广东中山哪些地方好玩:刘瑜:《那么,爱呢》后记

来源:百度文库 编辑:偶看新闻 时间:2024/05/11 05:20:08
刘瑜:《那么,爱呢》后记 

    《那么,爱呢》写于2004年底2005年初,也就是去年冬天。纽约的冬天像北京一样干冷,漫长,把人困在室内。透过窗户,我看见的城市,树叶掉光了,行人也稀少,像个肺结核病人,苍白,安静,还有点一病不起的架势。是的,异乡的冬日,似乎仅此一点,就足以成为写作的理由。更何况我对自己进展缓慢的毕业论文,开始感到厌倦,需要为自己的无所事事找一个更高级的形式,所以想到了写东西。开始写的时候,只想写个短小精悍的东西解闷,后来写着写着,竟然拉长了,成了一个中篇。

  当时是连载在一个叫“未名空间”的海外留学生网站上。登的时候,热闹纷呈,热闹之后,现在还能变成了手掌上的一本书,也算是幸运。

  如果有朋友问我,这本书写的是什么啊?我好像只能说,是关于留学生的爱情,A追求B,但是B对A没兴趣,B追求C,但是C又不喜欢B,B反过来又找A……云云云云,反正是ABCDEFG,爱得鸡飞狗跳、民不聊生。这样一说,连我自己都觉得没劲,感觉自己像是这个“八卦文学”时代的一个跟屁虫,把文学搞成了一个花边新闻的唐僧版,而且编来编去,就是那么点想像力。

  但我有更大的野心。这个野心,大约不能通过对这个故事的情节概括来表达。事实上,在某种意义上,我的写作是反情节的。比情节更打动我的,是人的状态。那种人在自己的欲望里挣扎沉溺的状态。张牙舞爪、声嘶力竭、痛心疾首,却最终还是沉了下去。复杂的情节,在我看来,恰恰构成了书写心灵的干扰,把人们的注意力,从人的状态转移到了人物关系,而人物关系这种东西,闭着眼睛都可以无限地排列组合下去。缺乏心灵和敏感性的东西,情节再复杂,只是八卦,就像缺乏风骨的字,用再多的墨,也不能叫做书法。有人说我写的东西情节平淡无奇,我却觉得,对平淡的凝视,比对生离死别阶级斗争家破人亡的书写,更能考验一个作者的才华。

  就这个小说本身,扯一下吧。

  与其说这是一个“爱情故事”,不如说它讲述的是“爱情政治”。这个故事的主线,是一个叫“王徽”的猥琐男和一个叫“唐小瑛”的势利女之间艰苦卓绝的斗智斗勇过程。连载开始的时候,就有很多网友开始跟帖捧场,主要原因是很多人觉得写得“很搞笑”。这让我产生了一丝惶恐,似乎自己在刻意误导读者,然而事实是,我对“娱乐”别人没有多少兴趣。固然,我用了一种戏谑的语言风格,给写作的过程“提神”,也希望给阅读的过程提神,然而说到底,不过是用喜剧的语言在讲一个悲剧的故事。

  说悲剧,可能太隆重了,还是不够确切。如果一定要为这个小说的类型定一个性,我宁愿说这是一个恐怖小说。对,恐怖小说,没有杀人,没有凶器,没有尖叫,没有壁橱里的尸体,但的确是一个恐怖小说,因为生活本身,如果你看得足够仔细,就足以令人惊悚。

  在未名空间连载后,网友们一如既往地爱护我,给我加油,令我感动。当然也有人批评我,主要是说我恶毒,欺负人家王徽猥琐和唐小瑛势利,把人写得不堪入目。这令我有些不安,可能我用笔狠点,但内心深处并没有支撑恶毒的那点得意。这个事情,我是这样看的。每个人同情心的基础不一样,有的人的宽容是建立在“世界多么美好,生活多么充满希望”的基础上,我总觉得,这样的宽容和同情,十分脆弱。当世界“凶相毕露”的时候,他多半会觉得被骗,并进而变得愤世嫉俗。但是如果一个人的理解和宽容,建立在他对生活之恐怖的意识上面,会更强大,因为已经没有什么可以伤害它。

  更重要的是,事实上,我并不觉得王徽和唐小瑛比大多数人更坏,只是我观察他们的距离,凑得更近而已。他们身上那些龌龊的东西,我并不仅仅作为“他们”身上的东西,而且是作为“我自己”的、或者“你们”身上的东西来写的。因为就他们身上的悲剧性而言,你、我、他们,是关在同一个牢笼里面。

  好了,就谈到这儿吧。大学以来,我一直和写作保持着一种暧昧关系。就是说,我的正业从来不是写作,但又总是和写作保持着一种若即若离的关系。时断时续地,为生活所烦躁时,就跑到文字里来,透透气,这让我产生一种偷情的快感。与此同时,又有一种不得其所的焦虑。很多时候,我不得不承认,的确是因为文字,生活对我而言,才变得可以忍受,才让我理解了自由。

  这样的依恋,似乎不是很健康,但是,患有伤寒的敏感总是比健康的空洞更美好。偷情偷了这么多年,偷到了坚贞的境界,也算是有一点真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