g20峰会安保重要性:吴思:影响我的九本书

来源:百度文库 编辑:偶看新闻 时间:2024/04/28 16:43:29

历史现实往往相通,吴思:深受9本书的影响

钟润生

关于新概念:造一个新概念是因为过去的概念不准确

记者:先说说怎么想到出这么一本访谈录的?书里收录的访谈,做了哪些调整?

吴思:《我想重新解释历史》这本书收入了29篇各个媒体对我的访谈,时间跨度从2003年至2010年。编这本书,完全是编辑的创意。他收集了文章,分类整理,编出了初稿。在此基础上,我补了几篇,删了几篇,然后调整分类,重做标题,补写序言。一些近似的提问和答复,删了许多。原作有个别误解误记之处,还有笔误,我也改了。

记者:在您的这本访谈录里,读者再一次通过您与媒体记者对话过程中,读到很多您常说的概念,如潜规则、血酬定律、官家主义、元规则。这些新鲜、有趣、深刻的概念,不仅体现了您的一种巨大的文化创造力,也大大扩展了我们的原有的视野与思维,令人耳目一新。我估计很多读者和我一样,想知道当初您是怎么想到要制造这么有点古怪的名词、概念?

吴思:每一个新概念都是对大家熟悉的一个对象、事物、现象的描述。要造一个新概念是因为过去的概念不准确,比如说秦朝一直到满清建立的社会,你说叫什么社会,历史描绘是封建主义社会,但是历史书上又说秦始皇破封建,建立了君主立宪制。你说这样的社会当家作主的不是封建贵族,还能是封建社会吗?面对这样一个社会形态,就得找一个新词怎么尽可能的准确描述。我就找了一个词叫官家主义社会。秦朝之后封建贵族当家作主,立法定规的就是皇帝和衙门。官员个人各种“潜规则”,他们合起来构成一个官家集团,这个集团他们当家作主,立法定规。如实的去描绘这样的社会秩序,就会发现封建主义不够用,于是我就杜撰一个新的,叫官家主义。多数的词都是这样的一个过程,因为看到一些问题,但是原来的词汇无法解释,所以就创造一个新的词,“潜规则”也是。

记者:您的这些新概念,让读者对历史有了新的认识。

吴思:重新理解中国历史,重建对中国历史的解释。过去的解释不足以回答当代人的疑问,结果,中国人面对自己的历史陷入了失语的境地。我们找不到合适的词句,不容易说清楚自己是从哪里来的,现在走到了什么地方。因此我们就不容易说明白自己是谁。对一个民族来说,不了解自己,不能理解自己,说不清楚自己的问题,这个问题太严重了。

关于历史与现实:有的时候历史和现实是通的

记者:您所有的概念,无论是潜规则、血酬定律、还是元规则,等等,似乎都有一个共同的秘密通道:生存法则。

吴思:我努力构建的历史观的核心支柱,是一个从行为生态学借来的概念:生存策略。采集渔猎是生存策略,暴力掠夺也是生存策略,游牧、务农、做工、经商,都是生存策略。所有生存策略,从单细胞生物到人类各种职业,其存在和发展的条件是:所得≥所付。在等式之上,得付比越高,发展潜力越大,反之则衰亡。各种生存策略集团互动演化,好像不同物种互动演化一样,在自然环境的基础上形成世态平衡——人类社会各种生存策略的得付比平衡。换句话说,人往高处走,直到力尽计穷或得不偿失为止。

这种历史观,接着生物进化的故事,讲述人类生存策略的演化,又关注人类与自然的关系,我称之为造化史观。本书一再提及的血酬史观,只是造化史观的一个特型,一种描述暴力集团主导的世态变迁的理论。

记者:您怎样看待现实与历史的关系?有一种说法是,您的书再怎么写,也不能打到满分,因为您似乎都在谈历史,回避现实。

吴思:有的时候历史和现实是通的。比如说你看医书,医生说这个人什么什么病,然后吃六味地黄丸。一千年前这么说,现在还在说,你说医生是在说历史还是说现在。比如说“潜规则”,1000年前有,100年前有,现在有,未来还有。当我们描绘潜规则的时候是历史还是现在。我们说药、病都没有时间性,时间的标签说这个人是清光绪年间的人,跟1990年的人,这是无所谓的。

