者合起来,那么天下就取得了,诸侯中归附晚的就先有危险。《诗》云:“从那西边又从东,从那南边又从北,没有哪个不服从。”说的就是使天下人和我团结一致的道理啊。

  [原文]

  11.15羿、蜂门者(1),善服射者也;王良、造父者(2),善服驭者也;聪明君子者,善服人者也。人服而势从之,人不服而势去之,故王者已于服人矣(3)。故人主欲得善射,射远中微,则莫若羿、蜂门矣;欲得善驭,及速致远,则莫若王良、造父矣;欲得调壹天下,制秦、楚,则莫若聪明君子矣。其用知甚简(4),其为事不劳而功名致大,甚易处而綦可乐也。故明君以为宝,而愚者以为难(5)。

  [注释]

  (1)羿:见8.16注(3)。蜂(páng庞)门:又作逄蒙、逢蒙、蓬蒙,羿的徒弟,善射。《汉书·艺文志》兵技巧家著录《逢门射法》二篇。(2)王良:又作王梁、王子于期,即邮无恤,字子良,后避赵襄子之名又改名无正,春秋末赵简子的车夫,善于驾车。造父:见8.16注(1)。(3)已:止,完毕,完成。(4)知:通“智”。(5)难(nàn):灾难,祸患。愚昧的君主无法控制聪明的君子,他们怕大权旁落,所以把聪明君子看作是祸患。

  [译文]

  羿、逄蒙,善于使射箭的人佩服;王良、造父,善于使驾车的人佩服;聪明的君子,善于使所有的人佩服。人们都敬佩服从他,那么权势也就从属于他;人们不敬佩服从他,那么权势也就和他分离了;所以称王天下的君主达到了使人敬佩服从的地步也就成了。君主想要得到善于射箭的人,既射得远,又能命中微小的目标,那就没有比羿、逄蒙更好的了;想要得到善于驾车的人,既能追上快速奔驰的车子,又能到达远方的目的地,那就没有比王良、造父更好的了;想要得到治理天下、统一天下的人,制服秦国、楚国,那就没有比聪明的君子更好的了。聪明的君子使用心计非常简少,他们做事不费力而功绩名声极大,非常容易安顿而很能乐观。所以英明的君主把他们当作宝贝,但愚昧的君主却把他们看作是祸患。

  [原文]

  11.16夫贵为天子,富有天下,名为圣王,兼制人,人莫得而制也,是人情之所同欲也,而王者兼而有是者也。重色而衣之,重味页食之,重财物而制之,合天下而君之;饮食甚厚,声乐甚大,台谢甚高(1),园囿甚广,臣使诸侯,一天下,是又人情之所同欲也,而天子之礼制如是者也。制度以陈(2),政令以挟(3);官人失要则死(4),公侯失礼则幽(5),四方之国有侈离之德则必灭(6);名声若日月,功绩如天地,天下之人应之如影响(7),是又人情之所同欲也,而王者兼而有是者也。故人之情,口好味,而臭味莫美焉;耳好声,而声乐莫大焉;目好色,而文章致繁、妇女莫众焉;形体好佚,而安重闲静莫愉焉;心好利,而谷禄莫厚焉;合天下之所同愿兼而有之,皋牢天下而制之若制子孙(8),人苟不狂惑戆陋者(9),其谁能睹是而不乐也哉!欲是之主并肩而存,能建是之士不世绝,千岁而不合(10),何也?曰:人主不公,人臣不忠也。人主则外贤而偏举(11),人臣则争职而妒贤,是其所以不合之故也。人主胡不广焉、无恤亲疏、无偏贵贱、唯诚能之求?若是,则人臣轻职业让贤,而安随其后;如是,则舜、禹还至(12),王业还起。功壹天下,名配舜、禹,物由有可乐如是其美焉者乎(13)?呜呼!君人者亦可以察若言矣!杨朱哭衢涂(14),曰:“此夫过举跬步而觉跌千里者夫(15)!”哀哭之。此亦荣辱、安危、存亡之衢已,此其为可哀,甚于衢涂。呜呼!哀哉!君人者千岁而不觉也。

  [注释]

  (1)谢:通“榭”,建筑在高土台上的房子。(2)以:同“已”。(3)挟:见8.13注(2)。(4)要(yāo):约,约束,指规定。(5)公侯:古代五等爵位的第一等为“公”,第二等为“侯”,他们是仅次于天子的贵族。(6)侈:离。(7)影响:《集解》作“景向”,据宋浙本改。响:回声。(8)皋:《集解》作“睪”,据《后汉书》卷六十上《马融列传》“皋牢陵山”注所引《孙卿子》之文改。皋牢:牢笼,包罗。(9)戆陋:见8.6注(5)。(10)千岁:从以百里之地取天下的文王、武王至荀子之时,不足千年,这里说“千岁”,是举其整数。(11)则:表示对待关系的连词,参见《词诠》。偏:偏袒,不公正。(12)还:复,再。(13)由:通“犹”,还。(14)杨朱:战国时魏国人,主张“为我”、“贵生重己”,反对儒家的“仁义”与墨家的“兼爱”。衢:四面相通的道路,即十字路口。涂:通“途”,道路。(15)夫:那。举:抬起,指提腿迈步。跬:见1.6注(1)。跌:走错,失误。夫:吧。

  [译文]

  高贵得当上天子,富裕得拥有天下,被称为圣王,全面控制所有的人,而别人没有谁能控制他,这是人们心中所共同追求的,而称王天下的君主则完全拥有了这一切。穿五颜六色的衣服,吃品种繁多的食物,控制多种多样的财物,兼并了天下而统治它;饮食非常丰富,声乐非常洪亮,台阁非常高大,园林兽苑非常宽广,把诸侯当作臣子来使唤,统一天下,这又是人们心中所共同追求的,而天子的礼俗制度就像这个样子。制度已经公布,政令已经完备;群臣百官违反了政令的规定就处死,公爵、侯爵违背了礼制就囚禁,四方的诸侯国如果离心离德就一定加以消灭;名声像日月一样显赫,功绩像天地一样伟大,普天下的人响应他就像影子紧随形体、回响紧随声音一样,这又是人们心中所共同追求的,而称王天下的君主则完全拥有了这一切。所以人的性情,嘴巴喜欢吃美味的食物,而气味滋味没有比王者吃到的更好的了;耳朵喜欢听悦耳的声音,而歌声乐曲没有比王者听到的更洪亮的了;眼睛喜欢看美色,而极其繁富的彩色花纹和少妇美女没有比王者看到的更多的了;身体喜欢安逸,而安稳清闲没有比王者享受到的更愉快的了;心里喜欢财利,而俸禄没有比王者得到的更丰厚的了;综合了天下人所共同企求的东西而完全地拥有了它们,总揽天下之人而控制他们就像控制子孙一样,人如果不是发疯的、糊涂的、愚蠢的、鄙陋无知的,那还有谁能看到这些而不高兴呢?想要获得这一切的君主多得比肩继踵地存在着,能够建立起这种事业的贤人世世代代都没有断绝过,但近千年来这样的君主和这样的贤人却没有能够配合起来,这是为什么呢?回答说:是因为君主用人不公正,臣下对上不忠诚。君主排斥贤能的人而偏私地提拔人,臣子争夺职位而嫉妒贤能的人,这就是他们不能配合的缘故。君主为什么不广招人才、不去顾及亲疏、不去考虑贵贱、只寻求真正贤能的人呢?如果能这样,那么臣子就会看轻职位而把它让给贤能的人,并甘心跟随在他们的后面;如果这样,那么舜、禹重新会到来,称王天下的大业又能建立起来了。取得统一天下的功绩,名声可以和舜、禹相配,事情还有像这样美好而值得高兴的吗?唉!统治人民的君主也可以考察一下这些话了!杨朱在十字路口哭泣,说:“这是那错误地跨出一步而觉察时就已走错千里的地方吧!”他为此而悲哀地哭泣。这用人之事也就是通往光荣或耻辱、安定或危险、生存或灭亡的十字路口啊,在这上面犯了错误所造成的可悲,要比在十字路口走错路更厉害。唉!可悲啊!统治人民的君主竟然上千年了还没有觉悟啊。

  [原文]

  11.17无国而不有治法,无国而不有乱法;无国而不有贤士,无国而不有罢士(1);无国而不有愿民,无国而不有悍民;无国而不有美俗,无国而不有恶俗;两者并行而国在,上偏而国安(2),在下偏而国危(3);上一而王,下一而亡,故其法治,其佐贤,其民愿,其俗美,而四者齐,夫是之谓上一。如是,则不战而胜,不攻而得,甲兵不劳而天下服。故汤以亳,武王以鄗,皆百里之地也,天下为一,诸侯为臣,通达之属,莫不从服,无它故焉,四者齐也。桀、纣即序于有天下之势(4),索为匹夫而不可得也,是无它故焉,四者并亡也,故百王之法不同若是,所归者一也。

  [注释]

  (1)罢:通“疲”,病,不贤,没有德行。(2)上偏:偏于上者,指治法多而乱法少,贤士多而罢士少,愿民多而悍民少,美俗多而恶俗少。(3)在:衍文(王念孙说)。(4)序:当为“厚”字之误,参见7。4、16.4。

  [译文]

  没有哪一个国家没有使社会安定的法令制度,没有哪一个国家没有导致社会动乱的法令制度;没有哪一个国家没有贤能的士人,没有哪一个国家没有无行的士人;没有哪一个国家没有朴实善良的百姓,没有哪一个国家没有凶狠强暴的百姓;没有哪一个国家没有美好的习俗,没有哪一个国家没有恶劣的习俗;以上两种情况同时存在的,国家仍存在;偏于上一种情况的,国家就安定;偏于下一种情况的,国家就危险;全属于上一种情况的,就能称王天下;全属于下一种情况的,就会灭亡。那国家的法令制度能使社会安定,它的辅佐大臣贤能,它的人民朴实善良,它的习俗美好,这四者齐备,那就叫做全属于上一种情况。像这样,那么不打仗就能战胜敌人,不进攻就能取得战果,军队不用费力而天下就服从了。商汤凭借亳,周武王凭借鄗,都不过是方圆百里的领土,而天下被他们统一了,诸侯做了他们的臣属,凡能到达的地方,没有不服从的,这没有其他的缘故,而是因为上述四种条件齐备了。夏桀、商纣王即使实力雄厚得掌握了统治天下的权力,但最后要求做个普通老百姓也不可能达到,这没有其他的缘故,而是因为上述四种条件全都丧失了。各代君主的治国方法就像这样的不同,但归结起来的道理只有这么一个。

