保温铝板知识:《荀子》释义(三)

来源:百度文库 编辑:偶看新闻 时间:2024/04/29 01:10:00


《荀子》释义(三)

   

 

    非相第五

    [题解]

    本篇批判、否定了相面术,认为“相形不如论心,论心不如择术”;此外,还论述了道德修养、“法后王”以及有关辩说的问题。

    [原文]

    5.1 相人,古之人无有也,学者不道也。

    [译文]

    观察人的相貌来推测祸福,古代的人没有这种事,有学识的人也不谈论这种事。

    [原文]

    5.2 古者有姑布子卿(1),今之世,梁有唐举(2),相人之形状、颜色而知其吉凶、妖祥,世俗称之。古之人无有也,学者不道也。

    [注释]

    (1)姑布子卿:春秋时郑国人,曾看过孔丘和赵襄子的相,见《韩诗外传》卷九和《史记·赵世家》。(2)梁:即魏国。公元前361 年,魏惠王迁都大梁(今河南开封),从此魏也称为梁。唐举:战国时看相的人,曾看过李兑、蔡泽的相,见《史记·蔡泽列传》。

    [译文]

    古时候有个姑布子卿;当今的时世,魏国有个唐举。他们观察人的容貌、面色就能知道他的吉凶、祸福,世俗之人都称道他们。古代的人没有这种事,有学识的人也不谈论这种事。

    [原文]

    5.3 故相形不如论心(1),论心不如择术(2)。形不胜心,心不胜术(3)。术正而心顺之(4),则形相虽恶而心术善,无害为君子也;形相虽善而心术恶,无害为小人也。君子之谓吉,小人之谓凶。故长短、小大、善恶形相,非吉凶也。古之人无有也,学者不道也。

    [注释]

    (1)故:犹“夫”,发语词。论:察。(2)择:区别,引申为鉴别。(3)心不胜术:荀子认为人性本恶,必须经常用礼义之道(“术”)来改造思想(“心”),所以说“心不胜术”。(4)正:正确,指合乎礼义。

    [译文]

    观察人的相貌不如考察他的思想,考察他的思想不如鉴别他立身处世的方法。相貌不如思想重要,思想不如立身处世方法重要。立身处世方法正确而思想又顺应了它,那么形体相貌即使丑陋而思想和立身处世方法是好的,不会妨碍他成为君子;形体相貌即使好看而思想与立身处世方法丑恶,不能掩盖他成为小人。君子可以说是吉,小人可以说是凶。所以高矮、大小、美丑等形体相貌上的特点,并不是吉凶的标志。古代的人没有这种事,有学识的人也不谈论这种事。

    [原文]

    5.4 盖帝尧长,帝舜短(1);文王长(2),周公短(3);仲尼长(4),子弓短(5)。昔者,卫灵公有臣曰公孙吕(6),身长七尺,面长三尺,焉广三寸(7),鼻、目、耳具,而名动天下。楚之孙叔敖(8),期思之鄙人也(9),突秃长左,轩较之下(10),而以楚霸。叶公子高(11),微小短瘠,行若将不胜其衣然;白公之乱也(12),令尹子西、司马子期皆死焉(13),叶公子高入居楚,诛白公,定楚国,如反手尔,仁义功名善于后世。故士不揣长(14),不揳大(15),不权轻重,亦将志乎尔;长短、小大、美恶形相,岂论也哉?

    [注释]

    (1)尧:见2.2 注(4)。舜:见3.1 注(10)。(2)文王:周文王,姓姬,名昌,商朝时周部落的领袖,周武王之父,以贤明著称。(3)周公:周文王之子,武王之弟,姓姬,名旦,因采邑在周(今陕西岐山县东北),故称周公。他曾辅助武王灭商,有功而受封于鲁,但他来到封地而留佐成王执政,是著名的贤臣。参见8.1 注(4)。(4)仲尼:即儒家学派的创始者孔子(公元前551~前479 年),他名丘,字仲尼。(5)子弓:孔子的弟子,姓冉,名雍,字仲弓。(6)卫灵公:名元,春秋时卫国国君,公元前534 年~前493 年在位。(7)焉:通“颜”,额。(8)孙叔敖:春伙时楚庄王(见11.4 注(8))的令尹(宰相),辅助楚庄王建成了霸业。(9)期思:地名,在今河南省淮滨县东南。(10)轩:卿、大夫乘坐的车子。较:车箱两旁的横木,跨于輢(车旁人所倚之木)上者。(11)叶公子高:姓沈,名诸梁,字子高,春秋时楚国大夫,封地在叶(在今河南叶县南),楚国大夫僭称公,故称叶公。(12)白公:名胜,楚平王太子建的儿子,因避难逃到吴国,后被召回,留在白邑(在今河南息县东北),号白公。公元前479 年,他发动政变,杀子西、子期,劫持楚惠王,控制了楚都,后被叶公打败,自缢死。参见《左传·哀公十六年》。(13)令尹:楚国官名,相当于别国的相国。子西:即公子申,春秋时楚平王的长庶子、昭王庶兄,楚昭王、惠王时任令尹。司马:官名,掌管军政。子期:即公子结,楚平王之子、子西之弟。(14)士:《集解》作“事”,据宋浙本改。(15)揳(xi6 胁):同“絜”,度量物体周围的长度叫“絜”。

    [译文]

    据说帝尧个子高,帝舜个子矮;周文王个子高,周公旦个子矮;孔子个子高;冉雍个子矮。从前,卫灵公有个臣子叫公孙吕,身高七尺,脸长三尺,额宽三寸,但鼻子、眼睛、耳朵都具备,而他的名声哄动天下。楚国的孙叔敖,是期思地方的乡下人,发短而顶秃,左手长,站在轩车上个子还在车箱的横木之下,但他却使楚国称霸诸侯。叶公子高,弱小矮瘦,走路时好像还撑不住自己的衣服似的;但是白公胜作乱的时候,令尹子西、司马子期都死在白公手中,叶公子高却领兵入楚,杀掉白公,安定楚国,就像把手掌翻过来似的一样容易,他的仁义功名被后人所赞美。所以对于士人,不是去测量个子的高矮,不是去围量身材的大小,不是去称量身体的轻重,而只能看他的志向。高矮、大小、美丑等形体相貌方面,哪能用来评判人呢?

    [原文]

    5.5 且徐偃王之状(1),目可瞻焉(2);仲尼之状,面如蒙倛(3);周公之状,身如断菑(4);皋陶之状(5),色如削瓜;闳夭之状(6),面无见肤;傅说之状(7),身如植鳍(8);伊尹之状(9),面无须麋(10)。禹跳,汤偏,尧、舜参牟子(11)。从者将论志意、比类文学邪?直将差长短、辨美恶而相欺傲邪(12)?

    [注释]

    (1)徐:诸侯国名,地处今安徽泗县一带。徐偃王:周代徐国君主,其年代古藉上记载不尽相同,或以为是周穆王时人(见《史记·秦本纪》),或以为是楚文王时人(见《韩非子·五蠹》)。他以仁义著称,又自称为王,所以周王使楚国消灭了他。(2)焉:《集解》作“马”,据世德堂本改。焉:通“颜”,额。(3)蒙:蒙上,戴上。倛:同“?”、“魌”。古时人们驱疫辟邪时所用的一种面貌丑恶的假面具。其中四眼者可为“方相”,两眼者称为“倛”。(4)菑(z@自):通“椔”,立着的枯树。(5)皋陶(y2o 姚):一作咎繇,传说是东夷族的首领,曾被舜任为掌管刑法的官。后助禹有功,被禹选为继承人,因早死,未继位。参见25.31。(6)闳(h$ng 红)夭:周文王的臣子。文王被纣囚于羑里时,他曾设法解救。(7)傅说(yu8 悦):商王武丁的相。(8)植:立。鳍:通“榰”(zh9 之),柱(于鬯说)。(9)伊尹:商汤的相。他辅助汤消灭了夏桀。(10)麋:通“眉”。(11)“尧”是连类而及之辞,无实义。牟:通“眸”。(12)直:只。差(C9 疵):区别。

    [译文]

    再说徐偃王的形状,眼睛可以向上看到前额;孔子的形状,脸好像蒙上了一个丑恶难看的驱邪鬼面具;周公旦的形状,身体好像一棵折断的枯树;皋陶的形状,脸色就像削去了皮的瓜那样呈青绿色;闳夭的形状,脸上的鬓须多得看不见皮肤;傅说的形状,身体好像竖着的柱子;伊尹的形状,脸上没有胡须眉毛。禹瘸了腿,走路一跳一跳的;汤半身偏枯;舜的眼睛里有两个并列的瞳人。信从相面的人是考察他们的志向思想、比较他们的学问呢?还是只区别他们的高矮、分辨他们的美丑来互相欺骗、互相傲视呢?

    [原文]

    5.6 古者,桀、纣长巨姣美(1),天下之杰也;筋力越劲(2),百人之敌也。然而身死国亡,为天下大僇(3),后世言恶,则必稽焉(4)。是非容貌之患也。闻见之不众(5),论议之卑尔!

    [注释]

    (1)桀、纣:见1.14 注(3)。(2)《广雅·释诂》:“越,疾也。”(3)僇(l)陆):同“戮”,耻辱。(4)稽:考,引证。(5)此句承上文,“闻见”上省“从者”两字。

    [译文]

    古时候,夏桀、商纣魁梧英俊,是天下出众的身材;他们的体魄敏捷强壮,足可对抗上百人。但是他们人死了、国家亡了,成为天下最可耻的人,后世说到坏人,就一定会拿他们作例证。这并不是容貌造成的祸患啊。信从相面的人见闻不多,所以谈论起来才是这样的不高明。

    [原文]

    5.7 今世俗之乱君(1),乡曲之儇子(2),莫不美丽姚冶,奇衣妇饰,血气态度拟于女子;妇人莫不愿得以为夫,处女莫不愿得以为士,弃其亲家而欲奔之者,比肩并起。然而中君羞以为臣,中父羞以为子,中兄羞以为弟,中人羞以为友;俄则束乎有司而戮乎大市,莫不呼天啼哭,苦伤其今而后悔其始。是非容貌之患也。闻见之下众,论议之卑尔。然则从者将孰可也(3)?

    [注释]

    (1)“君”下当有“者”字,因与“君”字形似而误脱。乱君者:犯上作乱的人。(2)儇(xu1 n宣):轻薄巧慧。(3)这句应5.5 节末。批判相面术的文字至此为止,有人怀疑下面的文章原在《荣辱篇》。

    [译文]

    现在世上犯上作乱的人,乡里的轻薄少年,没有不美丽妖艳的,他们穿着奇装异服,像妇女那样装饰打扮自己,神情态度都和女人相似;妇女没有谁不想得到这样的人做丈夫,姑娘没有谁不想得到这样的人做未婚夫,抛弃了自己的亲人、家庭而想私奔他们的女人,比肩接踵。但是一般的国君羞于把这种人作为臣子,一般的父亲羞于把这种人当作儿子,一般的哥哥羞于把这种人当作弟弟,一般的人羞于把这种人当作朋友。不久,这种人就会被官吏绑了去而在大街闹市中杀头,他们无不呼天喊地号啕大哭,都痛心自己今天的下场而后悔自己当初的行为。这并不是容貌造成的祸患啊。信从相面的人见闻不多,所以谈论起来才是这样的不高明。说到这儿,那么在以相貌论人与以思想论人两者之间将赞同哪一种意见呢?

    [原文]

    5.8 人有三不祥:幼而不肯事长,贱而不肯事贵,不肖而不肯事贤,是人之三不祥也。人有三必穷:为上则不能爱下,为下则好非其上,是人之一必穷也;乡则不若(1),偝则谩之,是人之二必穷也;知行浅薄,曲直有以县矣(2),然而仁人不能推,知士不能明(3),是人之三必穷也。人有此三数行者,以为上则必危,为下则必灭。《诗》曰(4):“雨雪瀌瀌(5),宴然聿消(6)。莫肯下隧(7),式居屡骄(8)。”此之谓也。

    [注释]

    (1)乡:通“向”,面对面。若:顺。(2)有:通“又”。县:同“悬”。(3)知:通“智”。明:尊(王念孙说)。(4)引诗见《诗·小雅·角弓》。(5)雨:动词,下。瀌瀌(bi1o 标):雪大的样子。(6)宴:通“晏”、“嚥”(y4n 宴),天晴日出。聿(y)豫):语助词。(7)隧:通“坠”。(8)式:语助词。

    [译文]

    人有三种不吉利的事:年幼的不肯侍奉年长的,卑贱的不肯侍奉尊贵的,没有德才的不肯侍奉贤能的,这是人的三种祸害啊。人有三种必然会陷于困厄的事:做了君主却不能爱护臣民,做了臣民却喜欢非议君主,这是人使自己必然陷于困厄的第一种情况;当面不顺从,背后又毁谤,这是人使自己必然陷于困厄的第二种情况;知识浅陋,德行不厚,辨别是非曲直的能力又与别人相差悬殊,但对仁爱之人却不能推崇,对明智之士却不能尊重,这是人使自己必然陷于困厄的第三种情况。人有了这三不祥、三必穷的行为,如果当君主就必然危险,做臣民就必然灭亡。《诗》云:“下雪纷纷满天飘,阳光灿烂便融消。人却不肯自引退,在位经常要骄傲。”说的就是这种情况啊。

    [原文]

    5.9 人之所以为人者,何已也(1)?曰:以其有辨也。饥而欲食,寒而欲暖,劳而欲息,好利而恶害,是人之所生而有也,是无待而然者也,是禹、桀之所同也。然则人之所以为人者,非特以二足而无毛也,以其有辨也。今夫狌狌形笑(2),亦二足,而毛也(3),然而君子啜其羹,食其胾。故人之所以为人者,非特以其二足而无毛也,以其有辨也。夫禽兽有父子而无父子之亲,有牝牡而无男女之别。故人道莫不有辨。

    [注释]

    (1)已:同“以”。(2)笑:通“肖”,似。(3)前人多认为“毛”上当有“无”,指猩猩脸上无毛。也通。

    [译文]

    人之所以成为人,是因为什么呢?我要说:因为人对各种事物的界限都有所区别。饿了就想吃饭,冷了就想取暖,累了就想休息,喜欢得利而厌恶受害,这是人生来就有的本性,它是无须依靠学习就会这样的,它是禹与桀所相同的。然而人之所以成为人,并不只是因为两只脚而身上没有毛,而是因为对各种事物的界限都有所区别。现在那猩猩的形状与人相似,也是两只脚,只是有毛罢了,可是君子却尝它的肉羹,吃它的肉块。所以人之所以成为人,并不只是因为他们两只脚而身上没有毛,而是因为他们对各种事物的界限都有所区别。那禽兽有父有子,但没有父子之间的亲情;有雌有雄,但没有男女之间的界限。而作为人类社会的道德规范,它对所有的事物界限都要有所区别。

    [原文]

    5.10 辨莫大于分(1),分莫大于礼,礼莫大于圣王。圣王有百,吾孰法焉?故曰(2):文久而息(3),节族久而绝(4),守法数之有司极礼而褫(5)。故曰:欲观圣王之迹,则于其粲然者矣,后王是也(6)。彼后王者,天下之君也;舍后王而道上古,譬之,是犹舍己之君而事人之君也。故曰:欲观千岁,则数今日;欲知亿万,则审一二;欲知上世,则审周道;欲知周道,则审其人所贵君子(7)。故曰:“以近知远,以一知万,以微知明。”此之谓也。

    [注释]

    (1)分(f8n 奋):名分,指各种和人或物的名称所相应的职分、地位、等级、权利、身份、亲疏关系、所属关系等等,也就是人或物的一种规定性。它是春秋战国时期十分流行的一种道德范畴。(2)故:则。(3)文:见1.8 注(8)。(4)族(z^u 奏):通“奏”(参见《汉书·严安传》“调五声使有节族”注)。(5)极:远。极礼:远于礼。相传礼制为西周初年周公旦所作,至荀子时,已七八百年,所以说“极礼”。褫(ch!尺):脱。(6)后王:即”天下之君”,指当代统治天下的周天子。下文说”欲知上世,则审周道”可证。(7)其人听贵君子:周王朝的统治者所尊重的君子。

    [译文]

    对各种事物的界限加以区别没有比确定名分更重要的了,确定名分没有比遵循礼法更重要的了,遵循礼法没有比效法圣明的帝王更重要的了。圣明的帝王有上百个,我们效法哪一个呢?那我就要说:礼仪制度因为年代久远而湮没了,音乐的节奏因为年代久远而失传了,掌管礼法条文的有关官吏也因与制定礼法的年代相距久远而使礼法有所脱节了。所以说:想要观察圣明帝王的事迹,就得观察其中清楚明白的人物,后代的帝王便是。那所谓后代的帝王,就是现在统治天下的君王;舍弃了后代的帝王而去称道上古的帝王,拿它打个比方,这就好像舍弃了自己的君主去侍奉别国的君主。所以说:要想观察千年的往事,那就要仔细审实现在;要想知道成亿上万的事物,那就要弄清楚一两件事物;要想知道上古的社会情况,那就要审察现在周王朝的治国之道;要想知道周王朝的治国之道,那就要审察他们所尊重的君子。所以说:“根据近世来了解远古;从一件事物来了解上万件事物,由隐微的东西来了解明显的东西。”说的就是这种道理。

    [原文]

    5.11 夫妄人曰:“古今异情,其以治乱者异道(1)。”而众人惑焉。彼众人者,愚而无说、陋而无度者也。其所见焉,犹可欺也,而况于千世之传也。妄人者,门庭之间,犹可诬欺也,而况于千世之上乎。

    [注释]

    (1)《集解》无“所”字,据《韩诗外传》卷三第二十八章补。其:指代“古今”。妄人之言,旨在是古非今,反对“法后王”,故荀子非之。

    [译文]

    那些无知而胡言乱语的人说:“古今情况不同,古今之所以治乱者,其道不同。”于是一般群众就被他们搞糊涂了。那所谓一般群众,是才性愚昧而说不出道理、见识浅陋而不会判断是非的人。他们亲眼看见的东西,尚且可以欺骗他们,更何况是那些几千年前的传闻呢!那些无知而胡言乱语的人,就是近在大门与庭院之间的事,尚且可以欺骗人,更何况是几千年之前的事呢!