关于研究:影响最大的还是历史唯物论

记者:我还有两个感受:您在书里解读历史,和很多写历史的作家不一样——刚才您自己也说了——您会把经济学融入到您的分析里,甚至还会体现行为学,总之在方法论上,你是多种多样,捉摸不定;还有你的文字也是一样,说文学有文学,说历史有历史,说社会问题有社会问题,很难界定到底是随笔书、还是史学书,还是社会研究。

吴思:先说我的方法论。微观经济学和新制度经济学对我有影响,博弈论和进化论也有影响。生物学、行为学、生态学中的许多观点对我也有影响。中国古代的圣贤,譬如韩非子和孙子,很擅长利害计算,他们对害的计算也对我有很大影响。不过,作为一种历史哲学,历史唯物主义是我们最熟悉的,是学校教育涂上的底色。我在分析和写作时,一定要处理与历史唯物论的关系问题,接受或者部分接受,如果想调整,则需要想出道理来。在这个意义上,影响最大的还是历史唯物论。

再说文字。我的书说文学不是文学,说史学也不是史学,说社会理论又不是社会理论。我的同一本书第一版的分类号是随笔散文,属于文学类,第二版分类,改为社会问题。但是到国家图书馆去查,又摆在历史通论的架子上。我不靠体制化的学术吃饭,敢由着性子写,根据我的兴趣和我对读者兴趣的了解写,于是就有了这种“非驴非马”的东西。

关于阅读:深受9本书的影响

记者:最后一个问题,有点老套,关于阅读。有哪些书对您有深远影响?

吴思:有9本书,对我深有影响。

第一本,我很不情愿,但是又不得不承认,《钢铁是怎样炼成的》对我影响极大。十七岁那年,我就把保尔那段“生命属于我们只有一次”的名言抄在日记本的扉页上。二十岁前后,我把这本书放在枕边,经常翻看保尔修铁路的那一段。当时我在山里修路,干的活和保尔差不多,琐碎而艰辛,还吃不饱,很需要用人生意义之类的说法来支撑自己。

第二本,托尔斯泰的《战争与和平》或《安娜·卡列尼娜》。在主人公安德烈、彼尔和列文身上,我看到了自己的灵魂。我觉得托尔斯泰的句子可以直达我的心底,让我在不同的状态中再生活几遭。

第三本,《唐诗三百首》。这本书是中国古典诗词的代表,我已经翻烂了一本,以后还会一读再读。古诗词可以迅速调动起我的人世沧桑感,呼唤出我的“根本性焦虑”。人生短暂,年华易逝,这种感觉让人的心境深远厚重,超越蝇营狗苟,进入造化的幽深,以至言语寥落,欲说还休。古诗十九首、宋词、元曲、《红楼梦》也有类似的功能。

第四本,贝克尔的《反抗死亡》。这本书对我的影响超过各派心理学的作品。这本书,还有蒂利希的《存在的勇气》,帮助我理解了人心和人性——超越动物的独有特性。10年前读毕此书,叹为观止,从此不再看心理学方面的书。

第五本,《庄子》。庄子描绘的人生和宇宙图景很精彩,可以把我们拔出自负和局促的泥潭,让我们面对那些最要紧的问题,同时又不至于沉溺太深,忘记自己在天地中的真实位置。

第六本,《微观经济学》,任意一本。尽管书中分析的是市场,但是理性清明,分析精巧,对我理解人生的一般状态和人际关系的均衡状态大有助益。读后有散光眼配了眼镜之感。

第七本,《制度经济学》,任意一本。用微观经济学的清明理性来分析制度变迁,这是一门历史学可以借用的好手艺,一旦领会了这种思路,想忘掉不用都难。

第八本,黄仁宇的《万历十五年》1986年初读此书,便生出历史还可以这么写的感慨。数年后我也转向历史,多少受了这本书的影响。我还模仿过这本书的笔法,但不如我原来的写法顺手,只好作罢。至于写作深度,《万历十五年》沾了“形象大于思想”的光,给读者留下了见仁见智的余地,大体没什么问题。不过,真到了说几句硬话解释历史的关头,黄老先生的概括往往伤痕累累。

第九本,林达的《历史深处的忧虑》。这本书让我领会了美国及其政法制度的实质和演进历史。最难得的是,我觉得自己似乎随着林达在那个世界生活了一遭,所得所思格外深切。(20111022日深圳特区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