  [原文]

  11.18上莫不致爱其下,而制之以礼;上之于下,如保赤子。政令制度,所以接下之人百姓(1);有不理者如豪未,则虽孤独鳏寡必不加焉(2)。故下之亲上欢如父母,可杀而不可使不顺。君臣上下,贵贱长幼,至于庶人,莫不以是为隆正,然后皆内自省以谨于分,是百王之所以同也,而礼法之枢要也。然后农分田而耕(3),贾分货而贩,百工分事而劝,士大夫分职而听,建国诸侯之君分土而守,三公总方而议,则天子共己而止矣。出若入若,天下莫不平均,莫不治辨,是百王之所同,而礼法之大分也。

  [注释]

  (1)“百姓”二字当为衍文,参见9.28注(2)。(2)孤独鳏寡:《孟子·梁惠王下》:“老而无妻曰鳏,老而无夫曰寡,老而无子曰独,幼而无父曰孤。此四者,天下之穷民而无告者。”(3)以下见11.13注。

  [译文]

  君主无不对他的臣民给予爱护,因而用礼制来限制他们;君主对于臣民,就像爱护婴儿一样。政令制度,是用来对待下面的老百姓的;如果它有不合理的地方,即使像毫毛的末端一样细微,那么就是对孤儿、孤独老人、鳏夫、寡妇,也一定不加到他们头上。所以臣民亲爱君主高兴得就像亲爱父母一样,可以杀死他们而不可能使他们不顺从君主。君主、臣子、上级、下级,高贵的、卑贱的、年长的、年幼的,直到平民百姓,没有谁不把这礼制当作为最高的准则,然后又都在内心反省自己而谨守本分,这就是历代圣王所相同的政治措施,也是礼制法度的关键。这些做到以后,农民就分得田地去耕种,商人就分取货物去贩卖,各种工匠分配一定的工作去用力,士大夫分任一定的职务去处理政事,诸侯国的国君分封一定的领土去守卫,三公统管各个方面来商议,那么天子只要让自己拱着手就是了。朝廷外面如此、朝廷内部如此,天下就没有人不协调一致,就没有什么不治理得好好的,这是历代圣王共同的政治原则,也是礼制法度的要领。

  [原文]

  11.19若夫贯日而治平,权物而称用(1),使衣服有制、宫室有度、人徒有数、丧祭械用皆有等宜,以是用挟于万物(2),尺寸寻丈(3),莫得不循乎制度数量然后行(4),则是官人使吏之事也,不足数于大君子之前(5)。故君人者,立隆政本朝而当(6),所使要百事者诚仁人也,则身佚而国治,功大而名美,上可以王,下可以霸;立隆正本朝而不当,所使要百事者非仁人也,则身劳而国乱,功废而名辱,社稷必危;是人君者之枢机也。故能当一人而天下取,失当一人而社稷危。不能当一人而能当千人、百人者,说无之有也。既能当一人,则身有何劳而为(7)?垂衣裳而天下定。故汤用伊尹(8),文王用吕尚(9),武王用召公(10),成王用周公旦(11)。卑者五伯,齐桓公闺门之内,县乐、奢泰、游抏之修(12),于天下不见谓修,然九合诸侯(13),一匡天下(14),为五伯长(15),是亦无它故焉,知一政于管仲也(16),是君人者之要守也。知者易为之(17),兴力而功名綦大,舍是而孰足为也?故古之人,有大功名者,必道是者也;丧其国、危其身者,必反是者也。故孔子曰:“知者之知,固以多矣(18),有以守少(19),能无察乎?愚者之知,固以少矣,有以守多,能无狂乎?”此之谓也。

  [注释]

  (1)权:调节秤锤使秤杆平衡叫“权”(也称为“权衡”),引申为合理地调节。称(chèn):合适,配得上。(2)用:当作“周”(王念孙说)。挟:见8.13注(2)。(3)寻:古代长度单位,八尺为一寻。尺寸寻丈:这里借指处理各种事情的标准。(4)制度数量:见10、19注(3)。(5)数(shǔ):数说,一一列举。君子:或指道德高尚的人(参见1.1注(1)、7.3),或指地位高贵的人。此文即用后一义,指君主。参见19.20注(4)。(6)政:通“正”。(7)有:通“又”。(8)汤:见4.12注(12)。伊尹:见5.5注(9)。(9)文王:见5.4庄(2)。吕尚:姜姓,吕氏,名尚,字子牙,号太公望,俗称姜太公。周文王出猎而访得了他,尊他为师。后来他辅佐周武王灭商而使周王朝一统天下,因有功而封于齐。(10)武王:见4.12注(12)。召(shào)公:姓姬,名奭(shì),因采邑在召(今陕西岐山西南),所以称召公。曾帮助武王灭商,被封于燕,成为燕国的始祖。(11)成王:见7.4注(7)。周公旦:见5.4注(3)。(12)县:“悬”之古字。泰:同“汰”,见7.1注(6)。抏:同“玩”。修:讲求,搞。(13)九:表示多。九合诸侯:据《春秋》、《左传》,公元前681年,齐桓公与宋、陈、蔡、邾会于北杏(今山东聊城东);冬,与鲁盟于柯(今东阿西南)。公元前680年,与宋、卫、郑会于鄄(今山东鄄城西北,卫邑)。公元前679年春又会于鄄。公元前678年,与鲁、宋、陈、卫等会盟于幽(宋邑)。公元前667年,与鲁、宋、陈、郑等会于幽。公元前659年,与鲁、宋、郑等会盟于柽(宋地,今河南淮阳西北)。公元前658年,与宋、江、黄会于贯(今山东曹县南)。公元前657年,与宋、江、黄会于阳谷(今山东阳谷县北)。公元前656年,会鲁、宋、陈等侵蔡,与楚盟于召陵(今河南郾城县东)。公元前655年,会宋、陈、卫等于首止(今河南睢县东南)。公元前653年,会鲁、宋等于宁母(今山东鱼台县内)。公元前652年,会鲁、宋、卫等于洮(今山东鄄城县西南)。公元前651年,会宋、卫、郑等于葵丘(今河南兰考东)。公元前647年,会鲁、宋、陈、卫等于咸(今河南濮阳东南)。公元前645年,会鲁、宋等于牡丘(今山东聊城东北)。公元前644年,会鲁、宋等于淮(今江苏盱眙县)。(14)一:统一,一致。匡:正。一匡天下:使天下归于一统、恢复正道。当时天子衰微,齐桓公靠了管仲的辅助,会合诸侯,订立盟约以尊奉周室,暂时制止了当时的混战局面,所以说“一匡天下”。(15)五伯:见11.4注(5)。长:首。五伯并非同时,而桓公居先,所以称“五伯长”。(16)管仲:见7.2注(2)。(17)知:通“智”。之:指代“要守”,指任用贤人为相。(18)以:同“已”。(19)有:通“又”。守:管。

  [译文]

  至于那连续几天把政事治理妥当,合理地调节万物来使它们适用,使各级官吏穿的衣服有一定的规格、住的房子有一定的标准、役使的仆从有一定的编制、丧葬祭祀器械用具都有和等级相适合的规定,把这种做法贯彻到各种事情中去,诸如尺寸寻丈之类的标准,无一不是遵循了法度然后才加以施行,这些都是政府官员和供役使的官吏所做的事,不值得在伟大的君主面前数说。那统治人民的君主,如果为本朝所确立的最高准则完全得当,所任用的总管各种事务的宰相是真正有仁德的人,那么他就会自身安逸而国家安定,功绩伟大而名声美好,高一点的可以称王天下,低一点的也可以称霸诸侯;如果为本朝所确立的最高准则不得当,所任用的总管各种事务的宰相不是具有仁德的人,那么他就会自身劳累而国家混乱,全功尽弃而声名狼藉,国家一定会危险;这是当君主的关键啊。所以,能恰当地任用一个人,那么天下就能取得;不能恰当地任用一个人,那么国家就会危险。不能恰当地任用一个人而能恰当地任用一千个人、一百个人,在理论上是没有这种事情的。既然能恰当地任用一个人,那么他本身又有什么劳累的事要做呢?只要穿着长袍无所事事而天下就能平定了。所以商汤任用了伊尹,周文王任用了吕尚,周武王任用了召公,周成王任用了周公旦。功德低一点的是五霸,齐桓公在宫门之内悬挂乐器、奢侈放纵,游荡玩耍,但在天下他并没有被说成是讲求享乐,相反地他还多次会合诸侯,使天下归于一致而恢复了正道,成为五霸中的第一个,这也没有其他的缘故,而是因为他懂得把政事全部交给管仲,这就是当君主的重要守则啊。聪明的君主容易做到这一点,所以能造成强大的实力而功业名望极大,除了这个还有什么值得去做呢?所以古代的人,凡是有伟大的功业名望的,一定是遵行了这一点;凡是丧失了自己的国家,危害到他本人的,一定是违反了这一点。所以孔子说:“智者的知识,本来已经很多了,又因为管的事很少,能不明察吗?蠢人的知识,本来已经很少了,又因为管的事很多,能不惑乱吗?”说的就是这个道理。

  [原文]

  11.20治国者,分已定(1),则主相臣下百吏各谨其所闻,不务听其所不闻;各谨其所见,不务视其所不见。所闻所见,诚以齐矣,则虽幽闲隐辟(2),百姓莫敢不敬分安制以礼化其上(3),是治国之征也。

  [注释]

  (1)分:见5.10注(1)。(2)闲:阻隔,闭塞。辟:通“僻”。(3)化:顺服。《管子·七法》:“渐也,顺也,靡也,久也,服也,习也,谓之化。”

  [译文]

