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清小仙姑:智淫双全——也谈朱大可的鲁迅批判

来源:百度文库 编辑:偶看新闻 时间:2024/04/30 04:21:25

智淫双全——也谈朱大可的鲁迅批判


中国批评界一直在寻找一位“智勇双全”的精神领袖,一位集批评智慧,发现眼光和优雅语言于一身的批评家。朱大可差点成为这样的人物,今年某时,在北方政治都城北京,一群组合特别的批评家和作家,为朱大可开了一次“专家论证会”,把朱大可的批评风格推崇到了一个相当高的位置。而朱大可本人,从会议的报道材料看,似乎也笑纳了所有这些赞誉。然而,一个锐气十足,敢于横扫一切的批评家,笑容可掬地满足于“一个个伸出拇指把你夸”的喜气之中,这想象中的情景让人顿生失望之情。借友人的指点,有幸从网上读到了朱大可专论鲁迅的奇文。这是一篇刻意显示智慧色彩,把语言的装饰感和句法的独特性放到突出位置的文章。我承认,我还是有些喜欢朱大可的文章,但又不能接受他文章中的许多观点。这两者之间的分离甚至是朱大可本人都有可能意识到的。这很值得研究。又见到有方舟子者以“淫者见淫”回应了朱大可的智慧。“世纪末的鲁迅批判”,将会使鲁迅复活,然而却会让我们看到一个面目不清,精魂未定的鲁迅。

    去年上半年,我曾为某出版社的系列丛书写了一本有关鲁迅与陈西滢论战的小书。整个写作过程的思维以及成书后的自我阅评,都让我产生一种并不美妙的感觉。十多年来,对鲁迅的认识早已局限在文学史和老一辈鲁学专家划定的范围里,无论是关于鲁迅的什么作品,哪一阶段的思想,也不论是鲁迅和哪个论敌的论争,一个基本的结论其实早已在那里等着自己,你就带著“材料”往里钻就可以了。这种不由自主的过程是一种心理惯性,也是一种精神惰性。除了个别的细节和事件,总体思路其实还是囿于一种事先已经根深蒂固的理论框架中,并不能让自己满意,也很难从根本上突破。

    近两年来,关于鲁迅的各种声音甚嚣尘上,鲁迅研究多少年积累的成果,在这时暴露出它脆弱、僵硬、缺少诗性的一面,面对“断裂”者们声称鲁迅是块“老石头”的极端,王朔也要重评鲁迅的“无畏”,鲁迅专家们的反击似乎缺少力度。掉书袋,无味地重复论点,简单地不屑,使鲁迅的形象再次变得模糊不清。

    朱大可不是王朔,王朔只能以一个高级读者的身份,讲述一下自己对鲁迅小说和杂文的读后感。观点极端一方面是因为文风上的“特权”使然,另一方面也是“无知”的结果。朱大可则可以对旧材料进行新的处理,以学理面目出现。他能从刘和珍那里读出鲁迅的最爱,并推断出许广平是刘的替代的“发现”,他也能从萧红那里看出鲁迅的温情,把论文的情色主题再一次推向高潮。他从鲁迅的杂文里见出“复仇”主题,并只通过一篇不足千字的“遗言”(即杂文《死》,朱命名为“鲁七条”),把鲁迅描述成一个令人生畏的“仇恨政治学”的创始者。朱大可漂亮的文风遮蔽了他一意孤行的立论,为了显示自己的发现才能,他的文章四处弥散着一股诱人的怪味,在他的笔下,《两地书》成了不温不火的应景“作业”;《纪念刘和珍君》的惊世奇文,原来也可做弗洛伊德式的“分析”材料;上万人的送葬队伍是各怀心思的可怕人群;即使在有关内山书店是否是“情报机关”这一点上,朱大可虽然是在论述上海是制造谣言的场所的基础上提及,自己却模棱两可地留有余地,并不表明这是纯属造谣的说法。

    与鲁迅相比,上海也许更为朱大可熟悉。他在引证材料上的偏颇和错谬令人怀疑他做为批评家的基本资格。他对上海的“肉感”描述倒显得动情而到位。当然,这种印象并不排除由于我们对上海的不熟悉而产生的好奇,朱大可的语言极具诱惑。反之也可以说,对并不熟悉鲁迅的人们来说,朱大可的奇文很可能会让他们产生见到了“真正”鲁迅的幻觉。朱大可是个涂色的高手,阴暗的鲁迅被“坚如磐石”的仇恨掏空。

    “肉感”的上海突现出因情色不能“满足”而失却“爱语”的鲁迅。批评的锋芒变成了对“意淫”主题的发现,对文化争端的评价变成了有关“复仇”主题的阐释。

    由于朱大可总是以奇思异想为人偏爱,又因语言华丽,文风艳美,文气高贵而为人赏识,当他自己对此开始“自觉”以后,就会暴露出浓妆艳抹的激端和稍显造作的浮华。更要命的是,为了这些外表的涂饰,他放弃了一个学者最基本的操守,随意操纵学术资料,无视历史事实的基本尊严,方舟子想告诉朱大可鲁许之爱的真相的做法其实纯属多余,朱大可不会对此没有认识,因为他首先就没有提供新的“证据”。他为了自己的立论,需要这样串接材料碎片。

剥去华丽的外衣,朱大可关于鲁迅的论点其实就是两条,鲁迅思想的主调是“仇恨”,而且“主义”;鲁迅爱刘和珍而不得又倾心于萧红,许广平只是替代。前者乏善可陈,后者过于惊世而艳俗。但朱文不失为一篇充满诱惑的艳美之文,剑走偏锋中仍然可以闪现机智的灵光。我不想“恶意”地理解朱大可的鲁迅观,而更愿意理解为他是由于对自己智慧和文笔的过分自恋,才产生出这样的“奇文”。有人也许怀疑身在澳洲的朱大可手边并没有一套完整的《鲁迅全集》,其实,即使有,他也不会去认真爬梳。

    中国的批评家普遍缺少理论的涵养,缺少智慧更是他们致命的弱点。罗兰·巴特于是在当代中国最有市场。朱大可的含带锋芒与华丽色彩的海派批评,也许还要加上王朔式的口无遮拦的无畏骂人,在一片萎迷不振、趋时献媚和乏味无聊的批评风气中,给人有横空出世的感觉。前者因其深奥和欧式句法不可模仿,后者因其绝对轻佻而令人不敢追随。但中国批评的正途却不可能通过这两个异数获得。而且他们自己已经在一路追捧中失去自持,用不了三天,就会流俗到常规水平。朱大可的“妖魔化鲁迅”是“智”“淫”双全的拼贴,王朔的鲁迅论是“无知”“无畏”的组合。可那些还在高头讲章里论述鲁迅前后期思想变化的学者,那些向学生传授《祝福》里“抨击封建礼教”、“同情妇女命运”主题的教授,又能高明到哪里去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