    [原文]

    5.12 圣人何以不可欺(1)?曰:圣人者,以己度者也。故以人度人,以情度情,以类度类,以说度功,以道观尽,古今一也(2)。类不悖,虽久同理,故乡乎邪曲而不迷(3),观乎杂物而不惑,以此度之(4)。五帝之外无传人(5),非无贤人也,久故也;五帝之中无传政,非无善政也,久故也;禹、汤有传政而不若周之察也,非无善政也,久故也。传者久则论略,近则论详。略则举大,详则举小。愚者闻其略而不知其详,闻其详而不知其大也。是以文久而灭,节族久而绝。

    [注释]

    (1)《集解》无“可”,据《韩诗外传》卷三第二十八章补。(2)《集解》“一”下有“度”,据《韩诗外传》卷三第二十八章删。古今一:与上节“古今异情”相对。(3)乡:通“向”。(4)此:指代“类不悖,虽久同理”的观点。(5)五帝:古代的典籍中所谓五帝所指不一,这里当指伏羲(太皞)、神农(炎帝)、黄帝、尧、舜。参见《易·系辞下》。

    [译文]

    圣人为什么不能被欺骗呢?这是因为:圣人,是根据自己的切身体验来推断事物的人。所以,他根据现代人的情况去推断古代的人,根据现代的人情去推断古代的人情,根据现代的某一类事物去推断古代同类的事物,根据流传至今的学说去推断古人的功业,根据事物的普遍规律去观察古代的一切,因为古今的情况是一样的。只要是同类而不互相违背的事物,那么即使相隔很久,它们的基本性质还是相同的,所以圣人面对着邪说歪理也不会被迷惑,观察复杂的事物也不会被搞昏,这是因为他能按照这种道理去衡量它们。在伏羲、神农、黄帝、尧、舜这五位帝王之前没有流传到后世的名人,并不是那时没有贤能的人,而是因为时间太久的缘故;在这五位帝王之中没有流传到后世的政治措施,并不是他们没有好的政治措施,而是因为时间太久的缘故;夏禹、商汤虽然有流传到后世的政治措施,但不及周代的清楚,并不是他们没有好的政治措施,而是因为时间太久的缘故。流传的东西时间一长,那么谈起来就简略了;近代的事情,谈起来才详尽。简略的,就只能列举它的大概;详尽的,才能列举它的细节。愚蠢的人听到了那简略的论述就不再去了解那详尽的情况,听到了那详尽的细节就不再去了解它的大概情况。   因此礼仪制度便因为年代久远而湮没了,音乐的节奏便因为年代久远而失传了。

    [原文]

    5.13 凡言不合先王、不顺礼义,谓之奸言,虽辩,君子不听。法先王,顺礼义,党学者,然而不好言,不乐言,则必非诚士也。故君子之于言也,志好之,行安之,乐言之。故君子必辩。凡人莫不好言其所善,而君子为甚。故赠人以言,重于金石珠玉;观人以言(1),美于黼黻文章(2);听人以言,乐于钟鼓琴瑟。故君子之于言无厌。鄙夫反是,好其实,不恤其文,是以终身不免埤污、佣俗(3)。故《易》曰(4):“括囊(5),无咎无誉。”腐儒之谓也。

    [注释]

    (1)观:使动用法,使??看。下文“听”字用法与此同。(2)黼(f(府)黻(f*福)文章:古代礼服上的彩色花纹,黑白相间的叫黼,青黑相间的叫黻,青赤相间的叫文,赤白相间的叫章。(3)埤(b5i 卑):通“卑”,低下。佣:通“庸”。(4)《易》:见27.40 注(1),此指《周易》。以下引文见《周易·坤卦》。(5)括:结扎。

    [译文]

    凡是说的话不符合古代圣王的道德原则、不遵循礼义的,就叫做邪说,即使说得动听有理,君子也不听。效法古代圣王,遵循礼义,亲近有学识的人,但是不喜欢谈论圣王,不乐意宣传礼义,那也一定不是个真诚的学士。君子对于正确的学说,心里喜欢它,行动上一心遵循它,乐意宣传它。所以君子一定是能言善辩的。凡是人没有不喜欢谈论自己认为是好的东西,而君子更是这样。所以君子把善言赠送给别人,觉得比赠送金石珠玉还要贵重;把善言拿给别人看,觉得比让人观看礼服上的彩色花纹还要华美;把善言讲给别人听,觉得比让人听钟鼓琴瑟还要快乐。所以君子对于善言的宣传永不厌倦。鄙陋的小人与此相反,他们只注重实惠,而不顾及文采,因此一辈子也免不了卑陋庸俗。所以《周易》说:“就像扎住了口的袋子,既没有责怪,也没有赞誉。”说的就是这种迂腐的儒生。

    [原文]

    5.14 凡说之难:以至高遇至卑,以至治接至乱,未可直至也,远举则病缪(1),近世则病佣。善者于是间也,亦必远举而不缪,近世而不佣;与时迁徙,与世偃仰;缓急、嬴绌(2),府然若渠匽、檃栝之于己也(3);曲得所谓焉,然而不折伤。

    [注释]

    (1)缪(mi)谬):通“谬”。(2)嬴:通“赢”,盈余。绌(ch)触):不足。(3)府:通“俯”。匽:通“堰”,坝。檃栝:见23.3 注(1)。

    [译文]

    大凡劝说的难处是:怀着极其崇高的思想境界去对待那些极其卑鄙的人,带着最能将国家治理好的政治措施去接触那些最能把国家搞乱的人,这是不能直截了当达到目的的。举远古的事例容易流于谬误,举近代的事例容易流于庸俗,善于劝说的人在这中间,必须做到举远古的事例而不发生谬误,举近代的事例又不显得庸俗;说话内容要随着时代的发展而变动,随着世俗的变化而抑扬;是说得和缓些还是说得急切些,是多说一些还是少说一些,都能适应情况,像阻拦流水的渠坝、矫正竹木的工具那样控制自己;婉转地把所要说的话都说给了对方听,但是又不挫伤他。

    [原文]

    5.15 故君子之度已则以绳(1),接人则用抴(2)。度己以绳,故足以为天下法则矣;接人用抴,故能宽容,因求以成天下之大事矣(3)。故君子贤而能容罢(4),知而能容愚,博而能容浅(5),粹而能容杂,夫是之谓兼术。《诗》曰(6):“徐方既同(7),天子之功。”此之谓也。

    [注释]

    (1)度:法度,规范。此用作动词。则:表示对待关系的连词。参见《词诠》。(2)抴(y8 曳):通“枻”(y@益),短桨,这里指船。(3)“求”是“衆”字之误(王念孙说)。(4)罢(p0 皮):通“疲”,疲弱无能。(5)博、浅:见2.3。(6)引诗见《诗·大雅·常武》。(7)徐方:徐国,见5.5 注(1)。

    [译文]

    所以,君子律己像木工用墨线来取直一样,待人像梢公用舟船来接客一样。用墨线似的准则律己,所以能够使自己成为天下人效法的榜样;用舟船似的胸怀待人,所以能够对他人宽容,也就能依靠他人来成就治理天下的大业了。君子贤能而能容纳无能的人,聪明而能容纳愚昧的人,博闻多识而能容纳孤陋寡闻的人,道德纯洁而能容纳品行驳杂的人,这叫做兼容并蓄之法。《诗》云:“徐国已经来顺从,这是天子的大功。”说的就是这种道理啊。

    [原文]

    5.16 谈说之术:矜庄以莅之,端诚以处之,坚强以持之,譬称以喻之,分别以明之(1),欣驩、芬芗以送之(2),宝之,珍之,贵之,神之。如是,则说常无不受,虽不说人(3),人莫不贵。夫是之谓为能贵其所贵。传曰:“唯君子为能贵其所贵。”此之谓也。

[注释]

    (1)譬称以喻之,分别以明之:《集解》作“分别以喻之,譬称以明之”,参照《韩诗外传》卷五第二十二章改。(2)驩:同“欢”。芗(xi1 ng 乡):通“香”。芬芗:芳香,引申指和气。(3)说:通“悦”,使??喜悦。

    [译文]

    谈话劝说的方法是:以严肃庄重的态度去面对他,以端正真诚的心地去对待他,以坚定刚强的意志去扶持他,用比喻称引的方法来使他通晓,用条分缕析的方法来使他明了,热情、和气地向他灌输,使自己的话显得宝贵、珍异、重要、神妙。像这样,那么劝说起来就往往不会不被接受,即使不去讨好别人,别人也没有不尊重的。这叫做能使自己所珍重的东西得到珍重。古书上说:“只有君子才能使自己所珍重的东西得到珍重。”说的就是这种情况啊。

    [原文]

    5.17 君子必辩。凡人莫不好言其所善,而君子为甚焉。是以小人辩,言险;而君子辩,言仁也。言而非仁之中也,则其言不若其默也,其辩不若其呐也(1);言而仁之中也,则好言者上矣,不好言者下也。故仁言大矣。起于上所以导于下(2),政令是也(3);起于下所以忠于上,谋救是也。故君子之行仁也无厌,志好之,行安之,乐言之,故言君子必辩。小辩不如见端(4),见端不如见本分(5)。小辩而察,见端而明,本分而理,圣人、士君子之分具矣(6)。

    [注释]

    (1)呐(n8 讷):同“讷”,不善于讲话,言语迟钝。(2)导:《集解》作“道”,据宋浙本改。(3)政:《集解》作“正”,据宋浙本改。(4)见(xi4n 现):同“现”,显示。(5)本分(f8n 奋):固有的名分。参见5.10 注(1)。(6)士君子:见4.5 注(1)。分:名分,此指身分、资格、地位。

    [译文]

    君子一定是能说会道的。凡是人没有不喜欢谈论自己认为是好的东西,而君子更胜过一般人。小人能说会道,是宣扬险恶之术;而君子能说会道,是宣扬仁爱之道。说起话来如果不符合仁爱之道,那么他开口说话还不如他沉默不语,他能说会道还不如他笨嘴拙舌;说起话来如果符合仁爱之道,那么喜欢谈说的人就是上等的了,而不喜欢谈说的人就是下等的。所以合乎仁爱之道的言论是十分重要的。产生于君主而用来指导臣民的,就是政策与命令;产生于臣民而用来效忠于君主的,就是建议与劝阻。所以君子奉行仁爱之道从不厌倦,心里喜欢它,行动上一心遵循它,乐意谈论它,所以说君子一定是能说会道的。辩论细节不如揭示头绪,揭示头绪不如揭示固有的名分。辩论细节能明察秋毫,揭示头绪能明白清楚,固有的名分能治理好,那么圣人、士君子的身分就具备了。

   [原文]

   5.18 有小人之辩者,有士君子之辩者,有圣人之辩者。不先虑,不早谋,发之而当,成文而类(1),居错、迁徙(2),应变不穷,是圣人之辩者也;先虑之,早谋之,斯须之言而足听,文而致实(3)。博而党正(4),是士君子之辩者也。听其言则辞辩而无统,用其身则多诈而无功;上不足以顺明王,下不足以和齐百姓;然而口舌之於噡唯则节(5),足以为奇伟、偃却之属(6);夫是之谓奸人之雄。圣王起,所以先诛也,然后盗贼次之。盗贼得变,此不得变也。

    [注释]

   (1)成:通“盛”。文:即5.13“不恤其文”之“文”。类:见1.14 注(1)。(2)居错:通“举措”,举起与安置,即采取措施。此指措辞。迁徙:变动。(3)致:同“緻”,细密。(4)党:通“谠”,正直(的话)。(5)於:《集解》作“均”,据宋浙本改。噡:同“谵”、“詹”,多言。唯:唯诺,少言。节:有节制,适度。(6)偃却:同“偃蹇”,高耸,引申为出众。

    [译文]

    有小人式的辩说,有士君子式的辩说,有圣人式的辩说。不预先考虑,不早作谋划,一发言就很得当,既富有文采,又合乎礼法,措辞和改换话题,都能随机应变而不会穷于应答,这是圣人式的辩说。预先考虑好,及早谋划好,片刻的发言也值得一听,既有文采又细密实在,既渊博又公正,这是士君子式的辩说。听他说话则言辞动听而没有系统,任用他做事则诡诈多端而没有功效;上不能顺从英明的帝王,下不能使老百姓和谐一致;但是他讲话很有分寸,或夸夸其谈,或唯唯诺诺,调节得宜;这类人足以靠口才而自夸自傲,可称为坏人中的奸雄。圣明的帝王一上台,这种人是首先要杀掉的,然后把盗贼放在他们的后面进行惩处。因为盗贼还能够转变,而这种人是不可能悔过自新的。

 

    非十二子第六

    [题解]

    本篇主要列举了六种学说、十二个代表人物,逐一进行了评论和批判;同时也兼及其他一些学说与人物,表白了作者的观点。它实是一篇全面总结春秋战国时代各家学说的文章,在中国思想史上具有十分重要的价值。

    [原文]

    6.1 假今之世(1),饰邪说,文奸言,以枭乱天下(2),矞宇嵬琐(3),使天下混然不知是非治乱之所存者有人矣。

    [注释]

    (1)假:如。假今之世:如今之世,指战国时代。(2)枭:通“挠”,扰。(3)矞(ju6 决):同“谲”,欺诈。宇:通“谲”(x&虚),夸大。嵬(gu9 归):通“傀”(gu9 归),怪诞,怪异。琐:委琐,鄙陋庸俗。

    [译文]

    如今这个时代,以粉饰邪恶的说法,美化奸诈的言论来搞乱天下,用那些诡诈、夸大、怪异、委琐的言论,使天下人混混沌沌地不知道是非标准、治乱原因的,已有这样的人了。

    [原文]

    6.2 纵情性,安恣睢,禽兽行,不足以合文通治(1);然而其持之有故,其言之成理,足以欺惑愚众。是它嚣、魏牟也(2)。

    [注释]

    (1)文:见1.8 注(8)。(2)它嚣:人名,生平无考。魏牟:即战国时魏国的公子牟,《汉书·艺文志》将他归入道家,著录有《公子牟》四篇。

    [译文]

    纵情任性,习惯于恣肆放荡,行为像禽兽一样,谈不上和礼义合拍、和正确的政治原则相贯通;但是他们立论时却有根有据,他们解说论点时又有条有理,足以欺骗蒙蔽愚昧的民众。它嚣、魏牟就是这种人。

    [原文]

6.3 忍情性,綦谿利跂(1),苟以分异人为高(2),不足以合大众、明大分(3);然而其持之有故,其言之成理,足以欺惑愚众。是陈仲、史也(4)。

    [注释]