  治理得好的国家,名分已经确定以后,那么君主宰相大臣百官就各自谨守自己应该听见的东西,不致力于打听自己不应该听见的东西;各自谨守自己应该看见的东西,不致力于察看自己不应该看见的东西。君主宰相大臣百官的所见所闻,如果真正和各自的名分一致了,那么即使是那些幽远闭塞隐蔽偏僻的地方,百姓中也没有人敢不严守本分、遵守制度、用礼来顺服他们的君主,这是治理得好的国家的标志。

  [原文]

  11.21主道:治近不治远,治明不治幽,治一不治二。主能治近,则远者理;主能治明,则幽者化;主能当一,则百事正:夫兼听天下,日有余而治不足者如此也,是治之极也。既能治近,又务治远;既能治明,又务见幽;既能当一,又务正百:是过者也,犹不及也,辟之(1),是犹立直木而求其景之枉也(2)。不能治近,又务治远;不能察明,又务见幽;不能当一,又务正百:是悖者也,辟之,是犹立枉木而求其景之直也。故明主好要,而暗主好详。主好要,则百事详;主好详,则百事荒。君者,论一相、陈一法、明一指(3),以兼覆之、兼炤之(4),以观其盛者也(5)。相者,论列百官之长(6),要百事之听,以饰朝廷臣下百吏之分(7),度其功劳,论其庆赏,岁终奉其成功以效于君,当则可(8),不当则废。故君人劳于索之(9),而休于使之。

  [注释]

  (1)辟:通“譬”。(2)景(yǐng):古“影”字。宋浙本作“影”。(3)论:通“抡”,选择。指:同“旨”。(4)覆:覆盖,庇护,指统治。炤:同“照”,察见。(5)盛:通“成”。(6)论:通“抡”。列:安排位次。(7)饰:同“饬”,整治,整顿。(8)可:用(参见《吕氏春秋·用民》“唯得其道为可”注)。(9)“人”下当有“者”字,参见12.1。

  [译文]

  君主的统治原则:治理近处的事而不治理远方的事,治理明处的事而不治理暗处的事,治理根本性的一件大事而不治理各种各样的小事。君主能够治理好近处的事,那么远方的事就会因此而得到治理;君主能够治理好明处的事,那么暗处的事就会因此而变化;君主能恰当地治理好根本性的一件大事,那么各种各样的小事就会因此而得到正确处理:同时治理整个天下,时间绰绰有余而要治理的事少得不够做就像这样,这就是政治的最高境界了。既能治理近处的事,又力求治理远方的事;既能治理明处的事,又力求察见暗处的事;既能恰当地治理好根本性的大事,又力求治理好各种各样的小事:这是过分的做法,如同达不到一样,打个比方,这就好像是树起笔直的木头而要求它的影子弯曲一样。不能治理近处的事,又力求治理远处的事;不能明察明处的事,又力求察见暗处的事;不能恰当地治理好根本性的大事,又力求治理好各种各样的小事:这是昏乱的做法,打个比方,这就好像是树起弯曲的木头而要求它的影子笔直一样。所以英明的君主喜欢抓住要领,而愚昧的君主喜欢管得周详。君主喜欢抓住要领,那么各种事情就能办得周详;君主喜欢管得周详,那么各种事情就会荒废。君主,只须选择一个宰相、公布一套法制、阐明一个宗旨,用这种手段来全面地统治一切、普遍地洞察一切,从而来坐观自己的成功。宰相,要选拔安排好各部门的长官,总管各种事情的处理,以此来整顿朝廷上的大臣和各级官吏的职分,衡量他们的功劳,论定对他们的奖赏,年终拿他们的成绩功劳呈报给君主,称职的就留用,不称职的就罢免。所以当君主的在寻觅贤相时劳累,在使用他以后就安逸了。

  [原文]

  11.22用国者,得百姓之力者富,得百姓之死者强,得百姓之誉者荣。

  三得者具而天下归之,三得者亡而天下去之。天下归之之谓王,天下去之之谓亡。汤、武者,循其道,行其义,兴天下同利,除天下同害,天下归之。故厚德音以先之,明礼义以道之,致忠信以爱之,赏贤使能以次之(1),爵服赏庆以申重之,时其事、轻其任以调齐之,潢然兼覆之,养长之,如保赤子。生民则致宽,使民则綦理。辩政令制度(2),所以接天下之人百姓(3);有非理者如豪末,则虽孤独鳏寡必不加焉。是故百姓贵之如帝,亲之如父母,为之出死断亡而不愉者(4),无它故焉,道德诚明,利泽诚厚也。

  [注释]

  (1)赏:当作“尚”(参见15.11)。以下几句可参见10.16注。(2)辩:通“辦”,置办,搞。(3)“天”、“百姓”三字当为衍文,参见11.18注(1)。(4)“不”字是衍文,参见10.6、10.15。一说“愉”通“偷”,“不愉”是不苟且偷生的意思。

  [译文]

  治理国家的君主,得到百姓出力种地的就富足,得到百姓拼死作战的就强大,得到百姓称赞颂扬的就荣耀。这三种得到的东西都具备,那么天下人就会归附他;这三种得到的东西都没有,那么天下人就会叛离他。天下人归附他叫做称王,天下人叛离他叫做灭亡。商汤、周武王这些人,遵循这条原则,奉行这种道理,兴办天下人的共同福利,除掉天下人的共同祸害,因而天下人都归附他们。所以,君主提高道德声誉来引导人民,彰明礼制道义来指导他们,尽力做到忠诚守信来爱护他们,尊崇贤人、任用能人来安排职位,用爵位、服饰、赏赐、表扬去反复激励他们,根据时节安排他们的劳动、减轻他们的负担来调剂他们,广泛普遍地庇护他们,抚养他们,就像保护初生的婴儿一样。养育人民极其宽厚,使用人民则极其合理。制定政令制度,是用来对待下面的老百姓的;如果它有不合理的地方,即使像毫毛的末端一样细微,那么就是对孤儿、孤独老人、鳏夫、寡妇,也一定不加到他们头上。所以百姓尊重他就像尊重上帝一样,亲爱他就像亲爱父母一样,为他豁出生命决心牺牲而心甘情愿,这没有其他的缘故,而是因为君主的道德确实贤明,君主的恩泽确实深厚啊。

  [原文]

  11.23乱世不然。污漫突盗以先之(1),权谋倾覆以示之,俳优、侏儒、妇女之请谒以悖之(2),使愚诏知,使不肖临贤,生民则致贫隘(3),使民则綦劳苦。是故百姓贱之如■(4),恶之如鬼,日欲司间而相与投藉之(5),去逐之。卒有寇难之事(6),又望百姓之为己死,不可得也。说无以取之焉。孔子曰:“审吾所以适人(7),人之所以来我也(8)。”此之谓也。

  [注释]

  (1)污漫:见4.10注(1)。突盗:见4.8注(6)。(2)俳(pái):滑稽演员。优:优伶,演员。侏儒,因发育不良而身材短小的人,古代常充当滑稽演员,供贵族戏弄取乐。(3)隘(8厄):通“阨”,穷困,窘迫。(4)“■”:骨骼弯曲的残疾人。(5)司:通“伺”,侦察,探察。间(jiàn):间隙,空子。(6)卒:通“猝”,突然。(7)审:弄明白。一说审慎的意思。适:到。。去。(8)《集解》“人”上有“适”,据《群书治要》卷三十八引文删。一说这两句的意思是:要当心自己去和别人交往的态度,因为别人还会用这种态度来报答我。

  [译文]

  混乱的社会就不是这样。君主以污秽卑鄙、强取豪夺的行为来做人民的先导,玩弄权术阴谋、搞倾轧陷害来给他们作示范,让演员、矮子、女人私下求见说情来搞昏自己,让愚蠢的人去教诲有智慧的人,让没有德才的人去领导有德才的人,养育人民则使他们极其贫穷困厄,使用人民则使他们极其疲劳辛苦。所以百姓鄙视他就像鄙视残疾人一样,厌恶他就像厌恶鬼魅一样,天天想寻找机会而一起来抛弃践踏他,摒除驱逐他。突然发生了外敌入侵的事,他还指望百姓为他卖命,这是不可能得到的啊。任何理论学说都无法从这些所作所为中汲取什么。孔子说:“想弄清楚我到别人那里怎样,只要看别人来我这里怎样。”说的就是这个道理。

  [原文]

  11.24伤国者何也?曰:以小人尚民而威(1),以非所取于民而巧(2),是伤国之大灾也。大国之主也,而好见小利,是伤国;其于声色、台榭、园囿也,愈厌而好新(3),是伤国;不好循正其所以有(4),啖啖常欲人之有(5),是伤国。三邪者在匈中,而又好以权谋倾覆之人断事其外,若是,则权轻名辱,社稷必危,是伤国者也。大国之主也,不隆本行,不敬旧法,而好诈故(6),若是,则夫朝廷群臣亦从而成俗于不隆礼义而好倾覆也。朝廷群臣之俗若是,则夫众庶百姓亦从而成俗于不隆礼义而好贪利矣。君臣上下之俗莫不若是,则地虽广,权必轻;人虽众,兵必弱;刑罚虽繁,令不下通;夫是之谓危国,是伤国者也。

  [注释]

  (1)以:使。参见《古书虚字集释》。尚:通“上”。(2)所:道(参见《礼记·哀公问》“求得当欲不以其所”注),手段。(3)愈:通“愉”(参见24.1注(5)),乐。(4)循:当作“修”,参见11.5注(2)。以:同“已”。(5)啖:吃。啖啖:贪吃的样子,形容贪得。(6)故:巧诈。

  [译文]

