焦山古炮台简介:林黛玉的短信

来源:百度文库 编辑:偶看新闻 时间:2024/05/10 20:18:56
先要说明,此序是本书编者勒令我写的。
本来我是不的。因为在荣获奥斯卡之前,冒昧向人喋喋“其实我是一个演员……”是危险的,你看周星星。但鉴于假如读者肯不大落忍我的过分殷勤从而买一本回去——所以我就写了。
写之前特地翻看了一下本书内容——我记性不好,发现我写得还是蛮好……玩儿的(我境界低,以好玩儿为作文根本)。为了使这本书更好玩儿一点儿,我还特地邀请我的女友钱海燕(本书中有伊人小记)非友情(我希望她友情,但她坚决不肯)奉献了50余幅剔透漫画——总之,这是一本很可爱的书,说的全是身边的事儿,骂的全是身边的人,喜欢的,全是得不到的东东。
以上是正题,下面是闲话。
有时候会想起1997年的春天,那个有生以来第一次投稿并且幸运发表的小姑娘,在料峭的大街上,那样光辉灿烂地笑出来,天与地都是佛光普照的金色。然后就是现在了:抛家别狗(欲知详情,请看本书《亲爱的小螃蟹》一文),一个人吃,一个人睡,一个人种牡丹花(请读《DIY女子》),一个人在深夜里工作到目肿筋浮——终于向人叫出来:“为什么会是这样?起因仅仅是喜欢写字——”损友哂笑:“你可以不的。”但是我要。
有时候也以为,自己是要的太多了(参见本书《5151》),但起码,忙忙活活一场空,比之袖手负暄一场空,来得理直气壮一点。在穿着地摊货悠哉优哉,与穿着让·路易斯·雪莱睚眦尽裂之间,因为别无选择,所以我义无返顾地选择了后者。
你知道,到目前为止,虽然我说起让·路易斯·雪莱的名字是如此的稔若旧人,但其实我只穿(只穿得起)纳帕佳和逸飞。我对此很欣慰,因为这世界上还有许多使我翘首以待的东西。不像某女富豪豪宅里的怅惘——伊去马来西亚度假,包下了一整爿海滩:“要什么有什么,又有什么意思?”
可是2002年新春钟声敲响的一瞬,我还是如此虔诚地祈祷:就让那没有意思的一天早些来到吧!我承认我是贪婪的,但好在,我的贪婪很干净,每一个毛孔滴的都是我自己的血汗(血是面无血色的血,汗是熬夜赶稿滚烫立顿红茶喝多了流的汗的汗)。这没什么值得自豪的,听见我呕呀啁哳攒出一本书的价钱,我一位自己做工厂的朋友笑得打抖:“你可以不写吗?或者你可以来我这里分一杯羹。”我居然只能感谢他的好意。我是一老农,死心塌地胼手胝足耕着自个儿那一亩三分地,因为见识有限,在秋后不过聊以度日的丰收里,竟也笑得有些欢畅的意味。
昨天我妈打电话探听近况,我送她小(伊芳龄60,严禁我在她面前提老字儿)人家10个字:明里一盆火,暗里一把刀。我妈抱怨说,我记得你从前的日子就是这么过的,这么些年就没进步过!我含笑说,妈,你也太小看女儿了——如果说从前我是倚门卖笑,现在虽然还不得不日日倚门,但好在,我可以选择不笑了。
有时候,人暗恋的其实是自己,是爱上了自己的爱情。
肯真挚的暗恋的人都是很纯净、很年轻的啊!
我猜每个人一生都曾暗恋过,在金秋的晚风里以眼角的余光瞥见那个人被风浅浅掀起的衣角就倏地红了脸,心口给咚咚撞得麻酥酥的,甜蜜而微疼。只是暗恋对象不一,有时候会是某个具体的人,比如邻家那个常常把脚踏车踩得风驰电掣的大哥哥,或者校园里新来的那个声音甜美气质端雅的女老师。也可能根本是个莫须有的影子,初中时有个女同学就“爱”上了《射雕英雄传》里的杨康,那时候尚没有VCD影碟,电视里演过了也就过了,只好捧一本《射雕》翻来覆去地看,有关杨康情节的那些页码被翻的略略发黑;拼命搜集演员苗乔伟的相片、不干胶;有人质疑杨康的人品就跳起来大声反驳,面色涨得通红;得到一个外号:于念慈。当然大多数时候暗恋的是一个半真半假的人物——那个人是有的,可是有关他的来龙去脉、叱咤风云却多半出自我们天真的善良的想象。
所谓暗恋,自然是当事人的一方懵然不知,如果双方心照不宣那就是另一回事了,更世俗一点。其实是个很好玩的游戏呢!宛若小时捉迷藏,躲在暗处看那迷茫的苦苦寻找着的邻家小妹,开始还有着一种以为得计的窃喜,渐渐地忽然发现伊纤细的身影给夕阳映得愈发单薄,楚楚可怜相,不经意间起了一种温柔的怜惜,自己也觉得莫名其妙,可是情不自禁。从此喜欢看见她细细的有些发黄的小辫儿,喜欢听她妈妈在葱花味儿的晚风里唤她原本很平常的名字:萍萍。觉得伊母亲的苏州话里有一种平仄的诗韵。在学校里看见她的名字排在光荣榜最后一名,由衷欣喜之余又有一点莫名的羞惭——呵她应该并且也可以表现得更好一点啊!但是渐渐忧伤起来,她——不知道有个人在悄悄地关注着她吧,带着无限褒扬的眼光,连在窗前勤奋赶作业时微微驼背的身影也是好的——就是好。很想对她说些什么,比如:“今天阳光真是灿烂啊!”或者:“你们班几何讲到第几课了?”然而终于没有说,每每经过她,咕嘟一声将话吞了进去,像不小心吞下一个最不爱吃的白水煮蛋,以为会消化不良,可是终究平安无事,因为还好有日记。压在物理簿子下急急慌慌歪歪扭扭地写:“今天在那棵老洋槐下我又遇见她了,她对我笑了一下——”写到这里,自己也心虚起来,不能够确定那情形是不是真的,抑或根本是臆想?可是仍然炽热发红一直到耳朵根。因为心里有个很大的秘密,遂非常充实而沉甸甸地长大,其实真的是一直念着她的,几乎天天,可是仍然慢慢失了她的消息,身不由己地,惟有在略有些暗沉沉看不真的记忆隧道里将有关她的那一段掺着春天的槐香,想起她就香。
其实那是最好的结局了,你最好不要指望再去见她。我还记得《编辑部的故事》里李东宝指着一名核桃巴拉的售冰棒老妇对戈玲说:“瞧,她差点是我妈。”那是李东宝的爹爹从前惊心的暗恋。我的女友四毛赴美攻博前夕忽然变得非常之怀旧,遂回家乡小城重游,回来笑:“我看见他了。”我知道她指的是谁,那个多么英俊迫人的男孩子啊!咕咕笑:“他现在城里最好的商厦卖削价衬衫。”我好奇:“可还英俊么?”她想了很久:“不。”他仿佛有些粗拉了,相较从前。但是她的目光忽然黯了一下,渐渐庄严起来:“他人仍是很好的,也没有不幸福。”哦那当然,那是她的暗恋,生命里最初的一段认真。即使他有不好处,她仍然要禁不住站出来袒护他。有时候,人暗恋的其实是自己,是爱上了自己的爱情。
最经典的暗恋当然是《情书》里面,清丽的少女藤井树,还有英俊而沉默的少年藤井树,他们同班,因为重名而引来许多额外的麻烦,他们被恶作剧的同学们选做一对图书管理员。他看起来很不开心,只顾站在午后的白色的窗帘边在一些生僻图书的卡片上乱写他的名字:藤井树、藤井树,一个又一个,一本又一本。她于他的记忆基本上也就这些了,然后他就转学走了,从此没有回来。很多年后,他在一次登山活动中不幸遇难。偶然的机会,女孩藤井树发现,他一见钟情的深爱着的女朋友渡边博子长得和自己一模一样。是巧合吧?她以为。但是母校的一群女孩子跑向她——她们和她当年一样的年纪啊——她们手里拿着一本书,普鲁斯特的《追忆似水年华》,那张照例写着“藤井树”字样的图书卡片背面,一丝不苟的线条画着一个清丽的少女,那分明是年少的她。她终于明白:那些个午后的日子,他倚在雪白的窗帘后面写的那么多“藤井树”,不是他、而是她的名字。
影片就完了。我理直气壮地落了泪。呵我羡慕藤井树,被人默默爱过的女孩子。更羡慕那个沉静的男孩藤井树,肯真挚地暗恋的人都是很纯净、很年轻的啊!
如果你在心里爱一个人,请一定清清楚楚地告诉他(她),而且得要多说几遍。
有多少女人在为自己一念间的所谓矜持后悔整整一生啊!
我的朋友给我电话,问他爱上了一个女孩子怎样去追。我连脑子也没过就说送花啊,外兼适时适地适度的默默关心,当然杀手锏是末了的狐狸终于露出尾巴——或情人节或伊人生日之类有特殊意义纪念日的表忠心,此场景务必要撼人心腑,顶好是要么上天(譬如驾机出游)要么入地(好比深海潜水),总之别在地面上呆着。朋友愣了愣说这样就行了么?但是并不呀!我略一沉吟,道:“你可否告诉过她你拥有140平米复式结构现房一幢?”他说还没。我说这就对了。过了几天他带了一大篮山竹来看我,喜孜孜道:“I服了You!”
其实也没什么,所谓打蛇打七寸而已,至为关键的是弄清伊人所需。其实追求方法段位最高的是一班大学小男生,盖因伊们成日吃饱了又无甚娱乐,眉目传情、海誓山盟、割腕明志、早请示晚汇报、送饭送水上门、长达数十页肉麻情书、导演英雄救美、雨中彻夜伫立……论现房美钻以外的追法伊们概莫能焉。然而惟惜反追求道行至深的亦乃大学女生,我刚进大学即有好心学姐面授机宜种种,其中心思想就是:能够有效地阻止男人的进攻而又不会使其较快撤退。无奈我心存一丝良知终于未曾一一实践,于是我失去了所谓爱情,倒是得到了一批友情至今,也算是意外之喜。
大学男生的追求当然是可笑的,现在想想。连他们自己也分外羞惭——怎么就那样要死要活,怎么就!更兼连星巴克也请不起,送给心上人的礼物全部是地摊货!现在他们不了,他们优雅地为女友拉开茶色玻璃门,绅士风地摆好座椅,微笑着笃定地推过烫金菜单,再也不必因为不停在心里暗暗计算帐单总值而食不甘味。然后他带她去本埠最出名的酒吧小坐。然后他开车送她回她的单身公寓。当然,他不反对“顺便上去坐坐”,如果她也不反对的话。他没有说爱她,但是是的,这已是在追了。他说“嫁给我吧”时切记一定要速速答好好好,否则就会像我的女友蚌蚌一样,刚刚想含羞做一把秀:“嗯——你是在开玩笑吧?”然而他却早已变了颜色:“是。”使人如鲠噎喉。早已步出校园的女生们十分的怅然,她们不由怀想起若干年前那个在伊窗前抱一把破吉他唱了一宿情歌的傻小子,然而如果要她在他和他之间进行抉择的话,那是不必考虑的——我要香车美馔。
见过死缠滥打的男生,因为他们听说过“好女怕缠”。然而这里面有运气,我就亲眼看见过一个女孩烦恼地撕碎密密麻麻写满了成千上万个她的名字的情信。但是我猜,若干年后的某一天,伊一定会回想起那个曾经那样痴恋她的小男生,那些写着她名字的碎纸片在依稀有些发黄的光柱里千徊百转,化羽成仙。她忽然有些后悔,也许那时我应该对他温柔些,至少不要一任他在漫天雪地里泪流满面。所以成熟女人都会尊重那些真正爱过的男人,虽然他们之间可能就是缺了那一点点的缘。
我在咖啡馆里见过一个女人对一个男人哭泣:“当初……当初你为什么不再坚持一下,只一下?”额上已微微半秃的男人目光迷乱,仿佛看进那无限远处的前生今世:“我……可是你那样坚决地拒绝……”女人说:“是的,我很傻,但是你为什么不可以聪明一点呢?”他们全部流泪了。所以如果你在心里爱一个人,请一定清清楚楚地告诉他(她),而且记得要多说几遍。
“但是我只追三次。”我的朋友阿明说,“我会大声地、虔诚地告诉她,但是我只说三次,这是我的尊严。”而且他决不刻意带她去超出他生活圈子的场所,他说:“我的生活就是这样的,从前这样,今后相当长一个时期内还会这样,如果我在这样的时刻作假,就算现在一时皆大欢喜,如果以后她天天向我要这样的生活又怎么样呢?”我想他是对的,而且是少有的踏实男人,但是他至今独身,因为没有女孩子乐意常常跟着他乘地铁。她们不知道他的身家——一间虽然刚刚起步但是前程远大的猎头公司。她们宁愿跟那些频频热情地请她们去海边度假的男人回家,哪怕接下来是寡淡如水的柴米油盐。不知道谁比谁更傻。
有个男人对我说:“我最讨厌女人追男人,那多……”我恶狠狠地瞪住他。他真是个愚蠢的男人啊!他不知道,有多少女人在为自己一念间的所谓矜持后悔整整一生啊!
20岁的人失恋哭泣,是认为自己再也不会这样地爱一个人了;40岁失恋哭泣,则因为自己再也没有机会谈这样的恋爱了。
“我可爱到什么程度?”
“山崩地裂,海枯石烂的可爱。”
“喜欢我到什么程度?”
“像春天抱着小熊在原野上打滚。”
“我的发型好到什么程度?”
“好到世界上的林木全部倒下来的程度。”
“喜欢我到什么程度?”
“到了世界上所有森林中的老虎,都溶化变成奶油的程度。”
“嗯。”阿绿略带满足地说,“再抱我一次好吗?”
那是《挪威的森林》里,20岁阿绿与男主角渡边的普通一段情话,娇憨动人如婴儿初启的眼波,森林里原木的香。然而当热恋变为失恋,而沧海还远远不是桑田,这些天籁般的句子,每一个字都将是万丈五毒箭,微笑地看着你逃——它生下来的使命就是箭无虚发,当事人除了权做万箭攒心人肉活靶,是别无选择的。
可我仍然坚持以为,失恋的人全部活该——谁让你要?谁让你没有金刚钻还哭着喊着要!
放心,我是躲电脑桌下敲这些字的,而且头上还罩了一铜脸盆儿,估计臭鸡蛋烂番茄什么的暂时趸不到我头上——噢天底下就你他妈没失恋过?找抽!
你从没失恋过吗?真的吗?没骗人?你发毒誓?敢上测谎机?
哦,原来你小子是个白痴。
除了白痴,可怜天下痴男怨女99%都上过失恋的贼船。早上早好,盖小时得猩红热,出麻疹都好得较快些,长大再得就是一场劫了。
我记得席慕蓉说:这个世界上有些路,是必须一个人去面对的,再黑再冷再远,也得一个人默默走下去。读这段话时18岁,很不明白怎么走着走着就会没人陪了——至少我爹我妈不会抛弃我啊。直到终于失过一回恋,才知道有一回事,是疼到亲爹亲妈也只好干瞪眼地步的。
一碰就疼,一问也疼,甚至看一眼也如蒙针毡,所以万一(其实是个人就得是一万)失恋,最好自宫,或者真空;如不自宫,又无真空……就去旅行:加拿大,芬兰,南非莱索托……总之地儿越遥远越蹊跷越有效——如果你有很多钱的话。否则只好去钱柜唱歌:包一个迷你间,订一打白水,从晚上8点到早上8点,以七扭八拐之白嗓嚎尽天下情歌,愈肉麻愈有趣,此为以毒攻毒,但要切切记得选拣形象健硕之服务生,否则伊遭你折磨至昏至死可能性很大。
但目前为止我能给出的最迅疾有效的建议是:赶紧进入下一场恋爱。但这种建议有点儿缺德,仿佛劝人喷烟疗疾,而且对随时有可能袭来的下一场失恋分明是敞开了怀抱——这一回是非死不可了。刮骨疗毒,任凭豆大汗珠叭叭掉以求好个利索;或者乱用虎狼药,只求眼前舒坦不理所谓后遗症,悉听尊便。
我?从前为保命当然只能选后者。如今我虽然老大不小但先天不足,晚熟得惊人,万一坠崖格外地活该,届时我打算闷头试试好容易多年修炼的道行:任哪儿也不去,一分多余钱也不花,就在家干靠。
还有就是,如果失恋,千万不要絮絮追问为什么。没有为什么,我看见你就讨厌成不成?如今谁傻,抛弃一定有抛弃的充要理由,不若赶紧回家闩上门,好生琢磨下一步勾搭对象。纵然被甩得完全莫名其妙也不要问得好,放心,他不会因为是得了血癌好怕好怕连累你哦才出此下策的。
台北有个很可爱的网站名唤“失恋杂志”(即LOST),它的首页上有这样一段话:20岁失恋哭泣,是认为自己再也不会这样地爱一个人了;40岁失恋哭泣,则因为自己再也没有机会谈这样的恋爱了。
所以失恋的人无疑活该,但不失恋的人基本上快该死了。
一个坚持以为:一个男人对一个女人最大的赞美,是向她求婚。看穿一个男人可由两个方面,其一是看他如何死去,其二是看他向怎样的女人求婚。
一直坚持以为:一个男人对一个女人最大的赞美,是向她求婚。看穿一个男人可由两个方面,其一是看他如何死去,其二是看他向怎样的女人如何求婚。
一直喜欢着周润发。人说现在喜欢周润发的女人多半已是少奶级人物了,我这样怕老,可是仍然痴心不改。不是因为他在《纵横四海》里英武神明小马哥,《倾城之恋》中富贵倜傥范柳原,《赌圣》中霸气冲天,《八星报喜》里喜悦可亲,是因为很早时候给他自己命名为“很木”的一部电视剧《上海滩》——亦不是因为怎样仗义潇洒的许文强,是有一幕:刚烈逞强的男人许文强那一日忽然处处碰壁,每桩事业都极其不顺,而天又下起了滂沱大雨,高大威猛的他忽然缩的很小很小,他飞快地在街道上奔跑,跑过一间间银行、当铺、邮局、商场,跑过一条条灰色的街道,终于,在一间剧场的舞台上找到了他的女人,正在彩排话剧的年轻的赵雅芝冯程程——她是那样爱他,他一向是知道的;他亦暗暗地爱她,但由于国仇家恨他不能说啊——然而今天他终于顾不得了,他已经遭受了那么多打击,这重重打击剥开了他貌似坚硬强大的外壳,展露出柔嫩纯真的本来面目——他一路跑过去,在众目睽睽之下一把抱住她:“程程,我们结婚吧!”那湿渗渗的滴水的面庞上有热泪横流。素来美丽而骄傲的女孩子给这意外的幸福冲击得一瞬间张口结舌,然而旋即省过来,一头埋进她朝思暮想男人的怀抱,晶泪泫然:“好。”而门外,是滔滔暴雨。
我在一旁看得泪眼婆娑,竟然——那一年我12岁,仍然很不争气地在忙着跳皮筋、捉迷藏,刚刚在读《红楼梦》。揩着泪想:呵,原来求婚是这个样子的,嗯,撼人心腑。
但是后来就再也没有一次求婚予我这样大的震动。22岁时看《飞越迷情》里张学友向张曼玉求婚,领她去一个夜幕方笼的河边,点一支烟,笑笑地同她讲着话,深吸一口,忽然一丢——“哗”一声草地上即有一大圈写着“ILOVE YOU”的心形燃将起来,黑暗里耀红了张曼玉的惊喜交加,然后便是循例的一只小锦盒,我不说你也知道那里面是什么。看了这个求婚也傻傻地笑,然而笑过也就过去了。
厌恶那种琢磨来琢磨去一年一年犹疑再三的男人。有朋友讲给我的笑话十分之快刀斩乱麻:一对男女初次见面,男方对女方印象颇佳,于是道:“我觉得你很好,你觉得我咋样?你说行咱明天去登记,不行咱明天就去离婚!”
还喜欢另一个求婚,是朋友的朋友,他比所深爱了19年女人小12岁,但是他终于鼓足勇气郑重向她求婚——求成了,且幸福8载至今。
发现一个有趣的现象:年轻越轻的男人越容易实施求婚,而越老的男人越是踌躇踌躇又踌躇,大约是初生牛犊不怕虎——老和尚告诉小和尚,女人是老虎。
最使我一想起来便笑个不住、笑过又恻然的求婚是:一日,OFFICE里的男孩忽然拎起话筒:“喂,小青啊,我们马上就要分房了,最后一次福利分房,你看……”然后“哦、哦”两声即放下话筒,面色安然看不出什么,后来知道那边是同意了。嗳,换了我,这一生每回想起来每回觉着冤——那样也算求婚?好像梅雨天墙上渍的一大块湿印子,和着淋淋的细雨微笑淡定地趸在那里,仿佛后脊梁上无穷无尽永不安好的一块疮。
宁愿喜欢这样的求婚:“喂,那个什么……你想不想死后葬在我家祖坟里?”
从前,我并不如此妄图寻访钻石王老五的时候,无疑是坦荡而纯情的;如今我虽转而执著非钻石君不嫁,亦还保有最后一丝底限;如果我不爱你,是打死也不嫁的;如果我爱你,就是打死也要嫁。
我听见自己对着远山呼唤:我——愿——意——
唤毕脸上发出红扑扑的光来,仿佛某钻石王老五的花轿吹吹打打正在门外。旋即梦醒,分外惆怅。
呵我当然是愿意的,现今凡是沾了钻石光辉的事物,和人,我都愿意要。非常愿意。
原谅我是个坦诚的人。有时候简直觉得太坦诚了,从而疑心这是不是个优点。
譬如说,如果彼梦彼景成真,我应当这样回答——音量小18度,而音速慢若磁带卷了:
我……愿意。
绯面垂首,把手弄莲,欲言又止,百转千徊,有主见和把握,但是不那么多。
世间所有男子均宣称喜欢真实,自然的东东,然而一旦面对真相——比如不化妆的女人,纷纷鼠窜,不及抱头。
所以予人方便,自己方便。
好了,现在万事具备,只欠东风:到哪里去找那么好的人?
私人会所,名流PARTY,商务机舱,五星酒店IT界新闻发布会……没事儿打扮打扮勤跑着点儿。虽然老土,但是我太爷爷——一名垂钓高手说了,下饵要拣鱼儿密集处,而且多下几竿,鱼篓总是满些。然而之于他嫡传曾孙女儿来说,因为懒入膏肓,处世原则是凡事图一个不劳而获,恐怕不能如此勤劳致富了。何况环境日趋恶劣,人密鱼稀,僧多粥少。
但我是每天都在床前小灯下祈祷的:就让天上掉馅儿饼吧,不敢说我是世界上最饥饿的人,起码是其中之一啊,好钢要用在刀刃儿上。
但愿上帝是有的——亚门!
虽然机会较为渺茫,但是我坚信:如果瞎猫碰见死耗子这回事果然亘古未有的话,那么此话何来?心诚则灵。而且我按时纳税,坚持每天读一些有字的纸张,过马路一定走斑马线,见到老奶奶一定扶她过马路,而且扶她之前会切切问好,她这会子是否真的想过马路。
并且,我须郑重声明的是:从前,我并不如此妄图寻访钻石王老五的时候,无疑是坦荡而纯情的;如今我虽转而执著非钻石君不嫁,亦还保有最后一丝底限:如果我不爱你,是打死也不嫁的;如果我爱你,就是打死也要嫁。
但是,如果有一份真挚的爱情的爱情和一份瑰丽的金山同时摆在我面前,而务必不可兼得的话……我决心把上帝打死。
就不能享齐人之福吗,难道?活着多么不易。
但幸好我学习过中学物理,略知能量守恒定律——势能多了动能就少,动能多了势能就少。如果,他可以买得起85平米起,窗户外头不是沙漠的房子,和一辆堪以睥睨奥拓的车子;使我接吻时不致犯困,有时候居然逗得我哈哈大笑——我决心在每年写一本书的情形下,每天早上挣扎着爬起来为他煮一些尚可下咽的早餐;在他吃早餐之前业已洗漱工整;并替他打领带,双结的那种。
而且一个月允许他与女友约会一次哦。女友可以拥有一至两分姿色(因我本人拥有两分半);最好2点以前回家(2点:又称14点)。
唉,像我这样明事达理,忠贞不贰非钻石王老五不嫁的女子不多了。如果再不遭遇钻石王老五的话……也就只好算了。
结婚,就像数九寒天脱掉棉衣跳进冰水里,试过一次终生难忘。
关于结婚的真相,基本上是这样的:结了婚的不敢说,离了婚的不愿说,没结婚的不知道。
真的好喜欢看那些情侣,热恋中的情侣,男的即使不高大也是威猛的,女的即使不美>丽也是动人的,他们,男的那样怜惜地环住他的小小女人,目光中哔剥纠缠着的痴情以他血管中哗哗流淌着的全部鲜血折射出的光华为证,女的则无比柔情地倚在她的男人怀里,这里即是伊一切的一切,是天堂。
我生平最怕,一对热恋中的情侣忽然结了婚。我宁愿他们因为一些微小的龃龉甚而根本是误会导致了分手,从此天各一方,只有在白驹过隙的许多年后,仰望着曾照璧人的同一轮月亮,心尖上虫啮般独自思想。偶尔,黄昏的街边,给太太发配出来为孩子买半打练习簿一捆葱,呵顺便再带一瓶老醋,记得要山西的,不要本地的,上次就弄错了,你这个猪脑子!大街上人来人往,有人在叫,有人在笑,拐角处一家小店飘出这样的歌谣:“你知不知道/思念一个人的滋味/就像喝了一杯冰冷的水/然后用很长很长的时间/一滴一滴流成热泪……”而你,忽然泪盈双眶。
然而好在哭过也就哭过了,现在最重要的是你得按时按质按量完成现任太太交与的任务,在回家之前消灭一切有关哭泣的蛛丝马迹——每一名女人结婚后都自动升格为一流间谍,并且衷心地庆幸你们——你和你的那个她,终于没有有情人终成眷属,否则你还指望思念谁呢?我在网上看到这样的句子:“结婚,就像数九寒天脱掉棉衣跳进冰水里,试过一次终生难忘。”我由此喜欢上了互联网。当然并非所有的人都因此大病而亡,人的潜能许多时候出乎意料地强大,尽管在此之前他们并不知道自己居然能够这样迅疾地学会冬泳。
关于结婚的真相,基本上是这样的:结了婚不敢说,离了婚的不愿说,没结婚的不知道。有一天,我和一名聪明可爱的小姑娘扮家家酒,她扮妈妈,我扮爸爸,但是她忽然变了颜色,扑上来对我又掐又抓又咬又踢,口内犹自低吼:“我把你这个又丑又笨又花心的……打死你……”我不得不连连后退求饶,好容易伊人息怒,我慈祥地循循善诱:“怎么可以这样对待爸爸呢,嗯?”然而伊理直气壮:“我妈妈就是这样打我爸爸的,经常!”我喉咙发干,张口结舌。呜呼那是一对出名的恩爱夫妻!想想结婚前伊们的同在一层Office内尚鸿来雁往、卿卿我我,我多么想弄清楚这结婚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我是个女人,不自觉地就会站在女人的战线上,所以每当我看见傻呵呵地乐着的新娘就悲天悯人:“又有一名好姐妹亲手结束了她自己的幸福——美丽、优雅、温柔、快乐,当然,还有聪慧。”然而我在现场亦见一位绅士同时面露不忍之色,悄悄在胸前划了个十字——又有一名好兄弟下水了,亚门!我在电台做嘉宾,刚刚提了句“真爱就像遇到鬼呵”,女友兼另一位嘉宾不乐意了:“我觉得画眉你简直是荒谬、简直是可笑!我认为婚姻里根本没有爱情,那只是一种合作伙伴的关系,懂吗没有真正的爱情!”我干笑了两声没有答话,我怕我一答话会悲凉,呵她说的有理啊!可是我们——每一个女人,多么渴望着爱情,多么!
仿佛结婚对于女人更糟糕些。“真丢脸,我结婚了。”“我结婚时会偷偷的,这又不是什么光彩的事。”我美丽的女友飞飞及一诺分别如是说。传统上且事实上女人婚前婚后之“身价”绝不可同日而语,张爱玲于此俏皮道:新娘是银幕上最后映出的雪白耀眼的“完”字,而伴娘方是精彩的下期佳片预告。可怜的美丽的新娘!至少理论上没有了其他男人的机会。结过婚的男人却往往成为“绩优股”,事业渐成之外,关键是他身边的女人可以随时遁为无形,只要他愿意。
然而到底人们为什么还是要结婚呢?亦舒是这样说的:“怕年老无依,故此找个伴,但这个伴必须要在年轻的时候预先定下,故此在有可能的几年中挑了又挑,直到肯定不会有比这位更好的了,立刻抓住……非常难玩的游戏。”“无依”两个字说得好,其实哪里仅仅是年老之时呢,我们无时无刻不是这样地骇惧孤寂,像《她比烟花寂寞》里的徐佐子,非常独自坚强的职业女性,终于哽咽着告诉伊男友:“……当我死的时候,我希望丈夫子女都在我身边,我希望有人争我的遗产。我希望我的芝麻绿豆宝石戒指都有孙女儿爱不释手,号称是祖母留给她的,我希望孙儿在结婚时与我商量。我希望我与夫家所有人不和,吵不停嘴。我希望做一个幸福的女人,请你帮助我。”
呵结吧结吧,只是记得结之前看一看朱德庸的《双响炮》,那里面有两对结婚30年及结婚3年夫妇真相,读过之后你还想结的话,我也没什么好说的了。
蜜月是爱情的回光返照。
婚姻是一堆上帝贩卖的水果,蜜月是摆在上面供先尝后买的那个样品。
蜜月是一只新马桶——新马桶还有三分香。他们说,蜜月是爱情的回光返照,不过光鲜滋润这一会子,马上就要死掉了。
他们说,婚姻是一堆上帝贩卖的水果,蜜月是摆在最上面供先尝后买的那个样品——以供品尝的样品多半是这堆水果中最甜最美的,其余的大部分就保不齐了。
他们说,蜜月是一只新马桶——新马桶还有三分香。
他们还说,在新婚之夜早已被提前预支的今天,蜜月是一本透支的过期存单——他们还说了很多,我是说,那天在卡萨布兰卡酒吧,当我提及我要做一篇关于蜜月的文字时。我呆呆望着他们——或男或女或年长或年少或不老不少或已婚或未婚或离婚的他们——那些曾经经历过的,他们匮乏甜蜜的回味吗?而那些尚未曾拥有的,他们一点点也不肯想往?他们很快地端起加冰生啤:“Cheers!”并且懒得去找Cheers的理由。他们至少貌似利落地忘却了方才的话题。
啊当初发明“蜜月”这个词的人必是有着一份浓香似蜜糖的爱情的吧?许多的猜测、无数的相思、彩笺上的心跳、月光下的誓言……是经过了多少大喜与大恸、困苦与无眠方才得以牵住伊人的手,在神前一同诵出“无论是贫穷还是富有,无论是健康还是疾病,今生今世我们心手相牵”——那么接下来无间的身心交融,怎能不使人幸福得恍恍惑惑甘之如饴,几乎疑心是在梦中——所谓“蜜月”。出乎意料的幸福往往可以使一个庸人幻作诗人——难怪时下是一个诗歌式微的年代。
谁说我们没有亦曾悄悄地怀想起“Honeymoon”的字眼?海边大假或者环球旅行,手牵着手一同在银色的海滩上诵出美丽的十四行诗,偶尔四目交投,便是倏然加速的心跳与晚霞里飞红了的双颊……生命最初的红红心中蓝蓝天下我们甜蜜地憧憬着,“蜜月”两个字是我们压在舌尖下不肯亵渎的一个呻吟,彼时,有后院的桂花香气暗溢。我们以为日子还长着呢,而蜜月即是驴子眼前那串诱人涎下的胡萝卜,是上帝赋予我们辛勤向上的奖赏,我们于此心安理得而胜券在握。
然而问题不久即出现了,现实生活永不予人片刻安宁——谁堪与共?丘比特在森林里看到一对男女相遇了,还没来得及抽出箭,他们就相爱了,箭还未射出,他们已经同居结婚了,当人们捧着鲜花要祝福他们时,他们却早就离婚了——这就是当代都市的爱情传说,在这个传说里,我找来找去找不到有关蜜月的蛛丝马迹。我们是那样的惶惑然而我们是那样的镇定——我们受过良好的教育,我们念过哲学——存在……即是合理……的吧?即使自己心底里有些嘀咕,然而旁人似乎大部分都坚信且仅仅跟上,我们可以走错,但绝不可以落伍,绝不!
所以我们不相信蜜月。我们做出一副我什么没有见过嘁——的样子,昂首挺胸地走在大街上,一个人。我们当然会有点孤独,但是我们知道旁人同样如此,因此我们心理平衡而即使不快乐亦不至于痛苦。蜜月将渐渐变作一个老土的词,在措辞严谨的词典里,一板正经地被诠释为“旧时指……”字样,在上床如同去饭馆儿吃顿饭的今天。我们绝非禁欲主义者,然而当某种感官遭到毫无节制的刺激时,它有理由变得冷漠乃至麻木。也许我们得到的与我们想象的不太一样,但是我们毕竟得到了一些什么,而且比想象的容易——得到的太容易便不知珍惜——或许不久将“蜜月”两字将被改作“糖月”(括弧:低糖型),糖的味道总比蜜要来得淡一些,不至于将由于某些部位过度应用某些部位长期闲置而新陈代谢功能日益衰退的现代人腻着。
我们梦中的蜜月就此灭绝。
谢天谢地我们总算有了铺天盖地光明正大的“处女膜修补术”,虽然进出该门时还是要小心熟人,但是可怜的男人们总算头一回遇上了克星。处女仍然是一种身价,因为终究还是男人在乎与喜欢。
两个年轻人,他们欢喜地结婚了,新婚之夜,男人发现女人不是处女,他理所当然地愤怒且屈辱了,之后的整整30年里,他永远有资格地颐指气使、花天酒地着。而女人——女
虽然她实在不明白那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这是真的。
一个女儿,从小就被爸爸妈妈轮番苦口婆心循循善诱恩威并施告知女孩儿家必要保持处女之身,记住了,必要!结果新婚之夜,女孩子几乎是本能地选择了抗拒且大声尖叫痛哭流涕,这种情形一直持续到婚后8年,善良的丈夫与妻子痛苦不堪。
这也是真的。
呵处女这两个字是多么的神奇,它主宰着女人的幸福呢,当然还有比女人于此更加兢兢业业重视着的男人,我们大家要不要将伊工楷笔录供奉起来日夜香火跪叩祈祷伊不要与我们捣蛋呢?