    (1)綦(q0 其):《穀梁传·昭公二十年》:“两足不能相过,齐谓之綦。”即一只腿瘸了而踮着走路。谿:通“蹊”,小路。綦谿:指在人生的道路上节制自己而只在小路上行走。利:通“离”,跂(q!企):通“企”,踮起脚跟。利跂:指背离世俗而独行。参见6.14 注(3)。(2)苟:苟且,不正当,指不合礼义。分异人:即“分于人、异于人”,与别人区别、与别人不同。(3)大分:见1.8 注(7),这里指忠孝的大义(杨倞说)。(4)陈仲。史:见3.14 注(4)。

    [译文]

    抑制本性人情,偏离大道,离世独行,不循礼法,以与众不同为高尚,不能和广大民众打成一片,不能彰明忠孝的大义;但是他们立论时却有根有据,他们解说论点时又有条有理,足以欺骗蒙蔽愚昧的民众。陈仲、史就是这种人。

    [原文]

    6.4 不知壹天下、建国家之权称(1),上功用(2),大俭约而僈差等(3),曾不足以容辨异、县君臣;然而其持之有故,其言之成理,足以欺惑愚众。是墨翟、宋钘也(4)。

    [注释]

    (1)权:秤锤。称(ch8ng 秤):同“秤”。权称:等于说“权衡”,即秤,喻指法度。(2)上:同“尚”。(3)大:重。僈:轻慢。(4)墨翟(d0 敌):战国初鲁国人,一说宋国人,墨家学派的创始人,主张“节用”、“节葬”,反对礼乐,主张兼爱、平等。宋钘(ji1 n 坚):他书又称宋■、宋荣子,战国时宋国人,主张“禁攻”,认为人的本性是少欲的。

    [译文]

    不懂得统一天下、建立国家的法度,崇尚功利实用,重视节俭而轻慢等级差别,甚至不容许人与人间有分别和差异的存在、也不让君臣间有上下的悬殊;但是他们立论时却有根有据,他们解说论点时又有条有理,足够用来欺骗蒙蔽愚昧的民众。墨翟、宋钘就是这种人。

    [原文]

    6.5 尚法而无法,下修而好作,上则取听于上,下则取从于俗,终日言成文典,及紃察之(1),则倜然无所归宿(2),不可以经国定分;然而其持之有故,其言之成理,足以欺惑愚众。是慎到、田骈也(3)。

    [注释]

    (1)紃(x*n 循):通“循”、“巡”。紃察:来回考察。(2)倜(t@惕)然:远离的样子,此形容迂阔而远离实际。参见12.12 注(6)。(3)慎到:见2.6 注(3)。田骈(pi2n 胼):战国时齐国人,与慎到同一学派。

    [译文]

    推崇法治但又没有个法度,卑视贤能的人而喜欢另搞一套,上则听从君主,下则依从世俗,整天谈论制定礼义法典,但反复考察这些典制,就会发现它们迂远得没有一个最终的着落点,不可以用来治理国家、确定名分;但是他们立论时却有根有据,他们解说论点时又有条有理,足够用来欺骗蒙蔽愚昧的民众。慎到、田骈就是这种人。

    [原文]

    6.6 不法先王,不是礼义,而好治怪说,玩琦辞(1),甚察而不惠(2),辩而无用,多事而寡功,不可以为治纲纪;然而其持之有故,其言之成理,足以欺惑愚众。是惠施、邓析也(3)。

    [注释]

    (1)琦:通“奇”。(2)惠:恩惠,好处。(3)惠施、邓析:见3.1 注(8)。

    [译文]

    不效法古代圣明的帝王,不赞成礼义,而喜欢钻研奇谈怪论,玩弄奇异的词语,非常明察但毫无用处,雄辩动听但不切实际,做了很多事但功效却很少,不可以作为治国的纲领;但是他们立论时却有根有据,他们解说论点时又有条有理,足够用来欺骗蒙蔽愚昧的民众。惠施、邓析就是这种人。

    [原文]

    6.7 略法先王而不知其统,然而犹材剧志大(1),闻见杂博。案往旧造说(2),谓之“五行”(3),甚僻违而无类(4),幽隐而无说,闭约而无解,案饰其辞而祗敬之曰(5):“此真先君子之言也。”子思唱之(6),孟轲和之(7),世俗之沟犹瞀儒嚾嚾然不知其所非也(8),遂受而传之,以为仲尼、子游为兹厚于后世(9)。是则子思、孟轲之罪也。

[注释]

    (1)然而犹:《集解》作“犹然而”,据宋浙本改。材:通“才”。剧:繁多。(2)案:通“按”。(3)五行:即五常,指仁、义、礼、智、信。(4)僻违:见2.6 注(6)。类:见5.18 注(1)(5)案:语助词。祗(zh9 知):恭敬。(6)子思:战国时鲁国人,姓孔,名伋,孔子的孙子,儒家的代表人物之一。唱:同“倡”。(7)孟轲:战国中期邹国人,字子舆,是子思的学生(一说是子思学生的学生),他是孔子之后最有影响的儒家代表人物,过去一直被尊为“亚圣”。(8)沟(k^u 寇)瞀(m4o 冒):通“怐愗”(k^um4o 寇冒),愚昧。犹:语助词。嚾嚾(hu1n 欢)然:喧嚣的样子。(9)仲尼:见5.4 注(4)。子游:见6.18 注(7)。荀子在本篇结束时批判了他,所以这里说“子游”明显有矛盾。本书“仲尼”常与“子弓”连言,这“子游”当是“子弓”之误。此处译文参下文改为“子弓”。子弓:见5.4 注(5)。

    [译文]

    大致上效法古代圣明的帝王而不知道他们的要领,然而还是自以为才气横溢、志向远大、见闻丰富广博。根据往古旧说来创建新说,把它称为“五行”,非常乖僻背理而不合礼法,幽深隐微而难以讲说,晦涩缠结而无从解释,却还粉饰他们的言论而郑重其事地说:“这真正是先师孔子的言论啊。”子思倡导,孟轲附和,社会上那些愚昧无知的儒生七嘴八舌地不知道他们的错误,于是就接受了这种学说而传授它,以为是孔子、子弓立此学说来嘉惠于后代。这就是子思、孟轲的罪过了。

    [原文]

    6.8 若夫总方略,齐言行,壹统类,而群天下之英杰,而告之以大道(1),教之以至顺(2);奥窔之间(3),簟席之上(4),敛然圣王之文章具焉,佛然平世之俗起焉(5);则六说者不能入也,十二子者不能亲也;无置锥之地,而王公不能与之争名;在一大夫之位,则一君不能独畜(6),一国不能独容,成名况乎诸侯(7),莫不愿以为臣。是圣人之不得势者也,仲尼、子弓是也。

    [注释]

    (1)道:《集解》作“古”,据《韩诗外传》卷四第二十二章改。(2)顺:理(见《说文》)。(3)奥:屋子里的西南角。窔(y4o 要):屋子里的东南角。(4)簟(di4n 殿):竹席。(5)佛(b$勃):通“勃”。平世:政治清明的时代。(6)畜:养,任用。君主任用臣子,便用俸禄来养活臣子,所以“畜”即指任用人。一君不能独畜:这种圣人应该是天子的辅佐,所以说“一君不能独畜”。(7)成:通“盛”。况:比。

    [译文]

    至于总括治国的方针策略,端正自己的言论行动,统一治国的纲纪法度,从而汇聚天下的英雄豪杰,把根本的原则告诉给他们,拿最正确的道理教导他们;在室堂之内、竹席之上,那圣明帝王的礼义制度集中地具备于此,那太平时代的风俗蓬勃地兴起于此。上述六种学说是不能侵入这讲堂的,那十二个人是不能接近这讲席的。他们虽然没有立锥之地,但天子诸侯不能与之竞争名望;他们虽然只是处在一个大夫的职位上,但不是一个诸侯国的国君所能单独任用,不是一个诸侯国所能单独容纳,他们的盛名比同于诸侯,各国诸侯无不愿意让他们来当自己的臣子。这是圣人中没有得到权势的人啊,孔子、子弓就是这种人。

    [原文]

    6.9 一天下,财万物(1),长养人民,兼利天下;通达之属,莫不从服,六说者立息,十二子者迁化。则圣人之得势者,舜、禹是也。

    [注释]

    (1)财:通“裁”,控制,安排。

    [译文]

    统一天下,管理万物,养育人民,使天下人都得到好处;凡能到达的地方,没有人不服从,上述六种学说立刻消声匿迹,十二个人也弃邪从正。这是圣人中得到了权势的人啊,舜、禹就是这种人。

    [原文]

    6.10 今夫仁人也,将何务哉?上则法舜、禹之制,下则法仲尼、子弓之义,以务息十二子之说。如是,则天下之害除,仁人之事毕,圣王之迹著矣。

    [译文]

    当今讲究仁德的人该致力于什么呢?上应师法舜、禹的政治制度,下应师法仲尼、子弓的道义,以求消除上述十二个人的学说。像这样,那么天下的祸害除去了,仁人的任务就完成了,圣明帝王的事迹也就彰明了。

    [原文]

    6.11 信信,信也;疑疑,亦信也。贵贤,仁也;贱不肖,亦仁也。言而当,知也;默而当,亦知也。故知默犹知言也。故多言而类(1),圣人也;少言而法,君子也;多少无法而流湎然,虽辩,小人也。故劳力而不当民务,谓之奸事;劳知而不律先王,谓之奸心;辩说譬谕齐给便利而不顺礼义(2),谓之奸说。此三奸者,圣王之所禁也。知而险,贼而神,为诈而巧(3),言无用而辩,辩不惠而察,治之大殃也。行辟而坚(4),饰非而好,玩奸而泽,言辩而逆,古之大禁也。知而无法,勇而无惮,察辩而操僻(5),淫大而用之(6),好奸而与众,利足而迷,负石而坠,是天下之所弃也。

    [注释]

    (1)故:犹“夫”,发语词。类:见6.7 注(4)。(2)齐给便利:见2.4 注(3)。(3)为:通“伪”,诡诈。(4)辟:通“僻”,邪僻,邪恶。(5)操僻:指6.6 所说的“治怪说,玩琦辞”。(6)淫:过分、放荡。大(t4i 太):同“太”、“泰”、“汏”、“汰”,过分,骄奢。之:指代自己。

    [译文]

    相信可信的东西,是确信;怀疑可疑的东西,也是确信。尊重贤能的人,是仁爱;卑视不贤的人,也是仁爱。说得恰当,是明智;沉默得恰当,也是明智。所以懂得在什么场合下沉默不言等于懂得如何来说话。话说得多而合乎法度,便是圣人;话说得少而合乎法度,就是君子;说多说少都不合法度而放纵沉醉在其中,即使能言善辩,也是个小人。用尽力气而不合于民众的需求,就叫做奸邪的政务;费尽心思而不以古代圣王的法度为准则,就叫做奸邪的心机;辩说比喻起来迅速敏捷而不遵循礼义,就叫做奸邪的辩说。这三种奸邪的东西,是圣明的帝王所禁止的。生性聪明而险恶,手段狠毒而高明,行为诡诈而巧妙,言论不切实际而雄辩动听,辩说毫无用处而明察入微,这些是政治方面的大祸害。为非作歹而又很坚决,文过饰非而似很完美,玩弄奸计而似有恩泽,能言善辩而违反常理,这些是古代特别加以禁止的。聪明而不守法度,勇敢而肆无忌惮,明察善辩而所持论点怪僻不经,荒淫骄奢而刚愎自用,喜欢搞阴谋诡计而同党众多,这就像善于奔走而误入迷途、背着石头而失足掉下,这些都是天下人所抛弃的啊。

    [原文]

    6.12 兼服天下之心:高上尊贵不以骄人,聪明圣知不以穷人,齐给速通不争先人,刚毅勇敢不以伤人。不知则问,不能则学;虽能必让,然后为德。遇君则修臣下之义,遇乡则修长幼之义,遇长则修子弟之义,遇友则修礼节辞让之义,遇贱而少者则修告导宽容之义。无不爱也,无不敬也,无与人争也,恢然如天地之苞万物(1)。如是,则贤者贵之,不肖者亲之。如是而不服者,则可谓訞怪狡猾之人矣(2),虽则子弟之中,刑及之而宜。《诗》云(3):“匪上帝不时,殷不用旧(4)。虽无老成人(5),尚有典刑。曾是莫听,大命以倾(6)。”此之谓也。

    [注释]

    (1)恢然:广大的样子。苞:同“包”。(2)訞:通“妖”,怪异邪恶。(3)引诗见《诗·大雅·荡》。(4)殷:商,此指商纣王。(5)老成人:经历多、做事稳重之臣,像伊尹(商汤的相)之类。(6)大命:指国家的命运,政权。倾:倾覆。

    [译文]

    使天下人对自己心悦诚服的办法是:高高在上、职位尊贵,但不因此而傲视别人;聪明睿智、通达事理,但不因此而使人难堪;才思敏捷、迅速领悟,但不在别人面前抢先逞能;刚强坚毅、勇敢大胆,但不因此而伤害别人。不懂就请教,不会就学习;即使能干也一定谦让,这样才算有道德。面对君主就奉行做臣子的道义,面对乡亲就讲求长幼之间的道德标准,面对父母兄长就遵行子弟的规矩,面对朋友就讲求礼节谦让的行为规范,面对地位卑贱而年纪又小的人就实行教导宽容的原则。无所不爱,无所不敬,从不与人争执,心胸宽广得就像天地包容万物那样。像这样的话,那么贤能的人就会尊重你,不贤的人也会亲近你。像这样如果还不对你心悦诚服的,那就可以称之为怪异奸滑的人了,即使他在你的子弟之中,刑罚加到他身上也是应该的。《诗》云:“并非上帝不善良,是纣王不用旧典章。虽然没有老成之臣,还有法典可依循。竟连这个也不听,王朝因此而断送。”说的就是这个。

    [原文]

    6.13 古之所谓士仕者(1),厚敦者也,合群者也,乐富贵者也(2),乐分施者也,远罪过者也,务事理者也,羞独富者也。今之所谓士仕者,污漫者也,贼乱者也,恣睢者也,贪利者也,触抵者也,无礼义而唯权势之嗜者也。

    [注释]

    (1)士仕:与下“处士”对应,当作“仕士”。下同。(2)乐富贵:《韩非子·六反》:“富贵者,人臣之大利也。”荀子赞成当官者应乐富贵。韩非盖本师说。

    [译文]

    古代所说出仕的官员,是朴实厚道的人,是和群众打成一片的人,是乐于富贵的人,是乐意施舍的人,是远离罪过的人,是努力按事理来办事的人,是以独自富裕为羞耻的人。现在所说的出仕的官员,是污秽卑鄙的人,是破坏捣乱的人,是恣肆放荡的人,是贪图私利的人,是触犯法令的人,是不顾礼义而只贪求权势的人。

    [原文]

    6.14 古之所谓处士者,德盛者也,能静者也,修正者也,知命者也,箸是者也(1)。今之所谓处士者,无能而云能者也,无知而云知者也,利心无足而佯无欲者也,行伪险秽而强高言谨悫者也(2),以不俗为俗、离纵而跂訾者也(3)。

    [注释]

    (1)箸(zh)著):通“著”,明显。(2)伪:通“为”。(3)纵(z#ng 踪):通“踪”,踪迹,指一般人的生活习惯。訾:通“跐”(c!此),走路。离纵而跂訾:与“离跂”同义,见6.3 注(1)。一说“纵”是放纵的意思,“訾”是诋毁的意思,那么“离纵而跂訾”可译为“背离世俗而放任自己、高人独行而诋毁别人”。

    [译文]

古代所说的不出仕的隐士,是品德高尚的人,是能恬淡安分的人,是善良正派的人,是知道天命的人,是彰明正道的人。现在所说的不出仕的隐士,是没有才能而自吹有才能的人,是没有智慧而自吹有智慧的人,是贪得之心永不能满足而又假装没有贪欲的人,是行为阴险肮脏而又硬要吹嘘自己谨慎老实的人,是把不同于世俗作为自己的习俗、背离世俗而独行自高的人。

    [原文]

   6.15 士君子之所能不能为(1):君子能为可贵,不能使人必贵己;能为可信,不能使人必信己;能为可用,不能使人必用己。故君子耻不修,不耻见污;耻不信,不耻不见信;耻不能,不耻不见用。是以不诱于誉,不恐于诽,率道而行,端然正己,不为物倾侧,夫是之谓诚君子。《诗》云(2):“温温恭人,维德之基。”此之谓也。