  危害国家的因素是什么呢?回答说:使小人骑在人民头上作威作福,用非法的手段向人民搜刮勒索却十分巧妙,这是危害国家的重大灾难。身为大国的君主,却喜欢注意小利,这就会危害国家;他对于音乐美色、高台亭阁、园林兽苑,乐此不疲而追求新奇,这就会危害国家;不喜欢好好管理自己已有的土地财富,却馋涎欲滴地常常想求得别人所拥有的土地财富,这就会危害国家。这三种邪恶的念头在胸中,而又喜欢让那搞权术阴谋倾轧陷害的人在外朝决断政事,像这样,那么君主就会权势轻微、声名狼藉,国家政权必然危险,这是危害国家的君主啊。身为大国的君主,却不尊崇根本性的德行,不谨守原有的法制,而喜欢搞欺诈,像这样,那么朝廷上的群臣也就跟着养成一种不尊崇礼义而喜欢搞倾轧陷害的习俗。朝廷上群臣的习俗像这样,那么群众百姓也就跟着养成一种不尊崇礼义而喜欢贪图财利的习俗了。君臣上下的习俗无不如此,那么领土即使辽阔,权势也必然轻微;人口即使众多,兵力也必然衰弱;刑罚即使繁多,政令也不能向下贯彻;这就叫做危险的国家,这是危害国家的君主啊。

  [原文]

  11.25儒者为之不然,必将曲辨(1)。朝廷必将隆礼义而审贵贱,若是,则士大夫莫不敬节死制者矣。百官则将齐其制度,重其官秩,若是,则百吏莫不畏法而遵绳矣。关市几而不征(2),质律禁止而不偏(3),如是,则商贾莫不敦悫而无诈矣。百工将时斩代,佻其期日而利其巧任(4),如是,则百工莫不忠信而不楛矣(5)。县鄙将轻田野之税(6),省刀布之敛,罕举力役,无夺农时,如是,则农夫莫不朴力而寡能矣。士大夫务节死制,然而兵劲(7)。百吏畏法循绳,然后国常不乱。商贾敦悫无诈,则商旅安,货通财(8),而国求给矣。百工忠信而不楛,则器用巧便而财不匮矣。农夫朴力而寡能,则上不失天时,下不失地利,中得人和,而百事不废。是之谓政令行,风俗美。以守则固,以征则强;居则有名,动则有功。此儒之所谓曲辨也。

  [注释]

  (1)辨:通“辦”(办),治理。(2)几:见9.16注(5)。(3)质律:见9.24注(33)。偏:指偏听一面之词(杨倞说)。不偏:即9.24所说的“平室律”。(4)佻:通“迢”(参见《说文通训定声》),远,延长,放宽。一说“佻”通“窕”,宽缓的意思。期日:约定的日数、日期。任:能力。(5)楛,通“盬”(gǔ),粗劣。(6)县鄙:见10.19注(4)。(7)而:当作“后”(杨倞说)。(8)货通财:当作“货财通”,参见9.24。

  [译文]

  儒者做事就不是这样,而一定要曲折周到地治理好。在朝廷上一定要尊崇礼义而辨明贵贱,像这样,那么士大夫就没有不看重节操、为礼制殉身的了。对于群臣百官,将统一他们的管理制度,注重他们的官职俸禄,像这样,那么群臣百官就无不害怕法制而遵守准则条例了。对于关卡和集市进行检查而不征税,对于贸易抵债券禁止弄虚作假而不偏听一面之词,像这样,那么商人就无不忠厚老实而没有欺诈了。对于各种工匠将要求他们按照时节砍伐木材,放宽对他们的限期以便利他们发挥技巧,像这样,那么各种工匠就无不忠诚老实而不粗制滥造了。在农村将减轻对农田的收税,减少货币的搜刮,少发动劳役,不侵占农时,像这样,那么农民就无不朴实地尽力于耕种而很少有其他的技能了。士大夫追求名节而殉身于礼制,这样兵力就会强劲。群臣百官害怕法制而遵守准则条例,这样国家就经常不乱。商人忠厚老实而不搞欺诈,那么流动的商贩就安全保险,货物钱财就能流通,而国家的各种需求就能得到供应了。各种工匠忠诚老实而不粗制滥造,那么器械用具就做得精巧便利而材料也不会缺乏了。农民朴实地尽力耕作而没有能力从事其他行业,那么就上不会失天时,下不会失地利,中能得人和,而各种事情就不会荒废。这些情况叫做政令通行,风俗美好。凭借这种政治局面来防守就能守得很牢固,去出征就能强劲有力;安居无事就会有声望,采取行动就会有功绩。这就是儒家所说的曲折周到地治理啊。

 

    君道第十二

    [原文]

  12.1有乱君,无乱国;有治人,无治法。羿之法非亡也(1),而羿不世中;禹之法犹存(2),而夏不世王。故法不能独立(3),类不能自行(4);得其人则存(5),失其人则亡。法者,治之端也;君子者,法之原也。故有君子,则法虽省,足以遍矣(6);无君子,则法虽具,失先后之施,不能应事之变,足以乱矣。不知法之义而正法之数者,虽博(7),临事必乱。故明主急得其人,而暗主急得其势。急得其人,则身佚而国治,功大而名美,上可以王,下可以霸;不急得其人,而急得其势,则身劳而国乱,功废而名辱,社稷必危。故君人者,劳于索之,而休于使之。《书》曰(8):“惟文王敬忌(9),一人以择(10)。”此之谓也。

  [注释]

  (1)羿:见8.16注(3)。(2)禹:见2.2注(4)。(3)立:建树。(4)类:见1.8注(7)。(5)其人:见9.24注(44),此指上文的“治人”。(6)遍:与下文“乱”相对,指普遍得到治理。(7)博:多闻(见2.3)。(8)以下引文见《尚书·康诰》。但荀子断章取义,以此来说明选择宰相的重要性,所以文字、涵义均与原文不同。(9)惟:思。文王:见5.4注(2)。(10)一人:指代天子。择:今本《尚书》作“怿”,与此文含义不同。

  [译文]

  有搞乱国家的君主,没有自行混乱的国家;有治理国家的人才,没有自行治理的法制。后羿的射箭方法并没有失传,但后羿并不能使世世代代的人都百发百中;大禹的法制仍然存在,但夏后氏并不能世世代代称王天下。所以法制不可能单独有所建树,律例不可能自动被实行;得到了那种善于治国的人才,那么法制就存在;失去了那种人才,那么法制也就灭亡了。法制,是政治的开头;君子,是法制的本原。所以有了君子,法律即使简略,也足够用在一切方面了;如果没有君子,法律即使完备,也会失去先后的实施次序,不能应付事情的各种变化,足够形成混乱了。不懂得法治的道理而只是去定法律的条文的人,即使了解得很多,碰到具体事情也一定会昏乱。所以英明的君主急于得到治国的人才,而愚昧的君主急于取得权势。急于得到治国的人才,就会自身安逸而国家安定,功绩伟大而名声美好,上可以称王天下,下可以称霸诸侯;不急于得到治国的人才,而急于取得权势,就会自身劳苦而国家混乱,功业败坏而声名狼藉,国家政权必然危险。所以统治人民的君主,在寻觅人才时劳累,而在使用他以后就安逸了。《尚书》说:“要想想文王的恭敬戒惧,亲自去选择人才。”说的就是这种道理啊。

  [原文]

  12.2合符节、别契券者(1),所以为信也;上好权谋,则臣下百吏诞诈之人乘是而后欺。探筹、投钩者,所以为公也;上好曲私,则臣下百吏乘是而后偏。衡石称县者(2),所以为平也;上好倾覆,则臣下百吏乘是而后险。斗斛敦概者(3),所以为啧也(4);上好贪利,则臣下百吏乘是而后丰取刻与以无度取于民。故械数者,治之流也,非治之原也(5);君子者,治之原也。官人守数,君子养原;原清则流清,原浊则流浊。故上好礼义,尚贤使能,无贪利之心,则下亦将綦辞让,致忠信,而谨于臣子矣。如是,则虽在小民,不待合符节、别契券而信,不待探筹、投钩而公,不待衡石称县而平,不待斗斛敦概而啧。故赏不用而民劝,罚不用而民服,有司不劳而事治,政令不烦而俗美;百姓莫敢不顺上之法、象上之志而劝上之事,而安乐之矣。故藉敛忘费(6),事业忘劳,寇难忘死;城郭不待饰而固(7),兵刃不待陵而劲(8),敌国不待服而诎,四海之民不待令而一。夫是之谓至平。《诗》曰(9):“王犹允塞(10),徐方既来(11)。”此之谓也。

  [注释]

  (1)符节:见8.18注(19)。契券:契据证券,是古代的一种凭证。古人在竹简或木简上刻字,刻好后剖为两半,双方各留一半,验证时将两半相合,契合的便有效。(2)衡石:对衡器的通称。衡,秤;石,古代重量单位,一百二十斤为一石。县:同“悬”。称县:称量。(3)斛(hú):古代量器,十斗为一斛。敦(duì):古代量黍稷的器具,形状似盂,一敦为一斗二升。概:量米粟时刮平斗斛的木板。(4)啧:通“■”,整齐,划一,指标准统一。(5)原:古“源”字。(6)藉:进贡。敛:赋税。藉敛:纳税。或解为“征税”,则“藉”是“使。。进贡”的意思,也通。(7)饰:同“饬”,整治。(8)陵:通“凌”,冰,引申为冷却,此指淬火。劲:强,坚硬。(9)引诗见《诗·大雅·常武》。(10)王:指周宣王,公元前827年~前782年在位。犹:后又写作“猷”,道术。允:的确。塞:充满。(11)徐方:见5.15庄(7)。这两句诗指王道广大充塞宇内,因而远方的国家也来归顺。

  [译文]