若干若干若干……年前伊不消说是大大地有用的,那时的女人若胆敢失却了处女身份,就不仅仅是做牛做马低三下四能够描补的了,她一定会被当场踹出家门,因为她居然冒犯了“七出”之重头“淫泆”!至于她出门打个滚儿后去往哪里就不必操心了,明摆着“在家从父,出嫁从夫,夫死从子”,现在她已出嫁尚未有子而丈夫又已不要她——反正路边草绳总还是有的。然而男人当然不同,七出里还有一条是“妒忌”,就是说,倘若男人另有新欢(或早有旧欢)而女人表示出哪怕一丁点儿不满,还是得立刻滚蛋。王宝钏大嫂苦守寒窑18载而薛平贵娶了神气活现的代战公主,薛平贵仍然理直气壮地道白:
哎呀!且住。想我离家一十八载,也不知她贞节如何?我不免调戏她一番:她若守节,上前相认;她若失节,将她杀死,去见我那代战公主。
我的天!他与她(任她是谁)同赴鸳鸯帐天经地义,她若有此端倪,只有死路一条!所以中国传统剧里倘若女主角不幸被非礼强暴,结末她只有死去——无论她是多么的娇媚、青春、聪颖、俏皮——不是自杀便是为伊心爱的男主角挡了刀锋或枪子,不然就不足以洗脱她的肮脏与罪恶。她怎么好让男主角为此痛苦犹疑呢?就是大伙也不答应!只有她化作轻烟芳魂渺渺,我们大家方松一口气,虽然免不了有点觉得可惜,但是总算眼前干净了,影幕上映出雪白耀眼的“完”字,顶灯亮处,仍然是一个清平完满的世界,于是我们满意地叹着气回家去。
所以当我偶然发现最近有一部台湾言情剧美丽的女主角不幸惨遭强暴后竟然没有被编导判死刑而是活了下来,居然还有得知真相后的英俊男生来追求,心中的诧异无以言表,莫名的开心之余,又有隐隐的担心——咦这是真的?万一现实中心地纯洁的小女生跟着学了而小男生无此雅量岂不是苦哉!就像新婚之夜的苔丝,对克莱袒露了她不幸“失身”的往事,实指望以诚实换回更完美真挚的爱情,结果克莱离开了她。
然而谢天谢地我们有了铺天盖地光明正大的“处女膜修补术”,虽然进出该门时还是要小心熟人,但是可怜的男人们总算头一回遇上了克星。我朋友曾告诉我这样一件听起来好玩的事:他上大学时,校园里有一天忽然多了一名美貌绝伦的纯情女子,哎呀那份美呀!长发飘飘,白裙猎猎,手执烫金课本,乌悠悠的大眼睛一忽闪,顿时扫倒一大片,追求她的人一个加强连的名额也罩不住。但是忽然一天有一名一看即是风尘女子的家伙找上门来,站在人来人往的校园林荫大道上将伊堵住骂:“你还在这儿给我扮处女呢,卖都卖过三五年了!不就是花钱做了个处女膜修补吗你……你欠我的钱还还是不还?”呜呼智者千虑必有一失,决定选择处女修补术前切记要还清债务,以免债主狗急跳墙使你美好梦想毁于一旦。然而我仍然有点同情那位从良女子,人家当初下海多半有不得已隐情,这不刚赚了一点钱就修身并来大学里修心了吗?据说曾经追求过伊的那些男生们都十分愤懑,其实人家除了在是否处女这一项上几乎没有说谎啊,伊的确聪慧美丽且并不凶恶。
是的处女仍然是一种身价,因为终究还是男人在乎与喜欢。虽然有数字说新晋的“飘一代”里有40%不大在乎处不处女了,但事实上,同是良家妇女,已婚的仍然不如未婚的矜贵,因为对其他男人来说,已婚妇女是“一张用过的卫生纸”(龙应台语)。鉴于现如今“真正的处女”与否实在很难分别的缘故,我在此免费提供一张验别秘方——
先用赤色朱砂喂饲蜥蜴,待它遍体通红,将之剁碎为泥,用这种红色的肉泥点至女子的四肢或身体上,假如她“保持贞洁”,怎么也不会洗掉,反之则自动消失。所谓“点女人肢体,终本不灭,有房事则灭,故号守宫”。
这就是检验是否处女的“守宫砂”。这当然不是我发明的,是咱们勤劳智慧的老祖宗渊源流传下来的,所以万一您老人家试过出了什么纰漏的话,可千万不要怪我。
女人嫁的是男人的将来,男人娶的是女人的现在。意思是当你人老珠黄,男人的爱情也就黄了。
女人简直就是海鲜啊,而结婚就是让她们统统死亡。
有一回11岁的表侄女问我:“姑姑姑姑,什么叫怨妇呵?”我刚赶完一篇6000多字的稿子正跪在地上拼命擦地,脱口而出:“就是已婚妇女。”结果小侄女第二天气急败坏来找我算帐,她作业本上给老师打了个红红的大叉。我十分怅然,咦不是这样的吗?我估计这位老师一定尚待字闺中。
女友浅浅十分之美丽,他们告诉她说:“你真不像结过婚的。”她听了愣怔许久才明白过来,敢情这是对广大已婚妇女的最大赞美了。
我估计大伙多半儿跟我一样,曾经对“妇女”一词深表反感。那是在绮年玉貌的少女时代,面上焕发着理直气壮的骄傲光辉,略不合意便有本事教那些狂蜂浪蝶碰个鼻青脸肿,那时侯谁若胆敢把该词儿安在我们头上,我们扑上去掐死他的心都有——嗄,妇女,那不是油渍麻花、灰头土脸、乏情少趣、深仇大恨的代名词吗?我们绝不!然而男人们微笑着说:“我怎么会舍得让你变成这样呢你说?你是这样美丽、飘逸、聪慧、可爱的一个小天使!我我我……苍天可鉴,我是把你含在嘴里怕化了,顶在头上怕跌着,捧在手心又怕冻着——”于是女孩子心动了,想:没错,妈妈是身上成天一股子葱花味儿,隔壁李大姐也有日渐破衣烂衫之嫌,但是那是因为她们没有遇上好男人罢?我应当是不同的。于是又一只小羊进了狼窝。
不知怎么已婚妇女的名声一直不大好,如果电影里有第三者出现,那么责任一定是在已婚妇女这一方——粗俗、狭隘、落伍、小家气、歇斯底里,如果是前几年的片子还要加上不孝敬对方父母这一条,真不知当年那男人是怎么看上她且多半还是三跪九叩求来家的。要么只能解释为“近墨者黑”——当年人不这样啊;要么只能归咎于巫婆的诅咒——谁要被冠以“已婚妇女”的称号谁就笃定得堕落。看一个女人是否已婚只要看她的眼神,凡不幸已婚者一定无以为傲,代之以一种小心翼翼的安分守己、乐天知命。究其缘由,有位女友曾对我说:“我宁愿不解放。”她的意思是妇女不解放那会儿好歹惟一的任务是笼络丈夫,要么做贤妻良母要么做狐狸精悉听尊便,但是现在你得一把抓,且贤妻且良母且女强人还得且狐狸精,少了哪样都保不住后院起火,或出不得厅堂或入不得厨房或进不得卧室,哪条闹到法院都是休妻的有力证据。所以你看已婚妇女没有几个真正滋润的,个个眼皮子底下一圈儿青,偶尔飘过个把略具姿色的那也多半乃拜化妆品所赐。她们身边的男人愈来愈少,肯与已婚妇女做真正意义上朋友的男人尚没有出生。
有一句俗语令她们深感惊惧:“女人嫁的是男人的将来,男人娶的是女人的现在。”意思是当你人老珠黄,男人的爱情也就黄了。然而目下最令她们不知所措的还不止于此,她们每天与男人一样工作至少8小时然后回家买汰烧煮然后在端坐梳妆台前涂修描贴,她们已然绝对殚精竭虑,但是她们多半还得尽生育之责,然而她们的老板在她们不得不默许的约定俗成的规矩里宣布:“凡怀孕者立即离职。”当然男人是不会怀孕的。
所以她们无法气平,她们感觉自己分明上了一个圈套。所以她们看茱丽娅·萝伯茨的《逃跑新娘》时无不恨得直掐自己——当年我怎么就缺乏这份儿勇气?所以她们没有好气——你能指望一个极度疲惫的人有好气么?浅浅告诉我,有一回女友聚会,众美女花枝招展济济一堂,不知谁提了个头,每个人都开始滔滔不绝地公布与老公之间的战争经验,她在一旁无比欣慰心花怒放,呵原来泼妇不止她一人!大伙公认最最温柔和美的淑女雪儿,居然还拥有躺在地上打过滚儿的光辉记录——我知道你是绝不会相信的,除非你也结过婚。
而老公,老公永远是在不懂得什么是真正好衣裳时候买下的那件衣裳,刚刚买单就后悔了,可是不敢说——说了也无益,所以咬碎银牙笑吟吟地撑着,惟在梦里一唱三叹。最可心揪心挂心的是曾经在大商场货架上无比惆怅地眺望你背影的那一件——然而如今早给别的女人买去了。为什么不可以等到学会了鉴优别劣的时候再加抉择呢?不,他们齐声说,女人老得快!好像你是一盘儿保质期岌岌可危的炖蘑菇,平生最大的成就是恰好在刚出锅时被人吃下去——男人。听说时下台湾女性的平均婚龄是29.2岁,我无比之艳羡,那时侯……总该懂得的多一些吧?悲剧及其闹剧也相应少得多。我打算郑重上书建议《新婚姻法》,规定女性结婚年龄为28岁起。
我的女友阿玮刚上小学的女儿在题为《生命的价值》的作文里写:“活虾每斤50元,死虾每斤30元;活蟹每斤40元,死蟹每斤20元;活鱼每斤20元,死鱼就只能丢进垃圾桶。因此,生命是很宝贵的,我们一定要珍惜。”我看了以后觉得女人简直就是海鲜啊,而结婚就是让她们统统死亡。
沧海尚没有桑田,我已如佛,对着翻不出手掌心的调皮悟空,无比慈祥的笑了。
我们杂志社经常会收到一些千奇百怪的读者来信,有跟我们索要关之琳电话的——
考察到她系出红脸关公名门,有怪罪我们这15元一本儿的时尚杂志不关心广大农村青年的……时间长了遂见怪不怪,但有封信还是使我百思不解,它说:据可靠统计,男人一年做爱次数是103次,女人是88次——那么缺的那15次上哪儿去了?
我本来数学就不好,听见这么一说,登时脑子里嗡嗡作响,回音壁也似的:是啊,哪儿去了?哪儿去了?哪儿……我没偷呵!与此同时脑袋顶上发出蒸腾的雾水来,每一颗小水滴里都是一个眼神紧致的问号。
但我旋即明白过来:一定是女多男少,为着世法平等原则,人男人不得不我不入地狱谁入地狱日夜操劳普渡众生——可是,据我的常识:全世界男人数目只有比女人多啊!那15次均为自渎?……想得我脑瓜仁儿疼。
然而我终究是聪明的,灵光一闪:如果一把茶壶配以数个茶杯呢?吞云吐雾之间的亲密接触终究是茶杯少吧……可还是不对,现今二至N奶也还是有的,但你N了,就有人是负N,均衡下来终究持平。
但就在大前天,宛若洞天石扉,我訇然洞开:他们一定少算了一部分人,女人。以上数字来源是采自良家妇女,及体面男士的。有关流失的那一部分,天知地知你知我知。
我这人好奇,对于问题比对于答案感兴趣,就把它丢在一边儿了。直到昨天,我听到这么一个故事:
一帮都市青年即将才俊扎堆聊天儿,有人讲了一个段子,说是人问一老农:如果你有了钱,打算干什么?老农说:我打算买一烧饼,特厚的那种,上面粘的全是芝麻!人家说如果还有钱呢?他说我再买一个。还有呢?还有还买!人家说别老惦记烧饼成不成,那钱够你买一屋子还多呢!老农憨憨地笑了:那我娶一妾。
大伙儿捧腹之余,开始内讧:如果你要是有了钱呢?那人说:我买一大House。要是还有呢?我买一大奔。那要是还有呢?那……那我也娶一妾。有人就不乐意了:你怎么品位如此低俗?要我就不!人就问那要是你怎么着?他说我环球旅行!人又问那要是还有钱呢?我在全世界所有海滨买一套别墅。人说那要是还有呢?他说我要买下巴黎18世纪所有名画。人说那还有?他说那我就上月球遛一圈儿去吧。人说还有!他急了:你这不是逼我纳妾嘛!
要搁从前——半年前,我唇边一定微微漾出果然不出我料的睥睨:男人呵!可是现在,从没有这样心平气和过,觉得这火树银花鱼龙斑斓一切的一切真是热闹,好看,吉祥,存在即是合理。如果非要我追求更幸福些,那么就是:有人肯张出手臂,徒劳而努力地阻止我看进那万道金光背后的黑影子里。
沧海尚没有桑田,我已如佛,对着翻不出手掌心的调皮悟空,无比慈祥地笑了。
那些从不看言情剧的女人,多半在外面亲身上演着一出言情秀,只是演技、道具、服装、场景都略逊一筹,演起来不如电影电视里那么得心应手。
偶尔问候起某人的太太,总是听到千篇一律慵懒懈怠的回答:“她吗?在家看言情剧呢!”万分无奈而挟一丝古怪的放心地叹一口气,“一会儿笑得跟朵花儿似的,一会儿又哭得像个橡皮圈失灵的水喉。  我却以为这没什么好笑,更不应当这样不屑,仿佛女人个个都是白痴。肯把自己关在家里与言情剧共悲喜的女人百分百是好同志、乖孩子,那些从不看言情剧的女人,多半在外面亲身上演着一出言情秀,只是演技、道具、服装、场景都略逊一筹,演起来不如电影电视里那么得心应手。其实两下里的心是一样的——我们要爱情,很多很多,永远永远。
可是你知道,那简直是不可能的。我的一个姨姨今年74岁了,可是她一样是言情剧的不贰忠臣,不论拍得有多么冗长多么臭,只要有着单纯美丽、平生最大苦恼是爱他还是爱他的女主角,深情款款、至死不渝的英俊男主角——上述男女主角分别是两至三拨以便更加爱得眼花缭乱,她都要手持一条绣花手绢,面前搁一杯茉莉香片,吸溜吸溜地喝,吸溜吸溜地哭,一丝不苟,庄严无比。看看姨姨年轻时的相片就明白了——虽然允你保留不信的权利,可是的的确确,伊曾经那样地如花似玉、千娇百媚,一袭绚了五彩云头的丝绸旗袍,亭亭袅袅沿着伊颀长的颈、纤纤的腰一溜蜿蜒下来,像高山里落下的剔透清泉,不必浅笑已是熨烫了任何人的眼睛,还有心。当然还有姨夫,那样的年少才俊,当年以全省第一名的成绩考入国立大学,夜夜在枕边的烫金日记簿里记下那个女子的一颦一笑、一凝睇一拧身。然后,公主与王子结婚了——他们住在一套两居室的简易楼里,用公共厕所,四个孩子聪颖漂亮,可也一点点透支着人所有的精力与岁月,那个从前在月亮下面立誓务必使姨姨十指不沾阳春水的姨夫也渐渐学会了熟练地扬脖冲厨房叫一声:“嗨嗨,水开了!”而他本人正歪在床头看一本小说。如今他们当然已在一起过了金婚,金婚典礼上姨夫的领带是姨姨戴上老花镜细细扎起来的。可是姨姨如醉如痴地爱看言情剧,那样地锐不可挡。
言情剧……那根本是每一个女人的梦啊!是写给每一个女人看的美丽的童话书。那里面的女人永远冰清玉洁高贵绝伦,那里面的男人那样尊贵倜傥忠心耿耿——而末一项简直令她们无限沉迷,所有的月光与星子、玫瑰花瓣和雨丝!纵然是痛苦也是诗意的痛苦——哦我为什么不能够爱她?她是这样地娇美、善良、纯情。呵我不爱你了还不行么只要你真正觉得快乐。《半支烟》里的曾志伟为了一个三十年前曾经共过一支舞的女人终生未娶,在老之将至前万里迢迢由巴西赶回香港,他要在神智模糊前看一眼她——就一眼。《风月俏佳人(Prettywomen)》里大嘴美女茱莉亚·萝伯茨青春美丽生机勃勃,李察·基尔富可敌国英俊不凡,虽然一个是妓女一个是上流社会顶尖富豪,但是没关系,他们发自内心地相爱了,她为他、他为她心甘情愿地改变着,她为他春心暗漾,他为她朝思暮想——当代都市版仙德瑞拉物语,每一个女人心底里切切不忘的美梦。呵既然这一生我们自己得不到了,看MissVivian(剧中女主角)得到,于我们长了老茧的心也是一点软化剂的意思。其实这样片子男人也爱看,起初就是一男士讲给我听的,在上海虹桥机场的侯机室里,讲得无限想往——哦那精妙无双风情万种青春勃发的Vivian啊!其实伊也是一名富豪,虽然当然与剧中男主角Levi’s不能比,但是包个总统套房买几件LouisVuitton还是绰绰有余的,只是我疑心伊至多像Levi’s开始决定的那样,给Vivian买套公寓让她住起来不必再接客,他不会像Levi’s一样娶他的,绝不!他还不至于傻到那样,他有他的名誉地位,而召妓是另外一回事。
我算是不大看言情剧的,也不是因为没有兴趣,而是没时间,一集一集追踪下去,一套一套衔接起来,渐渐织成一张细密绵长的网,日子就在网的漏隙间淅淅沥沥过去了。然而有一天午夜,偶然揿开电视看到一档台湾言情剧,照例是陈德容马景涛林瑞阳萧蔷们在声嘶力竭捶胸顿足,而我,就那样不知不觉堕进去,从此每夜追看,看剧中的男主角仪表堂堂无限怜惜抬起女主角线条秀美的下颏,柔声说:“你知道吗?每一天每一刻,我做每一件事的时候,脑子里全部是你的影子——”我一个朋友——性别男——在一旁打游戏机,不知怎么忽然接上去说:“那他开车时怎么还不撞死呢?”我听了十分地伤心,然而他是对的。
但是但是,言情剧祖师奶琼瑶阿姨的新戏《烟蒙蒙雨蒙蒙》就要上演了,虽然听了这名字我也一样牙根泛酸,可我还是要看的,因为我是个女人,好女人。
我们烫金全彩的词典里面写满了“买楼”、“名车”、“靓衣”、“美食”、“老公”、“情人节”……可是没有“恋爱”两个字。
一班女友在一间欧洲风味建筑的二楼饮茶,午后的阳光暖驯地将浅茶色木窗抹成蜜金色,远处高厦顶层是那张带点色情意味的NOKIA手机广告画,细雨纷飞的街上,橙色背心恤的女人岔开双腿,挂在男人腰间——也许是我想多了?近处有赤发肥裤的红男绿女,照
的是男的十分甜蜜地环住女人,已婚的是女人小心地将手臂挽住男人,然而不知怎么面色都带着一丝不确定的神气,微笑着是微笑着,也相偎低语,可是仿佛各怀心事。可可叹一口气,身子向椅背靠去,将两条又直又匀的长腿舒展开来:“唉,好久没有谈恋爱了!”玲珑将一个榛子仁向她掷过去:“你疯了,家里现放着明明粘着‘成功男士’标签的体贴老公——”可可眼皮亦不抬:“你和你老公谈恋爱么?”玲珑语塞。所有的人沉默着。我们烫金全彩的词典里面写满了“买楼”、“名车”、“靓衣”、“美食”、“老公”、“情人节”……可是没有“恋爱”两个字。
恋爱……那是快要与“金字塔”、“兵马俑”并列的字句了吧?宝黛、梁祝、罗米欧与朱丽叶……生生死死、爱恨交织……大学后面的小山坡上,两个人手牵着手由天亮走到天黑,共喝一瓶水,不吃饭,可是两对眼睛闪亮得红了花、绿了草、蓝了天。在一起快乐相处十数个小时,本钱是2元5角。然而现在——烛光大餐、泡吧、旅行、蹦迪……不然两个人木木地大眼瞪小眼么?你29岁,家有4口,月入两千有二,有光明前途,有市郊结合处三室厅住房一套;我芳龄花信,本市高知家庭,窈窕不淑女,品行尚端……为什么一定要惊天动地、死去活来,这样子随行就市、按部就班不是蛮好?至于婚后,你不要让我饿着,我也不会令你坍台。实在寂寞的时候,偶尔的逢场作戏我亦会睁只眼闭只眼,只要你做得别太出格——我知道你也不会的,你需要你的名声、地位,和一个尚称体面的家……
将这一个问题去问一位大学学兄、商界青年才俊,他拉拉登喜路领带,红光满面地暧昧地笑着:“谈恋爱这个问题是很容易的——”“是要他倾家荡产追求我哦!”又补一句。学兄向后一噎,红光乍泄:“你傻冒啊!我还就明告诉你,没有任何男人会倾家荡产追求任何一个女人,这年头!”想想,又微笑补充:“这样的男人最没出息,没人会瞧得起!”是的,温莎公爵已经死了,并且整整一个世纪以来,就出了一个温莎公爵。
有急事打电话给北京女友,永远关机,好不容易接通,美丽女友闲闲道:“上课呢。”“好进取啊——”我尚未赞完,那边忽然语调兴奋:“如何嫁给百万富翁——我是说上课内容!”我结舌:“是违法办学吧?”女友急了:“违法的我能去么?”是的,既然这个世界上有百万富翁,并且他们中间也有人打算娶妻,那么为什么这个富翁太太不可以是你呢?九九八十一招招招狠准,纵使他三头六臂亦插翅难飞。他们在湛蓝湛蓝的大海上乘私家游艇出行,在海鸥翻飞的落地窗前吃金色的弹性良好的鱼子酱……谁能说这不是恋爱?然而最新科学考证,最热烈的恋爱最长“保鲜期”亦不超过18个月,何况“技巧恋爱”乎?
亦不必再追忆校园恋爱了。2000年第1期《新周刊》为我们明明白白开了一份《“理想人生”履历表》,告诫诸位13~17岁(中学):“可以给异性同学送秋波,递小纸条,甚至一起去溜冰场、看电影,但千万别把这事当真,如果为此影响升学大计,你可就太傻了。相信我,只要按照你的人生计划行事,将来不愁大把美女,何必为个黄毛丫头吃苦呢?”18~21岁(大学):“要是你还不想陷入婚姻的圈套,也不能对这个掉以轻心,因为以外的麻烦可能打乱你的计划,那就得不偿失了。”22~30岁(初涉人世):“在情场上,你更加老练、冷静,风头不对转身就撤,玩得再凶也不会玩出火来,一句话:你已经刀枪不入了!”30~40岁(大功告成):“当然,在这一阶段,你本着平等互利的原则缔结了一门婚姻,以保证你社会形象的完整和良好,以及防范不必要的麻烦。以你的精明冷静,一定不会忘记婚前财产公证,谨慎起见最好再加一份私下的协议。”40岁以后(半退休):“你的家庭美满稳定,美满到稳定到如果你有婚外遇决不会引起麻烦。”如何滴水不漏的圆满!Ladiesand gentlemen,照着这张计划单冲吧!
可是,谁来陪我谈恋爱?
艳遇,嗯,就像天鹅羽尖最晶莹的那根羽毛,就像上好黑丝绒衬着的一杯勃艮第红酒,就像午后田野里给清风吹歪了小脑袋的一朵淡紫色的不知名小花,就像传说里耶利亚女郎浓、黑、鬈睫毛下一泓望不到底的深潭……
如果把恋爱、热恋、暗恋、失恋、相思、结婚、离婚、外遇还有艳遇一类有关男欢女爱的词儿并列在网上,名下是相关详细内容,你猜,遭点击次数最多的是哪个?
艳遇这个东东,嗯,就像天鹅羽尖最晶莹的那根羽毛,就像上好黑丝绒衬着的一杯勃艮第红酒,就像午后田野里给清风吹歪了小脑袋的一朵淡紫色的不知名小花,就像传说里耶利亚女郎浓、黑、长、鬈睫毛下一泓望不到底的深潭——单只想想已使心尖儿惬意地酥酥痒痒。一般说来,在洗了一大摞油腻碗盘又赶着擦一家人皮鞋时会想起它,呆望对方越来越凸出的三层肚腩时会想起它,发觉洗头盆里遗失了太多落发时会想起它,需要起草的文件与孩子的夜半啼哭一样无休无止时会想起它。艳遇是成年人的权利,稚情的未成年人相对嫌恶——怎么可以这样毫无心肝?但不用急,三五年后,他们一样像古代圣人渴求贤德般期待着一场偶然、风月、短暂都市物语的发生。
不然那怎么办呢?你要他们心如槁木吗?不过是对倦极现实的一次小小逃避,好似一个偶然兴起逃课的孩子,虽不情愿他亦知道早晚还是要回来的,回头是岸。每一个平日里再邋遢的男人出远门前都会反常地悉心装扮——他不能辜负任何具有存在可能的一次艳遇。艳遇的发生地点按照发生概率由大至小分别为:酒吧、旅游胜地、火车、飞机、酒店大堂,以及一切陌生男女离家较远而彼此较近且容许随意发言的地方。艳遇最拙劣的启始语是:“小姐,我们好像在那里见过?”当然如果小姐回答:“啊我是第三监狱的看守。”那另当别论。艳遇发生的对象要么是炉火纯青刀枪不入的过来男女,要么是懵然尚不知情为何物然而偏偏自以为是的纯情少年,前者是一场烂熟于心游刃有余的太极推手,后者是一笔剖心割肺伤痕累累的必缴学费。
艳遇这场春梦无疑男人做得要多一些,其短暂的特性比较符合伊们于有限一生阅尽天下美女的豪情,女人再怎样泼挞,天性里总有些粘粘糊糊。灯红酒绿的咖啡馆,一个有着小鹿般纯洁眼神的少女;阳光璀璨的海滩,一名三围正点的惹火女郎——但她们都不可以是欢场女子,否则就成了了无意趣的风尘交易,不,要有一点扑朔迷离若真若假的情愫在里面,但又绝不可以超过量杯中标着艳遇的那线刻度。最理想的尺度是如自诩大情圣的李敖所高歌:不爱那么多,只爱一点点。够一天半夜消耗的即可,至高境界是于分别时挤出最后一滴泪时刚刚好用完,两不相赘相欠。另一位情圣徐氏志摩的两首诗亦可借来一用:悄悄的我走了/正如我悄悄的来/我挥一挥衣袖/不带走一片云彩。我是天空里的一片云/偶尔投影在你的波心……你有你的,我有我的方向/你记得也好/最好你忘掉/在着交会时互放的光亮!虽然他的本意很可能不在于此。
一般艳遇正像我的朋友胖张某日微醺时抖落出来的:夜乘747,客甚少,有美丽空姐陪同闲聊,在登机牌上写下手机号码相赠,后接到美女电话问候,无奈天不相眷,那天正好感冒鼻塞吃了康泰克,整个人昏昏沉沉,接电话时不够热情,于是从此杳无芳踪。但问题是——她居然真的打来电话了!胖胖的、样貌平平的某公司张副总匝舌晃脑、回味无穷,男性的魅力于此得到又一次微妙的证明。然而又急着撇清:“其实就是她再打电话过来大家也不过是做个朋友——”艳遇的最大诱惑仿佛即在于此,既知了足,又不要什么必需的责任。
至于艳遇之至高段位一夜情,却是过去了就是过去了,通常情况下不被打死的话没有人会神经到回头去看去想去说。本来做的时候就是奔着一笔死账去的,天知地知你知我知,要紧的是当其时我们大家都身心愉悦过后没有彼此伤害。我们一样的奉公守法、勤政爱民,是的,就像从前一样。不过是走得累了于路边小憩片刻,或许一路上只歇这么一回,所以多半并不会过分内疚,顶多回来后记得送一束花或者竟亲自下厨一回也就过去了。现代人最大的噩梦之一是艳遇之后的没完没了。
当然还是不艳遇的好,如果,工作飞黄腾达,老婆无微不至,孩子常考第一的话。
你去问男人,他们自然永不辞穷:所有存在必有理由。你去问良家妇女,她们无限愤懑无限凄凉:前半生通奸,后半生捉奸,那是谁人恬不知耻赋予女人的命运?你去问情妇,她们的媚笑嘭隆隆跌个粉碎而浑然不觉:没有人生下来就是情妇,真的。
看中一条裙子:沿着身体曲线窄窄地一路蔓延下去,于齐膝处倏地跃出佻媚的花边;颜色是桃红——那种健康硕大巨甜的桃子——不,不是桃皮,甚至也不是那粉面含绯的绒绒
短暂生命终于快要完结而无限浓艳到有点触目惊心;暗暗地东一划西一划乱糟糟暧昧的棕色心事;质料是上好的丝光绢。整幅裙子是一尾深海里绝艳无比也寂寞无比的热带鱼——我一眼就看中了,觉得相较平日的棉布恤衫,那才是女人惯有的姿态:柔艳,刚烈,带一点欲遮还羞的挑逗性,可是不知怎么看久了有点凄凉。
可是我的女友小倩——北大文学硕士、名报编辑很不乐意:“不要买,那是一条二奶裙。”我嗤地笑出来,伊总是这样入木三分。
那真是一条适宜情妇的裙子:美丽而娇嫩,太阳底下晒晒就要褪色,不可香汗淋漓,否则会皱成惨烈一团,仅适于中央空调之真皮座椅的玉体横陈;那种红,是无数滟滟眼波拧出的汁子;穿这样加倍强调女性意味的裙子,须得配衬九吋细高跟鞋——亦即金光灿烂房车;相应名牌手袋、钻饰、一丝不苟化妆……因一念而动全发,从此万劫不复。
可是可是,那不是每一个女人心心印印的梦么?豪宅华裳、香车宝马,就像男人心目中的江山美人。然而不知怎的,在这个闹闹攘攘万事急吼吼的年代,假如你无幸做到女二世祖以及没有耐心等着做老板的娘,你只好做老板娘——二乃至N娘,所谓情妇。
所谓情妇,于朱德庸的《涩女郎》里最是淋漓尽致:年轻、貌美、身材发达而头脑纯洁——纯洁到只识钱。那真是一名皆大欢喜、各得其所的情妇——于男女双方:那永远藉一顷碧发遮住半边玉面的女子,魅惑、神秘、银货两讫,给我钱,我就来,给我钱,我就走,只要流动资金充沛,从不会垃圾股样粘粘嗒嗒砸在手上,是每个男人心底朝朝暮暮的念想。
所有情妇分为两类:天生的与后天的。前者如前所表是尤物,仅供流传。后者则是看穿红尘之后心底里的一抹冷笑——谁说做你的太太就更幸福些?呸你也配!顶怕那类误打误撞的,明无金刚钻,偏揽瓷器活儿,将悲喜浮沉不知所以完全拱手交付,遂体无完肤,或者成为男人最大的噩梦:两败俱伤。
男人之恐惧女人太过聪明总是有道理的:要么根本不在他可能的掌握之中,要么本来不过是游戏,可是玩着玩着,他渐渐端容整肃起来——他的对手是这样实力敦厚而饶有意趣。比如,邵逸夫以及查尔斯,难道他们不够人中之龙?可是他们就甘愿,死心塌地守住她,深情款款睇住她——她是他生命里不可分离的左膀,右臂,心。
所以做情妇也是要实力的,行行有本难念的经,行行出状元。然而说起来究竟有几个女人是心甘情愿的呢?即便起初为钱,慢慢竟也不得不生出一点真心吧?终究是个女人。隐在某男身后,如花笑靥,寸断柔肠。等待有一日,被某个女人呼天抢地师出有名地暴揍一番——凡东窗事发义愤填膺闷头撞向情妇的女人都是蠢女人,打死她,他就如脱蛊海回心转意么?擒贼先擒王。
她们自然该是《新婚姻法》打击的对象,然而谁都心镜肚明,不是上有天理便下有昭彰的。你去问男人,他们自然永不辞穷:所有存在必有理由。你去问良家妇女,她们无限愤懑无限凄凉:前半生通奸,后半生捉奸,那是谁人恬不知耻赋予女人的命运?你去问情妇,她们的媚笑嘭隆隆跌个粉碎而浑然不觉:没有人生下来就是情妇,真的。
我觉得婚外恋的最大症结在于早婚,不信你看那些任自己玩够了才结婚的钻石王老五们,倒是个个贤妻良夫,因为他们更懂得男人和女人。
其实有关婚外恋,有钱钟书的“偷情就像烤白薯,闻着香,吃起来也不过尔尔”垫底,实在没什么值得赘言的了,可是你看,世间仍有那么多的前赴后继者,看得人啼笑皆非,惟有怅然,所以终于又拾笔。
我觉得婚外恋的最大症结在于早婚,不信你看那些任自己玩够了才结婚的钻石王老五们,倒是个个贤妻良夫,因为他们更懂得男人和女人。看看那些25岁左右或者更早步入婚姻者的相片,一派懵懂的天真气息,仿佛大好前程状,可是只消一年半载,眼睛便像给不更事的孩子塞进许多的碎玻璃、砂糖粒的洋娃娃,有一种隐忍的悲哀。他们都是好人,他们两败俱伤。从小受的那是什么教育?大灰狼是凶恶的,小白兔是善良的,狐狸是狡猾的;公主和王子结婚了,婚礼进行了三天三夜,喝过的葡萄酒空桶排满了半个城池,从此他们过着幸福的生活——黑白分明,天理昭彰。可是不是这样的,不是!他们拼命摇着头,仿佛一下老了十岁。然而晚了,他们已经结婚了。
所以要婚外恋。从前那些花前月下、在8支烛的光线下趴在被窝里奋笔写情书、乘着银幕上暗下来偷偷拉一拉她的手……偶尔念起来恍若隔世。也并不是没有良心,可是那个人好像死了再也不能复活,为了重生只好宁愿走险。人人厌弃“左手握右手”那句话,可那是真的。忽然一下子眼睛就亮了,在灰蒙蒙的天空下亦灼灼闪光,真真切切的心跳,开始去做指甲,天天换领带——到目前为止,那当然是很美的。
屡次跟男士们探讨至此每回闹掰。他们坚持难道这样下去不是很好吗?我说您老人家这么着回家去就一点不羞?他们说不羞不羞,为什么要羞呢?按时按量拿钱回家,照旧提供完好的夫妻生活,照顾孩子的功课,一本正经教他做人——我问心无愧。可是,我提着嗓子说,那个女人呢?你对她不惭愧?他说当然不,我是爱她的呀,给她买一切上好东西,只要有点儿空就溜去和她相会,我对她多么好。但是如果她要名分呢?我一字一句。我想我在威胁他。他笑了,说,她不会那么傻吧?我看着那张无辜的脸孔,感谢上帝他与我无关。
但是女人于此简直像个手艺拙劣的锡匠,熬着熬着就一股脑儿地趸在自己的脚上,皮焦肉烂,终生残疾。有多少剔透女子起初也是拿得起放得下的,笃定地穿梭在男人与男人之间,微笑看他为卿疯狂。但是最先绷不住劲的一定是她,终于哭哭咧咧:“我要,我要啊!”她简直不能想象一名50岁的情妇,可是她爱他。于是只好一拍两散,输不起的还务必要酿出些惨祸方才心安——心安地倒下。
所以我怀疑为什么还要婚外恋,特别是女人。据说未婚女孩子尤其喜欢已婚男人,朱德庸于此诠释说是“因为已经被另一个女人选择、考验过的男人应该不至于太差”——难道她们慵懒至此吗?但是我所见过的这样男人100个里99个最后都回转家门,回家吃太太现成做的饭,大约他们是以为那些女孩子们尚没有被其他男人考验、选择过,不甚放心吧。人的本性是一样的懒。那些已婚妇女又是为何?总是丈夫不够乃至不肯体贴,而那里有——至少暂且有,是知道长不了的,明明知道,可是聊胜于无啊!相较来说,喜欢看那种下雨天打孩子的婚外恋,闲着也是闲着。使人悄悄吁一口气,不用心就不会伤。
每个人在说起配偶的婚外恋时都宽宥大度:呵我会道一声SORRY转身离去,当然走时不忘记帮他们带好门。可是事到临头没有一个做得到,除非他(她)根本一点也不在乎她(他)。像一个孩子,吹牛皮时比谁都逞强,然而最终还是害怕地叫:妈妈,我要妈妈。因为婚外恋,现代人安全感告乏。
我们在电台讨论时一直在自我解嘲:八O年代讨论的所谓第三者现象现在看起来像一出错拍成闹剧的喜剧,我们这一出又算什么呢?三个人在话筒后面很没有自信地彼此做鬼脸。呵我们不是圣人,我们也不能立血书保证我们不婚外恋,可是谢天谢地,我们全部忙得很,我们没有时间。
比着从前男人的笨,愈发映出现今男人的聪明,他会算——在一起玩一玩是可以的,说一些风吹吹就散掉的甜言蜜语也无伤大雅,但是怎么可以为区区一个女人伤筋动骨呢?
我的女友飞飞对我说:“哦,天哪,我是多么想有个男人带我私奔——”彼时是壶口宾馆的夜晚,不远处壶口瀑布的巨大轰鸣隐约可闻,我们刚刚逼着服务员承认我们这间房住过吴小莉,代价是两牙儿注了催红素的难吃的西瓜,好明天向同伴们夸炫。我们神智正常,但是我仍然吃了一吓,依然美丽的飞飞,有着端良老公、聪颖稚儿的飞飞,30岁的飞飞。“私奔——”我迟疑道,“抛下现有的一切么?那么今后的日子……”
“嗳,至不济我宁愿学卓文君当街卖酒。”月光下飞飞的一对大眼睛黑白分明。她的床头永远搁着“珍珠明目液”——一个渴望着新的恋爱的女人永不会老。
我讥笑:“恭喜恭喜,你这个愿望永远也不会实现的,还是老老实实回家老公孩子热炕头吧你!”
飞飞尚嘴硬,然而听得出绝望的心服:“可是那你说我到底该怎么办?”
飞飞不爱她的老公了,她爱别一个优秀的男人,十分认真地,而老公仍然爱她且牢牢盯住她,那个男人也说爱她——倘若她不要求他带她私奔的话。
我的天!私奔——这是多么久远的字句了,查一查《现代汉语词典》,果然是“旧时指……”字样。从前的旧小说里常常有这样的画面:月黑风高,匆匆收拾细软,于后门相约,将自己的一切——爱情、财产、前程、性命……统统交与那个人手里,一同在荒野里飞跑起来,深一脚浅一脚,耳听得身后渐渐起了喧哗,有灯笼火把燃起来,心下因为分外的恐惧而兴奋格外地高涨。每每看到这里,合上书,总要奇怪那时男人的赤胆忠心、不留后路,这一跑,却是天下之大不韪,生生世世也不得回头的,走到哪里都得拖着这么个女人——纵再美再好,久在兰室亦会不闻其香的吧,他没有想过厌弃吗?