    [注释]

    (1)士君子:见4.5 注(1)。(2)见3.4 注(2)。

    [译文]

    士君子所能做到的和不能做到的是:君子能够做到品德高尚而可以被人尊重,但不能使别人一定来尊重自己;能够做到忠诚老实而可以被人相信,但不能使别人一定相信自己;能够做到多才多艺而可以被人任用,但不能使别人一定任用自己。所以君子把自己的品德不好看作耻辱,而不把被人污蔑看作耻辱;把自己不诚实看作耻辱,而不把不被信任看作耻辱;把自己无能看作耻辱,而不把不被任用看作耻辱。因此,君子不被荣誉所诱惑,也不被诽谤所吓退,遵循道义来做事,严肃地端正自己,不被外界事物弄得神魂颠倒,这叫做真正的君子。《诗》云:“温柔谦恭的人们,是以道德为根本。”说的就是这种人啊。

    [原文]

    6.16 士君子之容:其冠进(1),其衣逢,其容良;俨然,壮然,祺然,蕼然,恢恢然,广广然,昭昭然,荡荡然,是父兄之容也。其冠进,其衣逢,其容悫;俭然,恀然(2),辅然,端然,訾然(3),洞然,缀缀然,瞀瞀然,是子弟之容也。

    [注释]

    (1)进:俞樾认为通“峻”,高貌。(2)恀(ch!齿)然:依赖长者的样子。(3)訾(z9 姿):杨倞谓与“孳”同,柔弱貌。而“孳”通“孜”,又有勤勉意。

    [译文]

    士君子的仪容是:帽子高高竖起,衣服宽宽大大,面容和蔼可亲,庄重,伟岸,安泰,潇脱,宽宏,开阔,明朗,坦荡,这是做父兄的仪容。那帽子高高竖起,衣服宽宽大大,面容谨慎诚恳,谦虚,温顺,亲热,端正,勤勉,恭敬,追随左右,不敢正视,这是做子弟的仪容。

    [原文]

    6.17 吾语汝学者之嵬容(1):其冠絻(2),其缨禁缓(3),其容简连,填填然,狄狄然(4),莫莫然,瞡瞡然,瞿瞿然,尽尽然,盱盱然。酒食声色之中,则瞒瞒然,瞑瞑然;礼节之中,则疾疾然,訾訾然;劳苦事业之中,则■■然,离离然,偷儒而罔(5),无廉耻而忍謑訽(6)。是学者之嵬也。

    [注释]

    (1)嵬:见6.1 注(3)。(2)絻:“俛”(f(府)字之误,“俛”同“俯”。(3)禁:同“襟”、“衿”(j@n 禁),结,系。(4)狄:通“趯”,跳跃。(5)偷儒:见2.6 注(4)。罔:不伯别人议论。(6)謑訽(x!g^u 洗构):辱骂。訽:同“诟”,骂。

    [译文]

    我告诉你们那些学者的怪模样:那帽子向前而低俯,那帽带束得很松,那面容傲慢自大,自满自足,时而跳来跳去,时而一言不发,或眯起眼睛东张西望,或睁大眼睛盯着不放,似乎要一览无余的样子。在吃喝玩乐的时候,就神情迷乱,沉溺其中;在行礼节的时候,就面有怨色,口出怨言;在劳苦的工作之中,就懒懒散散,躲躲闪闪,苟且偷安而无所顾忌,没有廉耻之心而能忍受污辱谩骂。这就是那些学者的怪模样。

    [原文]

    6.18 弟佗其冠(1),衶襌其辞(2),禹行而舜趋(3),是子张氏之贱儒也(4)。正其衣冠,齐其颜色,嗛然而终日不言,是子夏氏之贱儒也(5)。偷儒惮事,无廉耻而耆饮食(6),必曰“君子固不用力”,是子游氏之贱儒也(7)。

    [注释]

    (1)弟(tu0 颓)佗:颓唐,陨落的样子。(2)衶襌:通“冲淡”,平淡。(3)禹行而舜趋:传说禹治水时,腿瘸了,只能踮着脚走路,参见5.5。据说舜在父母前总是低头而趋(礼貌地小步快走),以表示恭敬。这里指子张氏之贱儒仿效禹、舜走路,故作圣人之态。(4)子张:姓颛孙,名师,春秋时陈国人,孔子的学生。(5)子夏:即卜商,春秋时卫国人,孔子的学生。(6)耆:同“嗜”,参见2.12。(7)子游:即言偃,春秋时吴国人,孔子的学生。

    [译文]

    帽子戴得歪斜欲坠,话说得平淡无味,学禹的跛行,学舜的快走,这是子张一派的贱儒。衣冠整齐,面色严肃,口里像含着什么东西似地整天不说话,这是子夏一派的贱儒。苟且偷懒怕事,没有廉耻之心而热衷于吃喝,总是说“君子本来就不用从事体力劳动”,这是子游一派的贱儒。

    [原文]

    6.19 彼君子则不然。佚而不惰(1),劳而不僈(2),宗原应变,曲得其宜,如是,然后圣人也。

    [注释]

    (1)佚:同“逸”。(2)僈:同“慢”。

    [译文]

    那君子就不是这样。他们虽然安逸却不懒惰,即使劳苦也不懈怠,尊奉那根本的原则来应付各种事变,各方面处理得都很恰当,像这样,然后才可以成为圣人。

 

     仲尼第七

    [题解]

    本篇取文章开头两字为篇名,与全文内容无关。篇中首先以问答的形式贬损了霸道,赞扬了王道,接着又论述了君主立身处世的原则。

    [原文]

    7.1“仲尼之门(1),五尺之竖子(2),言羞称乎五伯(3)。是何也?”曰:“然,彼诚可羞称也。齐桓(4),五伯之盛者也,前事则杀兄而争国(5);内行则姑、姊、妹之不嫁者七人,闺门之内,般乐、奢汏(6),以齐之分奉之而不足;外事则诈邾、袭莒(7),并国三十五(8)。其事行也若是其险污、淫汏也,彼固曷足称乎大君子之门哉?”

    [注释]

    (1)《集解》“门”下有“人”字,据《文选·陈情事表》“内无应门五尺之僮”注引文删。(2)尺:战国时一尺合今0.231 米。(3)五伯:见11.4 注(5)。(4)齐桓:齐桓公,姜姓,名小白,齐国国君,公元前685—前643 年在位,他任用管仲为相,实行改革,使齐国国富兵强,成为春秋时期第一个霸主。(5)则:表示对比的连词。杀兄而争国:公元前686 年,齐将乱,管仲、召忽奉公子纠出奔鲁国,鲍叔牙奉公子小白出奔莒国,齐襄公被杀。次年,小白先入齐国立为桓公,大败鲁军,并命令鲁国杀死哥哥公子纠。(6)般(p2n 盘):大乐。汏(t4i 太):见6.11 注(6)。(7)邾(zh&朱):古国名,即“邹”,在今山东邹县一带。莒(j(举):古国名,在今山东莒县一带。袭莒:指桓公与管仲谋伐莒国之事,见《管子·小问》、《吕氏春秋·重言》、《韩诗外传》卷四。(8)并国三十五:据《春秋》、《左传》、《公羊传》,齐桓公二年(公元前684 年)灭谭,五年(公元前681 年)灭遂,四十三年(公元前643 年)灭项,共侵伐他国二十余次,其余不详。这“三十五”当为虚数,非实指。《韩非子·有度》说“齐桓公并国三十”。

    [译文]

    “仲尼的门下,五尺高的童子,说起话来都以称道五霸为羞耻。这是为什么呢?”回答说:“是的,因为那五霸的确不值得称道。齐桓公,是五霸中最负盛名的,但拿他过去的事情来说,便是杀了他的哥哥来争夺国家的政权;拿他在家庭内部的行为来说,姑姑、姐姐、妹妹中没出嫁的有七个,在宫门之内,他纵情作乐、奢侈放纵,用齐国税收的一半供养他还不够;拿对外事务来说,他欺骗邾国、袭击莒国,吞并国家三十五个。他的所作所为像这样的险恶肮脏、放荡奢侈,他怎么能够在伟大的孔圣人门下得到称道呢?”

    [原文]

    7.2“若是而不亡,乃霸,何也?”曰:“於乎(1)!夫齐桓公有天下之大节焉,夫孰能亡之?倓然见管仲之能足以托国也(2),是天下之大知也。安忘其怒,出忘其雠(3),遂立以为仲父,是天下之大决也。立以为仲父,而贵戚莫之敢妒也;与之高、国之位(4),而本朝之臣莫之敢恶也(5);与之书社三百(6),而富人莫之敢距也(7);贵贱长少,秩秩焉,莫不从桓公而贵敬之;是天下之大节也。诸侯有一节如是,则莫之能亡也;桓公兼此数节者而尽有之,夫又何可亡也?其霸也,宜哉!非幸也,数也。”

    [注释]

    (1)於(w&乌)乎:同“呜呼”。(2)倓(t2n 谈)然:形容安然不疑。管仲:名夷吾,字仲,是春秋初期具有法家思想的政治家,他开始侍奉公子纠出奔鲁国,公子纠争位失败被杀后,他由鲍叔牙推荐当了齐桓公的相,他辅助桓公成就了霸业,桓公尊他为“仲父”。(3)忘其雠:公元前686 年齐襄公被杀后,小白(齐桓公)于次年自莒回国,鲁国也派兵送公子纠回国争位,并派管仲带兵去拦击小白,管仲射中小白的带钩,小白假装死去而逃脱回国,但小白立为桓公后不记此仇,仍任用管仲为相。(4)高、国:高氏、国氏,是齐国两大贵族,世代都是齐国的上卿,地位十分尊贵。(5)本朝:朝廷。朝廷是立国之本,故称“本朝”。(6)书社:古代二十五家为一个里,每个里分别立社。把社内人口登录在簿册上,称为书社,因而“书社”指按社登记入册的人口与土地。(7)距:通“拒”。

    [译文]

    “像这样却没灭亡,竟然还称霸,为什么呢?”答道:“哎呀!那齐桓公掌握了治理天下的重要关键,谁还能灭掉他呢?他坚定不疑地预见到管仲的才能完全可以把国家托付给他,这是天下最大的明智。安定后忘掉了自己危急时的愤怒,逃出险境后就忘掉了自己对管仲的仇恨,最终把管仲尊称为仲父,这是天下最大的决断。把管仲尊称为仲父,而国君的内外亲族没有人敢嫉妒他;给他高氏、国氏那样的尊贵地位,而朝廷上的大臣没有谁敢怨恨他;给他按社登记入册的人口和土地三百社,而富人没有谁敢与他为敌;高贵的、卑贱的、年长的、年轻的,都秩序井然地,没有谁不顺从桓公去尊敬他;这些都是治理天下的重要关键。诸侯只要掌握了像这样的一个关键,就没有人能灭掉他;桓公全部掌握了这几个关键,又怎么可能被灭掉呢?他称霸诸侯,是理所当然的啊!并不是侥幸,而自有其必然性。”

    [原文]

    7.3“然而仲尼之门(1),五尺之竖子,言羞称乎五伯,是何也?”曰:“然,彼非本政教也,非致隆高也,非綦文理也(2),非服人之心也;乡方略、审劳佚、畜积、修斗而能颠倒其敌者也(3),诈心以胜矣。彼以让饰争、依乎仁而蹈利者也,小人之杰也,彼固曷足称乎大君子之门哉?”

    [注释]

    (1)《集解》“门”下有“人”字,据《文选·陈情事表》“内无应门五尺之僮”注引文删。(2)綦(q0 齐),极。文理:区别等级的礼议制度,参见1.8 注(8)、19.9。(3)乡:通“向”,趋向,追求。佚:通“逸”。畜:通“蓄”。

    [译文]

    “然而仲尼的门下,五尺高的童子,说起话来都以称道五霸为羞耻。这是为什么呢?”回答说:“是的,因为五霸没有把政治教化作为立国之本,没有达到最崇高的讲求礼义的政治境界,没有健全礼仪制度,没有使人心悦诚服;他们只是些注重方法策略、注意使民众有劳有逸、积蓄财物、加强战备因而能颠覆打败其敌人的人,是依靠诡诈的心计来取胜的。他们是以谦让来掩饰争夺、依靠仁爱之名来追求实利的人,是小人中的佼佼者,他们怎么能够在伟大的孔圣人门下得到称道呢?”

    [原文]

    7.4“彼王者则不然。致贤而能以救不肖,致强而能以宽弱,战必能殆之而羞与之斗;委然成文以示之天下(1),而暴国安自化矣(2);有灾缪者(3),然后诛之。故圣王之诛也,綦省矣。文王诛四(4),武王诛二(5),周公卒业(6),至于成王则安以无诛矣(7)。故道岂不行矣哉?文王载(8),百里地而天下一;桀、纣舍之,厚于有天下之势而不得以匹夫老。故善用之,则百里之国足以独立矣;不善用之,则楚六千里而为雠人役(9)。故人主不务得道而广有其势,是其所以危也。”

    [注释]

    (1)委(w5i 威)然:安祥的样子。《灵枢经·通天》:“阴阳和平主人,其状委委然。”(2)安:语助词。(3)缪(mi)谬):通“谬”。(4)文王:见5.4 注(2)。文王诛四:文王曾讨伐犬戎、密须国、耆国、讎国、崇国(见《史记·周本纪》),本文说“诛四”,可能不包括犬戎。(5)武王:见4.12 注(12)。武王诛二:周武王灭掉商王朝后斩纣头、杀妲己(见《史记·殷本纪》)。(6)周公:见5.4 注(3)。业:指王业,即平定天下而称王的大业。周公卒业:周公辅佐武王灭商后,又平定了三监的反叛(参见8.1 注(4)),讨伐了淮夷、商奄,巩固了周王朝的统治。(7)成王:周武王的儿子,姓姬,名诵。武王死时,他年幼,由叔父周公旦摄政,后来成王年长,周公旦归政于他。安:语助词。以:衍文。27.68 无“以”字。(8)载:行。“载”下当有“之”字,指“道”。(9)雠人:仇敌,此指秦国。楚怀王困死于秦,其子楚顷襄王又受制于秦国,因此楚以秦为仇人。

    [译文]

    “那些称王天下的人就不是这样。他们自己极其贤能,能够去救助不贤的国君;自己极其强大,能够宽容弱国;打起仗来一定能够使对方危亡,而耻于和他们进行战斗;安详地制定了礼仪制度并把它们昭示于天下,而暴虐的国家就自然转变了;如果还有祸国殃民、谬误乖戾的,然后再去谴责惩罚他。所以圣明帝王的责罚,是极少的。周文王只讨伐了四个国家,周武王只诛杀了两个人,周公旦完成了称王天下的大业,到了周成王的时候就没有杀伐了。那礼义之道难道就不能实行了么?文王实行了礼义之道,虽然只占有百里见方的国土,但天下被他统一了;夏桀、商纣王抛弃了礼义之道,虽然实力雄厚得掌握了统治天下的权力,却不能像平民百姓那样活到老。所以善于利用礼义之道,那么百里见方的国家完全可以独自存在下去了;不善于利用礼义之道,那么就是像楚国那样有了六千里见方的国土,也还是被仇敌所役使。所以,君主不致力于掌握礼义之道而只求扩展他的势力,这就是他危

亡的原因啊。”

    [原文]

    7.5 持宠、处位、终身不厌之术:主尊贵之,则恭敬而僔(1);主信爱之,则谨慎而嗛(2);主专任之,则拘守而详;主安近之,则慎比而不邪(3);主疏远之,则全一而不倍;主损绌之(4),则恐惧而不怨;贵而不为夸;信而不忘处谦(5);任重而不敢专;财利至,则言善而不及也,必将尽辞让之义然后受;福事至则和而理,祸事至则静而理;富则施广,贫则用节;可贵、可贱也,可富、可贫也,可杀而不可使为奸也;是持宠、处位、终身不厌之术也。虽在贫穷徒处之势,亦取象于是矣,夫是之谓吉人(6)。《诗》曰(7):“媚兹一人,应侯顺德。永言孝思(8),昭哉嗣服(9)!”此之谓也。

    [注释]