  对合符节、辨认契券,是用来造成信用的;但如果君主喜欢搞权术阴谋,那么大臣百官中那些搞欺骗诡诈的人就会乘机跟着搞欺诈。抽签、抓阄,是用来造成公正的;但如果君主喜欢偏私,那么大臣百官就会乘机跟着搞偏私。用衡器来称量,是用来造成公平的;但如果君主喜欢偏斜颠倒,那么大臣百官就会乘机跟着邪恶不正。各种量器量具,是用来造成统一标准的;但如果君主热衷于贪图财利,那么大臣百官就会乘机跟着去多拿少给以致于没有限度地盘剥老百姓。所以各种有助于治理的器物与方法,只是政治的末流,并不是政治的源头;君主,才是政治的源头。官吏拘守具体的方法条例,君主则保养源头。源头清澈,那么下边的流水也清澈;源头混浊,那么下边的流水也混浊。所以君主如果爱好礼义,尊重贤德的人、使用有才能的人,没有贪图财利的思想,那么臣下也就会极其谦让,极其忠诚老实,而谨慎地做一个臣子了。像这样,即使是在卑微的老百姓之中,也不等对合符节、辨认契券就能做到有信用,不等抽签、抓阉就能做到公正,不靠衡器来称量就能做到公平,不需要各种量器量具就能做到标准统一。所以不用奖赏而民众就能勤勉,不用刑罚而民众就能服从,官吏不费力而事情就能处理好,政策法令不繁多而习俗就能变好;百姓没有谁敢不顺从君主的法令、依照君主的意志而为君主的事情卖力,而且对此感到安乐。所以,民众在纳税时不觉得破费,为国家干事业时忘掉了疲劳,外敌发动战争时能拼死作战;城墙不等修整就坚固,兵器的刀口不用淬炼就坚硬,敌国不等去征服就屈从,天下的民众不用命令就能统一行动。这叫做极其太平。《诗》云:“王道真大满四海,徐国已经来朝拜。”说的就是这种情形啊。

  [原文]

  12.3请问为人君?曰:以礼分施(1),均遍而不偏(2)。请问为人臣?曰:以礼待君(3),忠顺而不懈。请问为人父?曰:宽惠而有礼。请问为人子?曰:敬爱而致文(4)。请问为人兄?曰:慈爱而见友(5)。请问为人弟?曰:敬诎而不苟。请问为人夫?曰:致功而不流,致临而有辨(6)。请问为人妻?曰:夫有礼则柔从听侍,夫无礼则恐惧而自竦也(7)。此道也,偏立而乱,俱立而治,其足以稽矣(8)。

  请问兼能之奈何?曰:审之礼也。古者先王审礼以方皇周浃于天下(9),动无不当也。故君子恭而不难(10),敬而不巩(11),贫穷而不约,富贵而不骄,并遇变、应而不穷(12),审之礼也。故君子之于礼,敬而安之;其于事也,径而不失;其于人也,寡怨宽裕而无阿;其所为身也,谨修饰而不危(13);其应变故也,齐给便捷而不惑(14);其于天地万物也,不务说其所以然而致善用其材(15);其于百官之事、技艺之人也(16),不与之争能而致善用其功;其待上也,忠顺而不懈;其使下也,均遍而不偏;其交游也,缘义而有类(17);其居乡里也,容而不乱(18)。是故穷则必有名,达则必有功;仁厚兼覆天下而不闵(19),明达用天地、理万变而不疑(20);血气和平,志意广大,行义塞于天地之间,仁知之极也。夫是之谓圣人,审之礼也。

  [注释]

  (1)分施:施舍,给人恩惠。参见6.13、27.67。(2)均遍:公平。(3)待:“侍”字之误。《韩诗外传》卷四第十一章作“事”可证。下文“待上”之“待”同此。(4)致:极。文:指礼节礼貌,参见1.8注(8)。(5)见(xi4n现):同“现”。友:兄弟之间的亲爱、友好与帮助。(6)临:近。有辨:指夫妻有别,保持一定的界限。(7)竦(sǒng):肃敬。(8)稽:通“楷”,楷模。(9)方(páng)皇:广大。周浃(jiā):周遍。(10)难:通“■”,畏惧。(11)巩:通“恐”,恐惧。(12)应:《集解》作“态”,据宋浙本改。(13)饰:同“饬”,整治。危:凶险,险诈。(14)齐给:见2.4注(3)。(15)然:如此。这里用作使动词,表示“使。。成为这个样子”、“形成”。《广雅·释诂》:“然,成也。”(16)事:与“人”相对,当为“吏”字之误。篆文“事”作“■”,“吏”作“■”,所以古代此两字易混误。(17)类:见1.14注(1)。(18)容:宽容。参见13.5。(19)闵:通“昧”,昏暗。(20)用:治。

  [译文]

  请问怎样做君主?回答说:要按照礼义去施舍,公平而不偏私。请问怎样做臣子?回答说:要按照礼义去侍奉君主,忠诚顺从而不懈怠。请问怎样做父亲?回答说:要宽厚仁爱而有礼节。请问怎样做儿子?回答说:要敬爱父母而极有礼貌。请问怎样做哥哥?回答说:要仁慈地爱护弟弟而付出自己的友爱。请问怎样做弟弟?回答说:要恭敬顺服而一丝不苟。请问怎样做丈夫?回答说:要尽力取得功业而不放荡淫乱,尽力亲近妻子而又有一定的界限。请问怎样做妻子?回答说:丈夫遵行礼义就温柔顺从听命侍候他,丈夫不遵行礼义就诚惶诚恐而独自保持肃敬。这些原则,只能部分地做到,那么天下仍会混乱;全部确立了,天下就会大治;它们足够用来作为楷模了。请问要全部做到这些该怎么办?回答说:必须弄清楚礼义。古代圣王弄明白了礼义而普遍施行于天下,行动没有不恰当的。所以君子谦恭但不胆怯,肃敬但不恐惧,贫穷却不卑屈,富贵却不骄纵,同时遇到各种事变、也能应付自如而不会束手无策,这都是因为弄明白了礼义的缘故。所以君子对于礼义,敬重并遵守它;他对于事务,做起来直截了当但不出差错;他对于别人,很少埋怨、宽宏大量但不阿谀逢迎;他做人的原则,是谨慎地加强修养而不险诈;他应付事变,迅速敏捷而不糊涂;他对于天地万物,不致力于解说它们形成的原因而能做到很好地利用其材;他对于各种官府中的官吏和有技术的人材,不和他们竞争技能的高下而能做到很好地利用他们的工作成果;他侍奉君主,忠诚顺从而不懈怠;他使唤下边的人,公平而不偏私;他与人交往,依循道义而有法度;他住在家乡,待人宽容而不胡作非为。所以君子处境穷困时就一定享有名望,显达时就一定能建立功勋;他的仁爱宽厚之德普照天下而不昏暗,他的明智通达能够整治天地万物、处理各种事变而不疑惑;他心平气和,思想开阔,德行道义充满在天地之间,仁德智慧达到了极点。这种人就叫做圣人,这是因为他弄明白了礼义的缘故啊。

  [原文]

  12.4请问为国?曰:闻修身,未尝闻为国也。君者,仪也(1);民者,影也(2);仪正而景正(3)。君者,槃也;民者,水也(4);槃圆而水圆。君者,盂也(5);盂方而水方。君射则臣决(6)。楚庄王好细腰(7),故朝有饿人(8)。故曰:闻修身,未尝闻为国也。

  [注释]

  (1)仪:日晷(gu!轨),利用日影来测定时刻的仪器。一般是在刻有时刻线的盘(晷面)的中央立一根垂直的标杆(晷针,也称“表”),根据这标杆投出的日影方向和长度来确定时刻。此文“仪”即指此标杆而言。(2)《集解》无“民者影也”四字,据《广韵》“君”字条引文补。(3)景(y!ng影):“影”之古字。(4)《集解》无“民者水也”四字,据《广韵》“君”字条引文补。(5)盂:盛液体的器皿,此下当有“民者水也”四字。(6)决:古代射箭时套在右手大拇指上用来钩弦的象骨套子,俗称“扳指”。这里用作动词。(7)楚庄王:见11.4注(8)。据《战国策·楚策一》、《墨子·兼爱中》、《韩非子·二柄》等,“庄王”当作“灵王”。楚灵王:名围,公元前540~前529年在位,据《墨子·兼爱中》记载,楚灵王喜欢细腰的人,他的臣下就都只吃一顿饭,等到一年,朝廷上的大臣多面黄肌瘦。(8)古代一般的肚子饿叫“饥”。“饿”是指严重的饥饿,指肚子饿得受到死亡的威胁。

  [译文]

  请问怎样治理国家?回答说:我只听说君主要修养自己的品德,不曾听说过怎样去治理国家。君主,就像测定时刻的标杆;民众,就像这标杆的影子;标杆正直,那么影子也正直。君主,就像盘子;民众,就像盘里的水;盘子是圆形的,那么盘里的水也成圆形。君主,就像盂;民众就像盂中的水;孟是方形的,那么盂中的水也成方形。君主射箭,那么臣子就会套上板指。楚灵王喜欢细腰的人,所以朝廷上有饿得面黄肌瘦的臣子。所以说:我只听说君主要修养身心,不曾听说过怎样治理国家。

  [原文]

  12.5君者,民之原也;原清则流清,原浊则流浊。故有社稷者而不能爱民、不能利民,而求民之亲爱己,不可得也。民不亲不爱,而求其为己用、为己死,不可得也。民不为己用、不为己死,而求兵之劲、城之固,不可得也。兵不劲、城不固,而求敌之不至,不可得也。敌至而求无危削、不灭亡,不可得也。危削、灭亡之情举积此矣,而求安乐,是狂生者也。狂生者,不胥时而落(1)。故人主欲强固安乐,则莫若反之民;欲附下一民,则莫若反之政,欲修政美俗(2),则莫若求其人。彼或蓄积,而得之者不世绝。彼其人者,生乎今之世而志乎古之道。以天下之王公莫好之也,然而是子独好之(3);以天下之民莫欲之也,然而是子独为之。好之者贫,为之者穷,然而是子犹将为之也(4),不为少顷辍焉。晓然独明于先王之所以得之、所以失之,知国之安危、臧否若别白黑。是其人者也,大用之,则天下为一,诸侯为臣;小用之,则威行邻敌;纵不能用,使无去其疆域,则国终身无故。故君人者,爱民而安,好士而荣,两者无一焉而亡。《诗》曰(5):“介人维藩,大师维垣。”此之谓也。

  [注释]

  (1)胥:通“须”,等待。(2)俗:《集解》作“国”,据《韩诗外传》卷五第四章改。(3)是子:《集解》作“于是”,据《韩诗外传》卷五第四章改。下面两个“是子”也如此。(4)《集解》“犹”上有“独”字,据《韩诗外传》卷五第四章删。(5)引诗见《诗·大雅·板》。

  [译文]