比着从前男人的笨,愈发映出现今男人的聪明,他会算——在一起玩一玩是可以的,说一些风吹吹就散掉的甜言蜜语也无伤大雅,但是怎么可以为区区一个女人伤筋动骨呢——即使这“筋骨”不过是身外之物——怎么可以!个个是珠算好手。如果你想留住一个你爱的男人,最得体的一句话是——放心,我不嫁你。此话万试不爽,十二分灵验,无效退款。
其实所谓私奔从来是女人的一相情愿,男人偶然兴起参与不过是一时受蛊糊涂脂油蒙了心,过后鲜有不跌足骇悔的——起码在心里。可怜《胭脂扣》里女鬼如花50年了尚在苦苦寻找那信誓旦旦的薄情人——他们走投无路相约去死(另一种私奔),如花义无返顾吞了鸦片而十二少没有。多么清醒的、智慧的男人!所以我对辗转反侧的飞飞说,一字一句:
“以后快不要说这样傻话了,不然你以为他还会继续呆在你身边?睡眠不足老得快,那个男人会不爱你的。”
这话非常的灵,飞飞立刻就没声没息了。真高兴,现在的女人,也渐渐聪明起来了。
依我说,要么别结,要么别离。离开再惨不忍睹的婚姻,都像是从身上往下揭那冷凝多年的沥青,血乎淋剌之外还不能叫——叫了使人笑啊?
写下离婚两字,我忽然有点想哭。我觉得那是人世间最大的委屈之一,是一个人,囤心积力地呵护着他全身的幸福,忽然就被横里蹿出的一条狗吃了。后来才发现,那狗,是你最信任最心疼的那个人驯养的——大多是和别旁的女人(或男人)一道。
我当然不是封建卫道士——可是自己也疑心有点像,依我说,要么别结,要么别离。离开再惨不忍睹的婚姻,都像是从身上往下揭那冷凝多年的沥青,血乎淋剌之外还不能叫——叫了使人笑啊?
你以为主动请缨的那一方好些?去问问当事人——当年沥青是一块儿浇的,惟多浇少浇些而已。
可是如果不呢?呲呲啦啦时断时续的疼仿佛比当场揭一块带肉的皮下来要容易接受,可是就那样积年老寒腿似的疼一辈子呢?逢上风吹草动就扯出来疼一回,逢上风吹草动就扯出来疼一回,无穷无尽忠心不贰,除非你死。谁知道死以后的事呢,听说奈何桥上,有个名唤孟婆的女人在那里卖茶,再世投胎为人前喝下去就可忘却前生悲欢。不知道贵也不贵,孟婆凶还是不凶,那茶,是否阴郁苦闷难以下咽——
只因一念之差,怨及隔世,多么郁闷的人生。
所以除非万不得已,忠告天下痴男怨女,能够不结婚还是不结的好。
可是这一招相当地不保险。你总有孤单,软弱,灰败,生病,年老,变丑……的一天,一人儿蹲屋里憋得发疯时,就算为了有人跟你吵架,也哭着喊着请求快点结吧结吧!敲锣打鼓欢天喜地为日后的东窗事发埋下伏笔。
我当然知道不是每一对的结局都那样不堪。据有关统计,即使离婚率居高不下的美国,10对夫妇里面也不过有3对劳燕分飞,而且当然,据说3对中的2对,将喜眉笑脸儿开始“崭新生活”。我当然知道幸福的秘诀就是遗忘,我常常以为我忘了,惟有滚滚尘世喧喧人海中偶然的一回首,心下有什么嘎地一声响,闷而且脆,仿佛在门缝里挤了核桃,可是我面上堂皇的微笑一时收不住,依然四散在我忽然有点旧了的面庞。
我记得,从前有位同事,人很好,下雪天,不过刚刚出门一步,啪一声跌在地上,股骨骨折了,接下来的整个明媚春天他都躺在床上。真是脆弱!那一阵人们饭后说起来就这样轻倩地谈笑。我觉得这孩子的跌倒就像离婚,是世间最无颜与人诉说的一种伤。谁让你非得拣大雪天出门?谁让你不小心?谁让你平日里不好生补钙?说句良心话,我们大伙从来不曾拿枪逼过你吧?所以,不要拿那种受了委屈的脸子给我们看,请。
所以凡有点血性的孩子均非常懂事地自疗。自疗的结局有可能是这样的:朋友的朋友离婚,女方不惮冷眼四处喋喋,男方咬牙嘬唇默不作声。说起来也算十多年同学,然而那阵子朋友躲女方如躲瘟疫,说起男方倒还有二分唏嘘之意。一年后该女喜开二度,彼男触电自杀。要活命还是要尊严,悉听尊便。
当然现代人个个百炼成钢,沾上毛比猴儿精,如上述缺心眼儿者日渐稀少。即使水准不足,众目睽睽之下也还很敬业地将姿态摆得勉强能看。但是小王子说,这个世界上有许多东西是肉眼看不见的。
小时候,爸妈一吵架我就哭,我是多么恐惧缺失他们其中的任何一个。大一点他们再吵我就不耐烦:不成就赶紧离,拜托!现在?现在张爱玲笔下那个“回家去,回家打我去吧,嗄?”的女人,和离婚比出恭溜嗖的“文艺圈人士”,都是我勾肩搭背的半熟脸儿朋友。
多半的姐弟恋都是男人先起意,不然杀了女人她也不敢涉嫌负担“诱骗小男孩”之罪,仿佛她是个再也守不住而又实在乏人见怜的淫妇——再没有比说一个女人从此没人爱更使她名誉扫地的了,她哪里敢!但是他先动心了……
“我会比你先戴上假牙——”
“我会比你先进入花甲——”
韩国影片《我爱你姐姐》实在算不上一部特别出色的片子,但是,当片子末尾,如花似玉的女主角终于勇敢地向她的追求者、弟弟的同学安在旭说出她已不那么介意了的顾虑时,我还是哭了,在凌晨两点,空调机轧轧的运转声中,一个人。
呵在中国而女人比男人大,那简直就是一场不必导演的哀怨,很少结末居然不悲凉。宝姐姐是敦厚温良的,林妹妹却可以恣意娇嗔,倘若倒将过来……哪怕只大一岁,哪怕只小一岁,都是泾渭分明天理昭彰的。张爱玲的《创世纪》里写她的爷爷奶奶,她比他大六岁,他“嫌她年纪大,像个老姐姐似的,都说她是个美人,他也没法嫌她”,可是他们的关系,“一开头就那么急人,仿佛是白夏布帐子里点着蜡烛拍蚊子,烦恼得恍恍惚惚,如果有哭泣,也是呵欠一个接一个迸出来的眼泪。”溥仪不喜欢那样摇曳多姿的婉容;玉卿嫂一刀杀了她的庆生。
多半的姐弟恋都是男人先起意,不然杀了女人她也不敢涉嫌负担“诱骗小男孩”之罪,仿佛她是个再也守不住而又实在乏人见怜的淫妇——再没有比说一个女人从此没人爱更使她名誉扫地的了,她哪里敢!但是他先动心了——肯爱比自己大的女人的男人一定都还很小很小,有着大把大把宜于浪掷的青春,不像那些上了三十的男人,顶惧见哪怕一点点的凋残,一见二十出头甚而更小的女孩子就双目皆瞠,毫无知觉地风度尽失——她的笑是玲珑王争王从的,像玉一样干净而深邃;她的话是不讲则已,一讲就是恰到火候,将将说完而余韵袅袅,像挽在黄昏里神秘女子臂弯里披肩的丝质流苏,轻浅地拂过你,痒而香,三日不绝,那些年轻的女孩子也学了来披,可是她们的质料是干涩的化纤,而且披的方式不对,而她们的笑要么太过尖利,要么完全喑哑。他真的爱她,以整个身心。他还那么年轻,有着很多很多的时间——没有时间也有精力。没有钻石他们有花儿,没有宝马他们有将来——女人!再凌厉、老辣、冷漠的女人也是女人,何况即使是满世界风风火火满嘴里骂骂咧咧的女人她们都是装的——真的,因没有人送花给她们,她们遂说不喜欢;因没有人说肯娶她们,她们遂说终生不嫁。可是她们是女人——没有一个女人不喜欢旁人爱她,真心实意地。还有谁会比初出茅庐的小男生更真心实意呢?他是有机会的。
他信誓旦旦,他体贴入微,他煞费心机,他男扮女装——来追求她,呵还有谁这样地爱护她、在乎她、视她作世上第一等的女神呢?即便他是月薪一亿韩币的证券公司高级职员,可是他有别的女人——他怎么能没有呢?他绝不会傻瓜兮兮地趁月黑风高去给她一早必经大道两旁的乔木上拴黄手帕,他穿着不能爬树的西装。成千上万在晨风中猎猎起舞的黄手帕啊!只要她是个女人,她就会流泪。他们终于在众目睽睽之下亲密拥抱的时候,我也流泪了。但是我终于不再是18岁的小女生,我现在比较刻薄,我禁不住问:然后呢?
然后影片就完了,他们不肯告诉我当女人掉光满嘴牙时尚风神俊朗男人的表情——当然更真实些的是他的感受,因为他们自己想想也害怕。所以我是多么钦敬王菲,她宁愿只给自己一个快乐的现在,这是多么好。然而现在的人们更喜欢坐看他人蹈火——我是不敢的,我曾经坚拒一个非常像样的男孩,他流着泪问我缘由,我自私地沉默着——他比我小8个月。我在电视特写镜头里看见南宁中国艺术节上的王菲,她当然保养得是很好的,但是她不小心会有抬头纹,还有厚厚脂粉下若隐若现使人看了心酸的眼下细纹,不再是“经得起镜头拍”的年纪了!而小谢,20岁的男孩小谢,他看不到吗?不要紧,他很快就会看到的。
那么市井里的女人呢?没有很好的生活条件。我偶然在收音机里听见一个女人的哭泣:“我35了,他比我小5岁,我看起来比他大10岁,他不喜欢我比他大10岁的样子,他开始不回家了,他在外边有了女人,当然,比他小的女人……”声调愁苦凄凉。主持人说那当初你干嘛——她说哦不,那时候是不同的。说这句话时她的声音忽然清澈无比,她仿佛又成了那个被他追、被他宠的盛年的女人,有着进退自如的可娇性。我猜,当年她一定是美的,每一个被弟弟恋上的女人都一定是美的——至少曾经美过。但是现在,她在午夜的收音机里下作地大声哭着,使人哀悯而厌烦。女人嫁男人嫁的将来,男人娶女人娶的是现在——她于他的将来是一场资源告匮的汽车拉力赛,明明知道在前方不远处会熄火,可是仍然咬着牙根上路了,为了所谓爱情,可是心里头时时悬着一把剑,寒气森森,故而老得分外快。
当然当然,凡事不可一概而论。我道听来过一个故事,是真的:他是7岁时爱上她的,那一年她19岁,是他的美术老师,把着他的手教他画画的时候,有麻花辫子辫梢的清香淡淡浮起。真巧,他上大学时她又做了他的老师,可是这时她有了家和孩子。他家里给他找了一个女孩,他也结婚了。后来她离婚了,一个人过,很苦。他就把家里所有的一切均留给太太去找她,求而又求,终于得到了他思想半生的爱人。这一年,他31岁,她43。朋友讲这个故事给我的时候他们已在一起七年多了,现在又过了一年了,不知他们还好吗?
我不大清楚别人活着是为什么,反正我是图一高兴。爱情使我高兴,所以它每回来我每回欢天喜地地迎上去。
《纽约的秋天》里说:这个世界上有两种爱情,一种是女人离开男人,另一种是男人离开女人。
时有不幸被这谶语击中的朋友捶胸顿足:“再也不乱爱了!”眼神坚定如钢铸铁打,“绝不!”略一偏头,不尽钢水滚滚来。
又是一被爱情这面双刃剑伤着了的苦孩子。何苦呢?爱情重在掺和。
我不大清楚别人活着是为什么,反正我是图一高兴。爱情使我高兴,所以它每回来我每回欢天喜地地迎上去。
我的女友燕子在她的漫画里说:“爱情每以深情为序,薄情为跋。”所以每回它走每回我兴高采烈送佛送上西天。
明明知道事实原本如此,而又非要不可的话,闭紧嘴巴乃为人上策。
很少人承认自己其实是寂寞的,心内有一个黑洞仿佛砸在庸医手下的疤,随夜色深浅或大或小,可是永无愈合可能,庸医于炕头点着你用青春与岁月换来的票子嘿嘿冷笑。只有爱情——美丽罂粟一般的爱情能够暂时使你忘却痛楚,而全无副作用的药物尚未问世。
一直很喜欢席慕蓉的那段话:“如果在你在年轻的时候爱上一个人,请你一定,一定要温柔地对待他,这样,即使以后你们最终不在一起,也不会追悔莫及。”这才是嘛,身为现代女性,于公于私都需要敬业精神,也就是谋事在人,成事在天的意思。
可惜很多人不明就里,甚而包括许多男人,连留洋博士赵辛楣仅仅被苏文纨甩过一次就感叹:“我觉得不必让恋爱在人生里占据那么重要的地位。许多人没有恋爱,也一样生活。”然而那岂不要白白少掉许多人生乐趣!又有聪明人矫枉过正,以能从容应对“419(Forone night——一夜情)”为荣,殊不知此长彼消,性旺情萧,到发现已完全丧失恋爱能力的一天,就是你永远也不可能与年轻有关的一天。
我一直觉着自己不够美丽,希望通过恋爱来布上添花,这比任何昂贵的补药华裳都要灵验百倍。而且我想着,神仙眷侣这回事固然是个宛若神秘不可之金银岛的传说,可是你就此死心,你注定永远也得不到;不如拣一个黄道吉日扬帆出海边走边乐——下雨天打孩子,闲着也是闲着。
所有的女人都恐惧年龄——从年轻貌美的涩女郎开始;所有的男人都抗拒婚姻,婚姻惟一的功效是令其当看到别的美貌女郎时怅然不已。
我是素来比旁人迟半拍,我是说,在追逐流行上,相较那些不管不顾今儿流行啥就往身上套贴装抹啥的“时尚先锋”们来说。我总是隐身于一丛小灌木之后,鬼祟影绰,直到确信这拨浪潮是我喜欢的,不会令我出丑,方才施施然一溜碎步夹进队伍里面,若无其事大踏
还好这一回的“朱德庸”我没有落后太远,证据是2000年“三·八”节张越将其请入中央电视台做嘉宾之前,我已拥有当时市面上有售的全套《涩女郎》和《醋溜族》外加一本《醋溜CITY》计7本。买单的时候我有些赧然——这么大人了还看漫画,这样浅显通俗的读物。然而……这回是不同的吧?心内也有些疑惑。看报刊杂志边边角角零沽的不过瘾哪!
那7本——我是说,6本《双响炮》加一本新晋的《粉红涩女郎》,却是本月在青岛佳世客购物中心图书超市购得的。初见时十分兴奋,立即拣了一套抱在胸前,其实旅行箱已是爆满亦不顾。
我是喜欢的,因为看的时候自然总是笑。然而这笑不知怎的纵大热天亦使人齿寒,有什么“咝咝”地吸入胸腔,搅一搅,再转出来,已是一连串的“噫噫噫……”上牙碰下牙。我不认为这14本漫画幅幅珠玑,毕竟是商业社会的一份成就,总要身不由己地兑些水一并在里面沽与人,有一些还涉嫌内容重复,然而……还是喜欢。
因为它都是真的。身为女性,我十分得趣于那四名“涩女郎”:一个美若天仙不肯结婚以从男人身上找饭吃,一个对爱情极度失望而拼命工作寻找自身价值,一个奇丑无比立志要以一纸婚书拴一个男人在身边,一个懵懵懂懂墙头草般随风倒伏——找一找,你的身上有没有她们的影子?如果再把她们综合起来呢?是不是简直就是一个你?可怕可怕!使人拍着胸脯连连唏嘘后退。你急切地想知道她们接下来怎样了,最终的命运是喜是忧——于是朱德庸笑了,他成功了。
《醋溜族》的主人公是一对拍拖多年的恋人,彼此之间热恋的激情已然退却——或者根本就没有过,然而他们孤独、寂寞、下班后无所事事,所以他们至今还在一起,彼此陪伴、彼此嘲笑——只要有更好的对象出现他们会立即走开,然而没有。所以在这灯红酒绿、喧喧攘攘的大都市,仍然时隐时现着他们强自欢颜的身影,让我们看了好笑,别过头去,暗地里又有一丝心酸。
也许后来他们结婚了——也许是在一顿美餐之后,也许是在一套感人至深然而是编造的文艺电影之后,一时头脑发热。他们结了30年,也两军对垒了30年,彼此都恨得牙痒痒,可是如果竟失手一炮轰死了对方,那余下的生命该是多么寂寞啊!所以不,就是要让他活着——活着受捉弄,我的。有人担心未婚的读了这漫画会吓得独善其身,然而绝不,他们一定会以为朱氏是夸张的调侃好手,漫画嘛,随便画画啦!只有过了燕尔新婚的人才晓得他画的是什么——幅幅使人呛笑,嘬着牙花子饭粒呛入喉咙似的笑,上气不接下气。
所有的女人都恐惧年龄——从年轻貌美的涩女郎开始;所有的男人都抗拒婚姻,婚姻惟一的功效是令其当看到别的美貌女郎时怅然不已。女人要美丽,男人要金钱——很庸俗,然而不是的吗?个个貌似自我感觉优良,实则背地里分外茫然,永远以为自己是天底下最苦大愁深的可怜虫。浮躁、犹疑、空虚、自私、狭隘、偏执——不是人类的所有,但绝对是其中无可逃避的一部分。不,他们并不恶毒,他们只是一群永远长不大的孩子,在父母师长的谆谆教诲下,决心做个好孩子,可是,在大人看不见的角落,偶尔掏上一点坏,以为旁人都不知道,一个人躲在角落里点上一根烟,捂住眼睛嘿嘿笑得发抖——使窗外的我们看了,不禁浮上一个酸涩苍凉的微笑。
我希望活得很长寿很长寿,以便等着看一干人的结局。
我已渐渐成长为:明明看见他就要死了,仍然甜蜜地笑着,说:百年好合,万岁万万岁!
看见紫霞那样干净的悲凉的深深的眼睛,听见她就要哭出来可是坚持含着一丝微笑的话语:我猜着了开始,却猜不到这结局。我决定不遏止自己的鼻酸喉干,眼湿唇颤。
我希望活得很长寿很长寿,以便等着看一干人的结局。
不知何时,堕落成这样一个很卑鄙的人:当我参加新婚典礼的时候,我总是面含微笑耐心等待——等待看结局。
我当然万分期待看到美好结局。但回回几乎如同儿时看鬼片那样,捂着眼睛从手指缝里看——怕看又想看,怕是因为鬼就要来了,想是因为她终究是要来的。
我记得有一回看见,一名财子(已婚)握住某美女(未婚)的纤纤玉手,无限怜惜说:“明天,就去给我们雁儿买钻戒——大的!纯度一流的!”我知道鬼就要来了。我捂住眼睛不要看,可是一年后,我在某PARTY上遇见财子,一半无话找话一半幸灾乐祸地问起美女,财子嗓子眼儿里咕隆了一下,咽下一些什么,说:“下次你见到她,代我问好。”
我还看见,有痴男怨女爱得一周摔掉半打手机——他一刻找不见她就要摔手机。然后我就离开那间公司了。两年后偶然遇见旧同事,说,他们结婚了,都。他的新郎不是她,他的新娘不是她。
我想那是因为我老了,所以才如此在意身后之事。要么就是我的脑子有一块儿发育不完善,才会对结局这回事这般如临大敌惴惴不宁。只有天知道,我是多么多么地钦佩那些“只争朝夕”的人!而我于此无比灵验的第六感总是给我惹如下的祸:我明明看见有只特大号椰子正在一个人的头顶摇摇欲坠,怎么忍心不告他一声,但每当我这么做,总是遭到白眼,严重时还会受到你找扁啊的威胁。我觉得我就是鲁迅笔下那个预言“这孩子将来会死”的实心眼儿倒霉蛋——他当然会死,当他如约死去,就更没人感激我了。所以我已渐渐成长为:明明看见他就要死了,仍然甜蜜地笑着,说:百年好合,万岁万万岁!
还有另一种结局,就是她不在乎一个又一个很滥的小结局——没准儿这些小结局就是她一手策划的,大结局是:她从中得到无限利益——名的或者利的,趁余青春尾巴远走高飞,开始运作另外的改良结局。但是有人提醒说,其实真正的结局是,她再也不可能快乐了,因为快乐的起源是:真的爱。
所以,为着一个较好结局,我兢兢业业投资着,透支着,不敢轻易支出,享乐——真不知是谁聪明是谁笨。昨天黄昏,当我为着遥远前方莫须有的美好结局扎挣了一天,鬓散钗摇,步履踉跄,面色可疑地走在街头,忽然听见谁家的机子在放广播,女DJ甜得噎人的喉咙:
“……这位李先生为毛毛小姐点播了2首歌曲。他的心语是:我曾经对你说过,爱上你是我一生的幸福;你也曾对我说过,遇见我是你的终生幸运……”
我在一旁听了,倒有些愣怔起来,仿佛奔波一场终于乞食到一点残渣冷炙,觉得这一天没有白过,但是她接下去广播说:
“……那么李先生在这里祝毛毛小姐19岁生日快乐。”
呵原来是个19岁的结局。我站在路边,终于就那样爆笑出来。
原名倪亦舒,1946年生于上海,5岁随家人赴香港,14岁开始写作,27岁时曾留学英国曼彻斯特,做过记者、酒店管理、公务员,终于全身心投入写作生涯,出过专辑约百种,离过婚又结婚,现居加拿大,兄长倪匡(卫斯理)。
虽有记者撰文吹捧:“大大的眼睛,长长的睫毛,黑漆漆的眼珠透着灵气和慧黠。笑起来,洁白整齐的牙齿,衬着嘴角边两个小酒窝,很甜很甜。谁说作家没有美女?”但据相片为证,亦舒长相极像我们大伙,如果睡眠够足、打扮得体,不能说没有几分姿色,有时候简直是美丽的,但是,当然够不上称美女。
然而这与亦舒何干?她从不走极端,懒得且不必,包括她的聪明,不呼天抢地,不柔肠寸断,甚而也不喜气孜孜乱了手脚,淡淡几句自说自话并不求你明白,然而你大悟了。
红尘有亦舒
我美丽的DJ女友古香香近日不幸第101次失恋,但是这次是真的。
动了真气就难免伤身,伊迅速瘦下去,而且黑——饭且不按顿吃,遮阳伞自然免打,任谁劝不听。你知道,一个人女人求美难,但是糟践起自个儿的那点姿色简直易如反掌,我们几乎是恐怖地等待着一个准中年妇女的提前到来。
然而奇迹在最后一刻终于、居然、真的发生了!
最近一次的Party上,香香肌肤胜雪、目光清明,好看得有些魅惑。几个女人凑上前去吱吱唔唔,意在不揭人疤的前提下探询疗伤秘笈。香香先是戏噱:“打了羊胎素。”终于触众痒不禁,坦白从宽:“买了海天出的一整套亦舒,一夜一本,渐渐心静如水,一月后大愈。”
这个我们信。现今都市里有些拳脚面色恬然刀枪不入的女子哪个不是亦舒的门徒?罗孚说:香港有亦舒——台湾有琼瑶。我坚决不能同意。早读亦舒早好,不然走多少弯路——阿佳16岁始念亦舒,大学里正眼不瞧青涩男生,大四保送复旦硕士,毕业时一鼓作气进京,工作与恋爱均埋头苦干,黑白调名牌衣饰、白兰氏鸡精随时保证可观性,27岁加官晋爵,28岁嫁得体面人家——体面人家也开始讲求实惠;我16岁尚在念琼瑶,大学里一场乱爱竹篮打水、工作3年成绩平平,方才开始检点自己、补习亦舒,开始明白很多时候“纯情”是在骂人,而“泼辣”并非贬义,于是发现脚下路平坦许多,惟恨有点晚——一张白纸起初给涂上些粘粘嗒嗒的琐屑,以后再怎么改也改不大掉,纵然泼墨上毕加索般才气横溢的线条,总有些影影绰绰的小家气。
亦舒说她喜欢《红楼梦》、鲁迅和张爱玲,所以她的文字优美古典、辛辣犀利而真实参差。可是她又认为张有点过时了——言下她更合时宜。她说得对。亦舒最大的好处是仿佛口无遮拦,可是这种出击因为真切,所以富有力量。的确,如今我们更多时候是穿鸽灰职业装开宝马房车,而非张爱玲的织锦缎旗袍和嘀铃铃打着手铃的黄包车,所以自然我们应当拿出更多的精力来看亦舒。
有人说亦舒在都市女子中红了快30年简直是个奇迹——从妈妈到女儿都是她的书迷,连她书中那些“只售黑白二色的时装店”、“开司米大衣”、“施华洛世奇水晶摆件”的品味都还像新启封的一样发着晶亮的光色。哦是的,虽然她一再谦虚自己是个“写下三滥爱情小说的”,可是再没有比她更懂得现代都市白领女性的心事——因要人疼,却乏人疼,不得不发奋自己疼惜自己,渐渐成了习惯;有男人埋怨她们不解风情,她们感到有点冤枉,待要辩解什么,有黄昏微凉的风吹进张开的口——就算有人在旁说一声:“看,怎不好好照拂自己?”感冒的罪终究得自己受,所以她们终于微笑着沉默;男人开始觉得她们神秘的时候,她们即成功了一半;虽然有些累,但也许这是目下都市女子最好的承担人世方法。
有时觉得亦舒简直是狡猾。一班女友泡吧,曾经长吁短叹:“唉,小时候多么傻,好容易长了点脑子又眼看着快老了——”就做梦:“要是有20岁的青春兼30岁的智慧,那简直……”现实与理想的巨大落差使几个女人都有些醉了,回家泡个海盐浴枕上念亦舒,唿一声就坐起来,酒醒在亦舒笔下——她就在《紫微愿》里帮女人圆得了这个瑰梦!一直以来给一名俊雅小生爱恋,可是他足足小了5岁,所以一直不肯(不敢?)俯就。终于紫微星转天遂人愿,她以34岁的才智回复17岁玉体。然而……仿佛不行呵,他喜欢的是成熟笃定、高贵雍容的她,包括她鼻尖的雀斑,于是只好重回旧身。是个皆大欢喜的故事,看了仿佛有些心安,可是终究疑心现实里像书中男主角般好德而不好色的男人所剩几何?但是仍然一边读一边哧哧笑:大厦保安因女主角忽然年轻许多,对其身份产生怀疑,报告警察:“吕小姐年约四十,是个中年妇女——”女主角一听简直“恶向胆边生,霍地转过身来,喝道:‘胡说八道,吕芳契才没有四十岁,你瞎了眼了!’”好端端知书达礼一白领女子,竟吓得保安“退后两步”,女性之于年华渐逝的敏感与悲凉顿跃纸上。大约是受科幻小说家哥哥倪匡的影响,亦舒写了不少与此相类的美梦故事:地球上看得入眼的好男人几近绝迹,于是就得结识英俊智慧的外星人(《异乡人》);或者只要戴上一块特制的手表,就可以回到过去任何时候的好时光(《天秤座事故》)——我们心底的蕤蕤美梦,亦舒体贴入微地一个一个帮助我们圆满着,并且情真意切地告诉我们由此衍生的利弊,简直仿佛替我们活了一回又一回。
如果说这尚不能成为我们热爱亦舒的理由,那么《我的前半生》、《没有季节的都会》、《胭脂》等则是对都市女性现实生活的切实反映,生存,还有情感;结婚,然后离婚;老人,加上孩子——在貌似光鲜的外表下面,都市女子并不宽阔(岂敢!)的肩头究竟担负着多少无可逃避的责任?如果决心活下去,相对体面地,她们就不得不起初人仰马翻地、之后气定神闲地学习“全褂子的武艺”,高招中包括“逃避现实、鸵鸟政策、和血吞牙、折臂藏袖”,等等。然而男人对于她们仍然不满意,他向她求婚是因为“到了你处,就像回到了家一样”,但是他会大言不惭地为同一个理由提出离异:“这个家,太像一个家,我吃不消。”他漂泊累了的身心在她的怀抱中休息过来了,于是开始需要“静幽幽,光线暗暗,水晶缸里插着栀子花,芬芳袭人,妻子穿着真丝晚服,捧出冰镇香槟”——一个情妇,女人除了选择决然离开,还有什么更好看些的姿态吗?从此你又让她如何迷信所谓地久天长(《没有季节的都会》)?
我个人更喜欢的几本书是《心扉的信》、《我们不是天使》、《喜宝》,因为她们和我们不大一样。那都是些相对底层的灵慧女子挣扎奋起的故事,或者说,她们勇敢到出卖自己。当然一开始她们不是这样的,但是桩桩事件告诉她们,追随平实就会堕入幸福的情网吗?并不一定。原因只有一个,追根究底他不过是个男人,她亦不过是个女人。所以干脆抓住眼前能够抓住的一点实物:钱,或者与之相关的一切。不期望就不会失望,不期望就会以为所有蛛丝马迹的喜悦都是意外的天赐,所以分外感恩。亦舒笔下的女子皆是冷冷的——即使情深意重大喜大悲,又有谁人见赏呢?
我们喜欢亦舒,因为她与我们一样时而使人惊艳、时而泯若众人——她的随笔写得十分人间烟火,不若小说跌宕动人。她好似我们亲爱的女友圈中的一名,于千难万难中自立自强出一爿天空,虽然时有漏雨,但终归晴朗时候居多,使人不禁钦敬有加,可是并不觉遥不可及。
因为有亦舒,整日的呕哑嘲哳之余,我们尚保有微笑的信心与力量。
亦舒隽语
人生在世,小聪明只会令我们痛苦,只有大智慧方能解脱我们。
是的,是有这种女性,即使活到中年,也还是小公主,稍有不如意,便四处哭诉,没有人宠不要紧,她们忙着宠自己,坚持永不长大。
——《心扉的信》
“你看,你一定比我成功,”他讪笑,“你有学问,你有常识,再加上你不爱任何人。”
人人一生只配给得一具皮囊,与之厮混纠缠数十年,躯壳遭到破坏,再伶俐的精魂也得随它而去,不能单独生存,看穿了这一点,不自爱是不行的。
有姿色的女子,名义上无论是什么身份,实际上很难躲避异性的纠缠。
——《我们不是天使》
尽管现代女性都道早婚有百般弊处,但还是赶着在廿七岁前完婚,因为迟婚虽有百般优点,最恐怖的是有可能永远结不了婚。
身上喷点香水,扑点粉,三十岁的人了,不装扮一下,也就像三十岁。
——《归宿写照》
人各有命。有些女孩子令异性伤心,另有一些女孩,安抚创伤的心。
——《连环》
存在主义名家加缪这样写:“爱,可燃烧,或存在,但不会两者并存。”
——《迷迭香》
永远没有拥抱过,还可以在心中盘旋:那感觉想必是好的,真正抱在一起,也不过是平凡的一男一女运用身体语言。
上班之前,她把旧照相簿翻出来研究,真的,那时候还勉强可算是鹅蛋脸,现在几乎所有女同事都拥有长脸一张,地心引力固然是原因之一,办公室整天价拉着长脸来做人也是缘故,日子有功,滴水穿石,脸是这样长起来。
——《紫微愿》
从二十一岁始,我就同自己说,人只能活一次,千万先娱己,后娱人。
——《绝对是个梦》
如果你爱一个人,那人永远又小又笨,需要怜惜照顾,可是假使你不喜欢他,他立刻变得老谋深算,是只妖精,必须好好提防。
——《假梦真泪》
“一个女人十八岁便立志要弄点钱,只要先天条件不太坏,总会成功的。”妈妈说,“顾着谈恋爱,自然啥子也没有。”
——《喜宝》
人太过文明了,七情六欲便有点模糊。
每一段感情都是一样,开头的时候,看表面情况,简直美得如天赐良缘,慢慢负面底牌露出角落,才发觉不是那么一回事。
——《异乡人》
任何模糊不清的作品只要加以吹嘘,故弄玄虚,作一副高不可攀、神秘莫测的样子,都可以造成一时的轰动。在一段短时间内蒙骗一小撮人,实在并非难事。这样子算下来,黑猩猩给包装一下,也可以开画展。
——《石榴图》
记得17岁一腔透明地念三毛时,我时年50岁的老爸不经意地冷冷地说:“像三毛这样活,可能吗?”我当时恶狠狠瞪了我老爸那皱纹纵横的黑脸一眼,谁知道,他讲过的话,十之八九总是对的。
其实犹豫了一下,是没有买下马中欣氏所著《三毛真相》这本书的,精良的纸质,稀疏的大字,其实没多少内容,却搞得很厚,我不喜欢这样的书,正如我不喜欢一只羽毛扎煞<得很高的斗鸡,或者一个半瓶子醋的人。
没买那本书,并不代表不了解,由最初《羊城晚报》惊世骇俗的披露到各地小报的转刊、连载,马中欣氏的那点看家底子我还是略知三四——他的意思是,三毛是个精神病、变态狂、自恋癖、说谎不眨眼的大骗子,证据是打“三毛旧友”那里寻访来的,有录像及录音为证。西班牙语我们不懂,不知道三毛笔下的那些善良美好的邻友“拉罕”、“玛丽莎”、“甘蒂”、“克里斯多巴”还有“亲爱的婆婆大人”们说了些什么,再说显然凭我一小小民女也不可能重蹈覆辙去一一验证。据说近日某大学教师将重游三毛旧地,有待一一驳斥马氏谣言,云云。然而,且请看官沏一壶香茶,在那袅袅婷婷的氤氲中听我一个念过三毛每一片纸头的小女子絮抒若干胸臆。
三毛……当然是骗了我们的。荷西大抵如马氏所言,是个所谓相当于我国“技校”毕业的工人,而并非大学本科毕业、西班牙国稀有的人才“潜水工程师”;并且,她大约的确也比他大八岁半,而非六岁乃至三岁;而且,她的西班牙语讲得绝不如加拿大人大山讲汉语那么溜光水滑;同时,她的芳邻们当然不是她文中所讲的如圣人般高洁无瑕;她的婆家挺讨厌她(这一点她在文中倒是有所涉及,大约是实在糟透,无以粉饰)……她的“恶行”当然还不止这些,她还将她的爱情故事们罩上一层粉红的纱帘,掩去凹凸,幻作国色天香的美人儿;她经常斥责她的小弟弟先生荷西,骂得他有家不回,甚而因此仙逝;她在荷西死后装神弄鬼,大搞“碟仙”游戏,吓得张姓同胞一家频频搬家;她的所谓海滨别墅似的家,地段其实是很差的,当然价钱也会便宜很多……我的天,三毛哪里堪是三毛,分明起码也得按《治安管理处罚条例》关上十天半月。然而我要说,这一切可能并非完全是捕风捉影。
一个英俊高大、青春洒脱、本性纯真的大男孩……你不爱吗?反正我爱。虽然他有着这样那样的不足,可是,有很多时候,爱情简直是没有道理的,一个多情女子爱上了一个男人,除了接纳他的一切包括缺陷,还有别的什么选择吗?可随着岁月的流逝,当初恋的新鲜与狂热渐渐退却,心比天高的女人内心难免会有失落,而男人其实如大多数男人一样,不是白马王子,不是仗剑英雄,只是一个平庸的好男人,而女人——说句实在话,除却真正能够推动历史的伟人,又有几个能够改变现实中的什么?女人天生爱做梦,而伊,又是这样的骨子里深植的浪漫。于是,编吧,将手中只能握住的这一切编作梦中所思——我的男人,不仅仅英俊迫人,他还睿智、善良、痴情、仗义、踏实而不乏情趣。他当然得受过高等教育——倘或这故事发生在二十多年后的二O世纪末,荷西就该拥有博士学位了呢。
荷西……当然是好的,我们前面说过,他本性纯良,无疑,他深爱或者起码深爱过三毛这个异国的浪漫女子,且承西国男士浪漫之遗风,不然他不会毅然娶了年龄上大他很多、外表差异却其实并不明显的三毛。家家有本难念的经,荷西在自己的家里也许真的是感觉不到足够的关爱——而其实,十指连心,不能说父母不爱他,可他们家有子女八个,也许小荷西的表现不足以令父母额外关照。总之就是这样,至少当其时,荷西自认找到了真爱,于是年青率性的他亦未与老爹老妈事先通气,便结婚去也。
新婚的生活当然照例是幸福的,否则性情不稳定、缺乏安全感如三毛,也不可能安安稳稳坐到书桌前写她一向较为拿手、然而不写也照样能够活下去的文章。然后,她出名了,并且不幸出了大名。
台湾不过是一弹丸小岛,并且素来崇洋成风,大约七O年代初,嫁西班牙男人(且不论这男人是丑是俊,是老是少,是慧是蠢)的台湾女子竟只有三毛一个——至少嫁西班牙男人且会写文章的台湾女子只有三毛一个;她的笔力……怎么说呢,灵气还是蛮足的,是那种自心智中涓涓流淌出来的文字,不是咬烂笔杆头一个字一个字硬挤出来的;女人写稿,又素来比男人占一点优势——盖因女人的长袖比男人的短袖要婀娜善舞一些,世人爱看。出名——谁不爱呢?说不爱的人不是伪君子就是白痴。人家钱钟书两口子是不幸出了名后才躲名的,聪明!三毛就笨,她毕竟不是大师,是如我们大家伙一样的俗人。可大伙不同意,愣说她瑰奇不凡如天边奇葩,异彩眩目似山尖流云。她一脚跌进青云里,从此再也没有能够从容步下凡尘,直至掉下来跌死。
文如其人,我始终比较相信,三毛是真正热爱这个世界的。然而最浅显的道理是,世上没有绝对与永远,三毛何德何能,自然不能例外,她具有双重性格,与这世上大多数人一样。从小,她不是一个出色的孩子,尽管淳良的父母没有因此冷落放弃她,但那一声声发自内心的叹息还是一波波撞击着小三毛敏感脆弱的心灵,她自卑。一个人再成功,他在成长期造成的自卑习性是刻骨铭心的,所以,他往往格外自傲或者说虚荣。三毛是本性纯净甚至可以称高尚的,但是,她的人格体制绝不完善。是谁说她是完美的,在文章里她一开始并没有说呀,是众口铄金。一个人的自知之明是不堪一击的。
至于邻居以及婆婆——谁人不被人说,哪个又不说人?自古婆媳难相处,何况三毛并非一个能给婆家带来直观上财富与荣耀的媳妇,而且我猜她也并不是那么会做人,至少不是人人都喜欢她的为人方式。一个人,要是人人都说好,那才是亘古奇闻。马中欣能够以上帝的名义担保评说三毛的那些邻友们的人格吗?大家都是优劣各半的俗人,也都在努力做好人,谁也别太急着说谁。
说到迷信,这与地域文化有关,在中国的台港,星座、风水、佛、基督,简直就像饿了要吃饭一样正常。至于三毛“玩碟仙召荷西回来”——唉,当与你朝夕与共、相濡以沫的爱人倏然去了,你会不会也常常恍惚地念起?无意中吓着人,是三毛的天真也是她的失礼。
三毛比荷西大那么多。她长得不丑,身量苗条,气质优雅,聪明真挚,写一笔好文章,然而,再好的夫妻也会意见相左,何况三毛其实是任性而刚烈的,荷西亦不是人云亦云的呆瓜。吵架又如何?吵完了还不是得接着过。是的,也许如马氏文中所言,假如荷西不死,过些年他也许会离开三毛。这又怎样?马中欣不也离婚两次。荷西其实在思维上至少在对艺术的感知上是跟不上冰雪聪明的三毛的,但是作为一个普通男人,他是这样的年青、英俊、健壮、心眼儿不坏,能够挣钱养家,是很多平凡女人心目中的好丈夫,有人喜欢他、他也动心是最平常不过的事情。三毛就不同了,张爱玲云:“一个女人就是活到八十岁,真正活的也不过这几年。”——如花倾城的这几年——“那时的我,是一个美丽的女人,我知道,我笑,便如春花,必能感动人的——任他是谁。”(三毛《倾城》)可是,相对于年轻的荷西,三毛老了,1979年,荷西不幸故去的时候,三毛约36岁,荷西约28岁。36岁的女人……28岁的男人……可怜的三毛,纵再聪明些又是如何?假如她时年芳龄21,一颦一笑如花似玉,便是不识字,亦是男人心头的宝吧?