    (1)僔(z(n 撙):同“撙”,抑制。(2)嗛:同“谦”。(3)慎:通“顺”。(4)损:贬损,指降职。绌:通“黜”,罢免。(5)谦:通“嫌”。(6)吉人:指道德高尚而有地位的君子。参见5.3。(7)引诗见《诗·大雅·下武》。诗句原歌颂武王能继承先人的事业,这里引用它,是说明臣对于君,应像武王继承祖先的事业那样竭尽忠诚。(8)言:语助词。(9)服:事,指文王伐纣的事业。

    [译文]

    保持尊宠、守住官位、终身不被人厌弃的方法是:君主尊敬重视你,你就恭敬而谦退;君主信任喜爱你,你就谨慎而谦虚;君主一心一意任用你,你就谨慎守职而详明法度;君主喜欢亲近你,你就依顺亲附而不邪恶;君主疏远你,你就全心全意专一于君主而不背叛;君主贬损罢免你,你就恐惧而不埋怨;地位高贵时,不奢侈过度;得到君主信任时,不忘记避嫌疑;担负重任时,不敢独断专行;财物利益来临时,而自己的善行还够不上得到它,就一定要尽到了推让的礼节后再接受;幸福之事来临时就安和地去对待它,灾祸之事来临时就冷静地去处理它;富裕了就广泛施舍,贫穷了就节约费用;能上、能下,可富、可贫,可以杀身成仁却不可以被驱使去做奸邪的事;这些就是保持尊宠、守住官位、终身不被人厌弃的方法。即使处在贫穷孤立的境况下,也能按照这种方法来立身处世,那就可称为吉祥之人。《诗》云:“可爱武王这个人,顺应祖先的德行。永远想着要孝敬,继承父业多修明!”说的就是这种人啊。

    [原文]

    7.6 求善处大重(1)、理任大事(2)、擅宠于万乘之国、必无后患之术:莫若好同之,援贤博施,除怨而无妨害人。能耐任之(3),则慎行此道也;能而不耐任,且恐失宠,则莫若早同之,推贤让能,而安随其后。如是,有宠则必荣,失宠则必无罪。是事君者之宝而必无后患之术也。故知者之举事也,满则虑嗛,平则虑险,安则虑危,曲重其豫,犹恐及其祸,是以百举而不陷也。孔子曰:“巧而好度,必节(4);勇而好同,必胜;知而好谦,必贤。”此之谓也。愚者反是:处重擅权,则好专事而妒贤能,抑有功而挤有罪,志骄盈而轻旧怨;以吝啬而不行施道乎上(5),为重招权于下以妨害人。虽欲无危,得乎哉?是以位尊则必危,任重则必废,擅宠则必辱,可立而待也,可炊而傹也(6)。是何也?则堕之者众而持之者寡矣(7)。

    [注释]

    (1)重:权,此指重要的官位。(2)理:顺(参见《广雅·释诂》)。(3)耐(n6ng 能):通“能”,能够。(4)节:即2.2“由礼则和节”之“节”,适当、适度的意思。(5)吝:《集解》作“■”,据宋浙本改。(6)傹:通“竟”,完毕。(7)堕(hu9 灰):同“隳”,毁。

    [译文]

    寻求妥善地身居要位、顺利地担任要职、在拥有万辆兵车的大国独自拥有君主的恩宠、一定不会有后患的方法是:最好和君主同心同德,引进贤人,广泛地施舍,打消对别人的怨恨,不去妨害别人。自己的能力能够担负起这重大的职务,那就谨慎地奉行上述这种方法;自己的能力如果不能够胜任这一职务,而且怕因此而失去君主对自己的宠爱,那就不如及早和君主同心同德,推荐贤人,把职务让给能人,而自己则心甘情愿地追随在后。像这样,拥有了君主的恩宠就一定会荣耀,失去了君主的宠爱也一定不会遭罪。这是侍奉君主者的法宝,也就是一定没有后患的方法。所以明智的人办事的时候,圆满时考虑不足,顺利时考虑艰难,安全时考虑危险,周到地从多方面加以防范,仍然怕遭到祸害,所以办了上百件事也不会失误。孔子说:“灵巧而又爱好法度,就一定能做得恰到好处;勇敢而又喜欢和别人同心协力,就一定能胜利;聪明而又喜欢谦虚,就一定会有德才。”说的就是这种道理。愚蠢的人与此相反:他们身居要职独揽大权时,就喜欢独自处理政事而嫉妒贤能的人,压制有功的人而排挤打击有罪过的人,内心骄傲自满而轻忽与自己有旧怨的人,因为吝啬而不在上实行施舍之道,为了抬高自己而在下面招揽权力以致妨害了别人。这种人虽然指望平安无事,办得到吗?因此,他们虽然官位高贵却一定会有危险,虽然职务重要却一定会被罢免,虽然独受宠爱却一定会遭到耻辱,这种后果稍立片刻就可以等到,烧一顿饭的工夫就可以了。这是为什么呢?就是因为毁害他的人多而扶持他的人少啊。

    [原文]

    7.7 天下之行术,以事君则必通,以为仁则必圣(1)。立隆而勿贰也,然后恭敬以先之,忠信以统之,慎谨以行之,端悫以守之,顿穷则从之,疾力以申重之;君虽不知,无怨疾之心;功虽甚大,无伐德之色;省求多功,爱敬不倦。如是,则常无不顺矣。以事君则必通,以为仁则必圣,夫是之谓天

下之行术。

    [注释]

    (1)仁:通“人”。

    [译文]

    在天下处处能行得通的办法,用它来侍奉君主就一定会通达,用它来做人就必定会圣明。确立崇高的礼义而不三心两意,然后用恭敬的态度来引导它,用忠信来统率它,小心谨慎地实行它,端正诚实地保护它,困厄的时候就顺从它,并努力来反复强调它;君主即使不了解、重用自己,也没有怨恨的心情;功劳即使很大,也没有夸耀自己功德的脸色;少提要求而多立功劳,敬爱君主永不厌倦。像这样,那就永远没有不顺利的时候了。用它来侍奉君主就一定会通达,用它来做人就一定会圣明,这就叫做天下处处行得通的办法。

    [原文]

    7.8 少事长,贱事贵,不肖事贤,是天下之通义也。有人也,势不在人上,而羞为人下,是奸人之心也。志不免乎奸心,行不免乎奸道,而求有君子、圣人之名,辟之(1),是犹伏而咶天、救经而引其足也(2),说必不行矣,俞务而俞远(3)。故君子时诎则诎、时伸则伸也。

    [注释]

    (1)辟:通“譬”,譬喻。(2)咶(sh@氏):通“舐”。(3)俞:通“愈”。

    [译文]

    年轻的侍奉年长的,卑贱的侍奉高贵的,不贤的侍奉贤能的,这是天下的普遍原则。有的人,地位不在别人之上,却羞于处在人下,这是奸邪的人的想法。思想上没有除掉邪念,行动上没有离开邪道,却想要享有君子、圣人的名声,拿它打个比方,这就好像是趴在地上去舔天、挽救上吊的人却拉他的脚,这是一定行不通的,越是用力从事就离目标越远。所以君子在时势需要自己屈从忍耐时就屈从忍耐、在时势容许自己施展抱负时就施展抱负。《海纳百川·藏书博览》简装书库·哲学(中国哲学)荀子译注(2)原著:[战国] 荀况注译:张觉上海市黄浦区教育信息中心

 

    儒效第八

    [题解]

    本篇除了论述大儒的作用外,还论述了圣人、君子、劲士、雅儒、小儒、俗儒、俗人、众人、鄙夫几类人的德行,并强调了学习与法度的重要性。

    [原文]

    8.1 大儒之效:武王崩,成王幼,周公屏成王而及武王以属天下(1),恶天下之倍周也(2)。履天子之籍(3),听天下之断,偃然如固有之,而天下不称贪焉;杀管叔,虚殷国(4),而天下不称戾焉;兼制天下,立七十一国,姬姓独居五十三人,而天下不称偏焉。教诲、开导成王,使谕于道,而能掩迹于文、武。周公归周、反籍于成王(5),而天下不辍事周,然而周公北面而朝之。天子也者,不可以少当也,不可以假摄为也(6)。能则天下归之(7),不能则天下去之。是以周公屏成王而及武王以属天下,恶天下之离周也。成王冠(8),成人,周公归周反籍焉,明不灭主之义也。周公无天下矣,乡有天下(9),今无天下,非擅也(10);成王乡无天下,今有天下,非夺也;变势次序节然也(11)。故以枝代主而非越也(12),以弟诛兄而非暴也,君臣易位而非不顺也(13)。因天下之和,遂文、武之业,明枝主之义,抑亦变化矣(14),天下厌然犹一也(15)。非圣人莫之能为,夫是之谓大儒之效。

    [注释]

    (1)武王:见4.12 注(12)。崩:古代天子死叫“崩”。成王:见7.4 注(7)。周公:见5.4 注(3)。屏(b!ng 丙):庇护。一说“屏”犹“拥”(见《汉书·王莽传》注),相传周公曾抱着成王听政。及:继承。属:使??归属,统制。(2)恶(W)务):等于说“患”,担心。倍:通“背”。(3)履:践。籍:通“阼”,帝位。(4)管叔:指周武王之弟叔鲜,他被封于管(位于今河南郑州市),故史称管叔。虚:同“墟”。国:国都。杀管叔,虚殷国:武王灭商(殷)诛纣后,封纣的儿子武庚于殷以统管殷的遗民,使管叔、蔡叔、霍叔监督殷民,叫做三监。武王死后,周公摄政,三监不服,与武庚一起背叛周王朝。于是周公东征平叛,杀了管叔、武庚,将殷民迁到洛邑,使殷都成了废墟。(5)周:指周家的天下,周王朝的统治权。反:同“返”,归还。(6)假摄:“假”和“摄”都是代理的意思。(7)能:能够。它针对前两句而言,既指有能力(年少则无能力),也指够条件(假摄不合名分,不够条件)。周公拥戴成王而执政,则可两全。(8)冠(gu4n 贯):古代的一种礼仪。参见27.98 注(2)。(9)乡:通“?”,从前,往日。(10)擅:通“禅”,禅让,古代帝王让位给别人叫“禅”。(11)变势:转变君位,君权更替。节:节制,指礼法的制约。(12)枝:旁支,指拥有继位权的嫡长子以外的公子。周公是武王之弟,非嫡长子,故称“枝”。(13)君臣易位:当时周公只是代理成王执政,并未为君,成王也并未为臣。此文说“君臣易位”,是古人行文不经意处。(14)抑:犹“虽”。参见《古书虚字集释》。(15)厌(y1 n 淹)然:安然。“厌”通“懕”,参见8.12 注(3)。

    [译文]

    伟大的儒者所起的作用是:周武王去世时,成王还年幼,周公旦拥护成王而继承武王之位来统辖天下,是因为他担心天下人要背叛周家王朝。他登上了天子之位,处理天下的决策,心安理得地就像他本来就该拥有这样的权力似的,而天下人并不说他贪婪;他杀了管叔,使殷国国都成了废墟,但天下人并不说他凶暴;他全面控制了天下,设置了七十一个诸侯国,其中出于周王家族的姬姓诸侯就占了五十个,但天下人并不说他偏私。他教诲、开导成王,使成王明白礼义之道,从而能踏着文王、武王的足迹继续前进。周公把周家的天下和王位归还给成王,而天下人并没有停止事奉周王朝,然后周公才回到臣位上,北面而朝拜成王。天子这种职权,不可以让年幼的人掌管,也不可以由别人代理行使。能负担起这个重任,天下人就会归顺他;不能,天下人就会背离他。因此周公拥护成王而继承武王之位来统辖天下,是怕天下人背叛周王朝。成王行了冠礼,已经成人,周公便把周家的天下和王位归还给成王,以此来表明他不灭掉嫡长子的道义。于是周公就没有统治天下的权力了。他过去拥有天下,现在没有天下,这并不是禅让;成王过去没有天下,现在拥有了天下,这并不是篡夺;这是君权更替的法定次序受礼法节制而正应如此。所以周公以旁支的身份来代替嫡长子执政并不算超越本分,以弟弟的身分诛杀兄长管叔也不算残暴,君与臣变换了位置也不算不顺。周公凭借天下人的同心合力,完成了文王、武王的事业,彰明了庶子与嫡长子之间的关系准则,虽然尽权变之能事,但天下却安安稳稳地始终如一。除了圣人没有人能够做到这一点,这可以说是伟大的儒者所起的作用。

    [原文]

    8.2 秦昭王问孙卿子曰(1):“儒无益于人之国?”孙卿子曰:“儒者,法先王、隆礼义、谨乎臣子而致贵其上者也(2)。人主用之,则势在本朝而宜(3);不用,则退编百姓而悫;必为顺下矣。虽穷困、冻餧(4),必不以邪道为贪;无置锥之地,而明于持社稷之大义;呜呼而莫之能应(5),然而通乎财万物、养百姓之经纪(6)。势在人上,则王公之材也;在人下,则社稷之臣、国君之宝也。虽隐于穷阎漏屋(7),人莫不贵之,道诚存也。仲尼将为司寇(8),沈犹氏不敢朝饮其羊(9),公慎氏出其妻(10),慎溃氏逾境而徙(11),鲁之粥牛马者不豫贾(12),必蚤正以待之也(13)。居于阙党(14),阙党之子弟罔不必分(15),有亲者取多,孝弟以化之也(16)。儒者在本朝则美政,在下位则美俗。儒之为人下如是矣。”

    [注释]

    (1)秦昭王:即秦昭襄王(公元前324~前251 年),名稷(一作侧),秦武王异母弟,公元前306~前251 年在位。孙卿子:即荀子。(2)致:极。(3)势:位。本朝:见7.2 注(5)。(4)餧:同“馁”,饥饿。(5)呜:是“■”字之误,“■”同“叫”(王念孙说)。(6)财:见6.9 注(1)。(7)阎:里巷。漏:通“陋”,狭小,简陋。(8)司寇:国家的最高司法官。(9)沈犹氏:春秋时鲁国人,据说他常在早晨让羊喝饱了水再去卖羊,以欺骗买主。(10)公慎氏:春秋时鲁国人,据说他的妻子淫乱,他却不管。(11)慎溃氏:春秋时鲁国人,据说他平时荒淫无度。(12)粥(y)玉):同“鬻”,卖。豫:通“謣”(参见《说文通训定声》),虚夸,欺骗。古书常用“虞”字。贾(ji4 架):同“价”。豫贾:虚定高价。(13)蚤:通“早”。(14)阙(qu8 确)党:同“阙里”,地名,相传为孔子授徒之所,在今山东省曲阜县境内。“党”、“里”都是古代的居民组织(五百家为党,二十五家为里),这里表示乡镇的意思。(15)罔:通“网”,捕鱼的工具,这里指捕获的鱼。不:通“罘(f*伏),捕兽的网,这里指捕获的野兽。(18)弟(t@替):同“悌”,弟弟尊敬兄长。

    [译文]

    秦昭王问荀子说:“儒者对于人世间的国家没有什么益处吧?”荀子说:“儒者,是效法古代的圣明帝王、崇尚礼义、要使臣子谨慎守职而极其敬重他们君主的人。君主如果任用他们,那么他们位在朝廷而合宜地处理政事;如果不用他们,那么他们就退身归入百姓行列而谨慎老实地做人;无论如何,他们一定做一个顺从的臣民。他们即使贫穷困苦、受冻挨饿,也一定不会用不正当的手段去谋取财利;即使没有立锥之地,也深明维护国家的大义;即使大声疾呼而没有人能响应他们,可是他们精通管理万物、养育人民的纲领。如果他们的地位在别人之上,那就是当天子、诸侯的干才;如果在别人之下,那就是国家的能臣、国君的宝贵财富。即使隐居在偏僻的里巷与狭小简陋的房屋之中,人们也没有不尊重他们的,因为治国之道确实掌握在他们手中。孔子将要担任鲁国司法大臣的时候,沈犹氏不敢再在早晨喂自己的羊喝水了,公慎氏休掉了自己的妻子,慎溃氏越境搬走了,鲁国卖牛马的也不再漫天要价了,这是因为孔子总是预先用正道去对待人们的缘故。孔子住在阙党的时候,阙党的子弟将网获的鱼兽进行分配时,有父母亲的子弟就多得一些,这是因为孔子用孝顺父母尊敬兄长的道理感化了他们。儒者在朝廷上当官,就能使朝政完美;在下面做个老百姓,就能使风俗完美。儒者做臣民时就像这样的啊。”

    [原文]

    8.3 王曰:“然则其为人上何如?”孙卿曰:“其为人上也,广大矣。志意定乎内,礼节脩乎朝,法则、度量正乎官,忠、信、爱、利形乎下(1)。行一不义,杀一无罪,而得天下,不为也。此君义信乎人矣,通于四海,则天下应之如讙(2)。是何也?则贵名白而天下治也(3)。故近者歌讴而乐之,远者竭蹶而趋之(4)。四海之内若一家,通达之属,莫不从服。夫是之谓人师。《诗》曰(5):‘自西自东,自南自北,无思不服(6)。’此之谓也。夫其为人下也如彼,其为人上也如此,何谓其无益于人之国也?”昭王曰:“善!”