  君主,就像人民的源头;源头清澈,那么下边的流水也清澈;源头混浊,那么下边的流水也混浊。所以掌握了国家政权的人如果不能够爱护人民、不能够使人民得利,而要求人民亲近爱戴自己,那是不可能办到的。人民不亲近、不爱戴,而要求人民为自己所用、为自己牺牲,那也是不可能办到的。人民不为自己所用、不为自己牺牲,而要求兵力强大、城防坚固,那是不可能办到的。兵力不强大、城防不坚固,而要求敌人不来侵犯,那是不可能办到的。敌人来了而要求自己的国家不危险削弱、不灭亡,那是不可能办到的。国家危险削弱以至灭亡的情况全都积聚在他这里了,却还想求得安逸快乐,这是狂妄无知的人。狂妄无知的人,不要等多久就会衰败死亡的。所以君主想要强大稳固安逸快乐,那就没有什么比得上回到人民上来;想要使臣下归附、使人民与自己一条心,那就没有什么比得上回到政事上来;想要治理好政事、使风俗淳美,那就没有什么比得上寻觅善于治国的人。那些善于治国的人或许有所积储,因而得到这种人的君主世世代代没断绝过。那些善于治国的人,生在今天的时代而向往着古代的政治原则。虽然天下的君主没有谁爱好古代的政治原则,但是这种人偏偏爱好它;虽然天下的民众没有谁想要古代的政治原则,但是这种人偏偏遵行它。爱好古代政治原则的会贫穷,遵行古代政治原则的会困厄,但是这种人还是要遵行它,并不因此而停止片刻。唯独这种人清楚地明了古代帝王取得国家政权的原因、失去国家政权的原因,他了解国家的安危、政治的好坏就像分辨黑白一样清楚。这种善于治国的人,如果君主重用他,那么天下就能被统一,诸侯就会来称臣;如果君主一般地任用他,那么威势也能扩展到邻邦敌国;即使君主不能任用他,但如果能使他不离开自己的国土,那么国家在他活着的时候也就不会有什么事故。所以统治人民的君主,爱护人民就会安宁,喜欢士人就会荣耀,这两者一样都没有就会灭亡。《诗》云:“贤士就是那屏障,大众就是那围墙。”说的就是这个道理。

  [原文]

  12.6道者,何也?曰:君子之所道也(1)。君者,何也?曰:能群也。能群也者,何也?曰:善生养人者也,善班治人者也(2),善显设人者也(3),善藩饰人者也(4)。善生养人者,人亲之;善班治人者,人安之;善显设人者,人乐之;善藩饰人者,人荣之。四统者具而天下归之(5),夫是之谓能群。不能生养人者,人不亲也;不能班治人者,人不安也;不能显设人者,人不乐也;不能藩饰人者,人不荣也。四统者亡而天下去之,夫是之谓匹夫。故曰:道存则国存,道亡则国亡。省工贾,众农夫,禁盗贼,除奸邪,是所以生养之也。天子三公(6),诸侯一相,大夫擅官,士保职,莫不法度而公,是所以班治之也。论德而定次(7),量能而授官,皆使其人载其事而各得其所宜,上贤使之为三公,次贤使之为诸侯,下贤使之为士大夫,是所以显设之也。修冠弁衣裳、黼黻文章、雕琢刻镂皆有等差(8),是所以藩饰之也。

  [注释]

  (1)《集解》无“之所”二字,据《韩诗外传》卷五第三十一章补。(2)班:通“辦”(办),治理。(3)显:使动用法,提拔任用。设:设置,安排。(4)藩饰:遮蔽文饰,指裁制不同的服饰让人穿带以显示出不同的等级。(5)具:《集解》作“俱”,据《韩诗外传》卷五第三十一章改。(6)三公:见8.24注(5)。(7)论:审察,参见9.24注(23)。(8)弁(biàn):冠名。古代男子穿通常礼服时所戴的冠称弁。黼黻文章、雕琢刻镂:见10.5注(5)。

  [译文]

  道这个词,是什么意思?回答说:是君主所遵行的原则。君这个词,是什么意思?回答说:是能够把人组织成社会群体的意思。所谓能够把人组织成社会群体,是指什么?回答说:是指善于养活抚育人,善于治理人,善于任用安置人,善于用不同的服饰来区分人。善于养活抚育人的,人们就亲近他;善于治理人的,人们就安心顺从他;善于任用安置人的,人们就喜欢他;善于用服饰来区分人的,人们就赞美他。这四个要领具备了,天下的人就会归顺他,这就叫做能把人组织成社会群体的君主。不能养活抚育人的,人们就不会亲近他;不能治理人的,人们就不会安心顺从他;不能任用安置人的,人们就不会喜欢他;不能用服饰区分人的,人们就不会赞扬他。这四个要领都没有做到,天下的人就会背离他,这就叫做孤身一人的独夫。所以说:正确的政治原则存在,国家就存在;正确的政治原则丧失了,国家就灭亡。减少手工业者和商人,增多农民人数,禁止小偷强盗,剷除奸诈邪恶之徒,这就是用来养活抚育人的办法。天子配备太师、太傅、太保三公,诸侯配备一个相,大夫独掌某一官职,士谨守自己的职责,无不按照法令制度而秉公办事,这就是用来治理人的方法。审察德行来确定等级,衡量才能来授予官职,使他们每人都承担他们的工作而各人都能得到和他的才能相适合的职务,上等的贤才使他们担任三公,次一等的贤才使他们做诸侯,下等的贤才使他们当大夫,这就是任用安置人的办法。修饰帽子衣裳、在礼服上绘画各种彩色花纹、在各种器具上雕刻图案等等都有一定的等级差别,这就是用来打扮装饰人的方法。

   [原文]

  12.7故由天子至于庶人也(1),莫不骋其能、得其志、安乐其事,是所同也;衣暖而食充,居安而游乐,事时制明而用足,是又所同也。若夫重色而成文章,重味而成珍备(2),是所衍也。圣王财衍以明辨异(3),上以饰贤良而明贵贱,下以饰长幼而明亲疏。上在王公之朝,下在百姓之家,天下晓然皆知其非以为异也,将以明分达治而保万世也。故天子诸侯元靡费之用,士大夫无流淫之行,百吏官人无怠慢之事,众庶百姓无奸怪之俗、无盗贼之罪,其能以称义遍矣。故曰:“治则衍及百姓,乱则不足及王公。”此之谓也。

  [注释]

  (1)故:犹“夫”,发语词。(2)味:食物。备:即21.3“备味”之“备”。完美的意思。(3)财:见6.9注(1)。

  [译文]

  从天子一直到普通老百姓,没有谁不想施展自己的才能、实现自己的志向、安逸愉快地从事自己的工作,这是各人都相同的;穿得暖和而吃得饱,住得安适而玩得快乐,事情办得及时、制度明白清楚而财物用度充足,这些又是各人共同的愿望。至于那重叠使用多种颜色而绘成衣服上的彩色花纹,汇集多种食物而烹煮成珍馐美味,这是富饶有余的表现了。圣明的帝王控制好这种富饶有余的东西来彰明区别等级差别,在上用来装饰贤能善良的人而显示各人地位的高低,在下用来装饰老少而表明各人的亲疏关系。这样,上面在君主的朝廷,下面在平民百姓的家庭,天下人都明明白白地知道圣明的帝王并不是要用这些东西故意制造等级差别,而是要用它来明确名分、达到治理的目的,从而保持千秋万代永远太平。所以天子诸侯没有浪费的用度,士大夫没有放荡的行为,群臣百官没有怠慢的政事,群众百姓没有奸诈怪僻的习俗、没有偷盗抢劫的罪行,这就能够称为道义普及了。所以说:“国家安定,那么富裕会遍及百姓;国家混乱,那么拮据会延及天子王公。”说的就是这个道理。

  [原文]

  12.8至道大形(1):隆礼至法(2),则国有常;尚贤使能,则民知方;纂论公察(3),则民不疑;赏勉罚偷(4),则民不怠;兼听齐明(5),则天下归之。然后明分职,序事业,材技官能(6),莫不治理,则公道达而私门塞矣,公义明而私事息矣。如是,则德厚者进而佞说者止,贪利者退而廉节者起。《书》曰(7):“先时者,杀无赦;不逮时者,杀无赦。”人习其事而固。人之百事,如耳目鼻口之不可以相借官也。故职分而民不探(8),次定而序不乱,兼听齐明而百事不留。如是,则臣下百吏至于庶人莫不修己而后敢安止(9),诚能而后敢受职;百姓易俗,小人变心,奸怪之属莫不反悫;夫是之谓政教之极。故天子不视而见,不听而聪,不虑而知,不动而功,块然独坐而天下从之如一体、如四胑之从心(10),夫是之谓大形。《诗》曰(11):“温温恭人,维德之基。”此之谓也。

  [注释]

  (1)形:表现。此指实行“至道”以后所表现出来的政治效果。(2)至:极,使。。成为最高。(3)纂:集。论:见12.6注(7)。纂论:与“公察”对文义近,指考察贤能时集中各方面的人员进行审查。(4)勉:《集解》作“克”,据《韩诗外传》卷六第三章改。(5)齐明:见2.10注(2)。(6)材:见10.6注(1)。(7)引文见伪古文《尚书·胤征》。(8)探:寻求,指另谋他职。一说当从《韩诗外传》作“慢”,也通。(9)止:《集解》作“正”,据世德堂本改。止:居祝(10)块然:同“岿然”,独自屹立而不动的样子,即上文“不视”、“不听”、“不虑”、“不动”的样子。胑:同“肢”。(11)引诗见《诗·大雅·抑》。

  [译文]