人各有志,马中欣用不甚褒义的辞句讲述三毛是他的自由,可他终究是泥做的男人,哪里懂一个水样女子的红尘心事。我当然不会比马氏更聪明,只不过,我的优势是,我与三毛同为女子。记得17岁一腔透明地念三毛时,我时年50岁的老爸不经意地冷冷地说:“像三毛这样活,可能吗?”我当时恶狠狠瞪了我老爸那皱纹纵横的黑脸一眼,谁知道,他讲过的话,十之八九总是对的。
周星星永远在搞笑。他那么认真地不厌其烦地告诉我们:“做妖也要像做人一样有爱心。有了爱心,那妖就不是妖了,是人妖。”多么清明的道理,使人无端想要落泪。
周星星——在他被叫做星爷的那些年里,我们似乎并不曾咂摸到他的好处,然而我们一样抻着脖子在黑洞洞的影院里爆笑——傻笑。
那真是很久了,久得我们不忍回望,那些水清而无鱼的青茏岁月啊!这么多年就这样了无痕迹地划过了,而我们已不再那么年轻。星爷也老了,老到有资格在百花金鸡奖颁奖晚会上可以淡淡地只说一句:“恭喜恭喜!”他们告诉我现在他是一种经典,有无数1970、80年代生人在背诵他的“吐啊吐的也就习惯了”。
是啊,吐啊吐的也就习惯了。一句当年使我们笑得扭曲了面孔的台词今日听来不知怎么仿佛有些心酸。我还记得他从地上鼻青脸肿地爬起来,那样正经地宣布:“我是一个演员。”可是有谁当他作一个演员呢?他们不需要演员,他们手头上有几个经过层层处心积虑乔装改扮的明星就够了。有人经过深入核查后告诉大伙:周星驰不过是在炒人冷饭而已,他的所谓无厘头倾情演出不过是“后现代的碎片在银屏上的闪光”,但是我很想把作者从文字后面揪出来直问到鼻子上:“你给大伙闪一下看看?”所谓评论家,就是自个儿便秘而又不允许别人痛快排泄的人。
据说周星星拍戏是没有剧本的,这在自小便受到文章必要“起承转合”不倦教诲的我们来说是一个大大的异数。然而当我们见过太多以“重金搜购”剧本拍出的东西时,我们发现,有些人注定是天才,有些人注定是蠢才。
他从来没有上得台面过,出身寒微(于实于虚);没有什么拿得出手的好学历(于实于虚);发明的盖世美食名正言顺地唤作“撒尿鱼丸”(《食神》);即使偶尔做一回英雄,裸药取子弹,然而还要一边看A片(《国产零零漆》);立志要出人头地,可是永远无所适从(见所有);马不停蹄的小奸小坏,似是而非的连篇废话(见所有)——分明白描着我们所有切实存在而拒绝认可的部分。周星星的至为聪明也是极端愚蠢之处在于,在结末,他永远善良地给我们所有仰脖以待的人以适得其所的会心的笑——真好,我们又赢了。所有的枉然一概沉冤昭雪,所有的情人必定终成眷属,丑成那样的莫文蔚居然可以变回清秀斯文,而韦小宝娶了七个老婆衣锦还乡。所以《大话西游》是周星星同时绝不仅仅是周星星当之无愧的经典:片尾,所有的爱恨情仇均已无可言说,无可回头的至尊宝悟空在一座荒凉的城池之上看见一位与他的前生那样相像的武士,为了所谓的男人的尊严不肯吻一下他的姑娘,他们已在此站立了三天三夜了。这时请你一定透过星爷版悟空那不伦不类的扮相看他的眼睛——呵你见过比那更凄迷绝望深挚苍凉的眼神么?像一口井,在那里默默守侯了一千年,只为那个天语为缘恰巧经过的人能够掬到一抔凉凉的、甜甜的清水——悟空轻轻吹了一口气,一阵怪风刮过,奇迹发生了,高傲的武士(是悟空的肉身么?)以星爷特有的横走步伐走过去,决绝地俯下身,深深深深吻了他的女孩。彼时,掌声雷动,夕阳西下,断肠人再回首睇一眼那个酷似紫霞姑娘的女子,远走天涯。
我不相信有人看到这里会不心碎,那除非他无心可碎。刚刚才要微笑,又忽地悲从中来——所谓悲辛交集,呵那不就是我们的人生吗?当我们爱上或者错过的时候,又是谁在不可知的遥远处操纵着我们的喜悲?周星星永远在搞笑,他的悟空在造化完一对痴男怨女后,蹦跳着吃着一根香蕉追随着师傅远去了,去求那亦真亦幻的真经——他终究是一只猴子。他是猴子吗?他不是吗?他是不是有什么关系呢?重要的是,他那么认真地不厌其烦地告诉我们:“做妖也要像做人一样有爱心。有了爱心,那妖就不是妖了,是人妖。”多么清明的道理,使人无端想要落泪。
有人在热买印制精良的周星星之《〈大话西游〉宝典》,我翻了一下,放弃了。呵呵,如果周星星看见你一板正经地买下他的如此这般回家去灯下虔真拜读,他一定会指着你笑得歪歪斜斜喘不过气来,说:“我Kao,I服了you!”
有一种美女,20岁时叫她美女仿佛有着三分勉强,但是随着岁月的洗礼,她的周身渐渐散发出透亮的光芒,直至成为一尊璀璨的金佛,万丈佛光普照你我,比如张曼玉。
张曼玉这个女人,今年芳龄37岁,但是她来北京参加《花样年华》的首映,一件白毛衫,一条蓝牛仔,在电视特写镜头下,我的朋友猜:“她20岁?”
有一种美女,在20岁时最美丽,逼人的青春晃得人睁不开眼,但是她从此一年比一年悲伤,因为她一年比一年难看,直到泯然众人,即使强撑着美女的名号,也是力不从心得宛若刚刚参加完最好朋友的葬礼——因怕笑容引起皱纹,比如某知名品牌面膜代言人。还有一种美女,20岁时叫她美女仿佛有着三分勉强,但是随着岁月的洗礼,她的周身渐渐散发出透亮的光芒,直至成为一尊璀璨的金佛,万丈佛光普照你我,比如张曼玉。
我从初中起就看电影杂志,初中起就有张曼玉,柔柔的光打着,面色红润,两只小兔牙洁白如玉,一副营养摄入很周全的样子。香港小姐亚军出身——她至多也只能得亚军,因为她柔媚不若钟楚红,亮丽何比李嘉欣,身材不如邱淑贞,性感嘛,哼哼,有叶子楣哩。也不是不红的,毕竟自有娇俏,在成龙大哥的电影里晃来晃去点缀其间,配上工整的化妆与华丽的衣饰,当然是好看的。也有影迷,否则在香港那个地方谁会发神经去眷顾一个票房毒药?那时侯,她二十四五吧?青春年少,有若干惨绿少年众星捧月,有后来导演《新不了情》的尔东升,还有传说骗财又骗色的宋某。他们为何到头来又离开她了呢?因为那时的她不够美么?还是因为她还不懂爱情?
遭遇宋某是她在众人面前表演失败的第三份感情。年龄开始大了,事业仍是半红不黑,今后的路该怎样走?我猜,27岁的张曼玉一定有过暗夜里的偷哭——一个没有在漫漫长夜独自痛哭的女子怎会有《阮玲玉》中那一回眸的凄楚?仿佛一个洪荒以来因情而伤的女子苍凉眼神的标本。在1990年的中国上海,一个名唤张曼玉的女子拔掉了她可爱的兔牙,化蛹为蝶。
我还记得我看过她一张不上装的相片,登在当时内地一本畅销杂志上,就是拍《阮玲玉》时在现场给人拍下的,那其实是……很平常的。我还记得她说过她画一个嘴要花半个钟头。是的,她从19岁就是亚军,她从不曾绝色过,但是但是——她的那种举手投足宛若风吹仙袂,是天要落雨,天要放晴,雪花飘飘,芳草凄凄,是天经地义水到渠成。如果说《不脱袜的人》开始羽化,那么在《甜蜜蜜》里她是仙女。我看见李翘她坐在小军黎明的自行车后座,漫不经心摆着她的长腿,她在结婚派对上看见小军和小婷杨恭如的笑靥,她伏在船上流亡豹哥曾志伟的腿上说跟他走又微微地擎起头回望岸的方向,大雨滂沱,她在纽约街头停下来,听那首很多年以前的歌:“甜蜜蜜,你笑得甜蜜蜜,好像花儿开在春风里,开在春风里……”地铁上小军走了,昏睡的她被顿了一下,恍然地回过头来,那是开初还是结末?……我终于落下泪来。呵我喜欢看见聪明的、有灵气的、优雅的、勇敢的女人,即使一时运气不好,但是她总会好起来的,因为她的好处禁得起地久天长。
张曼玉这个女人,霸气地在《花样年华》里换穿着38套绚烂如霞的旗袍,在如泣的探戈里踩着仿佛已经走了千百年的脚步来来往往,她要找到什么呢?爱情……她有了——有人说要她可能会离婚,离就离吧,这样的女人,男人不来爱是傻瓜;事业……当她穿着让·路易·雪莱的2000-2001秋冬新款金碧辉煌地款款走过T台,这个世界上有几个女人可与她媲美?她当然不是完美的,可是至少没有人敢说,张曼玉这个女人不美。一个女人,很容易得到男人的殷勤,也很容易得到女人的歆羡,但是能将两者天衣无缝兼收并蓄的,除却张曼玉,又有谁呢?
我们会永远记得他的笑——一种薄云后面透出的淡淡阳光般的笑,绝不会炙伤人,可是够温暖。找丈夫,就要找这样的男人。
一个人一生做好一件事就很不容易,但是发哥做好了两件事——电影和爱。
发哥老了……可是他依然很美。说一个男人美是很难的,可是我相信在整个华人世界里,没有人会说发哥不美。
初识发哥当然是《上海滩》。我记得那一年我在南京姑姑家过年,听表哥们说快快时间到了,该看《上海滩》了!我十分地不解,我以为那是一部反映我国环卫工人蒸蒸日上大干四化的片子。但是我深深地被打动了,我会哭,为许文强与冯程程的真爱不能,那一年我12岁,我没有看到发哥的白围巾黑风衣,可是我看见他茫茫天下无以立足的受伤的眼神。尽管后来他笑说那时他很木,但是那是初始的真情,就像初恋,以后你可以用技巧把它搞得很美,但是再也没有第一次虽则粗疏可是彻头彻尾的用心。
其实发哥的片子我看过的并不很多,《纵横四海》、《赌圣》、《八星报喜》、《倾城之恋》……这些名片我尚没有部部倾看——都是应试教育惹的祸。我去买这些碟的时候,他们告诉我:“周润发?没有!要不要谢霆锋?要不要李灿森?要不要木村拓哉安在旭?”他们是谁?他们有那样霸道与柔情兼顾的目光吗?他们肯为一个女人终生停留吗?我终于买到《安娜与国王》,但是拍得不好,好莱坞不懂东方。友人说发哥去好莱坞发展是他人生的败笔,我不这样以为,他已经是经典了,他这不过是在玩票。发哥的样子是可以用“风神俊朗”四字来形容的,这是他们那个年代的美,但是你不得不承认,和发哥一比,眼前这些所谓酷哥真的很残酷,他们要么像花旦,要么像发哥的跟班,还得是跟在比较后面的那种,然而现在英雄交到他们手里去演。这是个英雄式微的年代,所有的男人因此松了一口气,所有的女人在暗地里伤心。
发哥也不是总演英雄的,有一天夜里偶然打开电视,看见他和张艾嘉演一对阴差阳错的爱人,发哥是个建筑工地开货车的工人,还拖着个孩子,每天给闹钟刺耳地闹醒,骑一辆破摩托去上工,可是他仍然深爱着——无论怎样,一个有爱的男人是有尊严的。我一直觉得请发哥做那支“百年润发”广告的人是天才。那是多么平凡的生活,现在谁还在盆里洗头呢?现在也没有男人那样怜惜地捧住他的女人的青丝秀发。一个女人一生,有那样一个细尘氤氲的午后也就够了吧?现实中的发嫂不很美,甚至还没有发哥的第一任女友余安安美,可是她很幸运,她在恰当的时间恰当的地点遇见了发哥,这就是所谓缘吧。她不能生育,可是他没有怪她,我记得有一回在香港卫视,有娱记问:“你们还会要孩子吗?”发哥耸肩笑:“你看,你总是在缠着我问这种问题,我哪里有时间去要呢?”很保护他的太太,陈蕙莲。
他是个老式男人,像格里高利·派克那样的,一丝不苟爱惜自己的名誉,穿西装比穿休闲装好看,所以跟不大上目下这个随随便便的时代了。我觉得就像他目前这个样子很好,不至于为仕途经济而去做什么,所有的一切不过是为了喜欢,为了做得更好。我们会永远记得他的笑——一种薄云后面透出的淡淡阳光般的笑,绝不会炙伤人,可是够温暖。找丈夫,就要找这样的男人。
一个人一生做好一件事就很不容易,但是发哥做好了两件事——电影和爱。
吸足一口气她迎着清风唱,长发猎猎飘逸:“我怕时间太快,不够将你看仔细,我怕时间太慢,日夜担心失去你,恨不得一夜之间白头,永不分离……”
一个女人,可以不够漂亮,但是她不可以不聪明、不优雅、不努力、不娇媚。
我常常疑心,是谁替她起了这个名字——忆莲。是在襁褓中么,还是那时,伊已长成一名纤柔的、敏感的、低徊的女人?
按照千古传诵的美女眼光:柳叶眉,杏核眼眼,樱桃小口一点点。她实在是称不上美丽的,但是现在,多么令人高兴,她美得使人迷糊,她是女人的骄傲。
小时候和爸爸去看演出,内中有一个女孩一点也不好看,我不满地指出这一点,但是爸爸说,她一定唱得非常非常好。果然。在一群曼妙无比的莺莺燕燕中,她是那样的笃定、出挑,微微张口,便有天籁之声油然而发,发自肺腑,落入凡尘,飘飘缕缕,久久不绝。如果说旁的女孩子唱或舞的时候我们出于教养或者惯性在热烈鼓掌,到得她这里却是静了片刻,渐渐地,有小心翼翼的掌声悄悄响起,仿佛惟恐惊了什么,一声、两声、三声,既而是震天动地的全体,那掌声里好像又伸出千千万万双手来,每一双手心里都带着笑。不够好看的女孩子站在那里,满面娇羞,眼睛里亮亮的,周身发出惊艳的光泽来,慑人。我想林忆莲就是这么一步步走出来的吧?刚开始时一定有人毫不客气地告诉她到脸上来:“你不够美,你知道吗?”我想她是知道的,所以格外的努力,于唱功、于为人、于涵有、于打扮。皇天不负有勤人,她成功了。
我们在这里首先要感谢许愿,一个爱过她、帮过她、赞过她的男人——我一直感激懂得欣赏不那么十分华丽女人身上光华的男士,他们是有慧根的——即便他们后来有缘没份。在爱的光芒里,她渐渐蜕变成一只金光灿烂的彩蝶。她的FANS理直气壮为她开办了“单皮眼俱乐部”,眼睛可以不够大,但是眼神不可以不清朗透澈。我记得有一年她入选香港四大美女之一,理由是冰肌雪肤、气韵不俗,呵我真是高兴,这是一个不那么小气了的社会。
忆莲的MTV里及唱片封套上,最多的定格是微微的颔首,告诉大家你看我的单皮眼,它是多么的美,仿佛秋晨莲花碧叶玉茎绯花之间隐隐流淌的一段寒香,恍恍惚惚盈盈缈缈,使人怦然欢喜到讶然之境。白流苏的特长是低头,她也是。
但是真好,林忆莲的特长绝不仅仅是低头。《独自跳舞》开始,《听说爱情回来过》、《影子情人》、《住家男人》、《当爱已成往事》、《铿锵玫瑰》……每一支歌都像沉沉长夜里一声绝细的浅叹,烟头忽明忽灭的一星亮光,一个洞察一切的俏皮的笑,一瓣浓得化不开的天堂鸟,翩然远去的湖蓝的百褶裙裾,镶碎钻的缎质高跟鞋——半旧的……女友告诉我林忆莲在《夜太黑》里唱的有关男人久不见莲花以为牡丹美击中了她深藏不露的心,但是我一向煞风景,我说男人难道不是天天见莲花也还见牡丹美?女友想一下十分惆怅:“啊你是对的。”所以我们全都热爱忆莲,我们同是这漫漫都市且追且失且失且追的一名孤单女子,有着暗夜里粘稠的眼神和阳光下透明的笑脸,酷爱披头散发地加班以及锦衣华裳地跳舞。
我猜李宗盛一代歌圣不知多少女子虎视眈眈,但是终于他是林忆莲的。在此之前他有妻有子,他喜欢她可以要她做情人,但是他怎么忍心,她是这样一个婉转精妙的人儿!忠诚不是强求的,它发自心底。林忆莲至为聪明之处还有她拥有了李喜儿(她给她取名时一定没听过《白毛女》),白胖香柔的小宝贝儿。事业、爱、家、孩子她都有了,她是一个完整的女人。这一切都是她自己的,自己的努力,自己的得到。复出后她只有更美,心下安好使她的面上不见岁月的痕迹,吸足一口气她迎着清风唱,长发猎猎飘逸:“我怕时间太快,不够将你看仔细,我怕时间太慢,日夜担心失去你,恨不得一夜之间白头,永不分离……”
一个女人,可以不够漂亮,但是她不可以不聪明、不优雅、不努力、不娇媚。
难道我不想浪漫吗?“公主和王子结婚了,婚礼进行了七天七夜,满城礼花绚烂……”那是每一个女人心底里的死结啊!因无限渴望而明明知道是痴心妄想。
我老觉着该有关浪漫的题目让我来写有点暴殄天物——自打年过25岁,浮世上一般的卿卿我我、儿女情长已不大能打动我这颗冰冻椰子心:我的女友狐仙第一天收到烛光下999朵玫瑰,然而第三天他们就因狐仙十分厌弃他极端喜爱的芝士蛋糕而决绝分手了。
我去大学里演讲,有小女生递纸条儿殷殷问:“报刊杂志上那些铺天盖地风花雪月的爱情故事都是真的吗?”我望着台下青春的闪亮的眼睛,自觉像一只残忍的狼外婆,我将头望向窗外一点,低声而清晰地说:“假的。”
呵我也曾那样喜爱它们的啊!急急地去报刊亭问:“来了没有?”快快地买回家去,一路喷薄的油墨香。睡前小灯下细细捧读,祈求上天有朝一日也会有那样一个浑身不沾油烟气的葛格眨着一双深情的大眼睛守在我窗前——当然最好手里还拨拢着把吉他什么的。
后来……有是有的。可是他不沾油烟气我吃什么呀?总不成我在厨房里油(酱油的油)头粉(富强粉的粉)面烟熏火燎,他蹲在客厅沙发上大唱情歌——据说是向我。当我左脸蛋粘着一块洋葱皮端着一盘汆丸子脚步踉跄(上了一天班儿又在厨房整忙活了1小时又38分钟)不甚款款地走向他时,我估计我们俩一定会迫不及待地向彼此冲过去——我把菜盆扣他脑袋上,他将吉他一个乌云压顶砸向我的肩头。
我知道自个儿是越来越不上路了,当我在电视台参加直播,有观众提问“当两人条件差距过大,是否应当在一起”时,我居然脱口而出:“不!不不不——”说完恨得想踢自己——当初不是所谓坚韧不拔的爱情至上者吗?爱在处幸福在。我微笑着向那个一脸稚气的男孩子循循善诱:“当两个人思维方式、价值原则、人生取向、生活习惯完全不同的时候……”我想我是在焚琴煮鹤,但因不得不如此,打小受的教育就是做人要诚实,所以分外伤心。
呵难道我不想吗?“公主和王子结婚了,婚礼进行了七天七夜,满城礼花绚烂……”那是每一个女人心底里的死结啊!因无限渴望而明明知道是痴心妄想。灰姑娘一定因为爱吃大葱羊肉馅儿饺子而使王子烦恼欲死——特别是当她打嗝的时候。白雪公主倒没其他毛病,就是有些狐臭——一点儿也不厉害,真的——只要气温保持在25℃以下……
于是他们说我不浪漫,美丽的主持小姐忽闪着她芭比娃娃般的长睫毛:“本来还以为画眉应当有着一颗飞扬不羁的心——”我含笑沉默。可是为什么,当我看到一对鬓发斑白的夫妇紧紧牵着彼此的手走进金色的夕阳里,当我看见一个胖得小脸儿横着长的BABY咯咯笑着张开她藕节样的双臂扑向爸爸的怀抱,当我的爱人在炎炎苦夏汗流浃背跑进门来:“买了你喜欢吃的鲫鱼——你要汤炖还是油炸?”当我听见喜多郎的音乐在深蓝的夜空中纯澈旋起,当我下定决心在今年8月孤身远走西藏——总有什么热热地在心底流,我得高高高高仰起面孔,才不会让它倒倾出来。
我极敬爱一位女友——我甚至没有告诉过她,她是多么的美,情至深处无以言表:她今年31岁,是:成功男士的太太,四岁颖儿的母亲,高堂孝顺的女儿,大伙亲爱的朋友,走遍天涯的旅行家,名气如日的撰稿人,全国知名杂志主编——一名美丽智慧坚强淡定的女子。我喜欢听她说:“每周5天拼命做,周末雷打不动要乘深广号回广州——陪儿子和家人。”我知道她从没打算过玫瑰花的如此这般,可是每个周六的清晨,她醒来的床头一定插着错落有致的一束,上面写着:献给我的爱妻。
我想我的浪漫观有些过时了。当我去旅行,朋友为我订好五星宾馆的豪华套房和机票时,被我狼心狗肺地嗤斥,当他去火车站送我,隔着空调车固定的车窗,他在途经万里的微尘的车窗上以手为笔:再来好吗?我歪头去看他斜斜的笔画,看着看着,有什么湿湿地,漫上我的脸颊。
我想男人的性感……是唇边一圈圈渐渐荡开的会心笑意——专给你一个人的;是蓦然悄悄移开的凝视你的眼睛——真爱有时是一种近乡情怯的小径独徊;是情急中稳稳托住即将跌倒的你的宽厚手掌,是话筒里磁性的得体的风趣的男性中音,是泰山将倾之前的朗朗笑语……
一直想描述一下我心目中的有关性感,在寥无人迹的星空下以冰凉的指尖轻轻触摸一下伊光滑洁净的肌肤,心中静静升腾起的是之于天地洪荒前生来世的惊讶与感动,可是因为眼拙心钝,对于所谓风月晚熟得近乎可怕,因此一直耽至今日,方才渐渐体味到些许其中真味。
我发现男人与女人眼里的性感非常不同。有个男人曾怯生生问我:“你们,是不是特欣赏那种胸膛上毛鬈得像燎糊的猪鬃、胳膊上顶着一堆发面馒头的?”其实一点也不。如果是那么简单倒又好了,猛吃海塞兼狂举8kg哑铃就搞掂一半,可惜并不。我想男人的性感……是唇边一圈圈渐渐荡开的会心笑意——专给你一个人的;是蓦然悄悄移开的凝视你的眼睛——真爱有时是一种近乡情怯的小径独徊;是情急中稳稳托住即将跌倒的你的宽厚手掌,是话筒里磁性的得体的风趣的男性中音,是泰山将倾之前的朗朗笑语,是刚刚离开电梯间里古龙水的隐隐寒香……女性极端灵敏的第六感使女人体味到的性感范畴绝不仅仅漂浮于事件本身的表层,那是不动声色浸润于心底的漂着丹红玫瑰花瓣的澈澈水流,隐忍地默默流淌着,然而可以随时俏皮地跳起倜傥的踢踏舞来,两只形态完美的手纠纠缠缠,桃红金色相嵌的小羊皮靴子在空中划过和谐优美的弧线。相较之下,男人的有关性感就大碗喝酒大块吃肉得多,虽然当然无可指摘——那是一种孩童般的好,点着说就要那一本好看的书,画多字少的那种,五色斑斓,很快就掀完了,就连其中的道理也是浅白而昭彰的,充满着一切世俗的理所应当,惟使那些较为早慧的孩子无端怅然。
性感之境自然是分高下的。有的先天即格外强些,自己清楚地知道着,十分以为傲,遂愈发“作”起来——装扮、动作、眼神、漫及指尖的一切……精益求精,日渐成为坊间性感典范。或者大家闲暇里共同讨论起来——羞答答玉女状早已落伍良久了,大喇喇彼此建议互相提携以期共进。可是我仍然坚持以为,我平生见过的至Sexy女人——虽然伊本人很可能不懂Sexy之意——是一名乡野村妇。
在陕北的红碱淖,无垠的青粼粼的大水——无用的碱水,一家设施简约的小店里,热腾腾的五斤重红碱淖鲤鱼给吃得只剩下个骨架子,我们叫老板再来一条,伊人出场了,很世俗地,手内端一硕大鱼盘;她的穿着大约也是简朴的,不然我不会记不得了——她一出场就胜人一筹,她使人看到她,而不是她的衣裳;她说她三十了——她勇敢地说她的虚岁,陕北的浩浩烈日晒出的麦色肌肤饱满而富有呼之欲出的弹性,也许她不够漂亮,可是她搁下鱼盘,开口了;她一开口我们都完了,完蛋了——她的以古老方言吟唱出的歌儿呀,嘹亮得干净得像一把脱鞘宝刀仗壮士之手箭也似划过暮蓝底子金星灿灿的高天,像一新瓢深山清泉仰少女之力泼向红日高悬万丈晴空——灰扑扑的周边忽然升腾起眩目彩虹,这一边方才直插云霄,唿地又倒栽回凡尘,还没等你提着心尖儿呀一声叫出来,那边厢早已悠悠飞过白云的肩头,当然,她不用麦克风;如果说她这叫做歌唱,那么那些灯红酒绿之下的哼哼唧唧就是遍地尘埃,尘埃里冉冉托出她这枝纤尘不染的千年白莲,然而她不管不顾,就那样兀自高歌,两朵红云渐渐嫣红了她的颊和唇,她的眼睛亮得像一个美梦,她饱满的胸脯激越地起息,纤长的手指自然地游移——我们听不懂,但我们知道她一定是在向她的爱人表白她炽热的爱恋;唱完她就走了,走到门边顿一下,回过头来向我们清浅一笑。
很久很久我们才省过来,方才站在我们身旁为我们唱出天籁的性感女子,那的的确确是世间真存的,我们应当奉上她应得的些许酬劳的呵,至少我们应当为她大力鼓掌!但是她已经不见了,店主说每天中午她来这里帮一个钟头的忙,然后得回家照顾孩子。我们的依维柯走出很远了,可是我们一再回首,大美隐于世,自古即然。
从此我知道,真正的性感就是她那样的——性感得一塌糊涂,可是她从不知道。
他们说趁你一息姿色尚存,赶紧投入大款怀抱还有万分之一希望,如果再扭捏作态,就连万一也没有了。
女友是个美丽而且聪慧的女人,她在一个周末给我E-mail,十分郁闷地告诉我,她想有N多钱。她的目的你当然知道,就是“想干什么干什么”。说起来没啥稀奇,我记得有个叫阿Q的人也这么憧憬过
但我很烦她,因为她使我也郁闷起来:那无疑也是我的理想,可是到如今还没有实现它。他们说趁你一息姿色尚存,赶紧投入大款怀抱还有万分之一希望,如果再扭捏作态,就连万一也没有了。我是个从善如流的人,听了以后仔细想了想,发现还是不行:就有一人对我千般柔情万般景仰,从他手里拿钱也是仰他鼻息的。你知道,我旁的本事没有,就是骄傲。况且这人的母亲尚未呱呱坠地。
不是因为末一条原因,真不是。我想那是福薄的缘故。花自己的钱,再怎么糟践没人敢说半个不字,花旁人的钱,就一个不够面厚心黑的人来说,真正如履薄冰。而且你知道,除非走私贩毒,人家的钱也不是白来的,也是血肉之躯汗珠子跌八瓣儿淘换来的,涵养再好,日子久了人家也是会心疼的,我们得有眼力色。也不是多么地品行高尚,主要是,耳闻目睹,前方走此路者,十者有十趟了雷。
所以想要肆无忌惮花天酒地,对于我来说,惟一出路只有:塌下身子可劲儿挣。
不承认是个胸无大志碌碌无为之人,对此是有计划的。然而不知为何,迄今为止,这项雄伟计划总是有各种堂皇理由搁浅,眼看就要老大徒伤悲了,我现在就开始伤悲。
说起来总是醒悟得晚了。看见亦舒写喜宝她妈对她说:一个女孩子从18岁起立志弄点钱,总不致落空,光顾着谈恋爱,自然啥子也没有。听见这话时,我业已比喜宝当年大10岁,那种忧伤,如丧考妣。
曾经在本人情商指数上非常自卑,但是现在不了,因为跟我的贫雇农财商比起来,我的情商是个土豪劣绅。打听到阿Q生前在土谷祠过得也还不错,穷则穷点儿,可是牙好胃口好,吃嘛嘛香,偶尔还有苞谷酒喝。一度也打谱就这么着吧,比上自然不足可是比阿Q颇有盈余啊,但是……终究人有脸树有皮。何况每日无新书,每周无新衣,每月不出行,每夜不欢歌,人生有甚意趣?
虽然贪婪,但是好歹明白凡事有度,遂热心盘算:赚多少比较够?现阶段我以为是50万。这使我一位早年间发起来的朋友笑得嘴眼歪斜。人穷志短,常搭他的车子,我只得赔笑脸,惟在心下发狠:嘿,人家就不能分初步计划、二期工程……远期目标?但我虽非君子亦不小人,赶我到达远期时,我不会拒绝他搭我的奔。
也明白,凭我一枝秃笔,写吐了血不过一辆本田。我的朋友才子晁夕,本职工作之余,已经开始积极涉足商业金融。我?我开始涉嫌妄想症。
如果,人世间有这样一项事物:离开它你无法活下去,可是的的确确,你又无法得到它,那么只有一个法子:死去吧。
如果,你又实在不想死,强自扎挣着,向朗朗青天伸出一双求生手,那么也不是完全没有法子活:半死不活。
美丽女友我不知道,目前我的状态昭然若揭就是上述四字——
日日蝇营狗苟,累到更年期及老年痴呆症状明显提前,赚着N多钱的N分之一;N多钱是我鼻尖正前方那串色泽很美的胡萝卜。
此生至爱是书和衣裳,缺一不欢,但是假如二者非择其一不可,那么……只能是书罢?
一本好书,挺拔的脊梁,喷薄的墨香,优雅的封面,端整的一行行合情有理的字句,是一副名医开出万试不爽包治百病“万福丹”。
日子愈过愈糊涂,半夜里,忽然看着屋子里东一摞西一沓的书很不顺眼,决心来一个大清理。
夜深人静,窗外是寒流即将来到的呼啸的风声,屋里寂寂无声,我来回搬动那些沉甸甸压手的方正的物件,觉得自己像个敬业的女巫,半夜里忙着咕嘟咕嘟熬自己独门偏方的灵药。因为实在没有念过太多的正经书,所以一直不敢说自己爱书,可是差不多可以容下近千本书的两个大书橱,居然就多出两百多本没处放,这还是有相当一部分放在妈妈家。怨不得在家里名声很坏,是个出名花钱如流水的主儿,“每周一裳”之外,“每日半书”也是有名的。
有一天我一位硕士女友说她羞于向人展示她庞大的藏书,因为多半是闲书,光各种版本的金庸就占了满满一排,又有《红楼梦》各时各类续补评说。我赶紧上前大力握手示好:“同志呵,我可找到你了!”每每走入名家的书房每每自卑:全部是那样艰深晦涩的刮刮新烫金本。惟一差可安慰的是我书橱里的每本书都是读过的,一页不落——呵呵,有谁敢于此与我叫板?