    [注释]

    (1)形:表现。(2)讙(hu1 n 欢):喧哗,形容齐声回答。(3)则:因为。治:治理。一说通“怡”,是喜欢的意思(于鬯说),也通。(4)竭蹶(ju6 决,或读gu@贵):力竭而跌倒,形容竭尽全力拼命奔走的样子。(5)引诗见《诗·大雅·文王有声》。(6)思:语助词。

    [译文]

    秦昭王说:“那么儒者当了君主又怎么样呢?”荀子说:“儒者当了君主,影响就广大了。他在内心意志坚定;于是在朝廷上,礼节就会整饬;在官府中,法律准则、规章制度就会公正不阿;在民间,忠诚、老实、仁爱、利人等美德就会蔚然成风。做一件不义的事,杀一个无罪的人,而能取得天下,他也不干。这种做君主的道义被人民相信了,传遍了四面八方,那么天下的人就会像异口同声地欢呼一样来响应他。这是为什么呢?是因为他尊贵的名声明显卓著而天下得到了治理的缘故。所以近处的人歌颂他而且热爱他,远处的人竭力奔走来投奔他。四海之内就像一个家庭似的,凡是交通能到达的地方,没有谁不服从。这可以称作是人民的君长了。《诗》云:‘从西到东,从南到北,没有哪个不服从。’说的就是这种情况啊。儒者做臣民的时候像上述那样,他当了君主就像这样,怎么能说他们对于人世间的国家没有什么益处呢?”秦昭王说:“讲得好。”

    [原文]

    8.4 先王之道,仁之隆也,比中而行之(1)。曷谓中?曰:礼义是也。道者,非天之道,非地之道,人之所以道也(2),君子之所道也。

    [注释]

    (1)比:顺。中:正,不偏不倚,无过无不及。(2)道:遵行。

    [译文]

    古代圣明帝王的政治原则,是仁德的最高体现,因为他们是顺着中正之道来实行它的。什么叫做中正之道呢?我要说:礼义就是这种中正之道。我所谓的原则,不是指上天的运动规律,也不是指大地的变化规律,而是指人类所要遵行的准则,是君子所遵循的原则。

    [原文]

    8.5 君子之所谓贤者,非能遍能人之所能之谓也;君子之所谓知者(1),非能遍知人之所知之谓也;君子之所谓辩者,非能遍辩人之所辩之谓也;君子之所谓察者,非能遍察人之所察之谓也;有所止矣(2)。相高下,视?肥,序五种(3),君子不如农人;通财货,相美恶,辨贵贱(4),君子不如贾人,设规矩(5),陈绳墨,便备用(6),君子不如工人。不恤是非、然不然之情,以相荐撙(7),以相耻怍,君子不若惠施、邓析(8)。若夫謪德而定次(9),量能而授官,使贤不肖皆得其位(10),能不能皆得其官,万物得其宜,事变得其应,慎、墨不得进其谈(11),惠施、邓析不敢窜其察(12),言必当理,事必当务,是然后君子之所长也。

    [注释]

    (1)知:通“智”。(2)止:《集解》作“正”,据《群书治要》卷三十八引文改。(3)序:次序,指合理安排,不失农时。五种:即“五谷”,指黍、稷、豆、麦、稻,一说指黍、稷、豆、麦、麻,此泛指各种庄稼。(4)辨:《集解》作“辩”,据宋浙本改。(5)设:措置,此指使用。(6)便备用:见9.9 注(1)。(7)荐:通“践”。撙:见7.5 注(1)。(8)惠施、邓析:见3.1 注(8)。(9)謪:同“商”,计量,估量。(10)“使”字直贯到“惠施、邓析不敢窜其察”。(11)慎、墨:见2.6 注(3)。(12)窜:使?得到容纳。

    [译文]

    君子的所谓贤能,并不是能够全部做到别人所能做到的一切;君子的所谓智慧,并不是能够全部知道别人所知道的一切;君子的所谓善辩,并不是能够全部辩明别人所辩论的一切;君子的所谓明察,并不是能够全部观察到别人所观察的一切;君子的能力也是有一定限度的啊。观察地势的高低,识别土质的贫瘠与肥沃,安排各种庄稼的种植季节,君子不如农民;使财物流通,鉴别货物的好坏,区别货物的贵贱,君子不如商人;使用圆规和矩尺,弹划墨线,完善各种器具,君子不如工人。不顾是与非、对与不对的实际情况,互相贬抑,互相污辱,君子不如惠施、邓析。至于评估德行来确定等级,衡量才能来授予官职,使有德与无德的人都得到应有的地位,有才能与没有才能的人都得到应有的职事,使各种事物都得到适宜的处置,突发的事变都得到相应的处理,使慎到、墨翟不能推出他们的言论,惠施、邓析不敢贩卖他们貌似明察的诡辩,说话一定符合道理,做事一定符合要求,这些才是君子所擅长的。

    [原文]

    8.6 凡事行,有益于理者立之,无益于理者废之(1),夫是之谓中事。凡知说,有益于理者为之,无益于理者舍之,夫是之谓中说。事行失中谓之奸事,知说失中谓之奸道。奸事、奸道,治世之所弃而乱世之所从服也。若夫充虚之相施易也(2),“坚白”、“同异”之分隔也(3),是聪耳之所不能听也,明目之所不能见也,辩士之所不能言也,虽有圣人之知,未能偻指也(4)。不知,无害为君子;知之,无损为小人。工匠不知,无害为巧;君子不知,无害为治。王公好之,则乱法;百姓好之,则乱事。而狂惑、戆陋之人(5),乃始率其群徒,辩其谈说,明其辟称,老身长子,不知恶也。夫是之谓上愚,曾不如好相鸡狗之可以为名也(6)。《诗》曰(7):“为鬼、为蜮(8),则不可得;有靦面目(9),视人罔极(10)?作此好歌,以极反侧。”此之谓也。

    [注释]

    “坚白”、“同异”:见2.8 注(2)。(4)偻(lǚ缕):通“屡”,快速。(5)戆(zhu4ng 壮):纯朴而愚蠢。陋:见闻少,知识浅薄。见2.3。(6)《集解》无“好”字,据宋浙本补。(7)引诗见《诗·小雅·何人斯》。(8)蜮(y)域):短狐,传说中一种能含沙射人的动物。(9)靦:(ti3n 忝)姡,面貌丑恶狡猾的样子。(10)视:通“示”,给人看。罔:无。极:尽,指看穿。

    [译文]

    凡是事情和行为,有益于治理的就做它,无益于治理的就不做它,这叫做正确地处理事情。凡是知识和学说,有益于治理的就确立它,无益于治理的就废除它,这叫做正确地对待学说。事情和行为不得当,就叫做奸邪的事情;知识和学说不得当,就叫做奸邪的学说。奸邪的事情、奸邪的学说,是太平盛世所抛弃的,却是混乱的社会所依从的。至于天地间盈和虚的互相转化,“坚白”、“同异”的分辨,这是耳朵灵敏的人也不能听懂的,是眼睛明亮的人也不能看清楚的,是能言善辩的学者也不能说明白的,即使有了圣人的智慧,也不能很快地将它们点明。但是,不知道这些学说,君子还是君子;懂得这些学说,小人还是小人。工匠不了解这些,无害于掌握技巧;卿大夫不懂得这些,无害于从事政治。帝王、诸侯爱好这些学说,就会乱了法度;老百姓喜欢这些学说,就会把各项工作搞乱。但是那些狂妄糊涂、愚蠢

浅陋的人,却率领着他们的一伙门徒,辩护他们的主张学说,阐明他们的比喻引证,一直到自己衰老了、儿子长大了,也不知道厌恶那一套。这可以叫做极端的愚蠢,还不如爱好鉴别鸡狗的优劣倒可以出名。《诗》云:“你若是鬼是短狐,那就无法看清楚;你的面目这样丑,给人看就看不透?作此好歌唱一唱,用来揭穿你的反复无常。”说的就是这种人啊。

    [原文]

    8.7“我欲贱而贵,愚而智,贫而富,可乎?”曰:其唯学乎。彼学者:行之,曰士也;敦慕焉,君子也;知之,圣人也。上为圣人,下为士、君子,孰禁我哉?乡也(1),混然涂之人也,俄而并乎尧、禹,岂不贱而贵矣哉?乡也,效门室之辨,混然曾不能决也,俄而原仁义,分是非,图回天下于掌上而辨白黑(2),岂不愚而知矣哉?乡也,胥靡之人(3),俄而治天下之大器举在此,岂不贫而富矣哉?今有人于此,屑然藏千溢之宝(4),虽行貣而食(5),人谓之富矣。彼宝也者,衣之,不可衣也;食之,不可食也;卖之,不可偻售也。然而人谓之富,何也?岂不大富之器诚在此也?是杆杆亦富人已(6),岂不贫而富矣哉?

    [注释]

    (1)乡:通“?”,从前。(2)回:转。而:犹“如”。辨:《集解》作“辩”,据宋浙本改。(3)胥:疏,空。靡:无。胥靡:空无所有(王引之说)。(4)屑然:杂碎众多的样子。溢:同“镒”,古代重量单位,先秦以黄金二十两或二十四两为一镒。宝:珍宝。此文意义双关,又喻指“治天下之大器”。(5)貣(t8 特):乞讨。(6)杆杆:广大。已:同“矣”。

    [译文]

    “我想由下贱变成高贵,由愚昧变成明智,由贫穷变成富裕,可以吗?”回答说:那就只有学习啦。那些学习的人:能遵行学到的东西,就可称为士人;能勤奋努力的,就是君子;能精通学到的东西,就是圣人。最高可以成为圣人,至少也可以成为士人、君子,谁还能阻止我上进呢?过去嘛,浑浑沌沌是个路上的普通人,一会儿就可以和尧、禹这样的贤君并列在一起,这难道不是由下贱变得高贵了吗?过去嘛,考查他对门外和室内的礼节有什么分别,他也糊里糊涂竟不能判断,一会儿就能追溯仁义的本源,分辨是非,运转天下事于手掌之中就像辨别黑白一样容易,这难道不是由愚昧变得明智了吗?过去嘛,是个空无所有的人,一会儿治理天下的重要手段都在他这儿了,这难道不是由贫穷变得富裕了吗?现在如果在这儿有这么一个人,他零零碎碎地收藏着价值千金的珍宝,那么即使他靠外出乞讨来糊口,人们也还是说他富有。他的那些珍宝,穿它吧,又不能穿;吃它吧,又不能吃;卖它吧,又不能很快地出售。但是人们却说他富有,为什么呢?难道不是因为最值钱的宝器的的确确在他这儿吗?这样看来,那知识广博的学者也就是富有了,这岂不是由贫穷变得富有了么?

    [原文]

    8.8 故君子无爵而贵,无禄而富,不言而信,不怒而威,穷处而荣,独居而乐,岂不至尊、至富、至重、至严之情举积此哉?故曰:贵名不可以比周争也,不可以夸诞有也,不可以势重胁也,必将诚此然后就也。争之则失,让之则至;遵道则积,夸诞则虚。故君子务修其内而让之于外,务积德于身而处之以遵道。如是,则贵名起之如日月,天下应之如雷霆。故曰:君子隐而显,微而明,辞让而胜。《诗》曰(1):“鹤鸣于九皋,声闻于天。”此之谓也。

    [注释]

    (1)引诗见《诗·小雅·鹤鸣》。

    [译文]

    所以君子没有爵位也尊贵,没有俸禄也富裕,不辩说也被信任,不发怒也威严,处境穷困也荣耀,孤独地住着也快乐,难道不是因为那最尊贵、最富裕、最庄重、最威严的实质都聚集在这种学习之中了吗?所以说:尊贵的名声,不可能靠拉帮结派来争得,不可能靠夸耀吹牛来拥有,不可能靠权势地位来劫持,一定要真正地在这学习上下了功夫,然后才能成就。争夺名誉就会丧失名誉,让掉名誉就会得到名誉;遵循正确的原则就能积累名誉,夸耀吹牛就会落个一场空。所以君子致力于自己内在的思想修养而在外谦虚辞让,致力于在自身积累德行而遵循正确的原则去处理一切。像这样,那么尊贵的名声就会像太阳月亮升起,天下人就会像雷霆那样轰轰烈烈地响应他。所以说:君子即使隐居也显赫,即使卑微也荣耀,即使退让也会胜过别人。《诗》云:“鹤在九曲沼泽叫,声音直传到云霄。”说的就是这种情况啊。

    [原文]

    8.9 鄙夫反是。比周而誉俞少(1);鄙争而名俞辱;烦劳以求安利,其身俞危。《诗》曰(2):“民之无良,相怨一方。受爵不让,至于己斯亡(3)。”此之谓也。

    [注释]

    (1)誉:通“与”,党与。(2)引诗见《诗·小雅·角弓》。(3)己:《集解》作“已”,据宋浙本改。斯:语助词。

    [译文]

    鄙陋的人与此相反。他们拉帮结派而党羽越来越少;卑鄙地去争夺而名声越来越臭;尽心竭力去追求安逸与私利,而自身越来越危险。《诗》云:“小人总是不善良,互相怪怨另一方。争取爵位不谦让,直到自己被灭亡。”说的就是这种人啊。

    [原文]

    8.10 故能小而事大,辟之(1),是犹力之少而任重也,舍粹折无适也(2)。身不肖而诬贤,是犹伛身而好升高也(3),指其顶者愈众。故明主谲德而序位(4),所以为不乱也;忠臣诚能,然后敢受职,所以为不穷也。分不乱于上,能不穷于下,治辩之极也(5)。《诗》曰(6):“平平左右(7),亦是率从。”是言上下之交不相乱也。

    [注释]

    (1)辟:通“譬”。(2)粹(su@岁):通“碎”。(3)身:《集解》作“伸”,据宋浙本改。(4)谲:通“决”,决断。(5)辩(b4n 办):通“辦”(办),治理。(6)引诗见《诗·小雅·采菽》。(7)平平(pi2n 骈):《释文》引《韩诗》作“便便”,长于口才、办事能干的样子。

    [译文]

    所以能力小而做的事大,拿它打个比方,这就好像是力气小而担子重,除了压碎骨头折断腰,也就没有别的下场了。自己不贤却妄称贤能,这就好像是驼背却喜欢升高一样,指着他的头顶而笑话他的人就会更多。所以英明的君主评定各人的德行来安排官职,是为了不乱加任用;忠诚的臣子确实有能力胜任,然后才敢接受官职,是为了不陷入困境。在君主一方,职分的安排不乱来;在臣下一方,有能力胜任而不致于陷入困境:这是政治的最高境界了。《诗》云:“左右臣子很能干,遵从君命不违反。”这是说君上和臣下的交往不互相错乱啊。

    [原文]

    8.11 以从俗为善,以货财为宝,以养生为己至道(1),是民德也。行法志坚(2),不以私欲乱所闻,如是,则可谓劲士矣。行法志坚,好修正其所闻以矫饰其情性(3);其言多当矣,而未谕也;其行多当矣,而未安也;其知虑多当矣,而未周密也;上则能大其所隆,下则能开道不己若者(4):如是,则可谓笃厚君子矣。修百王之法,若辨白黑;应当时之变,若数一二;行礼要节而安之(5),若生四枝(6);要时立功之巧,若诏四时;平正和民之善(7),亿万之众而博若一人(8):如是,则可谓圣人矣。

    [注释]

    (1)己:《集解》作“已”,据宋浙本改。(2)志坚:《集解》作“至坚”,据《韩诗外传》卷三第五章改。下同。(3)矫:《集解》作“桥”,据《韩诗外传》卷三第五章改。饰:通“饬”,整治。(4)道:通“导”。己:《集解》作“已”,据宋浙本改。(5)要(y1 o 妖):会,迎合。下文“要时”之“要”与此同义。(6)生:通“伸”(许维遹说)。枝:通“肢”。(7)平(pi2n 骈):治理。正:通“政”。(8)博:当为“搏”(抟)字之误(王念孙说)。抟(tu2n 团):聚集。