  最好的政治原则的最大效验:推崇礼义,使法制高于一切,那么国家就会有常规;尊重贤德的人,任用有才能的人,那么民众就会知道努力的方向;集体审查,公正考察,那么民众就不会怀疑了;奖赏勤劳的人,惩罚偷懒的人,那么民众就不会懒惰了;同时听取各种意见,完全明察一切事情,那么天下人就会归顺他。然后明确名分职责,根据轻重缓急的次序来安排工作,安排有技术的人做事,任用有才能的人当官,没有什么得不到治理,那么为公家效劳的道路就畅通了而谋私的门径就被堵住了,为公的原则昌明了而谋私的事情就止息了。像这样,那么品德淳厚的人就得到起用而巧言谄媚的人就受到遏止,贪图财利的人被黜退而廉沽奉公的人被提拔。《尚书》说:“在规定的时刻之前行动的,杀而不赦;没有赶上规定时刻而落后的,杀而不赦。”人们往往因为熟悉了自己的工作而固守本职不改行。人们的各种工作,就像耳朵、眼睛、鼻子、嘴巴等不可以互相替代官能一样。所以,职务划分后,民众就不会再谋求他职;等级确定后,秩序就不会混乱;同时听取各种意见,完全明察一切,那么各种工作就不会拖拉。像这样,那么大臣百官直到平民百姓就无不提高了自己的修养以后才敢安居,真正有了才能以后才敢接受官职;百姓改变了习俗,小人转变了思想,奸邪怪僻之流无不转向诚实谨慎,这就叫做政治教化的最高境界。所以天子不用察看就能发现问题,不用打听就能明白真相,不用考虑就能知道事理,不用动手就能功成业就,岿然不动地独自坐着而天下人顺从他就像长在一个身体上一样、就像四肢顺从思想的支配一样,这就是最好的政治原则的最大效验。《诗》云:“温柔谦恭的人们,是以道德为根本。”说的就是这种人。

  [原文]

  12.9为人主者莫不欲强而恶弱,欲安而恶危,欲荣而恶辱,是禹、桀之所同也。要此三欲(1),辟此三恶(2),果何道而便?曰:在慎取相,道莫径是矣。故知而不仁(3),不可;仁而不知,不可;既知且仁,是人主之宝也,而王霸之佐也。不急得,不知;得而不用,不仁。无其人而幸有其功,愚莫大焉。

  [注释]

  (1)要(yāo):设法取得。(2)辟:通“避”。(3)故:犹“夫”,发语词。

  [译文]

  做君主的无不希望强盛而厌恶衰弱,希望安定而厌恶危险,希望荣耀而厌恶耻辱,这是禹和桀所相同的欲望。要实现这三种愿望,避免这三种厌恶的东西,究竟采取什么办法最便利?回答说:在于慎重地选取相,没有什么办法比这个更简便的了。对于相的人选,有智慧而没有仁德,不行;有仁德而没有智慧,也不行;既有智慧又有仁德,这便是君主的宝贵财富,是成就王业霸业的助手。君主不急于求得相才,是不明智;得到了相才而不重用,是不仁慈。没有那德才兼备的相而希望取得那王霸之功,愚蠢没有比这个更大的了。

  [原文]

  12.10今人主有六患(1):使贤者为之,则与不肖者规之;使知者虑之,则与愚者论之;使修士行之,则与污邪之人疑之(2)。虽欲成功,得乎哉?譬之,是犹立直木而恐其景之枉也,惑莫大焉。语曰:“好女之色,恶者之孽也。公正之士,众人之痤也。循乎道之人,污邪之贼也。”今使污邪之人论其怨贼而求其无偏,得乎哉?譬之,是犹立枉木而求其景之直也,乱莫大焉。

  [注释]

  (1)六:当为“大”字之误。(2)疑:通“拟”,揣度,估量。

  [译文]

  现在君主有个大毛病:让贤能的人去做事,却和不贤的人去纠正他;让明智的人去考虑问题,却和愚蠢的人去评判他;让品德美好的人去干事,却和肮脏邪恶的人去评估他。像这样,虽然想成功,能办得到吗?打个比方,这就好像是竖起一根笔直的木头而怕它的影子弯曲,糊涂没有比这个更厉害的了。俗话说:“美女的姿色,是丑陋者的灾祸。公正的贤士,是众人的疖子。遵循道义的人,是肮脏邪恶者的祸害。”现在让肮脏邪恶的人来评判他们的冤家祸根而要求他们没有偏见,能办得到吗?打个比方,这就好像竖起一根弯曲的木头而要求它的影子笔直,昏乱没有比这个更厉害的了。

  [原文]

  12.11故古之人为之不然。其取人有道,其用人有法。取人之道,参之以礼;用人之法,禁之以等。行义动静(1),度之以礼;知虑取舍,稽之以成;日月积久,校之以功。故卑不得以临尊,轻不得以县重(2),愚不得以谋知,是以万举不过也。故校之以礼,而观其能安敬也;与之举错迁移(3),而观其能应变也;与之安燕(4),而观其能无流慆也(5);接之以声色、权利、忿怒、患险,而观其能无离守也。彼诚有之者与诚无之者若白黑然,可诎邪哉?故伯乐不可欺以马(6),而君子不可欺以人。此明王之道也。

  [注释]

  (1)行义:品行,道义。(2)县:古“悬”字,衡量。古代的权衡类似现代的天平,所以轻的砝码无法衡量重的物体。此文的“轻”、“重”喻指权势而言。(3)举错:见8.18注(20)。(4)燕:通“宴”,安闲。(5)流慆(tāo):等于说“慆淫”,放荡享乐的意思。(6)伯乐:春秋秦穆公时人,姓孙,名阳,善于相马。

  [译文]

  古代的君主做事就不是这样。他挑选人有一定的原则,他任用人有一定的法度。挑选人的原则,是用礼制去检验他们;任用人的法度,是用等级去限制他们。对他们的品行举止,用礼制来衡量;对他们的智慧以及赞成或反对的意见,用最后的成果来考查;对他们日积月累的长期工作,用取得的功绩来考核。所以,地位卑下的人不准用来监督地位尊贵的人,权势轻微的人不准用来评判掌有大权的人,愚蠢的人不准用来计议明智的人,因此一切举措都不会失误。所以用礼制来考核他,看他是否能安泰恭敬;给他上下调动来回迁移,看他是否能应付各种变化;让他安逸舒适,看他是否能不放荡地享乐;让他接触音乐美色、权势财利、怨恨愤怒、祸患艰险,看他是否能不背离节操。这样,那些真正有德才的人与的确没德才的人就像白与黑一样判然分明,还能进行歪曲吗?所以伯乐不可能被马的好坏骗了,而君子不可能被人的好坏骗了。以上这些就是英明帝王的政治措施。

  [原文]

  12.12人主欲得善射——射远中微者,县贵爵重赏以招致之(1)。内不可以阿子弟,外不可以隐远人,能中是者取之,是岂不必得之之道也哉?虽圣人不能易也。欲得善驭——及速致远者(2),一日而千里,县贵爵重赏以招致之。内不可以阿子弟,外不可以隐远人,能致是者取之,是岂不必得之之道也哉?虽圣人不能易也。

  欲治国驭民,调壹上下;将内以固城,外以拒难。治,则制人,人不能制也;乱,则危辱灭亡可立而待也。然而求卿相辅佐,则独不若是其公也(3),案唯便嬖亲比己者之用也(4),岂不过甚矣哉?故有社稷者莫不欲强,俄则弱矣;莫不欲安,俄则危矣;莫不欲存,俄则亡矣。古有万国,今有数十焉(5),是无它故,莫不失之是也。故明主有私人以金石珠玉,无私人以官职事业。是何也?曰:本不利于所私也。彼不能而主使之,则是主暗也;臣不能而诬能,则是臣诈也。主暗于上,臣诈于下,灭亡无日。俱害之道也。

  夫文王,非无贵戚也,非无子弟也,非无便嬖也,倜然乃举太公于州人而用之(6),岂私之也哉?以为亲邪?则周,姬姓也;而彼,姜姓也。以为故邪?则未尝相识也。以为好丽邪?则夫人行年七十有二,■然而齿堕矣(7)。然而用之者,夫文王欲立贵道,欲白贵名,以惠天下,而不可以独也,非于是子莫足以举之,故举是子而用之。于是乎贵道果立,贵名果明,兼制天下,立七十一国,姬姓独居五十三人,周之子孙,苟不狂惑者,莫不为天下之显诸侯。如是者,能爱人也。故举天下之大道,立天下之大功,然后隐其所怜、所爱,其下犹足以为天下之显诸侯。故曰:“唯明主为能爱其所爱,暗主则必危其所爱。”此之谓也。

  [注释]

  (1)县:同“悬”,悬挂,指挂出布告公开昭示。(2)《集解》无“及”字,据世德堂本补。(3)是:指代上文“得善射”、“得善驭”的方法。(4)案:语助词。便嬖:见11.9注(2)。(5)数十:当作“十数”,参见10.19。(6)倜(t@涕)然:远离的样子,此指远离世俗、与众不同的样子。参见6.5注(2)、16.4注(14)。太公:见11.19注(9)。州:或作“舟”,古国名,姜姓,建都淳于(今山东安丘县东北)。

[译文]

  君主想要得到善于射箭的人——既射得很远而又能命中微小目标的人,就拿出高贵的爵位、丰厚的奖赏来招引他们。对内不准偏袒自己的子弟,对外不准埋没关系疏远的人,能够射中这种目标的人就录取他,这难道不就是一定能求得善射者的办法吗?即使是圣人也不能改变它。君主想要得到善于驾驭车马的人——既追得上快速奔驰的车子又能到达远方的目的地的人,一天能跑千里,就拿出高贵的爵位、丰厚的奖赏来招引他们。对内不准偏袒自己的子弟,对外不准埋没关系疏远的人,能到达这种目的地的人就录取他,这难道不就是一定能求得善于驾车者的办法吗?即使是圣人也不能改变它。君主想要治好国家,管好人民,协调统一上上下下;准备对内用他们来巩固城防,对外用他们来抵抗敌人的侵略。因为国家治理好了,就能制服别人,而别人不能制服自己;国家混乱,那么危险、屈辱、灭亡的局面就能立刻等得到。但是君主在求取卿相辅佐的时候,他的公正却偏偏不像这样,而只任用些宠爱的小臣以及亲近依附自己的人,这难道不是错得很厉害了吗?所以掌握了国家政权的君主无不希望强盛,但不久就衰弱了;无不希望安定,但不久就危险了;无不希望国家存在,但不久就灭亡了。古代有上万个国家,今天只有十几个了,这没有其他的缘故,都是因为这用人不公而丢失了政权啊。所以英明的君主有把金银宝石珍珠玉器私下给人的,但从来没有把官职政务私下给人的。这是为什么呢?回答说:因为私下给人官职根本不利于那些被偏爱的人。那些人没有才能而君主任用他,那么这就是君主昏庸;臣子无能而冒充有才能,那么这就是臣子欺诈。君主昏庸于上,臣子欺诈于下,灭亡就要不了几天了。所以这是对君主以及所宠爱的臣子都有害处的做法啊。