总是小时候正经书念多了,而所谓闲书又给师长大人们严禁触及,只好在物理课本下压一本《呼兰河传》,目明耳聪地读——眼观书耳听声,一有风吹草动即刻高举双手来回切割某某磁力线,但是往往读着读着就忘乎所以,永远得到恨铁不成钢的痛斥。一上高中老爸就封锁了他的栗子皮色大书橱,大锁高悬,那里面敦敦实实藏着我心爱的闲书:《说岳全传》、《天方夜谭》、《三言二拍》、《悲惨世界》、《第二性》……使我常常无故咽口水。所谓愈挫愈勇,于是终于倒戈,一跤栽进闲书海洋无以且不肯自拔。
生平最为得意事件之一是到目前为止已看碎了两套《红楼梦》:人民文学出版社1982年版及1987年版,页面泛出美丽的微黄之余,皆散成了碎页,若想拜读只有一张张凑起来看,于是只好买得一套岳麓书社1998年版精装本,价钱翻了两番而字太小且少精辟注释,看起来极为不爽。我决定去买平生第四套红楼,希望到我死时能读破十套。
曾经说过此生至爱是书和衣裳,缺一不欢,但是假如二者非择其一不可,那么……只能是书罢?睡觉前看吃饭时看,祖传家训是如厕也要挟点有字的什么。书是天下最美的事物之一,一本好书,挺拔的脊梁,喷薄的墨香,优雅的封面,端整的一行行合情有理的字句,是一副名医开出万试不爽包治百病“万福丹”。所以从来不借书予人,要么干脆另买奉送。从来没有怕过什么,可是妈妈54岁那年忽然罹患眼疾,无法阅读至今,那是我今生惟一的恐惧——如果我也竟不能看见我的书!于是买来上好眼药水日日滴用,祈望上天怜我。
终于也要出书了,出的是自己喜欢的闲书,闲话这半咸半甜的哀乐人生。我希望有跟我一样以闲书为乐的人如果凑巧便买一本回去,闲着的时候闲闲地看、笑或者肃然。
看看对方的花枝招展,又不禁惆怅:“我们打扮得这么漂亮,不过你看我我看你而已——”燕子安慰我说:“本来就是——穿衣服是为女人,脱衣服才是为男人。”
你见过才貌双全这回事么?倘若没有,那么你去看钱小邪。
我估计讲完这句话后脑勺必会着一硬物,硬物是一只金色薄纱镂花细高跟鞋,高跟鞋的主人正乃人唤钱小邪大名钱海燕是也。
这个美丽无限贴切无比的名字很可惜不是我的杰作。那时小邪(为了我后脑勺的安全起见,下文我还是称她燕子罢)尚处垂髫岁月,一日全班同学被勒令去帮一楼低年级同学打扫卫生,燕子与一男生被分配擦玻璃,擦着擦着,该男生脱口而出:“Hi,钱小邪!”我不知道那时的燕子是否已出落得如今天般貌若春花,但是我听某著名心理学家说过,小男孩永远拣他们心仪的对象欺负——然而我估计燕子没听说过这句话,她一把就将那个青皮男孩从窗台上推了下去——方向为窗外。那一瞬间两个人都呆了呆,照面的一秒中两张翕动的嘴巴无言的惊恐是——这不是在我们班吧?他们班在三楼。谢天谢地半秒钟后那男孩杀猪似的尖叫证明了他们的多虑。但是由于实在不能杀人灭口,“钱小邪”这个名字立刻传播开来并且如影随形跟了燕子六年。这个名字尚有多种表达方式,比如:33号。对于一般中国女性来说,33号当然算“小鞋”。
现在燕子提起这事儿只能是倍感温馨,但是当时她的愤怒有如滔滔江水绵延不绝。我老有点疑心那是她自找——我们是一拨长大的,我们一样尚算“成绩优秀”,可我最熟练的动作是点头如捣蒜,也不知燕子哪来那许多精致的淘气。虽然我无幸亲眼目睹小燕子与狗日的清规戒律明争暗斗的全过程,但是我完全可以想见她小胜之后唇边不露声色的浅笑,一圈一圈在空气里渐渐踏雪无痕地漾开去,让一切道貌岸然不禁倒吸一口凉气。我记得我上学第一天我妈千叮咛万嘱咐的一句话是:“记住,听老师的话!”我万分感激我妈的殷殷养育之恩,除了这句箍在我头顶十好几年的咒语——在这一点上,我向钱妈妈致以无上敬意。
我那仅仅在解放初上过半年扫盲班的奶奶有一句十分经典的话:“树大自然直。”在此送给天下因操心过多而风火牙痛的父母尊长。如果您对此尚存有疑虑的话,请去看长大的燕子。燕子在她妈笃定的无为而治中成长得分外娉娉袅袅——至少比我,我是说一句话方吐个尖儿就急着忙着去看他人脸色,燕子是一马平川直抒胸臆,所以她漫画的配文是咳珠吐玉,我的文章是珠玉卡住了喉咙。
“但是,”燕子谦逊地说——她很少有这样的时候,凡有,就是要淘坏,“你不觉得相较我私下里的废话,那一星智慧的火苗应该羞愧吗?”池莉的《来来往往》里有个专陪人聊天谋生的时雨蓬,出名的“说话好听”,但是假如燕子肯屈尊加入这个行当,时雨蓬等定无立锥之地。
燕子去参加一个酒会,有刚发了若干小财的青年才俊侃侃而谈:“……做企业就一定要做大,不做大叫人怎么看?但是当做到一定规模,不排除适当做小的可能,因为第一,反正人们已经见识过你的实力了,知道你大起来的情形;第二,大有可能无当,小的比较灵活嘛……”众人恹恹欲睡不胜其烦,燕子忽然开口:“对,就像女人隆乳。”该君顿时哑然。
报上刊登近日野生动物世界有老虎野性大发咬死了饲养员,燕子看了十分忧愁:“那我可不能去。”人们纷纷点头表示理解。燕子顿一顿,接下去说:“要是老虎咬坏了我新买的白金项链可怎么办呢?”
提起学生时代深恨的厚棉裤——因为遮掩了她修长双腿,燕子说:“那么厚,不穿也站着,一看就是亲妈做的。”
最近因要求人办事,燕子打算请客,要我作陪,我拒绝:“我最讨厌莫名其妙的应酬。”燕子说:“你以为我愿意?仿佛强迫接客!”又求我,“将就一下,嗄?”我托词:“这几天……人家不太方便嘛!”燕子气道:“叫你去吃饭,又不是叫你去睡觉!”恨得我在电话这边虚踢她三脚。她回来后我问她感受如何,她说:“和他们说话就像和骷髅拥抱,没血没肉,硌得难受!”
鉴于新置的衣橱分别爆满,我们相约近日禁止添衣,但是见面后彼此的眼神皆躲躲闪闪,声线降低:“你又买了几件?”“六。你呢?”“八。”看看对方的花枝招展,又不禁惆怅:“我们打扮得这么漂亮,不过你看我我看你而已——”燕子安慰我说:“本来就是——穿衣服是为女人,脱衣服才是为男人。”
常常在深夜的电话粥里争当怨妇:“现在的男人……”仿佛两只钉在墙上的风干蝴蝶,有一种凄艳的绝望。燕子气馁道:“女人的一生是:前半生通奸,后半生捉奸——即使不曾有前者也一定会有后者,所以我们……”眼见日子像勾破的米袋,在背后哗哗洒了一路,怎样拣也拣不及——拼命工作、用名牌眼霜,但是打眼一望即知,我们再也不是20出头的小姑娘——燕子十分悲伤,我抚慰她:“人家不都说,我们一点不像这个年龄的人吗?”燕子苦笑:“你以为这是夸你哪?”
燕子说:“昨天差点结婚——有人向我求婚,条件相当不错,但是谢天谢地,紧接着我们吵了一架,于是悔婚。”
燕子新出了一本书《红袖倚袈裟》,那是一本处处暗藏人世机锋的好看漫画,放在书店里卖,销路不是非常好,燕子幽幽道:“要么下一本书画房中术?”
她新做了一袭旗袍,告诉我是烂花丝绒的,半透明的湖蓝地子上大团的宝蓝牡丹,坏坏地笑:“两侧衩子一直开到大腿——”我关心地问:“为什么不开到腰上?”她愣一下,可惜道:“怕冷。”
我告诉朋友有个钱小邪如此这般,他疑惑说:“咦,这个名字好熟——像韦小宝?”我很欢喜于他的发现,我巴望小邪有着小宝的大好结局。
我的女友杜杜说她不大敢直视螃蟹的眼睛,因为她承担不起这份毫无功利的毕生忠实。
我说我因了爱螃蟹而爱天下的狗狗,因爱天下的狗狗而爱天下。
我给妈妈打电话,聒噪了一通,敛容说:“螃蟹呢?”仿佛这才进入了正题。
我妈就恨我这一点,说我对狗比人好。她老人家小时给狗咬过,因此上大半辈子心怀对狗等的深仇大恨,永远与之保持半径10米开外直距。可是现在,我回家去的时候,看见螃蟹正趴在她的棉拖鞋上,棉拖鞋在她脚上。
螃蟹是在一个早春来到我们家的。之所以在芸芸众狗中选择了她,第一——那个女狗贩说了,第一,你看她长得多么平均啊!前白后棕,在狗身中部一刀两断泾渭分明;狗头棕,又以一条白杠纵向劈为两半,好像人的头发缝。还有就是,早春是北方的早春,旁的狗纷纷哆哩哆嗦很不体面——当然,螃蟹也哆嗦,可是当女狗贩将她从一只劣质黑皮包里拎出来,她立刻挣扎着要下地,一下地就甩开四条短腿儿昂首——不,闷头前行,分外活泼喜人。当然还有,她天生一双气死赵薇的大眼睛,以至后来我爸尚不知她芳名时,本能地就叫她“薇薇”。不过也许最重要的一点是:她便宜。这是一个使人沮丧的理由,可它是真的,螃蟹比那天在座的其他狗都要便宜,确切地说,它时价200元(非美元)。体重约0.7kg,芳龄2个月,身高……在一只鞋盒中游刃有余。
现在她已经1岁零8个月了,在她小狗家孜孜不倦的饕餮下,直线上升的体重即将突破7kg大关,正日益向一条察言观色、左右逢源、极尽阿谀能事、非常擅长伪善的哈巴狗接轨。当然,她本狗一直被当哈巴狗养来着,但她显然是冒牌货,顶多她二奶奶有1/4哈巴血统。据我走乡串户深入调查显示,她们家祖上一贯风流成性,起码跟蝴蝶、狐狸、宫廷狗一度交往甚密,甚至连土狗也没放过亦未可知。
螃蟹大约深知这一点,在得到这个家众人认可之前,她一直楚楚可怜地夹着尾巴做狗。除了江山易改狗性难移地啃坏了所有家具腿儿、在沙发上撒过若干泡尿、义务充当了三五回碎纸机外,基本上是给什么吃什么,吃什么都感激涕零(包括草莓和空心菜);除了有回差点儿给一枚大个草莓噎死从不得病;见谁都跟见到组织似的飞奔过去热泪盈眶;对来访客人严察密访,发现可疑之处必呜汪有声……
俱往矣!那都是过去的好日子了。如今的螃蟹那是:第一回洗澡其“平均”优点就丧失殆尽——她尾巴后面的棕毛分明夹着一块白,难为女狗贩染得那样天衣无缝;非肉奶不食——肉得是不沾酱油九分熟的肋排or里脊,奶毫无疑义是100%新鲜纯奶;欢迎仪式须看本小姐(伊尚待字闺中)心情,被隔壁男狗多看一眼那日自然活蹦乱跳,反之则待理不理郁郁寡欢;再三教诲,仍连打滚儿这一基本狗德懵然无知……可是我仍然爱她。
我妈说我贱,说这要是个人我肯定挑三拣四嘟嘟哝哝表示绝交。其实不。要搁从前我多半儿能拍了他,可现在,有祸害精螃蟹垫底儿,任谁气不着我。我妈操碎了心也没拧过来的我那点小性儿,愣砸在螃蟹手里。
其实我妈说得对,当你真爱上什么的时候,你顿时尊严扫地。要命的是你往往还说不出什么理由,连他不扫一屋也是鸿鹄之志,蛮不讲理成了个性鲜明。
经常在外边走,螃蟹也惯了,走时不再呜咽得人心酸,惟有归时仍然雀跃狂欢。有回出去了快一个月,走得急,将她胡乱交与了一个陌生环境。忘不掉她一回眸的凄楚无助,一路惴惴不宁,午夜梦回怀里好似有个暖暖的毛团。回来时该狗居然无师自通学了不认我主耶稣的约翰,蜷入沙发底下长达3日之久,假如我不屈尊按顿给她小狗家奉上美食,她就敢以身相许——许与胆敢辜负她倾肝沥胆的恶主。
好几篇小说里的狗都叫小螃蟹。有时编辑朋友一期用我的稿太多,使我想个新笔名,亦是脱口而出:小螃蟹。伊渐次成为一方名狗。本想下一世也做狗,与螃蟹的孙子的孙子的孙子的孙子镇日太阳底下追逐嬉戏,然而想想,那么谁来相顾螃子螃孙呢?假如有两者有其一必须做人,那么还是由我一力承担吧!
一个人,一台电脑,一本书,一支歌,一条狗,一根骨头,很多个有月亮或者不的夜晚就那样溜走了。给她说,给她笑,给她哭,她回给我的是一对占脸面积1/4的凝注的大眼睛,清澈、无辜、无比依赖。我的女友杜杜说她不大敢直视螃蟹的眼睛,因为她承担不起这份毫无功利的毕生忠实。
我说我因了爱螃蟹而爱天下的狗狗,因爱天下的狗狗而爱天下。然而这一回决然走得更远更久。我冠冕堂皇的本意是:赚更多一点钱,给螃蟹买八辈子吃不完的骨头。可是妈说螃蟹不大玩那伊心爱的、睡觉也要埋在身下的肯德基棉布大脸猫了,也不再日日守住门口等——她等得太久了,只是吃吃睡睡而一天天瘦下去。很想接她出来,用朋友的车,可是,接她来为自顾不暇的我守住一间空房双眼鳏鳏吗?我由此不大敢回家了,我怕,怕我们彼此相见而不再相认——我几乎忘了,螃蟹她只有一辈子。
我有点伤心,因为我看出来了,在这个世界上我的消费价值相当之高——换句话说,我得创造多少社会价值,才能让自己好歹活着不赔本儿呵!
我的重大人生梦想之一曾经是去流浪,走遍万水千山,带一把忧伤的口琴和两条仔裤,但是现在这个梦想完完全全地破灭了。
你知道,有时候死心是一件好事,它能使人跳出圈子来看自己,所以有时看得分外清晰,使人看着看着,不禁悚然一惊:咦,该不过尔尔之人竟然是我么?而结论常常无可逃遁。
我当然尚可以去流浪,第一没人绑着我,第二我还没有老到走不动——当然!假如我背得动一整套占地面积100平米起冬暖夏凉的帐篷、太阳能浴热装备以及进口抽水马桶,浴液、浴盐、浴巾、身体紧肤露、洗发水、护发素、发膜、牛角梳子;还有满满4个门顶到天花板的大衣橱,配不同衣裳的鞋靴、手袋、饰物;啊还有每日必读的拉闲杂书以及每日必听的打口CD;阳伞、阳帽、风镜、SPF15以上的防晒油、牙膏、牙刷、牙线、爽口液、保湿霜、眼霜、胭脂、睫毛膏、香水、洁面专用毛巾、面膜、眉毛钳、多功能除毛器、各色指甲油、洗甲水、指甲钳、甲皮刀、指甲锉、打磨足部硬皮的浮石、多种维他命丸……保证一名都市女子观赏性之完全系列;口琴可省,然而手机及笔记本不能——虽然是超薄型,号称“仅重”1.75kg,但是软驱、光驱外置之外,尚有变压器、各款联线……
我知道罗列出如上种种是件很丢脸的事,它充分暴露了我虽值10金磅,乃因我系了根时价10金磅的腰带。所幸我短处虽多,尚余“敦实”一项长处,打死我也不明白电影儿里那些潇洒行走江湖的大侠们是如何保证云裳不腐、气息不蠹的——特别是女侠,人穿云海过草原赶了一整天路外带撂倒半打大内高手仍然鬓若刀裁吐气如兰,俺就不行,略一蹦达头发就打结,稍一出汗身上就有味儿,所以每日至少须沐浴梳妆两回;而且我知道假如没有唇彩及睫毛膏的话我会比现在难看很多——总之以上各项实为我须臾不可离身的基本配置,缺一不可。
我有点伤心,因为我看出来了,在这个世界上我的消费价值相当之高——换句话说,我得创造多少社会价值,才能让自己好歹活着不赔本儿呵!而且我估计自打我公布了如上日常清单,就被聪睿的环保主义者盯上了,不定哪天人心情一好,趁我大包小袋地由百货公司血拼归来时就给我闷头一棍,我自知理亏,自不会告官——
天哪天哪!我不能去流浪已经觉得人生了无意义,再因一个业已泯灭的理想遭此荼毒真是雪上加霜。也不是没想过悔改,特特地买了那本出名的丽莎·茵·普兰特的《简单生活》,可是,你要我一年四季穿同一件大T恤(夏天空心冬天实心)并且不到摸起来发硬决不清洗吗?我宁愿挨闷棍。
所以我至今心虚地活着,说话小声儿,走路擦边儿,除复杂生活外格外奉公守法——我很难过自己竟成长为这样一个虚荣的都市女子,而且对此那么无能为力。
我知道我不聪明,一点也不,可是为了不致对自己的智商以及人生丧失最后一点信心,我常常让自己以为我在某个尚未被发掘出来的边角旮旯还残存着那么一星智慧的火花。
我知道我不聪明,一点也不,可是为了不致对自己的智商以及人生丧失最后一点信心,我常常让自己以为我在某个尚未被发掘出来的边角旮旯还残存着那么一星智慧的火花。  我嘴笨。打小跟小朋友吵架总是率先嘴一撇露出豁牙发出汽笛般声响的一个,对面的小朋友小辫儿一甩双手掐腰一脸得色。我现在每天圈家里闷着头一通狂写——写得贼烂电脑也不会劈头盖脸一顿数落;我那尖牙利齿的小朋友现为公车售票员——高踞投币箱后挂一张长脸:“拿5分当1毛糊弄本姑娘——你眼睛长××上了?”我们各自物尽其用,一点也没糟践。
当然我还不分南北东西左右——还好尚分上下。打车时指着左边儿直着脖子涨着一头汗喊“右!右!”的舍我其谁。朋友一起搭伙开车旅行时我总是被分到后座睡觉的一个,免得我理直气壮地南辕北辙,彼此省心。偶尔一个人出门特害怕阴天,因没有太阳,如果哪天您在大街上看见一名双脚并拢手贴裤缝面朝北方目光散乱口内念念有词儿“上北下南左西右东”性别女者,那八成就是我。
最近的两件糗事使我对自个儿的智力发育状况不再抱任何幻想。第一件是在广州地铁,我费了吃奶的劲儿才将那“进站——换一元钢镚儿两或三枚——投币购卡——插卡、入口栏杆开启——拔卡收好——进入站台选对方向上车——到站插卡、出口栏杆开启而卡不再吐出——出站”的程序搞清楚。因手头没有零钱,好心朋友翻包倒袋搜出两枚给我,我去买了卡,回首与朋友举手长劳劳、二情同依依,然后我就去栏杆处插卡,然后我就直眉瞪眼地站在那儿等——等卡出来,但是它没有。我惊叫:“哎呀你们的插卡机坏了,它吞了我的卡!”一穿制服的地铁工作人员过来看了看,冷冷道:“小姐,那是出站栏杆。”我赶紧回头看朋友走了没有,然后溜边儿去兑钱买卡,灰溜溜再次插卡——上帝啊,这回没错吧?由此我对此乘车程序的发明者及广大广州人民的智慧无限景仰。
第二件事就在前两天,我买了一个笔记本,电脑公司的一个男孩子上门教我。按说会操作台式电脑其实就没啥可教的,可我笨——这一点我一开始就坦白了,但我估计人家还是被我吓着了。笔记本放在我的台式电脑桌上,人家巴心巴肝地在那教,我故作剔透地频频点头,男孩儿赞赏说:“你接受能力挺快的嘛!试试?”我嗯一声捋捋袖子抄起键盘就十分熟练地敲击起来,但是……美丽的水蓝色屏幕居然毫无反应!我熟极而流地惊叫:“天哪,这个电脑坏了!”男孩子叹口气说:“对不起,您敲的是台式电脑的键盘。”
就在我对自己的人生价值十分绝望之际,一位朋友劝我:“谁说你活着没意义?虽然电脑公司很后悔把笔记本明珠暗投地卖给你,但是你很受地铁站欢迎啊!就说你笨吧,怎么还能交到我这样的朋友?”我支颐半晌,觉得他说得有理,所以意气风发地苟活至今。
人世间最痛苦的事莫过于终于看清了自己。伤心啊,也不知打哪儿落这一身毛病,想当年咱也是个穿着朴实勤奋学习专信白纸黑字儿的好孩子。
他们说我是小资。
我百般抵赖。一样风里来雨里去为五斗米折腰,我怎么就小资了我?
拼命撇清也并不说是自个儿有够多么略胜一筹,不过我不打算被以为是:特热爱田园风光,一到周末就拄着把有牌子的登山镐上山下乡——去香山也带着,见到麦地就惊呼:“哗,多么可爱的绿色!——是韭菜?”其实他1994年刚头悬梁锥刺骨地打农村考学出来。
但是我终于抵赖不下去了,就在前些天。前些天我去深圳开会,在广州逗留一天会朋友。下了飞机忽然发现镜中红颜发绿,顿时急得绿里泛蓝,赶紧跳上一辆的士说:“拉俺去本埠最好的女子俱乐部。”也不知在同一条马路上转了几圈——当我发现这一点的时候,计价器上的红字儿已蹦得我后脑勺吱吱发凉,我试图抗议,但是司机大佬操着“天不怕,地不怕,就怕广东人说官话”的那种调儿叽哩哇啦一通理直气壮的白话我也就气馁了,虽然我没有听懂一个字。
车子终于停在一幢气势威武的大厦前,我捏捏钱夹走进去。在五楼耽滞俩小时的结局是,我的钱夹跑肚了,因为……我进行了一场“斯德哥尔摩玫瑰迷迭香薰牛奶浴水疗”——不瞒你说,那是该俱乐部价目单上有关“洗澡”项目倒数第二便宜的,一大帮制服齐整的小姐围着,咱也不能太掉价哦。我跌跌撞撞地踅出大厦——那份儿难受啊,冲浪浴缸的蒸汽熏得我两眼发懵、高压水流冲得我浑身酸疼,但是2001年5月21号中午11点52分假如你经过那儿,你一定会发现我挺娉娉袅袅的。出来第一件事就是赶紧去天河城——广州我就熟那儿,我得找台取款机。
综上所述,我自以为是、极度虚荣、妥协软弱并常常陷入尴尬境地,实打实的小资,没跑。
你知道,人世间最痛苦的事莫过于终于看清了自己。伤心啊,也不知打哪儿落这一身毛病,想当年咱也是个穿着朴实勤奋学习专信白纸黑字儿的好孩子。现在?书橱里一溜《与毕加索一起喝咖啡》、《与凡高一起赏花》、《普罗旺斯山居岁月》、《格调》、《恶俗》、《漂亮者生存》;一换季就得一麻袋一麻袋地往外倒腾衣裳——捐给灾区人民人也不要,都是些中看不中用的奇装异服;隔三差五不去音乐厅蹲会儿就脚痒痒——耳朵另当别论;买草纸一定要“带薰衣草香”、“压普齐花纹的”,顾不得人骂“你那地儿镶金边儿啊”;怀疑并睥睨一切;哈日哈韩;人前再也没比他更幸福的了,人后立马墩起一张脸……但是据说这是主流,不这么着你就得给择出五行外、踢出三界中——谁敢于此叫板?
反正我不敢。一个天真向上的好孩子就这么堕落了。喜欢绣花鞋、油纸伞、织锦缎、翠玉镯、十八世纪驶过罗马大街的四轮马车、鲸骨腰封的蕾丝长裙……一切于柴米油盐无干的东东,时间长了还以为自个儿真成仙了。像一个不幸露出胸罩带子的女人,自己不知道,还美得屁颠屁颠的。
所以累啊,其实。毕竟打咱老老爷爷那一辈起就是人,这种儿没变过。也想改,但是你见过狗狗改变饮食习惯么?我和我的女友人手一本《简单生活》,但这不过是为我们的书橱增添一点拥挤罢了。再咕咕哝哝日子还是得一样地过,是或者不,对还是错,悬而未觉的神秘于乏味的人生从来都是一道不坏的调味剂,难得糊涂亦是国人渊远流长的幸福秘笈,因此我们至今半推半就地小资着。
2001年的中国小资们像吊带衫,虽然已经臭了街,可是仍然拥有相当市场。昨天与塞尚一起喝下午茶时有个朋友说现在最流行的其实是BOBO,就是Bourgeois——布尔乔亚+Bohemian——波希米亚,加冰红酒里羼一点天然柠檬汁的意思。但是我们的眼睛全体发亮了——我们是小资,我们趋炎附势,我们不可落伍。
从没有怕过什么,包括鬼,可是我怕小孩子。他们的眼睛是吉普塞女人手底下的水晶球,纯净、简单、静默,可是天晓得,他们洞悉一切。
从没有怕过什么,包括鬼,可是我怕小孩子。他们的眼睛是吉普塞女人手底下的水晶球,纯净、简单、静默,可是天晓得,他们洞悉一切。
我常常怀疑《一声叹息》里的情人李小丹之所以决定退出不是因为情人妻子的那番“忆甜思苦”,而是因为那杯情人6岁的女儿敬上的茶,狠狠撒了半杯咸盐的茶,然而使她不得不含笑咽下去——她还是个孩子。我表姐的女儿今年5岁,她有一个很好听的名字叫做“毛噜子”,因她属猪,而唤猪时的声音是“噜噜噜噜”,又兼她是个“江南姑娘(她小人家自语)”,乳名前面要加个“毛”。第一次见我,是我尚在姑姑的床上酣睡,听见她小人家进门了,尖叫着“济南的小姨姨在哪”来敲我的门,我赶紧手忙脚乱起来习惯性地往脸上描画了一番,刚把门打开一个缝,她就挤进来,目不转睛地盯着我:“哎呀你好漂亮噢,你好好漂亮噢!”仿佛有着权威的审美性。然而我仍然是得意的,但是她接下去说:“你的眼睛是粉红色的耶(我涂了粉红的眼影)!”我登时心虚地转过头去跟表姐搭讪,我怕她继续解构我:“你的嘴是银色的耶!你的脸是桃红的耶!”最后的结论是:“你化的妆真的很漂亮耶!”我和她玩过家家,作妈妈的她理直气壮地命令扮爸爸的我洗碗去!择菜去!给孩子洗澡去!修电灯去!考高工去!我疲倦不堪之余问:“干嘛这么对待爸爸?”她眼皮也不抬说:“我妈妈就这样啊。”天!我赶紧连夜告诉表姐:“以后欺负姐夫千万避着点儿这小囡。”我头上绑了一块时髦的小头巾,人人都说好看,我自己也以为很酷,但是她极力请求:“你摘下来我看看,嗄?”摘下来的结果是她瞟了一眼就跑开去玩儿她的拼图游戏了——没有头巾的我,效果实在很平淡。
前段日子流行把太阳眼镜支在脑门上,有朋友在杂志上调侃说,每当他看到这个就十分忍不住走上前去说:“**同志,你很像飞行员嘛!”我以为这是最好的讽刺了,但是不。有一天我循例不能免俗地这么捣饬着就上一位朋友家去了,他3岁的儿子在酒席宴间众目睽睽之下大声说:“阿姨,你好像个刀螂啊!”我一口饭差点兜进嗓子眼儿,谢天谢地我不是在相亲。我还曾染了黄头发披散着去一位女友家,她一向颇欣赏我的11岁的女儿告诉我:“我觉得你今天像个巫婆。”我十分悲愤,但是照照镜子,她说的是对的。
年岁愈长见识愈多而乐趣愈少,烟酒太伤身,男人太伤心,再饕餮究竟胃口有限,终于给一班华衣拉拢腐蚀而去。但有云裳,刀枪不入。
朋友在旁,看我含笑买下一件粉红马天奴皮衣,目瞪口呆:“可是这,这……”
是的,这件皮衣紧致非常,内只套得下一件贴身恤衫,领圈、袖口却围满柔糯羊毛,现在穿未免夸张,过几日穿又涉嫌在风度和温度之间小家气地偏向前者。粉红皮衣……配什么来穿?干洗店少不掉跑。而且价钱是我目前房租的3倍——
想想这件皮衣有点像自己:外表奢华而内里空虚;虽则空虚总还沾点奢华罢?遂格外地笃定要买下来。我已学会因为一个晚上的终生难忘(使己使人)而一掷千金——呵不知道这一生还能拥有几个这样迷离之夜!亲爱的,我们的好日子总是不多。
接下来去三里屯的路上我一直沉默,我在快速计算——一周内我要写多少字才能赚回这件皮衣钱,而这些字分摊到每一天又是多少,假如竟超过3000我是否应付得来。我的心算能力很差。
年岁愈长见识愈多而乐趣愈少,烟酒太伤身,男人太伤心,再饕餮究竟胃口有限,终于给一班华衣拉拢腐蚀而去。但有云裳,刀枪不入。
因此工作百分百落力,惟惮有朝一日面对橱窗含指发呆,怨天怨地怨己。袋中但有置靴余钱,总是在风里口中凉凉笑起来。
也不是不疲倦的,其实。深夜写稿写策划写得背痛目眩,就会跳起来去找一张面膜,浸饱精华素的,静躺15分钟。不去照镜子,告诉自己已经OK。不去算面膜钱,告诉自己与进账堪以持平。
还会强迫性地往嘴里填油麦菜,吱吱沙沙毫无味道,可是只要以为它是天然维他命绿色纤维素不二代表,就转过眼睛去吃,吃——仿佛在劝自己嫁一个不爱的富翁。
鲜奶、酸奶,一天不喝就觉得亏欠了自己。至为恐怖是有天发现化妆台上赫然平列3只名牌的4瓶眼霜——即时呆怔良久,疑心自己无可置疑地老了,不哗啦啦也吱咯咯地老了。
想一想的话,应当还有:忽然对香水发生莫大兴趣,特地绕路香水专卖警犬样稀稀喽喽抽着鼻子,彼时爹妈生党培养全部智慧用来快速判断,此种气味他如何看她又如何看——我的女友小邪坦承她心里男人比工作和女友更为重要,我不,呲鼻子上脸侃侃说:“干嘛呀,我这里当然是你重要!”小邪十分艳羡:“画眉你真勇敢!”可是你看,我试香水时先想到的还是“他”。
睡觉不够就狂洗澡,早午晚之余,临时有约也洗——至少彼后数十分钟,人较滋润。
刚刚塌腰凸肚地坐下去,仿佛凳上有钉地跃起,重又好整以暇挺胸收腹坐好……
当然累。想过干脆堕落到底崩溃到底一了百了,可是终究……曾说,如果有一天胖到没法看,穿什么都没型,就自杀。给女友骂无聊没水准!可是,当真有一天穿不下马天奴了,我第一个恨杀自己——勿语他人。
所以仍然手足并用呕呀啁哳人仰马翻在这茫茫人世为自己偷着一点余香——鼠窃狗偷在所不辞。惟因极骇极骇——我不香了,谁来爱我?!
世界上没有无缘无故的恨也没有无缘无故的爱,通过狠挖思想根源,我发现我之于衣裳的痴情一多半是由于我妈的教女无方。
忽然感到,我之于衣裳有话说,很多很多话。
我曾经不止一次地非常担忧,心揪成一个微微发痛的硬疙瘩:“要是我生在文革那会儿可怎么办呢?不让我穿漂亮衣裳,只有去死——但是死之前却一定要打扮清爽的,至少要梳梳头发涂点口红。”对于老妈的好性子我是很感激的,她说:“你不是没生在文革那会儿嘛!”我侧头想一想,也是的,就叹一口气去睡觉了。
近来很喜欢一个叫上官云珠的女明星,第一因为喜欢她演张爱玲的《太太万岁》,演一个交际花,嗲着嗓子拈着香烟幽幽道:“我是很命苦的。我从小母亲就死了,丈夫又把我赶出来,你说这不是命苦么?”眼圈泛红,略略地一颔首,非常之楚楚可怜,于是男人被降伏了。也许更重要的是第二,陈丹燕在《上海的红颜遗事》里写:“她总是把自己的大部分收入用在买各种各样的衣服上……1948年上海最有名的蓝棠皮鞋店开张,她的鞋子就在那里定做,在蓝棠鞋店里留了自己的脚样子。而后来小女婴(指她的女儿姚姚)从五岁到十八岁弹的钢琴,则是长年租的,家里也始终没有买电视。”“她的大衣橱里挂满了各种各样的旗袍和配旗袍用的披肩、短袖开衫、手袋、绣花鞋和玻璃丝袜,还有自制的绷裤……用来收紧腰身,保持苗条。”有一回到人民广场一个集会上朗诵,已经到地方了,发现自己的旗袍和舞台上大幕的颜色不配,马上叫人回家去拿另一种颜色的旗袍。你一定认为她是可笑的、虚荣的,不,这就是女人,这才是女人。
我不能容忍自己连续两天穿同一套衣裳,如果晚上另有应酬还要换。回到家要换成套的家居服,夏天是真丝睡裙,冬天是裙式薄棉袍。出门长途旅行也痴心不改,宁愿独自担负沉重的皮箱。有一回我要去参加一个Party,为猜测那里的灯光如何以搭配我的衣裳绞尽了脑汁,以至于我们家那天的晚饭是泡面。如果我穿了一件衣裳而身边又有人特意COPY我会恨她,如果我和人家撞衫我会立刻回家去换。老妈每每讽刺地说:“不是你的衣裳太多,是咱家的衣橱太小。”
是的,我无限艳羡郝斯佳专门一间房的衣橱。我的女友阿寒有一个略小的,使人家担忧伊先生的钱袋,然而她眼皮也不抬:“其实我赚得更多些。”我梦想自己有朝一日拥有那样一间,四面墙一边儿放春装、一边儿放夏装,当然剩下的两面墙是秋冬系列——但是鉴于书和衣裳皆是我的基本生存条件,我希望我的衣房有郝斯佳的两倍大,一半是满满当当顶到天花板的大衣橱,另一半是密密匝匝水泄不通的大书柜,我站在当间儿志得意满眉花眼笑。最初看《红楼梦》就为了它的衣裳,凤姐儿出场时是“头上戴着金丝八宝瓒珠髻,绾着朝阳五凤挂著钗;项上带着赤金盘螭璎珞圈;裙边系着豆绿宫绦,双衡比目玫瑰佩;身上穿着缕金百蝶穿花大红洋缎窄褃袄,外罩五彩刻丝石青银鼠褂;下着翡翠撒花洋绉裙”;宝钗居家做针线是“蜜合色棉袄,玫瑰紫二色金银鼠比肩褂,葱黄色棉裙,一色半新不旧,看去不觉奢华”;宝玉夏天在家和林妹妹拌嘴穿“簇新藕合纱衫”;众姐妹冬日赏雪是“一色大红猩猩毡与羽毛缎斗篷”,然而却“独李纨穿一件青哆罗呢对襟褂子,薛宝钗穿一件莲青斗纹锦上添花洋线番羊巴丝的鹤氅;邢岫烟仍是家常旧衣,并无避雪之衣”,豪爽的湘云妹妹作小子打扮,“穿着贾母与他的一件貂鼠脑袋面子大毛黑灰鼠里子里外发烧大褂子,头上带着一顶挖云鹅黄片金里大红猩猩毡昭君套,又围着大貂鼠风领”;黛玉抚琴穿的是“月白绣花小毛皮袄,加上银鼠坎肩;头上挽着随常云髻,簪上一枝赤金扁簪,别无花朵;腰下系着杨妃色绣花绵裙。真比如:亭亭玉树临风立,冉冉香莲带露开”——使人眼花缭乱目不暇给,然而终归是什么人穿什么衣,丝毫不错的。
经过细心揣摩,我发现我最爱的还是高鄂给林妹妹打扮的那套“简约风”的衣裳,因为觉得自己穿这身会很好看,杨妃色就是我爱的粉红,月白我也喜欢。我宁愿辞职也不喜欢旁的人言辞间涉及我的着衣自由。我是那种发了薪可以直奔商场一口气买下许多美丽衣裳然后打车回家,请司机在楼下稍候片刻我回家拿钱买单的人。我每到一地都要掘地三尺,务必买下若干靓衣华饰,在上海淮海路自不待言,关键是去陕北农村也绝不允许自己徒手而归,愣是绕地三匝找到两根美丽的老簪子才算气平。我常常怀疑我这样地往家运衣裳而房子居然还未塌,我打算给建设单位送一面锦旗。
世界上没有无缘无故的恨也没有无缘无故的爱,通过狠挖思想根源,我发现我之于衣裳的痴情一多半是由于我妈的教女无方。由于家里孩子较缺(就我一名),伊老人家打小拼命倒饬我,我的衣裳永远是方圆数十里顶风光的,夏天两袖生了白翅膀一样蓬起的粉红绣花连衣裙、冬天柿子红纯毛雪花呢小风衣、春秋橙色格子小喇叭裤都是有的,有一回居然还托表姑婆从香港买回一条苹果绿色满腿儿都是口袋的超肥裤子给我,我这么臭美都没敢穿出门去,生生搁小了;更兼我爸每回出国都给我往回带法国风衣、意大利皮衣、俄罗斯呢子大氅,总之海了去了。然而忽然有那么一天,二位老人家不知听哪个该杀千刀的说:要提防孩子早恋!就这么一句,我有起码3年没混上一件体面衣裳。3年啊!你想,一个富有的人忽然一下子沦为赤贫那是什么滋味?我眼巴巴地看着我同桌优美的腿部线条——伊穿着收身绣花牛仔,而我穿着附近手艺最糟的裁缝亲手做的缅裆裤。然而同桌终于早恋了,我又有些疑心是否该佩服老妈这一招。
但是我仍然对此耿耿于怀,一个女人真正美丽的一共有几年呢?现在我终于解放了,所以有一种翻身农奴变本加厉的扬眉吐气。我拼命写稿,写着写着有小羊皮钉珠披肩在字里行间向我媚笑招手。我的女友燕子说:“我喜欢你,因为你不仅努力工作,而且还涂很好看的口红。”啊她不知道的,在我来说,前者以后者为本呢!
女人对男人说:“你们是缺不了我们的,不然你们的裤子破了谁来补呢?”男人反驳:“要是没有你们,我们还要裤子干嘛?”反之亦然。只是女人比较脸皮薄——如果没有男人,伊们化妆干嘛?化妆之于女人,并不亚于裤子之于男人的重要性。
关于女人的化妆,是有经典镜头的——
时间:晨;地点:家
太太(站在磅秤上惊呼):呵呀老公你快来呀,我轻了整整2公斤!