    [译文]

    把顺从习俗看作美德,把货物钱财看作宝物,把保养身体作为自己最高的行为准则,这是老百姓的德行。行为合乎法度,意志坚定,不因为个人的欲望而歪曲所听到的东西,像这样,就可以称为正直的士人了。行为合乎法度,意志坚定,喜欢修正自己所听到的东西来矫正自己的性情;他的言论多半是恰当的,但还没有完全说明白;他的行为多半是恰当的,但还没有完全稳妥;他的考虑多半是恰当的,但还不周密;上能发扬广大尊崇的礼义,下能开导不如自己的人:像这样,就可以称为忠诚厚道的君子了。学习历代众多帝王的法度,就像分辨黑白一样清楚;应付当时的变化,就像数一二一样容易;奉行礼法遵循礼节而习以为常,就像平时伸展四肢一样自如;抓住时机来建立功勋的技巧,就像预告四季的到来一样准确;治理政事、协调百姓的妥善,使亿万群众因而团结得像一个人一样:像这样,就可以称为圣人了。

    [原文]

    8.12 井井兮其有理也,严严兮其能敬己也(1),分分兮其有终始也(2),猒猒兮其能长久也(3),乐乐兮其执道不殆也(4),炤炤兮其用知之明也(5),修修兮其用统类之行也(6),绥绥兮其有文章也(7),熙熙兮其乐人之臧也,隐隐兮其恐人之不当也(8):如是,则可谓圣人矣。

    [注释]

    (1)敬己:使自己受尊敬,指别人不能用不礼貌的态度去侵犯他。(2)分分:是“介介”之误(王念孙说)。(3)猒猒(y1 n 淹):通“懕懕”(y1 n 淹),或作“厌厌”(y1 n 淹),也作“愔愔”,心满意足而安详和悦的样子。长久:心满意足而与世无争,就会平安无事,所以能长久地立足于社会。(4)乐:即“乐道”、“乐业”之“乐”,乐于、乐意的意思。殆:通“怠”。(5)炤(zh4o 照):同“照”,照射,明白地照见。知:通“智”。(6)修修:与2.1 的“修然”义同。统类:纲纪法度(参见1.14 注(1)),即指礼法。(7)文章:指礼义制度。参见6.8、1.8 注(8)。(8)隐隐:通“慇慇”、“殷殷”,忧伤的样子。以上为韵文,韵脚是:理、己、始、久、殆,之部。明、行、章、臧、当,阳部。

    [译文]

整整齐齐啊他做事有条不紊,威风凛凛啊他能使自己受尊敬,坚定不移啊他有始有终不变更,心满意足啊他能长久得安稳,满腔热忱啊他坚守道义不松劲,洞察一切啊他运用智慧多英明,一丝不苟啊他实施礼法严格遵行,安泰自若啊他掌握礼仪制度有根本,温和快乐啊他喜欢别人的善言善行,忧心忡忡啊他怕别人不守名分:像这样,就可以称为圣人了。

    [原文]

    8.13 此其道出乎一。曷谓一?曰:执神而固。曷谓神(1)?曰:尽善挟治之谓神(2),万物莫足以倾之之谓固,神固之谓圣人。

    [注释]

    (1)曷谓神:据上下文,这句当作“曷谓神而固”。(2)挟(ji1 家):通“浃”,周遍,通,透。

    [译文]

    这种圣人的道德品质产生于专一。什么叫做专一?就是:保持神明与稳固。什么叫做神明与稳固?答案是:能使天下尽善尽美通体皆治叫做神明,世间的一切都不能够使他倾斜叫做稳固,做到了神妙与稳固就叫做圣人。

    [原文]

    8.14 圣人也者,道之管也(1)。天下之道管是矣,百王之道一是矣,故《诗》、《书》、《礼》、《乐》之归是矣(2)。《诗》言是,其志也;《书》言是,其事也;《礼》言是,其行也;《乐》言是,其和也;《春秋》言是,其微也(3)。故《风》之所以为不逐者(4),取是以节之也;《小雅》之所以为小者(5),取是而文之也;《大雅》之所以为大者(6),取是而光之也;《颂》之所以为至者(7),取是而通之也。天下之道毕是矣。乡是者臧(8),倍是者亡。乡是如不臧、倍是如不亡者(9),自古及今,未尝有也。

    [注释]

    (1)道:指根本性的政治原则与思想学说。管:枢纽,关键,事物相互联系的中心环节。下句的“管”用作动词,是集中的意思。(2)《诗》、《书》、《礼》、《乐》:见1.8 注。是:指儒家的学说(杨惊说)。(3)《春秋》、微:见1.8 注(10)。(4)《风》:即《国风》,是《诗经》的一部分。它们是各地的土风歌谣,所以名“风”。逐:追赶,指赶时髦而追随歪风邪气。(5)《小雅》:《诗经》中朝廷的正声雅乐被名为《雅》,其中再分为《小雅》和《大雅》。“雅”是正的意思。“者”上《集解》有“雅”字,据宋浙本删。(6)“者”上《集解》有“雅”字,据宋浙本删。(7)《颂》:是《诗经》的一部分,它是宗庙祭祀的舞曲。(8)乡:通“向”,迎合。(9)如:通“而”。

    [译文]

    圣人,是思想原则的枢纽。天下的思想原则都集中在他这里了,历代圣王的思想原则也统一在他这里了,所以《诗》、《书》、《礼》、《乐》也都归属到他这里了。《诗》说的是其心意;《书》说的是其政事;《礼》说的是其行为;《乐》说的是其和谐心情;《春秋》说的是其微言大义。因此,《国风》之所以不失于流荡的作品,是因为以此去节制它的缘故;《小雅》之所以为小雅,是因为以此去润饰它的缘故;《大雅》之所以为大雅,是因为以此去发扬光大它的缘故;《颂》之所以成为登峰造极的作品,是因为以

此去贯通它的缘故。天下的思想原则全在这里了。顺从它的就会有好结果,背离它的就会灭亡。顺从它而没有好结果、违背它而不灭亡的,从古到今,还不曾有过。

    [原文]

    8.15 客有道曰:“孔子曰:‘周公其盛乎。身贵而愈恭,家富而愈俭,胜敌而愈戒。’”应之曰:“是殆非周公之行、非孔子之言也。武王崩,成王幼,周公屏成王而及武王,履天子之籍,负扆而坐(1),诸侯趋走堂下。当是时也,夫又谁为恭矣哉?兼制天下,立七十一国,姬姓独居五十三人焉;周之子孙,苟不狂惑者,莫不为天下之显诸侯。孰谓周公俭哉?武王之诛纣也,行之日以兵忌(2),东面而迎太岁(3),至汜而泛(4),至怀而坏(5),至共头而山隧(6)。霍叔惧曰(7):‘出三日而五灾至,无乃不可乎?’周公曰:‘刳比干而囚箕子(8),飞廉、恶来知政(9),夫又恶有不可焉?’遂选马而进,朝食于戚(10),暮宿于百泉(11),厌旦于牧之野(12)。鼓之而纣卒易乡(13),遂乘殷人而诛纣。盖杀者非周人,因殷人也,故无首虏之获,无蹈难之赏。反而定三革(14),偃五兵(15),合天下,立声乐,于是《武》、《象》起而《韶》、《护》废矣(16)。四海之内,莫不变心易虑,以化顺之。故外阖不闭,跨天下而无蕲(17)。当是时也,夫又谁为戒矣哉?”

    [注释]

    (1)扆(y!以):宫殿中门和窗之间的屏风。天子接见诸侯时,背靠这屏风而面向南。坐:《礼记·曲礼下》:“天子当依(扆)而立,诸侯北面而见天子曰觐。”《礼记·明堂位》:“昔者周公朝诸侯于明堂之位,天子负斧依(扆)南乡而立。”可见此文“坐”当作“立”。(2)兵忌:古代迷信,出兵要选择吉日,在忌日出师则不利。(3)迎:逆。太岁:即木星,又名岁星。古代占星家认为岁星是吉星,它运行到某一星宿,则地上与这一星宿相对应的国家就吉利。谁如果冲犯了它所在的方位,就会遭殃。(4)汜:《集解》作“■”,据宋浙本改。汜(s@祀):汜水,在今河南汜水县西。一说“汜”当作“氾”(f4n 犯),则当指东汜水,在今河南中牟县南,早已湮没。(5)怀:地名,在黄河附近。(6)共(g#ng 供)头:山名,在今河南辉县。隧:通“坠”。(7)霍叔:周文王之子,武王同母弟,姓姬,名处,一说名武,封于霍(在今山西霍县西南),故史称霍叔。(8)刳(k&枯):剖开挖空。比干,商纣王的叔父,商王文丁(太丁)的儿子,故又称王子比干。他因劝说纣王而被剖腹挖心。箕子:纣王的叔父,为太师,封于箕(在今山西太谷东北)。他曾劝谏纣王而被囚禁,周武王灭商后获释。(9)飞廉:纣王的宠臣,善于奔走。恶来:纣王之臣,飞廉之子,有力,善谗,周武王伐纣时被杀。(10)戚:地名,在今河南濮阳县北。(11)百泉:地名,在今河南辉县西北。(12)厌(y1 压)旦:迫近日出天明之时,黎明。一说“厌旦”当作“旦厌”,意思是早晨迫近牧野。牧:地名,在今河南淇县南。(13)乡通“向”。(14)反:同“返”。定:使?静止,不动。三革:三种保护身体的皮革制品,指铠甲、头盔、盾牌。一说指制造铠甲用的犀皮、兕皮、牛皮。(15)五兵:见4.1 注(2)。(16)《武》:又名《大武》是周武王灭商以后周公所作的歌颂武王克商之功的乐曲名。《象》:又称《象舞》,周武王所作的摹仿文王时击刺之法的舞曲名。《韶》:舜时的乐曲名。《护》:商汤时的乐曲名。(17)跨:跨越。蕲(q0 其):通“圻”,“圻”(y0n 银)通“垠”:边界。

    [译文]

    有个客人说道:“孔子说:‘周公可伟大啦。他身份高贵而更加谦逊有礼,家里富裕而更加节约俭朴,战胜了敌人而更加戒备警惕。’”荀子对答说:“这大概不是周公的行为、也不是孔子的话吧。武王去世

时,成王还年幼,周公拥护成王而继承武王,登上了天子之位,背靠屏风而立,诸侯在堂下有礼貌地小步快跑前来朝见。在这个时候,他又对谁谦逊有礼了呢?他全面控制了天下,设置了七十一个诸侯国,其中出于周王家族的姬姓诸侯就独占了五十三个;周族的子孙,只要不是发疯糊涂的人,无不成为天下显贵的诸侯。谁说周公节俭呢?武王讨伐纣王的时候,出发的那天用了兵家禁忌的日子,向东进军,冲犯了太岁,到达汜水时河水泛滥,到达怀城时城墙倒塌,到达共头山时山岩崩落。霍叔恐惧地说:‘出兵三天已遇到了五次灾害,恐怕不行吧。’周公说:‘纣王将比干剖腹挖心,还囚禁了箕子,飞廉、恶来当政,又有什么不可以呢?’于是挑选了良马继续前进,早晨在戚地吃饭,晚上在百泉宿营,等二天黎明来到牧地的郊野。击鼓进攻,纣王的士兵就掉转方向倒戈起义了,于是就凭借商王朝的士兵而诛杀了纣

    王。原来杀纣王的并不是周国的人,而是依靠了商朝的人,所以周国的将士没有首级、俘虏的缴获,也没有因为冲锋陷阵而得到的奖赏。周国的军队回去以后不再动用铠甲、头盔与盾牌三种皮革制品,放下了各种兵器,会合天下诸侯,创作了乐曲,从此《武》、《象》兴起而《韶》、《护》被废弃了。四海之内,无不转变思想,因为这种教化而归顺周王朝。因此,家家不必关闭大门,走遍天下也没有什么边界。在这个时候,他又对谁戒备警惕了呢?”

    [原文]

    8.16 造父者(1),天下之善御者也,无舆马则无所见其能(2);羿者(3),天下之善射者也,无弓矢则无所见其巧;大儒者,善调一天下者也,无百里之地则无所见其功。舆固马选矣,而不能以至远、一日而千里,则非造父也;弓调矢直矣(4),而不能以射远、中微,则非羿也;用百里之地,而不能以调一天下、制强暴,则非大儒也。

    [注释]

    (1)造父:周穆王的车夫,善于驾驭车马。(2)见(xi4n 现):同“现”。(3)羿(y@义):夏代东夷族有穷氏(居于今山东德州市南)的部落首领,故又称夷羿、后羿,善于射箭。(4)调:见31.6注(4)。

    [译文]

    造父,是天下善于驾驭车马的人,但没有车马就没法表现他的才能。后羿,是天下善于射箭的人,但没有弓箭就没法表现他的技巧;伟大的儒者,是善于整治统一天下的人,但没有百里见方的国土就没有办法显示他的功用。如果车子坚固、马匹精干了,却不能用它来到达远方,日行千里,那就不是造父了;弓调好了,箭笔直了,却不能用它来射到远处的东西、命中微小的目标,那就不是后羿了;统辖百里见方的领土,却不能靠它来整治统一天下、制服强暴的国家,那就不是伟大的儒者了。

    [原文]

    8.17 彼大儒者,虽隐于穷阎漏屋(1),无置锥之地,而王公不能与之争名;在一大夫之位,则一君不能独畜,一国不能独容,成名况乎诸侯,莫不愿得以为臣(2);用百里之地,而千里之国莫能与之争胜;笞棰暴国(3),齐一天下,而莫能倾也:是大儒之征也。其言有类(4),其行有礼,其举事无悔,其持险应变曲当;与时迁徙,与世偃仰,千举万变,其道一也:是大儒之稽也。其穷也,俗儒笑之;其通也,英杰化之,嵬琐逃之(5),邪说畏之,众人愧之。通则一天下,穷则独立贵名。天不能死,地不能埋,桀、跖之世不能污(6),非大儒莫之能立,仲尼、子弓是也(7)。

    [注释]

    (1)漏:见8.2 注(7)。(2)以上参见6.8 注。(3)笞(ch9 吃):用鞭子、竹板抽打。棰:用木棍打。(4)类:法。参见6.7 注(4)。(5)嵬琐:见6.1 注(3)。(6)桀、跖:见1.14 注(3)。(7)仲尼、子弓:见5.4 注(4)、(5)。

    [译文]

    那些伟大的儒者,即使隐居在偏僻的里巷与狭小简陋的房子里,贫无立锥之地,但天子诸侯也没有能力和他竞争名望;虽然他只是处在一个大夫的职位上,但不是一个诸侯国的国君所能单独任用,不是一个诸侯国所能单独容纳,他的盛名比于诸侯,各国诸侯无不愿意让他来当自己的臣子;他统辖百里见方的封地,那千里见方的国家也就没有哪一个能与他争胜;他鞭挞强暴的国家,统一天下,也没有谁能推翻他:这就是伟大的儒者所具有的特征。他说话合乎法度,他行动合乎礼义,他做事没有因失误而引起的悔恨,他扶持危险的局势、应付突发的事变处处都恰当;他顺应时世,因时制宜,即使采取上千种措施,遇到上万次变化,但他奉行的原则是始终如一的:这是伟大的儒者的考核标准。他穷困失意的时候,庸俗的儒者讥笑他;他显达得志的时候,英雄豪杰都受到他的感化,怪诞鄙陋的人都逃避他,持异端邪说的人都害怕他,一般民众都愧对他。他得志了就统一天下,不得志就独自树立高贵的名声。上天不能使他死亡,大地不能把他埋葬,桀、跖的时代不能污染他,不是伟大的儒者就没有谁能这样立身处世,仲尼、子弓就是这样的人。

    [原文]