  那周文王,并不是没有皇亲国戚,并不是没有儿子兄弟,并不是没有宠臣亲信,但他却离世脱俗地在别国人之中提拔了姜太公而重用他,这哪里是偏袒他呢?以为他们是亲族吧?但周族姓姬,而他姓姜。以为他们是老关系吧?但他们从来不相识。以为周文王爱漂亮吧?但那个人经历的年岁已七十二,光光地牙齿都掉了。但是还要任用他,那是因为文王想要树立宝贵的政治原则,想要显扬尊贵的名声,以此来造福天下,而这些是不能单靠自己一个人办到的,但除了这姜太公又没有什么人可以选用,所以提拔了这个人而任用了他。于是宝贵的政治原则果然树立起来了,尊贵的名声果然明显卓著,全面控制了天下,设置了七十一个诸侯国,其中姬姓诸侯就独占五十三个,周族的子孙,只要不是发疯糊涂的人,无不成为天下显贵的诸侯。像这样,才算是能宠爱人啊。所以实施了统一天下的重大原则,建立了统一天下的丰功伟绩,然后再偏私自己所疼所爱的人,那么这些被疼爱的人最差的也还能成为天下的显贵诸侯。所以说:“只有英明的君主才能爱护他所宠爱的人,昏庸的君主就必然会危害他所宠爱的人。”说的就是这个道理。

  [原文]

  12.13墙之外,目不见也;里之前(1),耳不闻也;而人主之守司,远者天下,近者境内,不可不略知也。天下之变,境内之事,有弛易■差者矣(2),而人主无由知之,则是拘胁蔽塞之端也。耳目之明,如是其狭也;人主之守司,如是其广也,其中不可以不知也;如是其危也(3)。然则人主将何以知之?曰:便嬖左右者,人主之所以窥远收众之门户牖向也(4),不可不早具也。故人主必将有便嬖左右足信者然后可,其知慧足使规物、其端诚足使定物然后可(5)。夫是之谓国具。

  人主不能不有游观安燕之时,则不得不有疾病物故之变焉。如是,国者,事物之至也如泉原,一物不应,乱之端也。故曰:人主不可以独也。卿相辅佐,人主之基杖也(6),不可不早具也。故人主必将有卿相辅佐足任者然后可,其德音足以填抚百姓、其知虑足以应待万变然后可(7),夫是之谓国具。

  四邻诸侯之相与,不可以不相接也,然而不必相亲也,故人主必将有足使喻志决疑于远方者然后可,其辩说足以解烦,其知虑足以决疑,其齐断足以距难(8),不还秩(9),不反君(10),然而应薄稷患足以持社稷(11),然后可。夫是之谓国具。

  故人主无便嬖左右足信者谓之暗,无卿相辅佐足任者谓之独,所使于四邻诸侯者非其人谓之孤(12),孤独而晻谓之危(13)。国虽若存,古之人曰亡矣。《诗》曰(14):“济济多士,文王以宁。”此之谓也。

  [注释]

  (1)里:居民区,周代以二十五家为一里,里有里门。里之前:指里门之前。(2)弛易:即本书8.6的“施易”,通“移易”(于鬯说),变动的意思。■(yú)差:参差不齐,此指不协调、出了乱子。(3)据上文“不可不略知也”、“人主无由知之”可推知,这句上当更有“人主之不知也”一句,盖涉上文“不知也”而误脱。(4)收:通“纠”,监督。门户牖(yǒu)向:古代双扇的门叫“门”,单扇的门叫“户”,“牖”即窗,“向”即北窗。这里喻指君主的耳目。(5)知:通“智”。慧:《集解》作“惠”,据宋浙本改。(6)基:通“几”,一种小桌子,古代设于座侧,用来靠身。几杖:古代老人坐着依靠几案,走路依靠手杖,所以此文用来喻指君主的依靠。(7)填:通“镇”(世德堂本作“镇”),安定。(8)齐:见2.4注(3)。距:通“拒”,拒绝,指拒之于外。(9)还:归还。秩:官吏的职位俸禄。还秩:辞职,指不愿干。(10)反:通“返”。(11)薄:通“迫”,急迫。扜:同“捍”,抵御。(12)其人:见9.24注(44)。(13)晻:同“暗”。(14)引诗见《诗·大雅·文王》。

  [译文]

  墙壁外面,眼睛看不到;里门前面,耳朵听不到;但君主所掌管的,远的遍及天下,近的国境之内,不可不概略地知道一些。天下的变化,境内的事情,已经有变动纷乱的了,然而君主却无从知道这种情况,那么这就是被挟制蒙蔽的开端了。耳朵眼睛的辨察力,这样的狭窄;君主的掌管范围,这样的广大,其中的情况不可以不知道;不知道其中的情况,就会有被挟制蒙蔽的危险。既然如此,那么君主将靠什么来了解情况呢?

  回答说:君主身边的亲信和侍从,是君主用来观察远处监督群臣百官的耳目,不能不及早配备好。所以君主一定要有了足可信赖的亲信侍从,然后才行;他们的智慧要足可用来谋划事情,他们的正直诚实要足可用来决定事情,然后才行。这种人叫做治国的工具。

  君主不能没有游览安逸的时候,也不可能没有疾病死亡的变故。在这种时候,国家的事情还像源泉一样不断地涌来,一件事情不能应付,就是祸乱的发端。所以说:君主不能单枪匹马。卿相辅佐,是君主的依靠,不能不及早配备好。所以君主一定要有了足可胜任的卿相辅佐,然后才行;他们的道德声望要足可用来安抚百姓、他们的智慧心计要足可用来应付千变万化,然后才行。这种人叫做治国的工具。

  四邻诸侯国互相交往,不可能不互相接触,但是不一定都互相友好,所以君主一定要有了足可出使到远方去传达君主旨意、解决疑难问题的人,然后才行;他们的辩说要足可用来消除麻烦,他们的智慧心计要足可用来解决疑难,他们的敏捷果断要足可用来排除危难,他们既不推御职责,也不回到君主身边请示,然而应付紧急情况、抵御患难的时候却足可保住国家政权,只有这样才行。这种人叫做治国的工具。

  君主没有足可信赖的亲信侍从叫做不明,没有足可胜任的卿相辅佐叫做单独,被派遣到四邻诸侯国的使者不是那称职的人叫做孤立,孤立、单独而不明叫做危险。国家虽然似乎存在着,但古代的人却说它灭亡了。《诗》云:“人才济济多精英,文王因此得安宁。”说的就是这个道理。

  [原文]

  12.14材人(1):愿悫拘录(2),计数纤啬而无敢遗丧(3),是官人使吏之材也。修饬端正,尊法敬分,而无倾侧之心;守职循业(4),不敢损益,可传世也,而不可使侵夺,是士大夫官师之材也。知隆礼义之为尊君也,知好士之为美名也,知爱民之为安国也,知有常法之为一俗也,知尚贤使能之为长功也,知务本禁末之为多材也(5),知无与下争小利之为便于事也,知明制度、权物称用之为不泥也,是卿相辅佐之材也,未及君道也。能论官此三材者而无失其次(6),是谓人主之道也。若是,则身佚而国治,功大而名美;上可以王,下可以霸,是人主之要守也。人主不能论此三材者,不知道此道(7),安值将卑势出劳(8),并耳目之乐(9),而亲自贯日而治详,一日而曲辨之(10),虑与臣下争小察而綦偏能,自古及今,未有如此而不乱者也。是所谓视乎不可见,听乎不可闻,为乎不可成。此之谓也。

  [注释]

  (1)材:见12.8注(6)。(2)拘录:见4.8注(2)。(3)啬:节俭、吝啬,此指精打细算。(4)业:书版,这里指法典图籍。循业:即4.8所说的“循法则、度量、刑辟、图籍,不知其义,谨守其数”。(5)材:通“财”。(6)论:通“抡”,见11.12注(4)。官:任用。(7)前一个“道”:遵循的意思。此道:这个原则,指“论官此三材者”而不亲自做具体的事,参见下文及11.12。(8)安:见1.12注(2)。值:同“直”,只。(9)并:通“屏”。(10)日:《集解》作“内”,据《荀子增注》改。辨:通“辦”,治理。

  [译文]

  安排任用人才的原则:诚实勤劳,计算查点时精细拘谨而不敢遗漏,这种人是一般官吏与差役的材料。加强修养、端正身心,崇尚法制、尊重名分,而没有偏斜不正的思想;谨守职责、遵循法典,不敢有所增减,使它们世代相传,而不让它们受损被夺,这种人是士大夫和群臣百官的材料。知道崇尚礼义是为了使君主尊贵,知道喜爱士人是为了使名声美好,知道爱护民众是为了使国家安定,知道有了固定的法制是为了统一习俗,知道尊重贤士、使用能人是为了增长功效,知道致力于根本性的农业生产而限制非根本的工商业是为了增多国家财富,知道不与下属争夺小利是为了有利于办大事,知道彰明制度、权衡事情要符合实用是为了不拘泥于成规,这种人是做卿相辅佐的材料,还没有能懂得君主之道。能够选择任用这三种人才而对他们的安排没有失误,这才可以称为君主之道。如果能这样,那么君主自身安逸而国家安定,功业伟大而名声美好;上可以称王天下,下可以称霸诸侯,这是君主的主要职守。君主不能择取这三种人才,不知道遵循这个原则,而只是降低自己的地位而竭尽劳力,抛弃声色娱乐,而亲自连续几天把事情治理得周详完备,一天之内就曲折周到地把事办好,总是想和臣下在细小的方面比精明而使尽某一方面的才能,从古到今,还没有像这样做而国家不混乱的。这就是所谓“看不可能看见的,听不可能听见的,做不可能成功的”。说的就是这种情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