先生(看着报纸冷冷道):你还没化妆哩。
每个女人看到这里都咬牙切齿,每个女人看到这里都心服口服。
女人……当然是不能不化妆的。据说男人不喜欢女人化妆,可是你看看“文革”期间的女人,不化妆的结末就是那个样子的。因为不得化妆,流行的美不得不是天生的浓眉大眼,好像一捆喷薄着浩然鲜香的青草,自有一番好,但深究下去,终觉得有些朴拙过度的蠢相。而且经过那一劫,你一定应该知道,90%以上女人的真相或多或少都与黄脸婆有些干系。清李笠翁《闲情偶寄》“修容”卷开篇即说:“妇人惟仙姿国色,无俟修容,稍去天工者,即不能免于人力矣。”我估计大伙多半跟我一样不列属“仙姿国色”,顶多是“有几分姿色”,所以我们得化妆。
我自认化妆的心态比较健康,有幸出席个把派对什么的必倒饬得略具人形,平常上菜场买把西洋芹菜也敢于素面朝天,每季的最新化妆潮流稍知一二,但绝不弄得一张脸横着竖着写满了“时尚”二字,Vivien永不化妆她是我的好朋友,二表哥的芬兰女友头发染成粉红色舌尖扎穿挂了个小钢珠我也连眼也没眨,然而我仍然常常被女人之于化妆吓着。有一回看小说,看到一个女人约会前一定化妆两小时,我差点由摇摇椅上溜下去,扳着指头算了又算,为凑够那120分钟连晚饭都没吃。直到我亲眼目睹一位颇具知名度女歌星上场前的战斗:只见平日空手还嫌累的伊吃力地一瘸一拐拎上一只一公尺见方的箱子,打开看时方知是专搁化妆品用的,大大小小足有数百个分格,其中的繁复无以言表,总之我掐了掐虎口方才没有晕厥,所以我无法一一重复当其时的盛况,反正两小时后导演第三次催场时伊小人家尚在高举一把硕大的刷子往脑门、下颏、鼻翼等处扫阴影——据说可使面部更具立体感。然而我疑心这样“人造美女”如何碰得——如果竟去约会的话。后来在电视上看歌星落落大方侃侃而谈:“……我最讨厌化妆了,我从不化浓妆。”哑然失笑——究竟还是明白“有多少缺陷,化妆时间就有多长”道理的。所以更喜欢宋祖英些,她谦逊地说:“我的美是化出来的。”
女人对男人说:“你们是缺不了我们的,不然你们的裤子破了谁来补呢?”男人反驳:“要是没有你们,我们还要裤子干嘛?”反之亦然。只是女人比较脸皮薄——如果没有男人,伊们化妆干嘛?化妆之于女人,不比裤子之于男人的重要性相距太远。有回在华清池,导游小姐说有个泉眼即是当年洗凝脂的水滑温泉,以之濯面可以美容,男士们纷纷雀跃上前,女士们却呼啦一声退避六舍——弄糊了妆怎么办?
看一部日本偶像剧,美丽的女主角泽口靖子对地铁上邂逅的英俊富有的男主角一见钟情,决心要钓这个金龟婿,于是并不富有的她在好容易等来的第一次约会前倾囊而出,花2万日元去美容院做全身保养,给她焗头发的焗头发,做脸的做脸,按摩的按摩,修脚的修脚,一时间倒有七八个人围着她忙活,当然高潮是下一个镜头——愈加娇美的女主角在高级餐馆与男主角比肩而坐,悠悠品尝美食,Waiter真心实意地赞美道:“你女朋友真漂亮!”男主角欢喜、得意、深情地微笑着,女主角胜券在握而半真半假地羞涩着。多么悦人的图画啊!一切皆因女主角的美丽。事实上,一名女人一生得以有此一回也就够了。连信奉亦舒“女人!一边幻想去到满布毒蝎的黄沙地。一边忘不了美容,还希冀她们做什么大事”的我都在一旁不得不妥协了:那2万元花的是值得的。
如果一个女子有着无懈可击的妆面,那么她不是专业化妆师就是一定其实芳龄不少。从偷偷买下第一支口红到学会依服饰、场合、心情选择唇色,从任睫毛油化在眼圈上然而仍然无知者无畏到将防水加长睫毛油一分钟内几可乱真地刷好,中间一定走过长长的、不忍回首的辛苦路。就像《红玫瑰与白玫瑰》里的王娇蕊不自觉就要拿水淋淋的眼神去看男人——一个人好容易学会一样手艺,怎么舍得轻易丢掉?想想见第一份工时是化的棕红色“智慧妆型”——那时候还时兴弯弯细细的上挑眉呢;第一回见他时淡淡染就的那只牌子的绯红唇彩现在已绝产了……女人就不得不将化妆继续进行下去——一直到底。
嗯很好,你很IN。
你还在穿蛇皮吗?
那么你OUT了。
你已经改穿鳄鱼皮了吗?
嗯很好,你很IN。
你还在用E-mail与朋友联络?
那么你OUT了。
你开始用手写信联络朋友了?
你很IN。
每一年的每一季,我们都要小心翼翼地捧读权威时尚杂志逐条逐款对照自己的衣食言行,惟恐给时尚这盘棋淘汰出局,而监督者,即是远日无冤近日无仇那时却一定虎视眈眈火眼金睛的大伙。
也真怪了,时尚仿佛是个长于魔法的巫师,口中念念有词一番,说啥不够IN啥就立刻使人怎么瞧怎么别扭,每一条纹路都哗哗往外掉渣儿,而遭其钦点的物什们迅疾命贵三分。今夏时分有一种花色密密匝匝好似变形虫般扭来扭去,论理撂大街上风干了也没人多看一眼,只因给某位“顶尖大师”心血来潮套在某位“顶尖模特”身上乒乒乓乓在T台上来回走了两圈,第二天便裹在了我们楼上李姑娘、对门张大嫂以及楼下王大娘当然还有我的身上。那天我们打酱油时都穿着去了,大伙皆十分兴奋——彼此一丝不苟地证实着彼此的IN。收银的陈二妞好心问了一句:吆,这是你们单位的新款制服吗?还怪……不难看哩!我们立刻同仇敌忾愤怒地盯住她:哎呀你可真够OUT的!把个陈二妞臊得当天就上医院打点滴去了,然而仍然连夜摸黑拖着病体爬11楼(停电了)俯耳问我:“请问你们那变形虫服是哪买的?”
多年来我像个赶集的老太太颠着小脚东奔西跑,惟恐一个不留神落下点什么毁了一世英名,面上是泛着微笑的,可私下里自觉像个淡白眼睛的小母鸡,永远不能够自主地担忧着。他们说,黄金?多么恶俗的暴发户勾当。我立刻跳起来振臂高呼“打倒金子”,列数伊罪该万死之一二三四条。他们说呵黄金,多么华贵骄矜璀璨的家什!我马上趴在地上三跪九叩心服口服。没错儿,自打我口袋里有两个闲钱以来我就是个弱智,可是我是多么地惧怕OUT,渴望IN——简直恨不能脑门上錾着金光闪闪镏金大字:她够IN。
小时候我是个孤独的孩子,从北京去到一个小城,基本上没人理我,因为我不会玩这儿的游戏,我常常躲在我们家阳台上偷偷向下窥视——他们在一起玩得多么热火朝天呀!后来我上学了,渐渐学会乃至精通了本埠儿童所有热衷的游戏,皮筋一直能跳到“大高举”,玩“毛毛圈”时躲转腾挪得像一只兔子,呵这一来他们无限地崇拜我,我成了那一片的孩子头儿,遂非常知足而快乐。没成想我长大了还这么没出息,丁点儿不见长进,受了这么些年教育,难道就一点不懂古来圣贤皆寂寞?2000年5月港版《ELLE》头条即是《没有品味的年代》:“……80年代的我,身上那一副打扮羞得我今天都不好意思再提。”然而一个夏天过去,80年代Look复成为天桥新宠。我的天,如果天底下有谁更翻云覆雨朝令夕改出尔反尔两面三刀,那一定是时尚这个东东了。
我们家附近有一爿装修得很前卫的小店,数年前它是一个游戏厅,后来改了陶吧,去年改了网吧,最近听说又要改“无痛纹彩吧”,但不管怎么改,门头上那一条鲜红标语从没变过:来这里,你就会很IN。我看了触目惊心,因为我只是前年进去做过一只七歪八扭的陶罐,估计如今它改行纹身的时候,我已经OUT得找不着北了。
其实高跟鞋就像是爱情,初恋,那样的华美绮丽,惟有在心里隐隐作痛,不久就不得不放弃了,然而又不得不再次穿上——已不是从前那一双了。
今年卡哇伊退伍,成熟女性风渐吹,高跟鞋又流行了——真正的高跟,长、尖、细、硬,谁胆敢惹火本小姐一脚踢死你,如假包换。
高跟鞋仿佛一直是堕落的象征,郑智化给他的《堕落天使》设置的标准行头之一即是“高高的高跟鞋踩着颠簸的脚步”。但是高跟鞋穿着得当的确很美,我在许多国外的摄影图片上见到,模特儿光洁美丽的脚趾,10吋的高跟绝细得如一抹叹息,金色的细带子一直绑到小腿,整只脚掌好像跳芭蕾舞一般直竖起来,显得双腿分外修长,臀位和胸线提高起码10个百分点,玉颈天鹅般微微倾起,而那张粉光融滑的面孔,也因为知道自己格外的美丽而好看地骄傲起来。
但其实穿高跟鞋很苦,如果你的日子竟不仅仅是时时端坐在那里兀自骄傲。高跟凉鞋使整个身体无可遏止地向前一冲一冲,走在光可鉴人的大理石地板上简直像在玩高难杂耍,非台下十年功绝对无法风光台上一分钟;而那种皮质坚硬的尖头皮鞋分明就是在受刑,与夹拶子毫无二致,长此以往必当脚将不脚,趼子鸡眼严重变形的趾甲俱全,非常之难看。然而这世上你找得到一个平生从未涉足高跟鞋的女人吗?我敢跟你赌十块钱。要么惟一的线索就是,亦舒《开到荼蘼》里的王韵娜,平跟鞋的最后一名守望者,坚持与波鞋为主,一对玉足从未遭过戕害,片片趾甲晶亮如婴儿,给男主角称之为“本世纪硕果仅存的脚”,然而那是小说。也许你现在不穿么?也许你已打定主意从今往后也不穿么?但是你一定曾经穿过,在你还没有长大的时候。
呵那时候我是多么地渴望着一双高跟鞋啊!绛紫的闪着暗光的上好皮子,一路纤细下去的鞋跟——像一杯上好的30年红酒,盛在夜灯下曲线淋漓的高脚杯里,鞋尖上缝一只小巧的蝴蝶结,穿上它,我就是一场盛大舞会里旋转得至为娇娆的那个无名女子,刚鼓足勇气想走上前去邀请她,却又倏忽不见了,惟有在某一个寂寂的夜莫名念起,疑心那只不过是一个旖旎的梦。我盼啊等哪,希望使我的眼神如此晶莹剔透。终于,大二时,我用奖学金买下了平生第一双真正意义上的高跟鞋,老牌孚德的,6寸细跟,黑色,鞋尖上有蝴蝶结,最使人心动的是有一根细细的带子缚在小腿上,在银灰薄呢长裙下若隐若现,那真是……我吸着气碎步走,稍不留心就要微笑。我穿着它去参加全省大学生艺术节,预赛、决赛、汇报演出一去三天,也并没有走很多路,可是已经变成被动地嘶嘶吸着凉气了,那种痛楚……如果是为了爱情或许我可以容忍,但可惜不是。回来后我就用尽全身力气把它扔进了床底最深处,今生再也没有见过它。
其实高跟鞋就像是爱情,初恋,那样的华美绮丽,惟有在心里隐隐作痛,不久就不得不放弃了,然而又不得不再次穿上——已不是从前那一双了。因为有从前磨出的趼子垫底,渐渐学会了游刃有余滴水不漏,惟失去了第一次穿时的颤栗与发自内心的幸福的疼痛。今年我买了一双高跟凉鞋,仍然是6吋跟,鞋面是浅浅的藕荷调,然而鞋跟是一种浓得化不开的绿——那么绿,像一万棵树的叶子的沉淀,色彩的强烈撞击形成了一种奇异的魅惑,像一个良家妇女的飞眼。我穿着它去参加一个小型Party,屡次从它上面掉下来;而且自觉高得惊人,使一米七二以下的男士对我敬而远之。前者会慢慢好起来的,然而之于后者我束手无策。
是的,我现在更喜欢穿中跟鞋,比较含蓄,又兼并非全无风情——当然你也可以解释为既无平跟鞋的朴拙可喜,又乏高跟鞋的风情四溢,但是那是一种能力范围内的姿色,像大多数女人。我的女友阿虹穿高跟鞋穿得那么好看,但是她仍然不太穿,她所发愁的是:“我着高跟鞋的那样的美丽,有几个男人配的上呢?”倒也是的,每当她穿着丝质旗袍高跟鞋挎着某男的臂膊娉娉袅袅走进某个灯火恢弘的会所,总觉得她的装扮很不得体,好像挎了一个敝旧的皮包。
喏,密斯舒于《红苹果》里穿着使劲儿露出胸、肩、背的大花裙子,傻呵呵地白乐着,肩带掉下来也不知道拾,坐着也像躺着,万股风骚汩汩而流——简直就是崭新香艳时代之美女范本。
生日派对上,花团锦簇之地,富贵温柔之乡,可可施施然踅过来,神秘地塞给我一只包装精美的盒子,掂掂没多重,然而可可认真地低声叮嘱:“生辰快乐!回家再看。”我环顾左右,还好没人注意,遂不落声色将其塞入手袋,仿佛完成了一次地下党的接头。
群魔乱舞后的凌晨方才记起来,好奇战胜了疲倦,忙忙地撕开包装,喔了一声困乏全无。那是一个如假包换的肚兜!
好似玫瑰花汁月光下熠熠奔涌的亮柔紫缎,襟前是手绣的粉白翠银并蒂莲花,两支镶水钻的极细带子由后腰这么一系。附的生日卡片上可可志得意满道:“是上次香港公差时在中环好不容易淘到的哦!一玫紫一翠蓝——改日我们穿了一同逛街去。”正午直不楞登的大太阳下,两个背部近乎全裸的女子,还不可以穿胸罩的,也许下面倒可别有用心地着了严丝合缝的亮灰缎子阔脚裤……亚门!
纯情那是上个世纪的事件了,贵族的千金穿粉红、粉黄、粉紫、粉蓝……之荷叶边一直密密包至下颌的蕾丝长裙子,平民的闺女着长袖包扣的棉布白衬衫、蓝牛仔,清汤挂面黑直发。然而那都是老阿姨辈们心头的落花,现如今这是个香艳年代。可可为伊在校园里的粉T-shirt、背带裤深感惭愧——不解风情分明就是犯罪!来不及地弥补着。可可奶奶后悔没有早生她爸爸若干年,不然孙女儿多省布票啊!
林语堂说女人计有三种:才女型、淑女型及妖女型。如果说近20年来1980~90年代才女当道、90~2000淑女吃香,那么目下理所应当是妖女搏出。舒淇为什么这样红?只看现时男人公认女人顶诱惑的三点便知——漂亮、风情、有点儿傻。100年来中国男人从没有这样地感觉到位过,大夏天吃哈根达斯般惬意地哈着凉气:遍地皆是穿着节约的美女啊,累眼更养眼。有一种明明占了便宜旁人还不知道的窃喜。喏,密斯舒于《红苹果》里穿着使劲儿露出胸、肩、背的大花裙子,傻呵呵地白乐着,肩带掉下来也不知道拾,坐着也像躺着,万股风骚汩汩而流——简直就是崭新香艳时代之美女范本。所以纱啊、网啊、很少的料子啊、细到300度近视一米以外就看不清的吊带啊,在这个季节到来得是多么及时呀,广大妇女同志岂能让舒淇一人专美!
有天有位男士忽然以比平日低八度的语声宣布,他新近看到一场有露两点的时装秀——就是……就是仅穿内裤披一袭透明轻纱。看他吃吃艾艾待说不说不说又闹的慌,从此我们聚会再也没有请过他老人家。中国女人之尚缺性感并非都是女人的错,看看中国男人进西西里岛天体浴场的德行就知道了。
其实真的还不知是谁傻呢。女人轻纱笼肩看似毫无心机地一笑,哪个男人不屁颠屁颠一溜小跑紧随其后捶肩敲背端汤送茶,女人漂漂亮亮舒舒坦坦搞掂所求,惟怜男人多半是欢欢喜喜辛辛苦苦瞎忙一场,谁也没有损失什么,可是仿佛女人更得利。伊们穿网纱,同时伊们做大事。
露,或者不?办公重地当然是不可以的,灯红酒绿之下就堪坦然吗?那撒豆般闪烁频率过高的目光……不是光明正大地扫射,倒仿佛在哪面墙后面做了从前地主家土堡里暗开的枪眼,倏忽扫一下,倏忽又一下。然而昨天在街边见一非常丰满女子着了今季至CUTE网眼衫,头颈处的领箍恰是一聚酯圈儿,密密匝匝如一团提在网兜里的鲜肉,遂下定决心不怕牺牲穿起我的玫瑰紫肚兜来,在阳光灿烂的假日里——一不辜负我小半年的“舍宾”成果,二万一有一日我不幸变作欲与该女试比肥状,那是悔青了肠子也来不及的了。宁可让他人瞧着累些,亦不可使我不得开欣颜!
我拨电话给可可,相约明日穿起来逛那间新开的商厦去吧。她大笑道早就穿过啦——她向成日媚上欺下的女老板辞职那一天就穿了,穿花度柳样在电脑与碎纸机前晃来晃去,致使整个公司的男士工作陷于半瘫痪状态,枯瘦如排的女老板眼中的愤怒兼失落如司马昭之心——好玩极了!
桃红像一个水晶心肝的女人,什么都是透透的,嘴角微微地俏丽地上翘,尘世间悲欢离合不能左右她的喜悲。
很小的时候,爸爸由香港给我买了一套48色的彩色铅笔。48色!要知道,那时候的彩色铅笔一般只有12色,还有6色的,24色都很少见。这才知道,连红色也分这么许多种:大红、朱红、橘红、洋红、水红、粉红、石榴红……还有,桃红。不知为什么,一支支新笔试过去,惟有在洁白平整的纸面上划下桃红的线条时,怔了一下。彼时,正午的阳光温煦而坦白地洒在我的身上,桃红,是多么美丽的一种颜色啊!48支彩笔画来画去,最短的一支始终是桃红。
后来跟老师学画水彩,白莲花般的调色板里,一点儿大红、一点儿纯蓝,画笔搅一搅,便成就了我心目中的艳艳桃红,用来点林妹妹的樱唇和裙裾,宝姐姐和云妹妹亦不可以。上上下下人人服气的宝姐姐比较适合穿暖人肺腑命厚福大的橘红,爽朗伶落的云妹妹还是着通俗喜庆的胭脂红更相宜,而糅了郁郁幽蓝的桃红,只好与了“世外仙姝寂寞林”。便是林妹妹,桃红也是不可多用的,由头至脚一身桃红……简直就像一口气饮下一海碗妙玉存了五年的梅花雪煮的茶,一杯为品,二杯即是解渴的蠢物,三杯便是饮牛饮骡了。每每画至“黛玉葬花”一节,总是执着地给伊纤纤小蛮腰间系一条桃红丝绦,没来由地以为出席这样一幕重大场景,林妹妹焉得不拣伊最心爱的桃红?
常常以为,再没有比桃红更女人的颜色了,粉红也女人,可是更孩子气些,有一种小女孩的单薄的娇嫩,桃红好比粉红淘澄飞跌后的沉淀,浓浓酽酽地积在粗瓷冰纹的碗底,青天白日亦有一种暮霭沉沉的情愫——一半是红,一半是蓝,一半是掩不住的欢喜,一半是抹不去的忧伤,一生的恩恩怨怨,全在这里面了。世人见桃红,多半取其喜气洋洋,桃红绣鞋是可以做给新嫁娘穿的,过年蒸的白白胖胖雾气氤氲的喜事饽饽,多半也要在上面俏皮地印一点桃红,然而震天动地的喜庆锣鼓敲过,祝福的吉言祥语说尽,这个世上为何还有那么多无边无尽挣不脱的无奈?桃红像一个水晶心肝的女人,什么都是透透的,嘴角微微地俏丽地上翘,尘世间悲欢离合不能左右她的喜悲。
稍微还有点青春底子的人都还可以穿粉红,直直的或者微鬈的头发,长长地一直披到腰间,粉红的一层层的雪纺,带着天真的透明的笑容,美得像一个隐于市的艺术家偶然兴起拍成的雪人,在阳光下理直气壮地站在那儿,有风正吹起她的长发,有一种即将融化的岌岌可危的美丽。而桃红是纯真少女穿了显沧桑,世故妇人穿了桃红愈觉皱纹横生,仿佛每一条皱纹都藏了日久天长积下的尘垢,用刷子蘸了温热的浓肥皂水也洗不干净,所以常常,桃红在一大溜时尚色带里寂寞苍凉地笑着,笑得久了,牙缝间流转着嘶嘶凉气。没有办法,你是要女人穿了桃红丝绒彩珠绣片的高跟鞋去写字楼打卡么,还是去超市挑几罐麦片?每年的春夏季,天桥上都会有桃红的影子,衣袂飘飘行走在衣香鬓影之间,长裤、鞋子、恤衫、丝巾……和着王争王从神秘的曲子,不久就消失在幕后。消失了,它的使命也就完成了,贯彻不到民间去。今年夏天,我在本市最昂贵的商厦由上午10时走到下午4时,20℃的中央空调里,手心攥出粘粘的汗,买,抑或不?
那是一双桃红的真皮凉鞋。当然,并不全是桃红,桃红不宜于泼墨,伊是才情出众而未免恃才傲物的女明星,才高人愈妒,过洁世同嫌,永远做不成女主角,然而往往,做女配角亦是抢了主角的风头——其实也不是有意为之。这对凉鞋的主角是月白,月白的全封后跟,月白的细细横袢,月白的窄窄的露趾鞋尖,精巧别致的黑色三角形高跟,只在鞋尖斜斜搭了寸许桃红的皮子,可不知怎么,整双鞋看来看去都是桃红。它太美了,然而也太贵了,拢共没有半尺皮子,可是要了四位数的价钱。如果它是什么别的颜色——比如大众化的实用的黑或白,我就买了,反正百搭色,可以天天狠狠地穿,一个夏天穿上100次,也不过合10数元一次,划得来;假如它是柠黄或翠蓝什么的,我可以义无反顾地放弃,好看也不可以这样地难配衣裳,可是伊是桃红。我像个气急败坏的赌徒,绕着那双鞋转了快6小时,其间上顶层吃了一只汉堡、两杯可乐——赶紧蹿下来,因为仅此一双,别无分店,万一别人买了去……想想都要买单了,又忆起自己红的黄的蓝的紫的花的……裙子,好像哪一款也配不了一双桃红凉鞋。天!我打了6个手机,给6个朋友,他们各执一词,以3:3阵垒分明。我决定再打一个电话,她说什么就是什么。结果她说:“千万别买!只有傻子才会花1600买一对一年也穿不了两次的废物!”结果……我买下来了。事实上我一开始就知道自己会买下来的——伊是那样纤柔地、高贵地、安静地、典雅地、祥和地、楚楚可怜地望着我,一直望进我的心底里。
我走遍全城为它配了一袭月白的吊带长裙子,整个夏天只穿过两回。一次是一伙人在一起吃饭,我总不能把脚搁到桌面上,说:“天儿真热,我得脱下我的凉鞋凉快凉快。”第二次是去海边,朋友开着车,他夸了我的长裙子,夸了我颈上的缅甸银链,没有注意我美丽的凉鞋。唉,桃红真是一种寂寞啊!
然而我一点也不后悔。偶然由厚厚的稿堆里抬起头来,忆起我鞋柜深处的一点酽酽桃红,总是快乐地觉得,做一个不太嫩也不太老、不太穷也不太富、不太善感也不太苍瘠、不太娇弱也不太强悍的都市女子,还是好的。
而今没人将我们当宝,我们自己将自己当宝。比如腰带这回事,系在一把18寸纤腰里,实在好看,我们就去买了很多条,用自己的钱。
发现自己老了,从发现腰带回到女人腰间开始。
呵10几年前它就在的,10几年后它又来了。
那时念初中,我有着金,粉,艳红和黑许多条腰带,系在裙子外面,一个人去逛书店。无限岁月在眼前。
15年后,我有着米、棕、艳红和黑许多条腰带,系在裙子外面,一个人去逛书店。无限岁月在身后。
从腰带到腰带,从一个孤独到另一个孤独,就这样轻易包含了一个女子的青茏岁月。仿佛一个含着粒色彩艳丽水果糖的孩子,方才还鼓着小嘴漫不经意志得意满,展眼就空下去,仅余一点甜蜜回味——渐渐也不多了。
一个女人,不可以没有腰;一个女人在2001~2002秋冬,不可以没有腰带。
是在一个酒吧,我的女友赵一一说,眸子天真而深邃。空气里飘着莫文蔚的一支歌:……声声叹,溶化了冰山,却未能够,叫天为我睁开眼……等一世为看一眼,如何又算贪……总是一个女子在絮絮怨尤,自古至今。
真是的,又不是生得不好看,又不是笨到一脑子水——换句话说,我们有腰有脑,可是我们没有男人——较好男人。
说出来自己也不信。可那是真的。
什么是较好?一条腰带较好,在于皮相、品质,还有不过于自作多情的价位。男人当同。
每天睁开眼就去上班——职业所限,班上都是女的。回来一个人煮饭,洗衣,洒扫庭院,看书和碟。有时也去泡吧,但是我们不玩419——Forone night,一夜情。所以去酒吧也白搭。
一把纤纤绿腰,寂寞来去。
李碧华考证说:绿腰,唐代一种宫廷舞蹈,动作极尽魅惑能事。舞之的女子,必当年轻,貌美,举手投足处灵气盎然——可是,有没有较好男人,将她搁在手心里,当宝?
是的,而今没人将我们当宝,我们自己将自己当宝。比如腰带这回事,系在一把18寸纤腰里,实在好看,我们就去买了很多条,用自己的钱。
系给自己看。
宽宽窄窄,素素艳艳,皮革或金属。MISSK紫色带一朵小花的,仿佛含羞。JESSICA黑白纹样的,令人无以释手。MORGAN宽宽打孔的,娇媚上压一段英武,实在好看。还有AXARA,envi,范怡文……挂满半个衣橱时,忽然想:咦,可以腰带替代男人手臂吧?一样是怜惜地环着。而且腰带不会哄人、骂人、伤人……走人。
有人说好看。女人,和不够较好的男人。
但愿可以活到下一轮腰带回潮。
但愿那个时候仍然拥有一把纤纤绿腰。
但愿仍然可以赚到买下许多好看腰带的钱。
但愿届时纤纤绿腰及好看腰带之上环有较好男人手臂。
但愿。
一向爱戴将白色穿得很好看的人,总使人贼心不死地想起白雪、白马之类早已灭绝的某些珍贵物种。女友燕子即是其中一位。伊早早买下贝纳通纯白围肩,松松斜斜地围上来,内外彼此皆是温香暖玉抱满怀的惬意,使人看了舒适无比,但是她仍然忧惧:“又有何人何事堪配呢?”
好像眼睁睁看旁人将自己至为心爱之物由隐秘处吆吆喝喝七手八脚抬出,不甚珍惜地咣啷丢进车里扬尘而去,然而我徒呼负负。他们……紫、橙、绿、黄的也就罢了,怎么又来流行白?他们没有听过有关“我的床单很白,这个城市很脏”?
现在是八O年代LOOK复又吃香时分,层叠的长珍珠项链、金饰、不对称、熨有裤缝的长裤……还有白。35岁的美丽表姐十分伤心:“他们真是狠,这叫做长江后浪推前浪,前浪死在沙滩上。”伊记忆里永远响着邓姊姊丽君崔哥哥健亦柔亦刚音响的八O年代是永远阳光灿烂的日子,就是下雨也是噼噼啪啪来了又走绝不粘糊,每个人都兴兴头头充满了期待,芳龄15~40之间者人手一本惠特曼的诗集,女孩子们开始学习母亲们荒废的学业——化妆。但是现在你看,千千万万的邓美眉与崔底笛分别浅吟or嚎叫着,可是他们绝不是那个丽君或那个健;诗人是疯子的别称;下雨与洪水或者沙尘暴拜了把子;女孩子们开始教导母亲“化好妆才可以来参加家长会哦”——但是他们又来流行白!“让我们和女儿辈争风头?”表姐悲怆地摇摇头,“他们的意思明明是,我们老了。”呵那当然,36岁上与16岁上穿白是不同的,那分明是一杆火眼金睛杀威棒。表姐说她的至伟理想是“优雅地老去”,现在她但求“老得优雅些罢了”,她嘭地拍上她的别克吱地远去。
但是我忽然想,白色表姐不穿了要谁穿?穿了白,你敢挤永远人多力量大的公车、乘前赴后继的的士还是走在这里尘土攘攘的大街上?除非你正欲追求洗衣店的小开。然而即便如此,白色是永远无法洗回初始的,相类于人世,一条悲哀的真理。
一向爱戴将白色穿得很好看的人,总使人贼心不死地想起白雪、白马之类早已灭绝的某些珍贵物种。女友燕子即是其中一位。我小时候有一条白色齐膝灯笼裙,配以同质料泡泡袖短袖衫,非常的美丽,上头悬梁锥刺骨的学当然是不可以的,那专门用来填词时穿,穿了吟哦“晨妆未敛慵自娇,梦盈心头挥弗掉,却将幽怨问芭蕉”种种,我由此幸福无边。然而燕子不这么认为,伊早早买下贝纳通纯白围肩,松松斜斜地围上来,内外彼此皆是温香暖玉抱满怀的惬意,使人看了舒适无比,但是她仍然忧惧:“又有何人何事堪配呢?”
呜呼21世纪第一个夏天,白色代表忧虑。
很久了,黄色是被布衣市井淡出的色调——也许不是故意的,只有帝王家方才有资格金黄璨璨,皇上、皇后穿明黄,皇亲国戚只可以穿杏黄,皇上的嫡亲兄弟也不可以僭越的,否则便是有谋反之心,格杀勿论。由华盖上的波波流苏、沿窗大炕上的靠褥,一并黄得使皇家以外的人战战兢兢地矮将下去,由景山顶上看下去故宫精美绝伦的琉璃瓦在澈澈蓝天下威风八面。亦不知当年第一个为皇家创制“标志色”的人是怎样想的?为什么不是红、蓝、绿、乃至紫?大约只有黄色是最接近黄金的色泽吧,而黄金,是亘古以来最贵重的金属之一,也是坐稳江山的切实保障。这样,老百姓只有小心翼翼地避开黄色,顶多在裙边系条秋香色丝绦——淡黄绿色。这么多年了,似乎未见哪朝哪代将黄色作为民间流行色,整部《红楼梦》似乎只有第35回莺儿为宝玉打络子时叨了句:“葱绿柳黄是我最爱的。”柳黄,似乎也不是透彻的黄色,再嫩的柳芽亦隐着一抹新绿吧。
然而终于,2000年的春天,太阳化了汁子般浓稠得化不开的黄汩汩地向我们流过来,流到肩上,便成就了鹅黄镶玫瑰红孔雀蓝珠宝的绢质丝巾,流到脚下,便是娇黄平跟凉鞋,纤细的带子一直绑到小腿上,流成了姜汁黄底子晕秋香绿月季的飘洒长裙,流成了领边、袖端皆精心上就了翦翦荷叶边的米黄衬衫……黄色仿佛从未这样扬眉吐气过,伊一脸明媚地春光灿烂地笑着,一直笑得含了柠檬汁子似的酸倒了牙,仍然使人觉得伊实在欢喜无限。
比蓝色热情,比红色持重,比白色娇艳,比绿色醒目,当然,还比黑色和紫色分别娇俏和青春。世道总是这样的,愈是人气飚升,愈是万千宠爱集一身。然而黄色宛若个明智的女子——也许在漫漫长夜寂寞过的女人都变得聪明了,乏人见爱时,我自美丽我自娇;众目所瞩时,益发展露毕生的芳华,不自卑,不自矜。这才惊觉,黄色原来是这样一种与生命息息相关的色彩——冰雪消融大地上的第一抹草尖,由蛋壳里露出的毛绒绒的圆脑袋,黄昏天幕边乍起的弯月,星星。
自以为是个赤橙黄绿蓝靛紫兼收并蓄的“杂家”,可是用手托着头皱眉想了又想,之于黄色的缘分还是少之又少。一袭杏黄套装因为涉嫌“低级女秘书常用色”送了尚念高中的表妹;1996年橙色当红时高价买下的橙黄条子翻领恤衫;最为得意的当是一款柠黄底子月白叶片丝质旗袍了,然而写这篇文字时特又去衣橱里查了查,发现记反了,原来是月白底子柠黄叶子——也许是羽毛。这许多年来,黄色实在是冷落久矣。看了这么些书,只记得琼瑶给她《聚散两依依》里的盼云穿过一袭娇黄洋装,因为伊新近恋爱了,而以前永远穿黑。另一个是潘柳黛不怀好意地讲张爱玲,说一天下午,和苏青去张家拜客,却见张爱玲穿了一袭鹅黄露肩礼服,仿佛要出席什么重大仪式,搞得穿着平实的她和苏青进退两难。这一段倒令我十分欢喜,张爱玲年轻时是以奇装炫服惊世骇俗的,而伊选了鹅黄!皮肤雪白、个子高挑、长发微鬈的张爱玲着鹅黄长裙子……一定是美丽的吧,不然潘柳黛何以如此过目而念念不忘?
黄色……真是一种明丽照人啊!滟滟地漾在那儿,仿佛太阳底下万千个极度新鲜的蛋黄,又像无穷无尽的都市女子秘密的欢喜——小心地守着,不让自己表现出来,可是一个不留神,眼睛里还是淌出了许多的盈盈笑靥。黄色,原本就是一种幸福的颜色吧,不然男人和女人一生一世的爱情约定会是一树在猎猎风中飘摇成一朵硕大莲花的黄手帕?连带着那棵平凡的老树也成了无限的甜蜜,仿佛有人在上面打翻了千千万万个蜜蜂的仓库,甜蜜得知足得人禁不住要长长地叹气。这一个夏天,黄色的归来,是不是告诉我们,都市的人群正少了忙碌与冷漠,多了黄昏晒台上的阅读和童真的尖叫与笑脸?
在地铁上看到一个女孩窈窕的背影,两支高高的马尾辫上,一支缠了雪青的毛线圈,一支是柠黄——上一季流行雪青,这一季是柠黄,天衣无缝地遥遥对望着,仿佛一位大师信手涂鸦的经典。
众所周知,主办单位的意图就是可着劲儿甜透这些“媒体工作者”的嘴巴,以使各位吃人的嘴短,回去好生妙笔生花天花乱盖一番,所以席间珍馐美馔自不必细说。话说当我鼓舌摇唇胡吃海塞一通趁换气时抬头一望,才发现举席就我一人忙乎得那个紧,团团七位闺秀皆朱唇紧锁,十分之不食人间烟火,显见得我分外超樊赶刘——樊是樊哙的樊,一口气吃下一条生猪腿的那个;刘是刘姥姥的刘,携蝗大嚼图之女主角。我这份儿羞!赶紧偷看四周——桌桌佳肴不过动之一二而已。我这才惊觉:今儿是内衣秀,前来捧场的多半是Ladies,而Ladies……正在全民瘦身。
我大奇,多好吃的饭,她们就一点儿不动心?更何况她们中十之八九根本、一点、丝毫也不胖啊!你当然有理由说我站着说话不腰疼——本人身高165cm,体重始终未过52kg大关,可你知道我有多么想肥一点吗?——没错,肥是减肥的肥。当然我知道那些报出身高170cm的大偶小星们体重多半报在50kg以下,可是我不知道你见过银屏下的他们没有,那小胳膊小腿儿,叫人真不忍碰呵——碰折了算谁的呢?有回一名模不小心用胳膊肘趸了我腰一下,疼得我,用了一打冰麝止痛膏才缓过点劲儿来——不比钢条劲道小。
我特能理解一直到老都清瘦如斯的张爱玲说起娇小丰满的炎樱时那种微微的嫉妒:有人要炎樱减肥,炎樱对此的回答是一句英谚:“两个满怀较胜于不满怀。”张爱玲将之译为:软玉温香抱满怀。使天下男人思之心旌。但是我的女友杯杯显然不怎么心疼她的Lover,她身高167cm,已“成功”由55kg瘦至48kg。快了,离她的目标——45kg,以及她与Lover拥抱时发出的骨节相撞的咯咯声。
近日在某流行杂志上看到一流行女作家成功减肥的经验写真——针砭入心的饥饿,超负荷的运动,副作用大于正作用的药物,往里埋钱的震荡、辣椒、水疗……整个一辛酸血泪史。她的文笔又很好,把减掉30余kg体重写得好比霓裳化羽、素蛹成蝶——估计将大大激发屡战屡败屡败屡战浩浩荡荡瘦身大军的斗志。连我看了都有点眼红,有些恨自己无甚可减。然而也不一定——眼见得众女友一日日瘦下去,大约不日我将成为之中的胖子,届时我就有事可干啦。
看看国人在吃些什么,就知道时代真是进步了。从前是补,从蛋白质、血到锌、铁、硒,惟恐缺点什么;现在则是“排”——排掉脂肪,排掉“毒素”。
看看国人在吃些什么,就知道时代真是进步了。从前是补,从蛋白质、血到锌、铁、硒,惟恐缺点什么;现在则是“排”——排掉脂肪,排掉“毒素”。香港现有一种俗称“排油丸”的药囊卖得特别火,大鱼大肉尽管嚼,吃下去不消一时三刻,简直就是照原样排出来..业内人士警告:吃下此药后最好不要外出,以免“内急”发生意外。据说真有因此糗到家的——污物弄脏了数千元的裙子。
第一次听见市面上有“排毒养颜”类药囊出售,是在上海巴黎春天的咖啡座,三名女友趁周末去上海度假,一下飞机就去喝可可推荐的“巴黎春天的珍珠奶茶”。果然味道不恶。美丽的可可神秘宣布,伊最近发现一种新兴美容秘笈——排毒。我们急着问你试过吗?可可满有把握地说虽然尚未试验,应当效果不俗。想想原理就知道了,从空气到噪音,连最健康的猕猴桃都被喷了“膨大剂”,人体每时每刻摄收的都是“毒”啊。回到济南我就去买了两盒。虽然明明知道癞蛤蟆吃下去亦不会由此升华为天鹅,可还是认真地按说明书一日1-2粒。虽然往洗手间跑的次数明显增多,但“有失才有得”啊。谁知吃的过程中不是出差一周就是忙到头昏,总之像以往任何一次吃“两盒一疗程见效”的补药一样,我得承认我没有按规定服用。好在有可可为证,SOHO族的伊有大把自由支配时间,必是持之以恒的。看到伊也并没有变天鹅,我们都很欣慰。这样子当心自己总是没错的,也许至少可以由此变得像青蛙一点。
2000年下半年以来,这样的排毒养颜丹药不出所料地循例大批应市,由“××博士多年潜心研究而得”到“科学院专家专利成果”,一时间掀起了轰轰烈烈的“排毒运动”。病人健康人胖人瘦人——多半是女人们从没有这样疑心自己体内毒液滚滚过,纷纷带着赎罪的心情仰脖吞下,喝口白水,在看镜中的自己,就有了一种“Tomorrowis another day”的企盼。据说有懂医学之人讲此类药丸说明书上标注的成份不过是几味普通中药,然而带着美梦入睡是一桩好事,长此以往就美丽起来也说不定。
如果哪一天你在与哪一位小姐谈天时,伊忽然面色一沉匆匆离座,你可千万不要表示惊讶,否则就太OUT了。
难道为了怕人偷窃,果农就该种出干瘪难看的果实来?难道为了怕男人侵犯,我就该剪个马桶头,穿上列宁装,打扮得像个女干?