    8.18 故有俗人者,有俗儒者,有雅儒者(1),有大儒者。不学问,无正义,以富利为隆,是俗人者也。逢衣浅带(2),解果其冠(3),略法先王而足乱世术;缪学杂举(4),不知法后王而一制度,不知隆礼义而杀《诗》、《书》(5);其衣冠行伪已同于世俗矣(6),然而不知恶者(7);其言议谈说已无以异于墨子矣,然而明不能别;呼先王以欺愚者而求衣食焉,得委积足以掩其口,则扬扬如也;随其长子,事其便辟(8),举其上客,■然若终身之虏而不敢有他志(9):是俗儒者也。法后王,一制度,隆礼义而杀《诗》、《书》;其言行已有大法矣,然而明不能齐法教之所不及、闻见之所未至(10),则知不能类也(11);知之曰知之,不知曰不知,内不自以诬(12),外不自以欺(13),以是尊贤畏法而不敢怠傲:是雅儒者也。法先王(14),礼义,一制度,以浅持博(15),以古持今,以一持万;苟仁义之类也,虽在鸟兽之中,若别白黑;倚物怪变(16),所未尝闻也,所未尝见也,卒然起一方(17),则举统类而应之,无所儗■(18);张法而度之,则晻然若合符节(19):是大儒者也。故人主用俗人,则万乘之国亡。用俗儒,则万乘之国存。用雅儒,则千之国安。用大儒,则百里之地久,而后三年,天下为一,诸侯为臣;用万乘之国,则举错而定(20),一朝而伯(21)。

    [注释]

    (1)雅:正。(2)逢:蓬松宽大。浅带:指宽阔的腰带。阔带子束衣服束得很浅,所以称“浅带”。(3)解果(xi8lu$懈螺):亦作“蟹蜾”、“韰倮”、“蟹堁”,高的意思。解果其冠:与6.16 的“其冠进”意思相似。这两句是说他模仿儒者的穿戴。有人认为“解果”是平正的意思(见俞樾《古书疑义举例》卷七),可备一说。(4)缪(mi)谬):通“谬”。举:即上节“举事”之“举”。(5)杀(sh4i晒):减少,降等。不知隆礼义而杀《诗》、《书》:指不懂得把奉行礼义放在首位,把诵读《诗》、《书》降到次要的地位。它与1.12 所说的“不能隆礼”而“顺《诗》《书》”则“不免为陋儒”的旨意相通。(6)伪:通“为”。(7)者:犹“之”。(8)便辟(pi2nb@骈臂):通“便嬖”,君主左右的宠信小臣。(9)■(hu4n 患):同“患”。■然:提心吊胆的样子,形容“终身之虏”之“不敢”。(10)齐:通“济”,补救。教:教令,诸侯的命令。闻见之所未至:视听没有达到的地方。(11)则:即。知:通“智”。(12)自以诬:即“以诬己”。(13)外不自以欺:当作“外不以欺人”,涉上句而误,《韩诗外传》卷五第五章作“外不诬人”可证。(14)法先王:与8.2 所说的一致。有人以为是“法后王”之误,未必。(15)浅、博:见2.3。(16)倚:通“奇”。(17)卒(c)促):通“猝”。(18)懝:通“疑”。■(zu^作):同“怍”,惭愧,颜面变色,(19)晻(y3n 眼):通“奄”,覆盖,相合。符节:古代出入门关时的凭证,用竹片做成,上书文字,剖而为二,双方各存一半,验证时两片合起来完全相符,才可通行。(20)举错:通“举措”,采取措施。(21)伯:通“白”,指名声显著(王念孙说)。

    [译文]

    有庸俗的人,有庸俗的儒者,有雅正的儒者,有伟大的儒者。不学习请教,不讲求正义,把求取财富实利当作自己的最高目标,这是庸俗的人。穿着宽大的衣服,束着宽阔的腰带,戴着中间高起的帽子,粗略地效法古代圣明的帝王而只够用来扰乱当代的政治措施;荒谬地学一些东西,杂乱地做一些事,不懂得效法后代的帝王、统一制度,不懂得把礼义置于最高地位而把《诗》、《书》置于次要地位;他的穿戴行为已经与社会上的流俗相同了,但还不知道厌恶这一套;他的言谈议论已经和墨子没有什么两样了,但是他的智慧却不能分辨;他称道古代圣王来欺骗愚昧的人而向他们求取衣食,得到别人的一点积蓄够用来糊口,就得意洋洋了;跟随君主的太子,侍奉君主的宠信小臣,吹捧君主的贵客,提心吊胆好像是终身没入官府的奴隶而不敢有其他的志愿:这是庸俗的儒者。效法后代的帝王,统一制度,推崇礼义而把《诗》、《书》降到次要地位;他的言论和行为已经符合基本的法规了,但是他的智慧却不能补足法制教令没有涉及到的地方和自己没有听见看见的地方,就是他的智慧还不能触类旁通;懂就说懂,不懂就说不懂,对内不自欺,对外不欺人,根据这种观念而尊重贤人、畏俱法令、不敢懈怠傲慢:这是雅正的儒者。效法古代的圣明帝王,以礼义为纲领,统一制度,根据不多的见闻把握很多的知识,根据古代的情况把握现在的情况,根据一件事物把握上万件事物;如果是合乎仁义的事情,即使存在于鸟兽之中,也能像辨别黑白一样把它辨认出来;奇特的事物、怪异的变化,虽然从来没有听见过,从来没有看到过,突然在某一地方发生,也能应之以道而无所迟疑和不安,衡之以法而如同符节之相合:这是伟大的儒者。所以,君主如果任用庸俗的人,那么拥有万辆兵车的大国也会灭亡。如果任用了庸俗的儒者,那么拥有万辆兵车的大国仅能保存。如果任用了雅正的儒者,那么就是拥有千辆兵车的小国也能安定。如果任用了伟大的儒者,那么即使只有百里见方的国土也能长久,三年之后,天下就能够统一,诸侯就会成为臣属;如果是治理拥有万辆兵车的大国,那么一采取措施就能平定天下,一个早晨就能名扬天下。

    [原文]

    8.19 不闻不若闻之,闻之不若见之,见之不若知之,知之不若行之。学至于行之而止矣。行之,明也,明之为圣人。圣人也者,本仁义,当是非,齐言行,不失毫厘(1),无它道焉,已乎行之矣(2)。故闻之而不见,虽博必谬;见之而不知,虽识必妄(3);知之而不行,虽敦必困。不闻不见,则虽当,非仁也,其道百举而百陷也。

    [注释]

    (1)毫:《集解》作“豪”,据世德堂本改。毫匣:古代长度单位,十丝为一毫,十毫为一厘,十厘为一分,十分为一寸。“毫厘”比喻微小的数量。(2)已:止。(3)识(zh@志):记住。

    [译文]

    没有听到不如听到,听到不如见到,见到不如理解,理解不如实行。学习到了实行也就到头了。实行,才能明白事理,明白了事理就是圣人。圣人这种人,以仁义为根本,能恰当地判断是非,能使言行保持一致,不差丝毫,这并没有其他的窍门,就在于他能把学到的东西付诸行动罢了。所以听到了而没有见到,即使听到了很多,也必然有谬误;见到了而不理解,即使记住了,也必然虚妄;理解了而不实行,即使知识丰富,也必然会陷入困境。不去聆听教诲,不去观摩考察,即使偶尔做对了,也不算是仁德,这种办法采取一百次会失误一百次。

   [原文]

   8.20 故人无师无法而知,则必为盗;勇,则必为贼;云能(1),则必为乱;察,则必为怪;辩,则必为诞。人有师有法页知,则速通;勇,则速威;云能,则速成;察,则速尽;辩,则速论。故有师法者,人之大宝也;无师法者,人之大殃也。

    [注释]

    (1)云:有(王念孙说)。

    [译文]

    所以,人要是没有老师、不懂法度,如果有智慧,就一定会偷窃;如果勇敢,就一定会抢劫;如果有才能,就一定会作乱;如果明察,就一定会搞奇谈怪论;如果善辩,就一定会大言欺诈。人要是有了老师、懂了法度,如果有智慧,就会很快通达事理;如果勇敢,就会很快变得威武;如果有才能,就会很快成功;如果明察,就能很快理解一切;如果善辩,就能很快论断是非。所以有老师、懂法度,是人们的一大宝物;没有老师、不懂法度,是人们的一大祸害。

    [原文]

    8.21 人无师法,则隆性矣;有师法,则隆积矣;而师法者,所得乎情(1),非所受乎性,不足以独立而治(2)。性也者,吾所不能为也,然而可化也;情也者,非吾所有也,然而可为也。注错习俗(3),所以化性也;并一而不二,所以成积也。习俗移志,安久移质;并一而不二,则通于神明,参于天地矣(4)。

    [注释]

    (1)情:指合乎礼义的高尚情操。(2)不足以独立而治:指老师、法度不可能自我完善,也得依靠礼义来完善自己。(3)注错:见4.9 注(4)。(4)参:见3.5 注(2)。

    [译文]

    人要是没有老师、不懂法度,就会推崇发展本性了;有了老师、懂了法度,就会注重增加学习的积累了;而老师、法度,是从合乎礼义的高尚情操中得来的,并不是禀受于先天的本性,所以也不能够独立地得到完善。本性这种东西,是我们所不能造就的,却可以通过教育来改变;学习的积累,不是我们固有的,却可以造就。对人的安排措置以及习惯风俗,是用来改变本性的;专心致志地学习而不三心二意,是用来造成知识积累的。风俗习惯能改变人的思想,安守习俗的时间长了就会改变人的本质;学习时专心致志而不三心二意,就能通于神明,与天地相并列了。

    [原文]

    8.22 故积土而为山,积水而为海,旦暮积谓之岁,至高谓之天,至下谓之地,宇中六指谓之极(1),涂之人百姓积善而全尽谓之圣人(2)。彼求之而后得,为之而后成,积之而后高,尽之而后圣。故圣人也者,人之所积也。人积耨耕而为农夫,积斲削而为工匠,积反货而为商贾(3),积礼义而为君子。工匠之子莫不继事,而都国之民安习其服,居楚而楚,居越而越,居夏而夏。是非天性也,积靡使然也(4)。

    [注释]

    (1)宇:空间。六:指上、下、东、南、西、北六个方向。指:指向,延伸。(2)涂:通“途”。“百姓”二字当为衍文,它们原来可能是“涂之人”的注,后代抄书刻书的人误将它混入了正文。8.7、23.14 都只说“涂之人”可证。(3)反:通“贩”。(4)靡(m$模):通“摩”、“磨”,接触,磨炼,指受外力的影响。

    [译文]

所以,堆积泥土就成为山,积聚水流就形成海,一朝一夕积累起来就叫做年,最高的叫做天,最低的叫做地,空间之中朝六个方向延伸出去叫做极,路上的普通老百姓积累善行而达到了尽善尽美就叫做圣人。这些都是努力追求以后才得到的,努力做了以后才成功的,不断积累以后才高超的,尽善尽美以后才圣明的。所以圣人这种人,实是普通人德行的积累。人积累了锄草耕地的本领就成为农夫,积累砍削的技巧就成为工匠,积累了贩卖货物的经验就成为商人,积累了合乎礼义的德行就成为君子。工匠的儿子无不继承父亲的事业,而国都里的居民都安心习惯于本地的习俗,居住在楚国就像楚国人一样生活,居住在越国就像越国人一样生活,居住在中原各国就像中原各国的人一样生活。这不是天生的本性,而是后天的积习和磨炼使他们这样的啊。

    [原文]

    8.23 故人知谨注错,慎习俗,大积靡,则为君子矣;纵情性而不足问学(1),则为小人矣。为君子,则常安荣矣;为小人,则常危辱矣。凡人莫不欲安荣而恶危辱,故唯君子为能得其所好(2),小人则日徼其所恶(3)。《诗》曰(4):“维此良人,弗求弗迪;维彼忍心,是顾是复。民之贪乱,宁为荼毒?”此之谓也。

    [注释]

    (1)情性:《集解》作“性情”,据宋浙本改。足:见19.8 注(5)。(2)故:通“顾”,但是。(3)徼(y1 o 腰):通“邀”,求取,招致。(4)引诗见《诗·大雅·桑柔》。

    [译文]

    所以人懂得谨慎地措置自己,小心地对待风俗习惯,加强德行的积累和磨炼,就成为君子了;如果放纵本性而不重视学习,就成为小人了。成为君子,就经常会得到安宁与光荣了;成为小人,就经常会遇到危险和耻辱了。凡是人没有不希望安宁、光荣而厌恶危险、耻辱的,但是只有君子才能得到他所喜欢的,小人却是天天在招致他所厌恶的。《诗》云:“有了这些善良人,你不访求不进用;那些狠心残忍者,你却照顾又看重。民众一心想作乱,难道甘愿被残害?”说的就是这个。

    [原文]

    8.24 人论(1)。志不免于曲私,而冀人之以己为公也;行不免于污漫(2),而冀人之以己为修也;甚愚陋沟瞀(3),而冀人之以己为知也:是众人也。志忍私,然后能公;行忍情性,然后能修;知而好问,然后能才:公、修而才,可谓小儒矣。志安公,行安修,知通统类(4):如是则可谓大儒矣。大儒者,天子三公也(5);小儒者,诸侯大夫、士也(6);众人者,工、农、商贾也。礼者,人主之所以为群臣寸、尺、寻、丈检式也(7)。人伦尽矣。

    [注释]

    (1)论:通“伦”,类。(2)污漫:见4.10 注(1)。(3)甚:《集解》作“其”,据宋浙本改。沟瞀(k^um4o 寇帽):通“怐愗”,愚昧无知。(4)统类:见8.12 注(6)。(5)三公:辅助君主掌握军政大权的最高官员,各个朝代名称不同,周朝的三公为太师、太傅、太保(见《书·周官》)。(6)士:官名,有上士、中士、下士三等,其位次于大夫。(7)寻:长度单位,八尺为一寻。为群臣寸、尺、寻、丈:这是一种比喻的说法,指衡量群臣的德才是一寸高,还是一尺、一寻、一丈高,等于说“掂群臣的分量”、“区别群臣的档次”。检、式:都是法度、准则的意思。

    [译文]

    人的类别:思想没有脱离偏邪自私,却希望别人认为自己大公无私;行为没有脱离污秽肮脏,却希望别人认为自己善良美好;非常愚昧浅陋,却希望别人认为自己聪慧明智:这样的人是一般的民众。思想上克制了私心,然后才能出于公心;行动上抑制了本性,然后才能善良美好;聪明而又喜欢请教,然后才能多才多艺:去私为公、行为美好又有才干,可以称为小儒了。思想上习惯于公正无私,行动上习惯于善良美好,智慧能够精通纲纪法度;像这样就可以称为大儒了。大儒这种人,能当天子的三公;小儒,可以当诸侯的大夫或士;民众,只能当工匠、农夫、商人。礼制,是君主用来鉴定群臣等级的标准,人的类别用它来鉴定就能包罗无遗了。

    [原文]

    8.25 君子言有坛宇(1),行有防表(2),道有一隆。言道德之求(3),不下于安存;言志意之求,不下于士;言道德之求,不二后王。道过三代谓之荡,法二后王谓之不雅。高之、下之、小之、臣之(4),不外是矣(5),是君子之所以骋志意于坛宇、宫庭也(6)。故诸侯问政,不及安存,则不告也(7);匹夫问学,不及为士,则不教也(8);百家之说,不及后王,则不听也。夫是之谓君子言有坛宇、行有防表也。

    [注释]

    (1)坛:殿堂的基础。宇:屋檐。坛宇:引申指界限。(2)防:堤防,引申指限度。表:标志,标准。(3)道德:当作“政治”(杨倞说)。(4)之:指代“道有一隆”之“道”。臣:当为“巨”字之误(杨倞说)。(5)是:指代“不下于安存”、“不下于士”、“不二后王”。(6)骋:尽情施展,充分活动。宫庭:室内的厅堂,引申指范围。(7)像卫灵公询问作战的事,孔子回答说没学过军事(《论语·卫灵公》)。(8)像樊迟询问种庄稼的事,孔子回答说自己不如老农(《论语·子路》)。

    [译文]

    君子说话有界限,行动有标准,主张有专重。说到政治的要求,不低于使国家安定和生存;说到思想的要求,不低于做一个有德才的学士;说到道德的要求,是不背离当代的帝王。谈论政治原则时古得超过了夏、商、周三代便叫做放荡荒诞,谈到法度时背离了当代的帝王便叫做不正。使自己的主张或高、或低、或小、或大,都不超越这个原则范围,这就是君子能使自己的思想活跃奔放而又保持在一定的界限、范围内的原因啊。所以诸侯询问政治,如果不涉及如何使国家安定而存在下去,就不告诉他;一般人来求学,如果不涉及如何做一个有德才的学士,就不教他;各家的学说,如果不涉及当代的帝王,就不听它。这就叫做君子说话有界限、行动有标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