我祈祷,我们这一代人人将裸露的本钱与权利坚持到底——露或者不,那有关我的自由、我的幸福、我的美丽。
早春二月,我在粉桃、粉蓝斜纹色块无袖恤——胸前挖了一个椭圆洞,又别有用心地以领巾毫无意义地松松相联——外罩一件紫罗兰短款薄型皮褛就要出场,咱妈追在后面发急:“唉唉我说,你小人家不冷呵?”楼道里响起我长长的回声:“不冷,我打车——就是冷也要上,您老没听过裸露是一种美德?”
赶在咱妈昏倒之前逃离了现场,心下自得之余有着小小的恻然:估摸咱妈们还真就没听说过。看看咱妈年轻时候的相片就知道了,那会儿扣子们的责任非常之重大,特别是最顶上那颗,死死为咱妈把着关,绝不让青春泄露半分,咱妈的海棠嘴(相较樱桃嘴而言)隐忍地紧闭着,真个是针插不进水泼不进,跟一直系到脖子上中部的灰色有机玻璃纽扣紧密呼应。不是咱妈不够勇敢,咱二姨以身试法过——悄悄解开了脖子下第一颗纽扣,结局是疾风骤雨般的批斗会,以及下乡接受贫下中农改造。
所以我常常十分快乐——每每占了便宜我都很快乐。冬天我在紫色阿尔巴卡中褛里穿白色羊绒的短袖衫,进了房间就脱下来,隔着落地玻璃看窗外雪花穰穰如絮,呷一口摩卡咖啡,有一点温和的喜悦在心底涓涓地流。咱妈有些忧愁:“夏天你打算蜕皮?”可惜我没那本事。只好努力地去贯彻裸露——腿、臂、腰、肩、背以及适当的胸。
我是多么喜欢这个游戏!我一直以为女性的真正解放是在20世纪60年代Mini--skirt发明以后,在此之前她们被处处小心翼翼地Ladyfirst,她们是一群甜蜜的、有点缺脑子的小动物,需要受到格外的怜惜和保护,应当穿连身平脚的泳装,她们的身体线条那么美,可是那是他的,她穿什么他说了算。还好那种极端节省布料的迷你裙应世了——与其说是迷你,不如说是迷我,如果你单单以为迷你裙之于几乎全部夏娃后裔的一网打尽仅仅是出于伊们对于另一半的献媚那未免大错特错了,当飘摇的裙裾轻轻舔舐着她们修长大腿的中部乃至更向上一点时,她们掌不住微笑了——她们好像第一次发现她们原来可以那样的美,她们的步履竟是如此轻快。
紧接着是愈加惊世骇俗的比基尼。为什么不呢?我们有暴露我们美好身体的绝对权利,还有我们美好的一切——性情、才能、努力以及因此应得的所有,我们是我们自己的。然而就全世界而言一直到上个世纪80年代初之于女性曼妙身姿的自发展露仍然非议良多,对美国文化一向顶首膜拜的台湾街头居然堂而皇之矗立着“穿着暴露,招蜂引蝶,自取其辱”的鲜红标语,男男女女在此硕大标牌下去去留留神色泰然。谢天谢地!总算有位姓龙的女博士应台行使了她的愤怒权:“难道为了怕人偷窃,果农就该种出干瘪难看的果实来?难道为了怕男人侵犯,我就该剪个马桶头,穿上列宁装,打扮得像个女干?到底是偷果的人心地龌龊,还是种果的人活该倒楣?究竟是强暴者犯了天理,还是我‘自取其辱’?”呵骂得真是好!不然女性天理昭彰风情万种裸露自己的美丽还不知要到猴年马月。
所以我常常禁不住要乐出声来。我想我们应当烧三炷香感念咱二姨以及龙姊姊们的身先士卒以身殉美精神,真是苦处都让前辈们扛了,好处全让咱们得了。我会好好记得,我24岁那年清风里露的是纤腰一把,25岁是玉臂一双,26是香肩盈盈,27改坦然露背兼怡然露足——眼见就奔30的人了,所以打大年除夕12点敲钟人人都做发财梦那会儿我就开始琢磨:今年露点啥比较皆大欢喜?我祈祷,我们这一代人人将裸露的本钱与权利坚持到底——露或者不,那有关我的自由、我的幸福、我的美丽。
如果男人靠不住了,谢天谢地,我们还有自己;如果自己靠不住了,谢天谢地,我们还有钱。
我们的身体在灯红酒绿的都市里翩跹游刃,我们的灵魂在尘土飞扬的街道上踉跄干涸。
当花朵、斜纹、粉色、蓝调、嫣红、迷彩、腰带、斜肩、牛仔、雪纺……都被我们一一经历之后,我们还有什么?
我十分之迷惑,逛街变得了无情趣,低声咕哝:“都是咱玩儿剩下的。”看看左前方正目光灼灼抢购一件削肩波普花纹系飘带恤衫的女孩,不屑而惆怅——对任何所谓的新鲜都提不起兴趣是衰老的标志。我很想像朱德庸一样把设计师头悬梁挂在衣架上,逼问:“下一步流行什么?”
还好,设计师不如解放前我党地下工作者意志坚定,他们很快地招了——当我在T台上看见一粼粼清波迤俪而来,身体很深的地方仿佛哪里被轻轻刮了一下,我的面上带着微笑,心底有什么湿湿漫过。
那被唤作“鱼尾裙”。它不是新鲜发明,不过是上个世纪80年代LOOK的再一个翻版,人类想象力日渐匮乏的又一个例证,可是我想,要么就这样一根筋地贫瘠下去好了,就让天下每一个女子穿着这波光潋滟的裙子吧,岁岁年年。
为什么不?相较那踢死牛如履平川的恨天高、晚上8时后切切“不可看,不可看,一看就吓死得来”的雪发乌唇、浅薄的荷叶边、矫情的细高跟鞋,那在无垠空气中羞色微拢的鱼尾裙……是高天之月、在山之泉、婴孩的啼哭、处子的微笑、春日早生的第一只蝶、秋晨塘中微启的第一瓣莲。
不知怎么总以为那略略的一点张开有着一丝难言的疼,仿佛微皱眉心的一星朱砂痣,隐忍着一个大的秘密。是谁,在一个如水的月夜怀想起女人与鱼的关联?那个有着练练月华中一抹飞流直下的晶莹的女子,不是已将她娇嫩的鳞片、动听的声音——全部的灵魂以及身体,统统交付了出去,交与了那个无知无觉的愚人,在太阳出来之前,她含笑化为海上的泡沫,从此,每一个月色惨淡的凌晨,都有无数善良的海妖在呜咽,如果你仔细听。
她死了,从此没有来者。聪明人不蹈怨尤的覆辙,21世纪的女子都很聪明。她们人手一本的圣经上写着,白纸黑字:如果男人靠不住了,谢天谢地,我们还有自己;如果自己靠不住了,谢天谢地,我们还有钱。你要我们怎么办?我们不是公主,而我们执意较好地活。我们的身体在灯红酒绿的都市里翩跹游刃,我们的灵魂在尘土飞扬的街道上踉跄干涸。
感谢脑筋一向不那么灵光的设计师们,居然在21世纪的第一个夏天为我们绘下了如此曼妙的一笔——如果钱也靠不住了,谢天谢地,我们还有鱼尾裙。
在深圳紫荆城,我一口气买下一只牌子下的3款鱼尾裙,全部是水样的免烫绢丝:一件淡粉,整幅裙子是一个有着棕榈树的海滩全景;一条桃红暗牡丹纹,那么的红,好像积淀了一千年的悲喜;一条秋香绿,仿佛一个绝望女子斜倚黄昏丁香树下无力的苍凉的笑。我喜孜孜地去买单,嘴角向两边咧开,仿佛一个幸福的白痴。我的女友、北大硕士阿倩在一旁袖手哂笑。是的,日日揎拳捋袖惊若弓鸟的我们,能够拥有几个堪配如此精美绝伦的夜晚?又有谁,肯劳神来洞悉这暗香涌动的悠远心事?但我仍然向收银台款款地走——我知道那是个南柯美梦,醒来我会伤心的,但是……就让我把它做完。
剔透慧黠如阿倩当然是对的。它们在我的衣橱耽滞了快两个月,我只将那款淡粉穿过一次,黛安芬内衣2001中国巡回展演Party,在一间五星酒店。钴蓝的灯影里有百合香,长笛幽幽壮着浮世的胆量,我遥遥向一名婆娑着金色鱼尾的女子举杯致意,一名光洁修长小腿上轻轻拍打着粉紫鱼尾蕾丝边的女子向我。
阿倩的新一封E-MAIL里说:“对不起,我终于也买了一袭鱼尾——”我微微一笑,呵我知道她会的,我们是这滚滚红尘里永不能忘却着什么的一群,我们无可奈何,我们心甘情愿,我们因此痛楚,我们所以幸福。
我非常尊重那些将至少一半的人生乐趣押在在靓衣华饰上的女人,我无可免俗地即是其中之一,但是不知我怎么感觉有点难过——21岁以后,说起爱情我总是有点难过。现时的女人当然有资格女权——学得不比男人少,赚得只有更多,站出来那种气度……可是我美丽的女友婴心对牢满橱流淌的云裳——全部是伊小鸟筑巢般一点点由欧洲至西藏四处搜购的,用她每周5天以上点灯熬油的加班费,起了疑心:“我们费心巴力拥有这么多好看的衣裳,就是为了你看我我看你么?”看她的人她不喜欢,她想他看的人不肯看,所以她只有穿给我看,而可惜我是个女人。然而她仍然那样一丝不苟地武装到名牌吊袜带——总有一天,会有一个人身披金甲圣衣、脚踩七色云彩来迎接她吧,她不能让他失望。
25岁的男孩卫杰跑来问我:“我喜欢她,可是她那么不苟言笑……”他喜欢上他29岁的上司阿黎,有过短暂婚史、异常敬业与能干的那种。我笃定微笑:“好好去追,放心。”她败在他第47束玫瑰花及79封电子情书下。他醉于她冷冷冰雪下的柔情万缕,又有点诧异:“你怎么知道得那样清楚?”呵你看她的衣裳,她的绣花晨褛、酒红工装里暗暗翻出的一角最新款爱马仕、派对上那样媚惑的莲心紫丝绒长裙——只要一个女人肯这样倾心地盛装,她的心中必还有所期待。你不要看她线条曼丽的红唇轻倩地一挑,眼里浮起一层雾,说:“爱情?不——”可那是骗人的,一定。
看看街上那样多的当心着自己的女子,耳边就响起《花样年华》里的曲子,佻挞而苍凉地回旋在无尽的昏黄的光里——从前,现在,未来,永远。她那样忙不迭地透支着所有的智慧、知识、资金、时光来妆扮,只为他一个热烈的眼神;只为她太清楚,他与她的好日子就这么些,之后——之后他忙于探询旁的女人,她忙于被旁的男人探询。他失落于她再也没有的动人心魄,他以为受了骗。弱水三千,惟有那一瓢的凝视是她是前生今世千万年的追索,他清浅的一个笑,她的枝头就会冒出火花——但上天的安排是,他于此永远蒙昧。
昨天我在酒吧遇见那个在报刊上第一个撰文宣布“女为己容”的女子,穿一件桃红烂花的改良旗袍,桃红珠绣的细高跟鞋——斜倚在一个尚称周正的男人身旁,笑若春蕾,不禁置疑:“你……”她微笑:“那是小时不懂事的谬论,现在,我为悦己者容。”
SK-Ⅱ、碧欧泉、倩碧、薇姿……知道这么多干嘛,21岁什么都不知道那会儿,最乐意跟人20cm之内裸面相见,遭惊叹。现今?现今相见不如怀念。
老了。可还没老成男人,遂张罗着保湿。最近听见某粉底“保湿效果长达11小时”,算了一下:早8时出门,怎么着7点也该回来了,穿不了帮,就付了不菲的帐——顺便提一句,开始用粉底也是我近来人生糗事之一,用了就比不用好看,真让人气馁。
买了,用了,效果不坏——这年头,不坏就是好。可是忽然很紧张,看看表不早了就想开溜:11小时快到了。很怕,届时忽地变作灰姑娘——不,灰大姐。我不怕吓坏别人,我怕伤着自己。其实所谓幸福,就是在适当处退隐江湖;所谓适当处,就是实在撑不下去时。
君不见,多少该走的人他死撑着不走,旁人看着累真在其次,关键是他自己,明明看见脚底那块冰正咯吱吱地裂着缝子,裂了又裂,再过数秒将人冰俱焚,可是他就要撑——撑死算。
干嘛一定要酿成悲剧方始休?悲壮真的已不流行了,英雄两个字很落伍。不如你好我好大家好,好不好先说好,背地里并不重要。落了幕再訇然倒塌,起码还有东山再起的机会,不至于一脸百丢,再无出头之日。
所以在技术超越“保湿效果长达11小时”之前,我总是很乖地提前回家,宁愿把夜的好风头让与他人。而且我还贼眉鼠目地在手袋里搁了备用洗、糊、刷全套系统,以备万一王子驾到,重新来过11小时。但是王子至今未到,所以我竟从未用过此法宝。虽然轻松,到底惆怅。
其实大多数时候我没那么高明:7点那会儿我多半尚在OFFICE,不在OFFICE,就在从OFFICE回家的路上——从OFFICE回家的路需时≥100分钟。所以请你一定要原谅黄昏时分的女人的颓靡(特殊行业除外),她们买不到保湿效果超过11小时的粉底。
真是难过啊!当我粉底在我的脸上超过11小时的时候。就好像:眼睁睁地看着你,一步步离去,却无能为力;眼见丝袜在小腿上明目张胆砉砉离析,而我在团团数十名考官前面试呢呵!小时候,不小心剪断了布娃娃的辫子,而这娃娃是爸从欧洲带回来的,只此一家,别无分店……可是我仍然得:好整以暇,严阵以待,笑语盈盈,暗香袭人——总之,它想要我死。
几回回要死而不得死,倏忽又老了几岁。给出租司机说了两回16?18?给新同事问了一句78年的?就屁颠屁颠四处奔告,不管听者是否心酸。
当想象中的游刃有余,与现实里的妥协趔趄,不期而遇水乳交融,就是我们的人生。所想要达到的,跟实际达到的,总是无限罅隙,并非因为眼高手低。
我们最近想要拍一组28岁成熟女性的片子,结果他们给找来的全是18岁的模特儿。她们穿上28岁妇女的装扮,梳上她们的头,看起来就很像了。可是她们真好看呵!饱满,滋润,眼睛下面没有细纹。怨不得广大28岁妇女特别地讨厌自己,以为自己早该扔进垃圾筒——我隔壁家那男的也讨厌他老婆,有回我听见他嚎叫说:“你看看人家,人家孩子都10岁了,还嫩得像把春天的草——你还没孩子呢你!”她惭愧得一声不吭。他不知道,那个广告模特儿,她才16岁,每天有妈妈替她洗衣熨衣擦地煲汤,而这些活儿,她每天都亲自在干——永远干不完地干。
是幼儿园的班头,脑袋上扎着粉红的大蝴蝶结,带领着大伙去慰问生产一线的叔叔阿姨们,在钢花飞溅的高炉前深吸一口气,因为过分卖力而拔尖了声音:“下一个节目:《我在马路边捡到一分钱》。”每每看电影每每紧张而灵敏地在脑子里反馈:“扎白羊肚手巾屁股上缝补丁的是好的,抽香烟飞媚眼儿的是坏的。”极为天理昭彰地爱憎分明着。上了学那是年年三好,带领大伙儿去商场打扫卫生,大笤帚挥舞得尘土飞扬,呛得广大顾客立马无影无踪,百试不爽;送老奶奶过马路,不过也得过,大不了把老人家往回再送一趟;指挥同学们搬砖头去修一段坑坑洼洼的路,致使交通阻塞长达一个半小时……惟有一回因据群众反映“骄傲自满,光顾自个儿拔尖儿”,我那三好差几票没评上,那份儿难过哟,说句不怕我妈多心的话简直如丧考妣,整整嚎啕了大半宿,差点儿就钓蝌蚪捉蛐蛐儿看闲书破罐子破摔了,幸亏老师及时挽救了我——说是学校又多给了一个名额云云,我至今怀疑那是老师偏袒,谁让我是他的得意门生呢?当时我那份儿感激涕零呵,要不是怕人家再给我扣上“好溜须拍马”的帽子,我差点儿就给他老人家三跪九叩了。所以参加市电视台少儿节目朗诵表演时分外声嘶力竭:“是谁,为这里带来异彩光明?是谁,使这里充满春的歌声?是您,是您啊,我们敬爱的老师,爱的代言,春的使者,宇宙间璀璨的明星!”然而我现在不得不疑心——当年他老人家放我一马,也让咱遭点儿挫折什么的不三好一回,知道这世上还有另一种活法,眼下咱的出息是不是能大点儿呢?
我妈多咱提起多咱咬牙切齿:“你16岁以前那是什么精神面貌,16岁以后……”悲怆地摇着头,几近泣不能语。以前我听了老是心虚,可是现在想想,我老觉得怎么我16岁以后才像是个人呢?好歹写文章不再一根筋地“记我们带病上课的动物老师”、“记我雨中送生病的小同学回家”或者“提出问题、分析问题、解决问题、号召”四段论式。我怎么琢磨怎么觉得我敬爱师长们一直以来的哼哼教导像个某聪明人发明的“自动刮胡机”:“只要将脸搁上去,不消一刻即可刮得干干净净。”有人问那人的脸型不一样咋办?聪明人说:“Noproblem,只消刮一次,就都一样啦!”然而当我发奋图强地乖,腆着一张刮过的规整脸步入茫茫人世间,却发现不是那么一回事,完全不是,我心中的苍凉好比东方不败之《葵花宝典》物语——掀开第一篇儿:“如想练功,必得自宫。”无论多么不情愿,为了祖国的富强为了人民的安康为了自个儿的前途,垮嚓就那个了;万万没想到还有第二篇儿:“如不自宫,也可练功。”一口气没上来,哇一滩鲜血涌上喉头;这边厢正欲稍稍休整东山再起,然而接下来还有第三篇儿:“如果自宫,不一定成功。”
我估计跟我一般啥还没干呢先死了半截的好孩子们不在少数。我小时候有一伙伴姓翟,她有一个好听的名儿叫“春铃”,春天里的风铃,在栀子花热烘烘的暖香里兀自玎玲玎玲,到了后来渐渐地像一连串手写的逗点,俏皮地在诗行里充当着不可或缺的闲适角色。但是到上学时她爸给她改了个名儿叫“慎立”,谨慎地、缩头缩脑地支在那里,耸着肩膀头,指望人家看他冷风里站得辛苦,发个慈悲睇他一眼。我以为这是世界上最难听的名字之一。我记得春铃是个秀气活泼的小姑娘,背儿歌背得滴水不漏,自打被命名为“慎立”以来,打眼睛底下就透出那么一股子心虚劲儿,仿佛她生来欠人人二百吊钱,她再也没美过飘过,她低眉顺眼地兀自慎立着,一直到如今。
为成为OFFICE内人人称赞的甜心,大包大揽下90%的活计然而拿人家50%的薪水;为争当淑女,眼睁睁放过一生至爱——这样的人生……唉唉,真像穿GUCCI的裙子,可是穿一条皮筋松弛的内裤,那样的伤心是自费买了一双夹脚的鞋子而自发自动地天天穿,无以与外人道,惟有在梦里狠掴自己嘴巴。自从发现可以不那么高尚然而仍然没人枪毙我的那一刻起我幸福了许多。我可以十分通俗地热爱周星驰,也可以适时适地故作高雅地摈弃他:“人家比较喜欢昆曲嘛。”我可以在电台化名骂某协会举办的“十大不健康歌曲评选”而《独自去偷欢》入选分明不是傻×就是又想当婊子又想树牌坊——您老人家就敢发毒誓您这辈子从没偶尔生过此念?何况谁告你所谓偷欢就非得是真刀实枪,您老人家想多了耶!呵呵~~~我终于可以自己选择睡或者不睡午觉了,小时候被大人们逼着硬摁在床上,他们不知道我从来没睡着过,从来没有,但是仍然健康茁壮地成长了——如果我们把捣饬与反捣饬的劲头储存起来奉献社会,是不是咱早就成美好人间了?我想起忘了是谁说过的一句话:“做个小人真快乐呵!”
我下一步的理想是下大力气务必把我的孩子(如果我有的话)培养成一个不黑不白的快乐的灰孩子,我要他拥有不负我心的权利,反正听说学校里马上就要不评什么鬼三好了——我们班当年那堆三好们如今都跟我一样没出息,倒是有俩非三好混得不赖,一个在自个儿的公司里安插了近百个下岗职工,一个自麻省学成归来,是国内数得着的最年轻的副教授。
跟大伙一样,我一直以为是“曾经有一份真爱摆在我面前……”云云,直到2000年春日某天,北京,东单星巴克。
咖酣耳热之际,有人说真TMD没劲,不如说个段子提提神,我小人家便不知地厚天高举手雀跃:“我来我来——
“说是有个妇女带一孩子上火车,旁边一旅客叹道:‘我说你这孩子也忒丑了!’然后他就下车了。妇女非常伤心,忍不住抱着孩子哭泣起来。这时候上来一新乘客,这乘客非常好心,看这妇女哭,就倒了一杯水劝:‘别伤心了,喝杯水吧。’又打包里掏出一根香蕉,‘喏,这根香蕉给你的猴子。’”
说完我恪职尽责地咯咯大笑,然而……在座团团7位三男四女皆面如止水目光涣散,这笑遂像被仇家突如其来拧断了脖子——那是我压箱底儿的段子呵!
我这份儿羞!当众给人不问皂白掴个耳刮子不过如此。当然大伙是心软的,笑声于3秒后零落响起,仿佛一头罹患前列腺炎公牛的小解,为我红扑扑的面色添一层青。好心阿威赶紧替我解围:“我说个吧——有一人在沙漠里连续跋涉了快俩月,终于忍不住了,打算跟他的骆驼大干一场。可那骆驼个儿又高又不听话,他好容易垫着包裹够上去,骆驼还老朝前跑,把他急得!就在这时候,有个美女跌跌撞撞向这边走来,她渴得快要死了,乞求说:‘给我点儿水喝,你让我干什么都行。’这个人就给她喝了水,等她恢复了精神气儿,急不可耐地对她说:‘你快过来!”阿威讲到这顿了一下——大伙的屁股之于坐椅的占用面积人均不超过1/4——这才不紧不慢接下去,“‘帮我扶好这骆驼。’”
我一口摩卡全喷Julia裙子上。大伙纷纷笑得张牙舞爪意味深长。我得承认当其时我的面色不由晕起一层淡淡的红——但绝不会比方才空做老莱娱亲更红。
2个月后,当我在陕北笔会上听来自天南海北的朋友讲出风味相异各藏机锋而无一例外或多或少与Yellow有染的段子,我前仰后合得比谁都理直气壮。
5个月后,我开始在一些气味相投的圈子里贩卖我道听来的Y段,在大伙笑得花枝儿或树枝儿乱颤时我埋头狂吃心爱的冰淇淋。累了一天而拥有傻乐10分钟的机会是一种福。
后来发现这些段子始作俑者多半来自京城——北京不仅是咱政经文化中心,更兼段子批发中心,我由此对北京人民的智慧无限景仰。然而有小时在乡下摸打滚爬过的朋友嗤之以鼻:“俄们地头的段子比这些,于黄于巧只有稍胜三筹。”我猜他没说谎,艺术源于劳作,自《诗经》起便是如此,累死累活土里刨一天食儿,没点令身心全然舒展的业余文化生活解解闷儿,简直了无生趣。所以纤夫小夫妻俩胼手胝足的惟一寄托是:只盼安安日头落西山口,让你亲个够呕呕——
同做人相仿,Y段也有品位高下。看气韵清秀Julia点一支SALON淡蓝烟雾中朗朗笑绝在腻友肩头,觉得不端着活的女人真是好看。从没打算劳民伤财打扇牌坊背着四处炫耀,也自知不配,然而仍会在某些段子场合拂袖而去,而且很高兴自个儿尚有拂袖而去的资本——又不求你啥,干嘛要听看您老那些明目张胆的涎瞪瞪。
下力干活、好生吃喝、闲时听讲Y段,日子就这样声色喧哗地过。上月蹿去合肥,泡“茶言观舍”,喝蒟蒻薄荷茶,有损友请缨:“给你们说个段子——就是Yellow了点儿!”有人嘘:“别罗嗦,太Yellow的跳过。”损友诡谲一笑,像个刚刚吞下只老鼠的猫:“跳过跳过跳过——完了。”举座哗然。
我也跟着笑,真不是不开心的。抬头间见对面有个女人亦是前张后合,她的斜肩露膊恤因过于紧随时尚而略嫌张扬轻浅,她笑时唇形明明可以更优雅些可她不——是经过多少辛苦路方才举重若轻处乱含笑,故格外以自己日渐老练的面皮为傲;相较涉嫌泼挞,她更害怕被指为老而弥纯。笑着笑着,我见她眼中仿佛倏地黯了一下,然而旋即笑到愈加肆无忌惮——我擦一下眼睛,发现那她也这么做着。
白裙子如醉如痴,头也不回,掷地有声:“当然。”
我在人声鼎沸薄烟迷蒙中缓缓回过头去,看见燕子眼中闪过一丝悲悯。呵我是记得的。记得那个慧黠女子张爱玲说,即使能够挺着胸脯子说,自17岁起,就没花过男人一分钱,家里的每一根钉都是我买的,又有什么值得骄傲的呢?可现在的问题是,不仅家里的每一根钉都是我买的,而且还是我亲手钉上去的。
不知何时,竟堕为这样一个DIY女子。
小时在妈妈身边混,循例是衣来张口饭来伸手,一直一直到女大不中留,恨得咱妈每每发狠说,恨不能把你塞回肚子里去。可恨科技如此不昌明,所以我至今犹腆皮赖脸地在咱妈肚外趸着——然而只有赖自己了。
从前遇到无论什么,总是理直气壮抓起电话眼圈一热放软喉咙,居然亦总有人伸手拉一把。惟叹年岁不饶人,时至今日已实在无脸如此娇嫩。如果说如今我尚堪以自立,我就是那个被人推下鳄鱼池的备份富翁女婿。
对自己可以这样能干常常悚然一惊——咦成长到可以独自白手起一个家了么?家成七日,连彩色卡通杂物篮都有了,看着,不禁抱肘微笑,可是……但凡有人替我拨弄停当这些,我的笑容会比现在璀璨十倍。
自己养活自己,自己煮饭,自己喂自己吃,自己买油、米、盐,自己付天然气帐单,自己绣花,自己修剪花木,自备喷发胶及哨子防身,自己换车胎,自己去酒吧找乐——是,到底要男人做什么呢?百思不得其解。
人告诉我,不过是还没一个人病过——但是我自信前世不曾缺德过甚,我一生中病的时日相较健康时日当是微乎其微,而且我的异性朋友(不是男朋友)阿奇告诉我,如果日后他老婆罹染沉疴,没说的——让她滚蛋!
下班后照例与女友拣城中好处吃饭,色厉内荏的咱妈循例打电话视察:“干嘛哪?”遂絮絮汇报:“近日越发吃情不已。”咱妈大惊失音:“你妈我的经验是——女人啥都要得,惟痴情要不得!”答:“放心,是吃饱了撑的的那个吃。”两下微笑心安。
燕子在她的漫画里很懂事地说:冬天穿裙子,手要插在自己裙子里取暖。可是私下里,她哭咧咧倾诉:如果旁有温暖大手,谁他妈不想给温柔包裹?我想起儿时伙伴沈宁宁,一个头大眼大皮肤白洋娃娃样女孩子,有一天,我远远看见她从一座长长楼梯上头脚囫囵地滚下来,落地后立刻爬起来,摸头发了半日呆,忽地嘿嘿笑起来——但是就在这时,她妈打这经过,她一眼看见,二眼立时泪如泉涌,继而号啕大哭,委屈无边无垠。我当时看了好笑:还是她妈不经过的好。可是现在想想,她妈不来,她的疼找谁哭去呢?
他们告诉我,这是一个自恋的年代。
我不信。现在人告我什么我都不信,我就信自个儿。我聪明呵。
结果考察发现,情况十分严峻。其实自恋虽则利己然而不损人,堪称正当职业。除其名下的镜子负担较重,与旁人何干?但是渐渐没有人爱我超过爱他自己了,我不得不有点惊慌。至于我自己——女人,就要对自己好一点,不是吗?
所谓世上没有无缘无故的爱也没有无缘无故的恨,据心理学家分析,所有自恋倾向均来自童年影象:比如极端渴望师长关注赞美,每当遭遇忽视,即以特异行径吸引注目;衣来伸手,饭来张口;渴望拥有一切,旁的小朋友有,我一定也要有,云云。我看了悚然一惊:那分明是在说我。但是我的女友一一看了,也认同那分明也是她的翻版。
原来天生自恋。就连我家螃蟹(女,1岁10个月,品种可疑京叭),家里一来客人眼错不见她就要上床撒尿,使得大伙纷纷一惊一乍团结向她的周边——即使挨揍也值,总比居然胆敢忽视本狗存在强。
因此我不羞愧。其实我极少羞愧,除非捉奸捉双,拿贼拿赃——然而我疑心即使现行捉拿了我也一定拥有冠冕堂皇掷地有声理由,不然我就失去了面上有光兴高采烈活下去的理由。自恋总比自卑好。
也知道那不是夸你呢,可是前辈们的鲜血证明,恋别人更险!看见亦舒小说里有“自从超过21岁,我已学会先娱己,后娱人”字样,赶紧朱笔重划默默背诵,深恨早干嘛去了。早间单恋暗恋初恋热恋婚外恋……个个没有好果子吃,自恋虽然味道古怪形象也不甚堂皇,至少不会吃来吃去到哭爹喊娘。
从前以为女人乃自恋生力军,有白雪公主她后妈为证。年岁渐长,发现男人才是隐藏最深的那一小撮阶级敌人。基本上,商场里的镜子都是给男士准备的,谁经过那儿舍得不爱恨交织地剜自个儿几眼?不信?把自个愣是看成一朵水仙花儿的纳喀索斯就性别男。还有还有,女人说我爱你,意即我要给你煮饭吃,帮你洗袜子。男人说我爱你,意即你要给我煮饭吃,帮我洗袜子。
价钱很难谈拢。说起坊间自恋先锋,我也没有什么光彩——你见过比女性、不大很老和很丑、文人这几项元素加起来更自恋的群体吗?平生理想是将其肚脐形状、尺寸、大小、色泽、触感……载入《大不列颠百科全书》并人手一册。扪心自问,我并没有如此高尚目标,但是实话实说:我的笔记本上W和O二键颜色略淡些。
其实也是好孩子出身,从前不这么嘴尖皮厚腹中空。可在人人争相把自己抱起来,抱得更紧更高些,恨不能低低唤一声“冤家”的年代,你趸在地上简直可耻,而且十分吃亏。旁人肉麻那是他意志不坚。
穷则独善其身,达则兼济天下,自恋起码:顾一个是一个。
让自恋来得更猛烈些吧!
回来才发现除了开头几个固定数字它十分饥渴难耐:居然藏了两个“51”,5151,我要我要!而且前面都带“0”:要也白要。科学研究说下意识举措将人性昭现无遗,它果然相当符合我的人生:要得很多,而往往竹篮打水。可是仍然不惮嗤笑执著前行:不然闲来作甚?甭管结末如何,愈挫愈勇是给自己生命意义的一个交代,是为只管耕耘,莫问收获。
可是渐渐有点疑心,因看一样出累流汗——窃以为自己还更辛苦些,镇夜游手好闲看碟E聊咬牙忽略不计——旁人篮里的穗子怎么就那么多?照例不肯承认天分欠佳,拨出多半精力寻找开脱理由——可叹多半不虚彼行,遂枕在大堆莫须有缘由上安然入睡,所谓蹉跎岁月。
近来因年纪看长,自知好日子时来无多,连好友生日卡上Happybirthday之前都不肯写明“××岁”了,因为“28岁”较“18岁”即便写来也实在面目丑陋很多,故格外地悲春伤秋。闷坐家中问自己:快快交代,到底要的是什么?再不说,就晚了——永永远远的晚。
这一问大惊失色——人生不管得到什么先都是兴高采烈的,哪怕是撒旦的诱惑,可是一旦失去毫厘即痛哭失声,即使是附骨之痈。张大着茫然的眼睛空洞的胸腔:我要我要。贾琏般“无论脏的臭的腥的都往家里带”,多多益善,而抚着涨闷的胸腔,眼神愈加不知该往哪里搁,飘忽影绰如鬼灯荧火。
所以有人生放弃说。懂得适时之弃的人方为人生智者:既不会背负太多无谓又得以享受人生。
写到这里狠踢自己:什么都知道,又什么都不去做的人,比那懵然无知者更可恨而该杀,所谓知法犯法。我不幸乃其中中坚分子。最高兴别人殷殷问我,你想要什么?无尽欲望铺天盖地滚滚而来,我要:
一份省心高薪的工作;
一个合心男人的全部;
永不老去;
晚上10点,出去散步,凌晨8时,降落在巴黎机场;
拥有大狗小狗三四五六——不,七八九十只美钻;
倘或非死不可,死得毫无痛苦;
来世也要如此一跤扎进青云里……
贪婪嘴脸昭然若揭。我的人生因此悲欣交集:愿望与现实距离永远以光年计,以此夜夜惆怅;终于发现得无可得,心尖终日如毒虫啮咬般痛楚不已;因想要,遂不得不抖擞精神忙碌;得来不易,偶尔得到一星半点残羹冷炙便手舞足蹈……
当然知道知足常乐,无欲则刚——每一名国人都知道,然而仍一日较一日更不服气着,趸着嘴一鼓作气夸父追日——死的那一日即是他解脱的那一日。人们说,夸父是个英雄。
计有:
一、极之可爱女友顺顺打算第四次结婚,她打定主意要每一个听到这消息的人脑袋向后拗过去,拗过去,眼珠凸出来,凸出来,嘴巴由衷地咧开,像被爱人快乐地塞了一嘴茄子——伊的心仪是同一人。他们的故事上过湖南卫视。对不起顺顺,我一对人生(对于一名胸无大志的女人来说,所谓人生,即是爱情)丧失信心就把这件事提溜出来激励自己:我不比顺顺丑很多,只比她傻很少,只要……一旦……万一……有她一小半运气……但愿有人(男人)肯陪我这样挥霍人生。
二、另有好女(芳名不便透露,因是悲剧),22岁就跟了他。真的是爱他的,说起从前事,依旧泪如倾。忽然又莞尔起来——忆起当年趣事。
为他生下可爱稚儿,说起身份来也是有头有面——然而他身边仍然永远神出鬼没防不胜防着由17至47岁肥肥瘦瘦媸媸妍妍风格各异女子,他会向她大方介绍她们,理由冠冕堂皇,可是她明明知道,她一转身,他们会得立即纠缠一处,但是她看不见,说不出,惟有兀自干噎。
终于分手。她已32岁。谁要一个32岁,分外能干,风韵犹存,独自月供140平方公寓,携一4岁捣蛋男孩女子——你要么?
你要她不一定要你。她要之人必不要她。人前照例笑语吟吟。人后?血流成河。
我说:所谓女子,即是:前半生通奸,后半生捉奸。她想一想,说:我?正好倒过来。
三、还是一个不快乐的故事,同居4年的男人终于离开。
是被勒令离开的。可是,离开时连原因也不肯问,居然!
我听了心酸。女友平静道:那是他聪明。
为他笑过,哭过,努力过,打扮过……自杀过。午夜偶然梦徊,他会记得么?
原因那么简明扼要:她说想要嫁人了,而他,沉默。
四、男生小培打电话来,语气里透着金色的光:近来很忙,忙赚钱,有一笔大款子急需花出去——我要结婚啦!和她一起那种感觉……他在字斟句酌。
魂飞魄散?我含笑。
他立即首肯。我在千里之外这边给这份儿甜(hou)得喉咙发噎,赶紧吞了一大口水。可是仍然掌不住,就眉梢眼角都是笑起来。
哎老了老了,老得看见一份恋爱就惊喜交加。可是……好歹我还惊喜交加不是?
自来是个势利眼,巴不得我的朋友个个囤满仓溢大富之家,兼有着永不失落的爱情,我好沾点碎珠散贝之光。谁乐意交往个物质精神皆潦倒不堪之人,耳边日日充斥哀怨之气?即使左冲右突,无奈怨海无边,回头都没有岸。
然而复思:即使我能保证前者,可是保证不了后者。留心看看,每人身后都拖着一条斑斑血泪情天恨海河,或宽或窄或深或浅而已,不可五十步笑百步。
所以我至今龟缩于战壕——平生从没像挖战壕这般尽心竭力过,所以挖得很深很深——我从不辞穷,于此给自己的理由是:炮火太猛烈了!可是,董存瑞不是冲上去了吗?黄继光同志也那么英勇。真是:一个英雄倒下去,万千个战士冲上来,前赴后继,生生不息。近来终于良心发现,开始思考是否随着在枪林弹雨中趟出一条血路,于万里无垠沙砾堆上开出一亩三分地的花儿来?
如果哪一日你在漫漫苍苍厚地高天听见底气不足一声喊:同志们,我来了!那八成就是我。
一直以来是个具有争议的人,在历任男友处落评不一,从柔情水到河东狮吼都是有的,基本上已臻宠辱不惊。可是人家惊:刚认识你那会儿不这样……有一种高价买到假货的不能置信及其愤懑。假货颇委屈,颞颥:人家说,女人是一架钢琴,曲音好否关键在于弹琴者——话音未落但遭白眼,一段以美好起始的因缘遂以恶习形恶相告终。
呵难道不是的吗?多么想,每日跪下去替他抹鞋,无限知足地慵笑着双手捧上精心煲制老火靓汤——那是我写给朋友信上的白纸黑字,然而……到底意难平。所以我终究未成男人三大理想中之“厨房里的仆妇”。
这样子说男人当然是要招骂的——你以为你是谁?是啊,我人逢喜事精神爽时尚余几分姿色,虎落平阳时难兔给这清平世界抹黑,身材不滥也不魔鬼,不大聪明但也不笨,良心未泯,有几只拿手菜——仅仅几只。但你没发现么?难得我全乎呀!我是文能识文断字武能擦地刷锅——杰奎琳.尼迪也不过如此吧?要是有幸赶上个把善于调教者(比方文能当总统武能买Chanel),没准儿我就是第二个伊。
有男人曾在我面前哀叹:如今女人愈发难以调教,连饭菜都煮不好……我微笑:你月薪5万,她一定自发自动往特一级厨师靠。他反诘:她月薪2万,我靠行不?幸好我没有代天下姊妹还价曰:1万。他再对:8千。本已廉宜的爱情将死无全尸。是男先不男方女遂不女或者反之,这是一个鸡生蛋还是蛋生鸡问题,然而人常说我有才、能干,不瞒各位说,我心中的至高理想其实是:做一个有点缺脑子的甜蜜的小兔儿乖乖,每日倚在门边等他回来骗——可惜我无此福分,遂不得不张牙舞爪自挣自吃。谁要我每日12小时脑汁绞尽人仰马翻后依然眼波淋淋肢体曼妙我跟谁急。
人之初,性本善,爱情有洞、物质填充实为黄昏里口中含着一丝凉风的不得已。我的意思是:假如你是俄心目中脚踏五色云彩的盖世英豪,我就是你呕心沥血、五体投地、千娇百媚、柔情万千的小兔儿乖乖——真的,假如你是。
当我的朋友梅子,悠悠说出上述言语,我忽然有点想哭,但是想想现今的男人不大喜欢女人流泪——他们更喜欢女人替他们擦泪,遂咕咚生生咽回肚里。
那么怎样男人算好男?
梅子于YSL鸭蛋青的烟雾里微笑:“潘、驴、邓、小、闲——”
我哧一声要笑伊的天真烂漫,伊接下去:“总得占一样罢?”
这样男人许是有的——不然我们活下去还有什么意义?可是——占两样的有么?
梅子惶恐顾视左右,骂我太过贪心。我想我是的,所以赶紧解释:“所以我什么都不要了呀。”
那是大太阳明晃晃照彻天庭的晴朗正午。当更深人静、夜幕如漆,我开始有点疑心:“我真有胆气不要么?”
白瑞德我当然是要的,男人不“小”也罢。他予郝斯佳的那个暴风骤雨般的激情夜晚是无数女人心甘情愿的脸红心跳。澳洲朋友传来的消息说,有华裔美女作家撰文:“10个中国男人9个在床上平平,一个很糟;10个外国男人9个在床上很棒,一个平平。”激起堂堂中华男儿万丈民愤,回骂曰:“你上过几个就敢下此断言?我就是中国男人——你试试?”但是我的女友妙儿说:“据我的个人经验,至少前半部分是真的——他们的极端自私绝不仅仅表现在床下。”
杨过……当然,至情至性,忠贞不渝——谢谢金庸先生为我们圆的梦,使我们的人生尚存一点臆想。
每一个人出名自然有他的道理,金老前辈是聪明的,因为男人也感激他,没有他怎会有那官至一品、腰缠万贯、艳福齐天韦小宝。看见小宝男人就觉得海市蜃楼甚美、人生大有奔头。
周润发算是一二现实真身、男女咸宜、合府统请的上好男人,然而……我们累吐了血也找不到他的赝品。
即如此,仍有若干勇而忘耻者:“画眉呵,我现在是在我自己的公司——背靠青山,面朝大海——给你打电话。”我较憨钝,忿忿然而喏喏。我可爱的女友小邪听了当即唱:“娘啊娘啊,儿死后,将儿埋葬在大路旁,将儿的坟墓向东方——”
另有少年得志者:“当年考公费留学,100个人里我考第一,可因为当时没老婆,人家怀疑我有移民倾向,拒签。”头一扬,拍拍他的丰田佳美,“现在,一天结5次还不是他妈一句话!”我没有说一句话,转头走开。
以上二则句句是真,如有半句差池提头来见。所以你说,到哪里找那么好的男人?
那么好女人的标准是什么?张晓风于此有过生动描述:
如果你是女孩而漂亮,那么,毫无疑问的,你是个漂亮的女孩。
如果你不是漂亮的女孩却不笨,大家会说你有气质。
如果你两者都不是,我想,我们还可以想办法说你是“善良的女孩”。
使人莞尔。然而那不过是女人年少时的一厢情愿,我的女友燕子在她的漫画里一针见血:“都说女人的漂亮是短暂的,思想才是长久的,我们应当紧紧把握住后者——可是,当一个女人不漂亮了,有谁还会在乎她的思想呢?”所以我善解人意地将好女人标准敦实定为:形象良好、业绩一流、心术宽柔,当然,最好兼精通法式大餐的33种制法及最新款空调机的修理。
然而我有点伤心,仿佛在屈膝求荣、做小伏低——按这个令男人拈须微笑的标准,我心目中的女人极品一个也挨不上:龙应台,专栏作家,文学博士,教授,海外特派记者,一对如葱葱郁树宁馨儿的母亲,她的文字刚使你连续三日倒噎不已,柔令你读着读着一抹脸颊咦怎么就湿了?可是她不够娇媚,且常说一些使人特别是男人汗颜的话——真话。
还有王菲,做了母亲依然那样的美丽——只有做过母亲依然美丽的女人才是真正的美女,她的《天空》、《红豆》分明是天堂的回响,当她目光清明地牵住歌坛小天王谢霆锋的手,我们都以为她当然是女人的骄傲。可是男人说:“王菲……啊,就是长一张寡妇脸的那个吗?”仅仅因为她的颧骨略高,她的一切优秀可以一概忽略不计。我的女友小邪听了微笑:“呵那么但愿天下女人个个长出寡妇脸——”
冰雪聪明如李碧华他们当然也不喜,因她自嘲:年龄偏大,胸围偏小。他们尚没有见过她——她是从来不在卷首放玉照和接受电视访问的,怎么就断定她一定不够风情?一根肠子也要九九八十一绕如碧华,没准是个天下一等一美人——就是不要你看见,呵呵。
我知道可可·香奈儿自来不讨男人欢心——一个过于优雅、独立、才华、有主见的女人,但是他们居然连林徽音也一力排除——如花美眷,似水流年,大家闺秀,才情盎然,知书达理,进退有度……还是小邪说得对:“她不在男人——普天下99%以上男人的掌握中。”
据说张曼玉是极其稀有的男女都爱的女性,可是有个48岁的男人说——因十分的气壮而声音宏亮:“张……曼玉?那样老的女人,还提她做甚?!”张曼玉小姐今年不到37岁。
如果你年轻貌美,那么无疑,你是天下男人念念心想的好女人。
如果你不年轻貌美而堪以自立,那么你是尚有女性青眼的好女人。
如果你两者都不是,那么……你无法做人。
我来自乡下的朋友将之嗤为一种矫揉造作的小布尔乔亚情结:“哎呀你没见过那些孵蛋的老母鸡拉的屎——那个味儿!”废话,您老尊臀之下皆为香草?我得承认在整个生物界鸡是一种相对低等的动物,连耗子都不如,卵生。可是,我很少见到比一枚新鲜健康的鸡蛋更美的天赐,线条无比流畅,涓涓地淌着,像一阕浑然天成的田园派小令,在正午的太阳光下闪现出粉红的微微透明的光泽。而假如母鸡有了爱情,在她废寝忘食整整21天之后,就会有一只天真的小喙咄咄地扣响这个世界,渐渐露出她湿漉漉的嫩黄的小圆头,以及她纯净如诗的黑眼睛。
我渴望她诞生又恐惧她诞生,一如对我意想中的孩子。我是多么喜欢她慢慢向这个世界毫无保留地坦现出整个造型优美的身躯,在春光中大声地叫着,努力地奔跑。可是,谁能呵护她未来的命运?运气好的话,她将为她名义上的主人呕肝沥血地下一辈子蛋,从目色葱茏到羽光疏涩;而假如她自无福,就是一盆天经地义的香炸子鸡。这是物竞天择、生物链,对此提出异议的人是目光浅薄、妇人之仁,难成大器,我想成大器,所以我不能救你,孩子。
上文曾经提到母鸡的爱情。我估计很多人看到那里就会嘁一声丢开,大伙儿都忙,谁有闲心听一个不相干女人的胡言乱语。但是原谅我,我坚持自己的意见。自来以为现代化养鸡场的恶毒程度超越了奥斯威新,一个生命从诞生到死亡只有区区49天——据说现今技术进步,又有35天之说——不见天日的49天,永远标本一样杵在原处,吃激素和闷睡。很多鸡因此长了霉。那不打紧,自动拔毛切割成胸、腿、翅、爪并冷冻后一般人是看不出来的,他们只会乖乖掏出廉宜的价钱——在欧洲,现代化大生产的鸡比鱼起码便宜7倍。
母鸡的爱情……啊言归正传。8月份为拍一组片子我去了江西婺源,一座分散着数十个曼妙古村落的小城,那里的鸡大约属前世烧了高香类,个子稍小而身形矫健,羽色暗淡轻黄如八月桂花,咕咕轻吟着在细雨中踱步;有时也呼朋唤友成群结对,共同在碧青的草丛发掘梦想中肥满的蚱蜢。是的,然而他们仍然是鸡,最终的命运仍然得看主人是否够雅——主雅客来勤,丰年留客足鸡豚。就是在那座鸡的相对天堂,我在借宿的农家堂屋里看见一张破损的旧报——是杭州《都市快报》罢,日期为2001年6月某日,应当是一拨杭州客在此借宿时遗下的,上面一整版是:在东北某县某街某巷,某大爷的公鸡与某二奶奶的母鸡真诚相爱了,他们日日捉双成对形影不离,旁鸡概莫能入,有了好吃的公鸡一定先让母鸡。然而他们不过是鸡而已,有谁相信鸡的爱情?——你相信吗?所以当公鸡为母鸡摔断了两条腿之后,他的末日也就到了。而母鸡,冒着零下30度严寒日日寻找着她的爱郎的母鸡,终于有一天倒在了一辆大货车下面。
大约编者自己对于这件事也底气不足,以为不是作者编来骗点稿费花就有点涉嫌无聊,故在编者按中郑重阐明:现今有多少人成天忙着婚外恋包二奶呵,你瞧瞧人家鸡!我本来有点难过,可是看了这个不禁笑出来:将鸡作为情感楷模,是人类史上一桩堪以骄傲的事么?
我妈妈告诉我,当年外婆她们杀鸡时都要念一支歌谣:鸡,鸡,你莫怪,你是人间一道菜,人家不卖我不买,人家不吃我不宰。呵人永是这个世界上最聪明的族群,冠冕堂皇、师出有名、颠扑不破。
喜欢我的人终于冲我发火:“你总说不信不信,是不是非要到临死最后一天眨巴着秃睫毛看着我痛哭流涕才放心?”我也觉着这样不好,一来挺累,二来万一真是辜负了人一片赤子之心呢?而且人说,心诚则灵,这话我信。所以没人地儿也时常嘀咕:要不豁着信一回?
其实现实里也不是没见过姿态好看的爱侣,我大舅夫妇就是一例。常常对青春貌美的卿卿我我嗤之以鼻,可是绝不敢怠慢历经岁月考验的美丽:他们早已过了金婚,可是至今热衷打情骂俏相思成灾,走进他们位于南京夫子庙附近三房两厅,那种处处流淌的温馨之气绝非可以造作而出,他们一同经历过三反五反(大舅因为解放前中央大学毕业而被疑贪污关押一年有余)、反右(1956年光荣入党的大舅1957年又光荣劳改)、文革(全家下放到苏北农村,被当地人称为“国产华侨”)和二儿子罹患脑炎影响一生智力(长子和三子现分别为国家级报社社长及知名大学院长,二子开店),可是大舅随意一句笑谈,舅妈从来笑得前仰后合;舅妈煮的任何一道小菜,大舅永远吃得盆光钵净;大舅已经76岁了,仍然神采奕奕继续着他的著作等身,闲时与几位老友拉起京胡票上一曲;舅妈深夜忽发疾病,年近耄耋的大舅居然可以一口气将她背下4楼……外婆生前就曾笑眯眯地说:“就没见老大两口子红过脸。”他们永远相互维护,他们在同一战壕里温柔比肩了迄今53年。
可是不瞒各位,我虚度近30年青春,实在就瞧见过这么一对儿丰碑。我疑心他们上辈子一定曾屡屡开仓放粮过,要不就是抢救过一打以上的落水儿童。就我这辈子的境界来看,十有八九上辈子我没积过那么多德,故不得不在此问题上格外小心纠缠。做神仙自然是不指望了,但起码不想死得很难看,旁人我管不着,所以特为自己制定如下规章,巴望沾染少许有关情深雨蒙的仙气儿:
1、给他信任。
2、照拂。
3、支持。
4、安慰。
5、和自由。
假如我竟良心发现恪诺守责,而结末仍然春梦无痕,那只能是天不眷我,我不伤心。
一回编辑约稿,要求探讨“做美女还是做才女”的问题,我十分地不服气,立志两者兼得,志得意满不知羞耻地写道:“啊为什么不呢?既然做了人,我当然得有才;既然做了女人,我必须美丽。觉得这道选择题之于我有点像女人问男人:‘如果我和你妈同时掉到河里,你先救谁’——我能先救谁,我就是抽了筋吐了血断了骨送了命也得把您二位老人家一手提溜一个上来,少了谁,我这辈子都没法儿安生。”
当然末尾我也循例不得不谦逊了一番:“我之做才女,不过是一个半调子才女;我的做美人,也不过是个暂时还没有碍观瞻的二流美人。然而,因为我在剖肝沥胆尽心竭力欢天喜地有滋有味地做我的‘美才女’,我因心安理得而十分快乐。”然而实在是内心里很不以为然的。
不过好在那都是年轻时候的轻狂了,而今我早已超过了25岁高龄,不由打心眼儿里呛着嗓子叫出来:我不做美才女,谁爱当谁当去吧。
你知道那有多么累吗?常常,我坐在电脑前心神不宁、激烈斗争:去睡觉,或者不?你只能有一个选择。结末永远是才思枯竭兼睡意全无,十分地痛恨自己。而如果我十分地毅然决然,去睡觉,那么我会羞愧地辗转反侧情绪低落;如果我选择工作,那么我自然虽则心地清明然而目肿筋浮。
我相信林妹妹一准是个丑女人,特别是20岁往后——如果伊能活到的话。因为她经常秉烛夜读兼做诗,你知道那多么耗心费神吗?另外不做诗的日子还得胡思乱想积累素材,“大约一年之中,通共也只好睡十夜满足的”,长此以往伊成不成才女我不知道,但一定成不了美女却为定局——一个睡眠不足、皮松肉弛的女人。
这就是才女的代价。要么干脆什么也不要想,一心一意呵护好那张桃花也似的面孔,每日早睡早起按时作息、以足够耐心为自己煲老火靓汤喝、做健身房常客、以美容院为家——哎呀你不知道,这一整套程序下来你旁的什么也不用想了,不过持之以恒美貌常驻也未可知。
所以说现在我是不相信“美才女”这回事的。美女和才女根本不是一种事物,就像冬天和夏天、事业和爱情,各有各的好,但永不可能相逢。所谓美才女即是:因为较有姿色,才情亦可以打一点折扣;因为胸中有些丘壑,略丑些也可忽略不计。不信你看那些打美才女牌的,谁的成绩能与真正的大家媲美?谁又敢素面视人片刻?
何苦将一种凡俗世间根本不存在的人物比来比去?并不是你想做天使,天使就肯屈尊变作凡人的。使人无端怅然而已。
想想,爱情也是如此吧?太过理智或太爱惜自己,从来不肯投入一点点,对方必然感到索然而离去,时间久了自己也觉无味。然而太过投入好比千金买醉,既输光了身家又伤身伤心,搞不好还会弄出街头呼号的丑剧。
以前我是不沾酒的,灯红酒绿的繁华所在我冷眼看人于酒精的催化下一点点兴奋起来,说出一些平日不敢说的话,做出一些平日不肯做的事,淡淡一笑,心下只觉万丈寂寞潮水样漫起,所以那时最喜欢的歌是:在人多时候最沉默,笑容也寂寞……以为世人皆醉我独醒,无谓地骄傲着。
可是后来发现——对面的那个人也是寂寞的吧?那样地微醺着,前生今世的爱恨情怨齐涌心头,切切地絮絮地说出来,而对方不过浅浅一笑,便低头思寻起自己的心事——所谓酒无知己,话不投机。
再后来我决定让自己喝上一点,漾了冰块的紫晶杯子,少少地盛上一点嫣红的液体,慢慢地啜,笑笑地听,偶尔也说。我发现情境好了很多,暗柔的橘色灯下,一对迷离的眸子,两颗渐行渐近的心。酒伤身吗?也许。可是,就让它多少伤一点吧,我喜欢这样半醉时分无可遏制的投入。
可是我不大醉,从不。见过酩酊买醉的人,拼命地说,拼命地唱,或者竟咕咚一声倒下去,半夜里翻江倒海地吐、吐,苦胆汁都呕出来,第二天像是一下子老了10岁,眼袋都出来了。那分明是在糟践自己,无论出于有意还是无心。
想想,爱情也是如此吧?太过理智或太爱惜自己,从来不肯投入一点点,对方必然感到索然而离去,时间久了自己也觉无味。然而太过投入好比千金买醉,既输光了身家又伤身伤心,搞不好还会弄出街头呼号的丑剧。顶好是爱他一些,但又不大多,既给了你们在一起的体面理由又不致全无乐趣,可以沉迷,亦可随时客气地走开,两下便宜。
曾经我的女友明明给我电话:“我正在用冰牛奶敷我哭肿的眼睛——我要结婚了。”我疑惑:“哦,怎么?”“他比我大10岁,身高177cm,在业内很有名,人很干净,性格温和,品味好,经济条件不用说,家人全在纽约——”“那都是你喜欢的呀!”“可是我知道自己不是那么地爱他……”我大乐:“恭喜恭喜!你有了一段天衣无缝的爱情——假如你敲锣打鼓哭着喊着非君不嫁我倒要替你担心,这样半醉半醒,多么好!”
——至少事情已过去2年半,证实我所言不虚。
我以为,上班制度是现代人类短寿的至大因素。你去看清晨8时许的地铁,个个面无人色表情凄迷。当然如果你肯去看黄昏时分的地铁就更妙了,人人行尸走肉精尽人亡——半亡。
依我说,天下所有的上班都是一场滑稽戏,天下所有的老板都该枪毙——我们老板除外。
主要是我们老板人好:常识丰富,英明神武,仁慈体恤,玉树临风,孝顺爹娘,尊敬师长,路不拾遗,夜不闭户,作风正派,风情万种……你他妈知道我为什么恨煞上班了吧?
我以为,上班制度是现代人类短寿的至大因素。你去看清晨8时许的地铁,个个面无人色表情凄迷。当然如果你肯去看黄昏时分的地铁就更精妙了,人人行尸走肉精尽人亡——半亡。我很少看见一个兴高采烈去上班的人,如有,乃上帝做寿大赦天下恩物,好比神仙眷侣。
俗谚说:早上7点钟以前没有美人。其实10点钟以前也没有。所以其实如果化妆品一旦脱销,世上美人务必绝迹。我没有见过比所谓白领丽人更为尴尬的群体:
人均0.8平米的工作平台密密匝匝水泼不进,仿佛现代化养鸡场中的鸡——豢养宠物狗较人道面积是:8平米起。
在加薪升职面前,人人争当大龄独身女青年及高龄产妇。
Linda穿了Chanel,CoCo穿了D&G,所以你必须穿Prada——虽然你买单时那么地心肉俱痛。
一到下午脸上干的干来油的油——所谓补妆,就是使原本不够细致的妆面粗上加劣。
周四下午,二老板一脸慈祥宣布:公司福利,周末全体人员去往某度假村安度周末,参与骑马,网球,保龄,垂钓,唱歌等健康活动——不得请假!你憋而又憋,终于脱口:去睡觉行吗?
“色厉内荏”诠释样板——5年以上白领生涯者个个一身隐疾:视力下降,血压升高,肾脾虚弱,皮肤敏感,背部见曲,足弓发直……
白领猛男更无地自容:
每早须扯脖杀鸡般往颈上勒一根莫名其妙的绳子,迄今重复此呆板动作已近3000次。
因长期不见阳光青翠,四肢愈见纤细修长。
虽急眉赤脸混得富康,然而人家开的是保时捷。
江湖险恶,不得不匍匐前进,女友却嫌日日唯唯缺乏“霸气”。
公司里35岁以上未进中层者一律PASS,而今芳龄已过33岁……
本人感受是:
做一份真心热爱的工还好些。但去哪里找?就算找到,一定有些附加条件在内。比如,路远薪低。
我对朋友抱怨即便咬牙切齿披头散发,老板仍有不足。朋友微笑:人的潜力是无穷的。我当即闭嘴。真是自取其辱——该友本身乃一老板。
Office内并非没有友谊——最大幸运惟锦上添花耳。添不成花?——你是谁啊?
努力工作的人常不及努力发言的人。
在该处遭挫太过,总以为还有更好的,及至跳往他方才发现,天下乌鸦一般黑,最好的原来就在身边。可惜已永远失去。
心得:
老板永远是对的。如果错,也是不善于团结漂亮女同事(如果她本人女,则是英俊男同事)。
同僚如猫。可以给,但不要指望得;不要太过冷落,也不要像对狗狗一样亲密;小心挨抓。
永不要论人是非。听人论己,聊博一笑。
要想99.99%舒心,自己做老板。
有个关于迟到借口的笑话:有9个士兵实在赶不及回军营,遂纷纷编造理由说,车子半路坏掉,只好雇了马匹,谁知马匹居然半路死掉,所以……云云。前人8口一辞。到第9个人时,上司终于咆哮:那么你呢,也是坏车死马?!此人嚅嚅:前有8匹死马挡路,教我如何过得去?
呵我是多么艳羡他的理由!如果可能,我愿上班路上日日堆有8匹死马——
闲来无事时,就急:怎么还不开同学会啊?
着这份儿急也没有别的意思,无非是:在绿树白花的篱前/曾那样轻易地挥手道别/而沧桑的二十年后/我们的魂魄却夜夜归来。
当时心情不好时就会很烦他们,现在心情不好时就会很想他们。
闲来无事时,就急:怎么还不开同学会啊?
这说明我混得还不错,至少还不沦落——要知道,我的虚荣心是多么强。
其实也知道,人真混得好的哪有空琢磨这事儿呵,数钱还数不过来呢。最无事生非的就是我们这帮比上不足比下有余的社会闲散人员。
着这份儿急也没有别的意思,无非是:在绿树白花的篱前/曾那样轻易地挥手道别/而沧桑的二十年后/我们的魂魄却夜夜归来。
你看,你坐不住了不是?浑身起小米了不是?我们同学就不。主要是久经我的考验。很想看看,那些曾经二十出头的青春的脸庞,给日子摧成什么样了,呵呵。特别是那毛小燕(她那yan还要在燕左旁加个女部,我的电脑里没有),曾因病休学,比我们大一岁,聪明大气,逐日换穿她美籍华人姨妈给她倒饬来的Madein U.S.A.新款时装,是我出风头的死对头,我很想知道她是否混得比我好——好一点儿可以,好很多我还是要妒忌她。还有班长兼系学生会主席,正儿八经中共党员,下死劲儿非要回原籍支援家乡建设,原来和他们县一枝花有约,一回去就洞房了,而今孩子都打酱油了,属我们班长子长孙(我们老师的孙)。另有知名帅哥、剔透才女、三流歌星、可怜情痴、好运混混……不一而足。当时心情不好时就会很烦他们,现在心情不好时就会很想他们。
当然这里也有其他意思:画眉成作家(此二字要念轻声)了,他们还不大知道吧?当年老在钢筋混凝土课上写小说,南宁美女商宇就惊叹:“啊,你写得多么好啊!学建筑真是亏了。”我要请她喝一杯,感谢她的先见之明(如果以后我写不出来了就上她家吃饭去)。
而且我在时尚媒体浸润多年,很希望能听到当年《马克思主义哲学》课上老替我抄笔记的大连男生吐露一句:“你真是……还能看哩——我说,啥时上俺们那疙瘩玩儿呵?”
我知道我是个正事不足歪事有余的人:所谓同学会,就是同益会,大伙儿交换一下庙门,有财的出点儿血,有权的放点儿利,缺油少盐的跟着沾点儿光,方是正理。可是,就是我同学做到建设部长,关我何事?他能批我一时尚杂志刊号和1000万块RMB启动资金吗?所以……还是让我很纯洁地怀念他们吧。
看过三毛写她妈的同学会,从一个篮球健将的高中(那会子可算较高学历哦!)女生,蜕变成一个低眉顺眼的操劳妇人,换一件平时不怎么穿的旗袍,喷一点平时不怎么搽的夜巴黎香水——使人不由痛恨岁月,和三毛他爸。还有潘向黎代表作《十年杯》,上海人真是操心,开个同学会也不消停,争风斗狠得紧,就是脸皮给精华素抹得贼平,心下也必岁月婆娑。跟老同学都藏着掖着的人,他的快乐毁了。
人有擅长经营的,有擅长享乐的,我擅长操心,为了我臆想中的同学会,我一早警醒自己:能就尽量做好一点,不然以后怎么见同学?夜里很累了,累得只想倒头就睡,可是为了不使日后大连男同学太多惆怅,虽则抱抱怨怨,还是一丝不苟往脸上涂倩碧。挑老公时也嘀嘀咕咕:总得比那谁谁,谁谁好些,不能让同学看着,罐儿里养王八,越混越抽抽。
有个同学会朗朗乾坤青天白日一样罩在冥冥中的头顶,我一直往好日子奔着,不敢懈怠。
男人的身心可以无限理性地分开,而女人的身体深情地跟随她的心。
很久没有真心笑过了,直到前天晚上,我在网上读到这样一则征友启事:女,25岁,大学,记者,美丽,诚征……括弧:本人非处女。我看了呵呵大笑,是的,公主的纯情在脸上,巫婆的真情在心里。
受的一根筋教育,成为一根筋的人——很久以来,在我可怜的头脑里只有黑白两色天理昭彰地泾渭分明着:好或坏、对或错。一想起中间地带我就头疼,一想起中间地带我就头疼,时间长了智商急剧下降,遂以傻人傻福安慰自己——我与赐我智慧果实的尊敬师长各得其所、两下心安。
但是我渐渐觉得有什么不对——一定。为啥那些按“满口仁义道德”卡则务必出局的孩子们看起来快乐得多,而那些乖乖头箍“前重后轻左宽右窄”金刚圈的孩子们却多半面目呆滞步履迟缓?直到我听见白晶晶说:“不开心长生不死也没用,开心就算只能活几天也足够了。”
我的一位朋友说:“做男人好累,下辈子我要改做女人。”我哂笑不语。您老试试吧。要么积积德上欧美投胎,即使21世纪初的中国?哪个好人家有女初长成老爹老妈不是操碎了心揪断了肠——我有一表姐干脆就给任重道远地命名为单字一个“贞”,仿佛天生扛着扇牌坊,汉白玉制的:要守身如玉呵!晚10时前切切归家呵!跟男生单独相向时候距离不可短于1.5米呵!要……初夜呵!
关键在后面那两个字。送佛必上西天的中国爹妈只要将一呼吸尚存的处女送进某混小子的洞房,他们光荣(而艰巨?)的任务也就胜利完成了。但是女人的任务还没有完——完不了。
自古以来,盯着她们的眼睛多啦:公婆叔嫂、七姑八姨、左邻右舍、四通八达、上有雷公、下有土地……她们的地位正显著提高,她们走出家门了——所以又加上眼尖上司、碎嘴同事……本着男人隔三出轨是风流,女人差五出墙是放荡原则,一提起安娜·卡列尼娜、查太莱夫人、包法利夫人、《钢琴课》里有着一颗敏感艺术之心的女主角……全部带着一丝暧昧的微笑,鼻翼满足地呼扇呼扇,仿佛已然嗅到空气里香艳刺激的桃色信息。
男人们大度地说:理解理解,不在乎不在乎。那当然是真心话——惟对外真心。我坚决赞同男人的呼号——假如的确出于爱情的角度:
我宁愿做一只蛤蟆
呼吸牢室中的浊气
也不愿心爱之物的一角被别人占用
——莎士比亚《奥赛罗》
但是,如果,他果然与那种名声不佳的两栖动物具有相当的可比性呢?愚钝、狭陋、琐屑、低俗——当她在无奈或者尚未觉悟的情景下相与了他?女人当然应当首先杜绝这样的大不幸,可是在我们现行的教育体制下,有几个幸运儿能够在28岁前深得爱情真髓?又有几个幸运儿不在28岁前冥冥中给一把推入婚姻礼堂?也许当然他不是什么“坏人”,可是我们必须承认,不是随便两个“好人”就能成其佳话的。
这样亘古难题自然不分男女都可能遇到,可是女人更加难在:男人的身心可以无限理性地分开,而女人的身体深情地跟随她的心。他可以因为某些利益堂皇地维持,她做不到呵!我很高兴拥有这样一个女友:她是某男的妻,可是她爱上了旁的男人。某男没什么错,只是在经过她时很明白应当绕开,就像绕开一张不巧落在地上的报纸——那样的景遇对于她来说,要么死,要么爱上别人。她选择了后者。她的解决之道是:要么全部,要么全不。当她一袭嫣红旗袍美目流光出现在她有生以来的第二次婚礼上,我不禁惊叹,那是个多么贞烈的女子!
我感到万幸,在我还不太老的时候,明白了所谓忠贞,就是那样真挚地爱上一个人,并且勇敢地去追求并且承担。比如那个怒沉百宝箱的杜十娘,比如那个血溅桃花扇的李香君——她们是世人眼中“下九流”的妓,可是难道不是,她们比太多的所谓忠贞更为忠贞吗?身为女人,明晓了这一点,我尚有机会触摸到幸福的脚趾。
写《性史》的福柯说:“事实上我们生活在一个人际关系的可能性极其稀少、极其简单、极其可怜的法律的、社会的和制度的世界中。当然,存在着一些基本的婚姻关系和家庭关系,但是还有多少关系应当存在啊!”
很久没有真心笑过了,直到前天晚上,我在网上读到这样一则征友启事:女,25岁,大学,记者,美丽,诚征……括弧:本人非处女。我看了呵呵大笑,是的,公主的纯情在脸上,巫婆的真情在心里。
一个喋喋不休的男人是可耻的。
这个世界已经太聒噪了,实在不需要男人再来添砖加瓦。
我认为男人应当沉默。
男人不沉默……你看过《大话西游》么?就是唐僧他老人家那个样子,唧唧歪歪唧唧歪歪的结局是神通广大的悟空几近毙命一个小妖抹了脖子一个小妖将小命送与了三尺白绫。从前有一种刀,三尺开外毛发尽折,削铁如泥,杀人不见血,男人的唠叨即似于此。一个喋喋不休的男人是可耻的,他是一只墩子较厚的桶,外表看来与一般水桶相类,而容积小得多,稍稍倒不多一点水它就会溢出来,有着看似安好的外观与卑微的实用性。
一直以来我十分恐惧那些一开尊口即如滔滔江水绵延不绝的男人,那些意蕴华美的辞藻诞生之日亦即它们的寿终正寝之时,凡有生之日你绝不会见到它的实践情形。他们做不到,可是他们害怕人以为他们做不到。他们的心脏是纸糊的,略负荷重即有穿孔之虞,所以得格外地及时为它减负——减给女人、老人、宠物狗狗以及一切伸手可及的倒霉蛋儿,嘟嘟嘟嘟像台进口的垃圾传送带,不分昼夜辛勤劳作,倒完了他就轻松了——使人干咽得心口疼。我非常喜欢我的一个男朋友,他永远只向我宣布结果,好的或者坏的,但从不在事情仅仅还是一架空中楼阁时率先将之化作横飞贵唾,然后千篇一律地戛然而止。我向他说点什么时他总是默默看着我,点或摇头,告诉我对或错。他是一棵年代久远的树,非常知道根与叶理应伸展的方向,所以青翠得那样好看。但是后来有口才甚佳之人不辞劳苦动用口舌告诉我他也许只是不擅言辞,并非多么无上矜持,然而我宁愿他不擅言辞,可以腾出时间来听、想和做。这个世界已经太聒噪了,实在不需要男人再来添砖加瓦。
从前……那当然是喜欢会说的男人,月亮底下的海誓山盟、酒席宴间的添油加酱、自以为是的蹩脚俏皮、天花乱坠的踌躇满志,像一群半睡半醒之间数出的绵羊,美梦醒来是一场整个胸腔里的空洞,格外的惆怅,因以为拥有过。我不止一次见过众人面前,一个醉或装醉的男人,腆着五拃厚的老脸,分外耐心地一字一句地絮絮向人讲述他的艳遇——某年某月某日(多半是某夜)某女云云,我十分地想跳起来扇他一个耳光,我决定下次就这么干。不要轻易与一个莫名其妙的男人过往甚密,如果你不太想成为日后他不知羞耻的谈资之一。之于一个男人来说,真正地爱过一个女人,意味着无论如何,为她终生守口如瓶。
我曾经严格要求我的爱人每天说“我爱你”的频率,但是现在不了,因为我在报上看到这样的消息:
我的妻子一直埋怨我没有为她写过一封情书,事实上,我一直都在寻找一个恰当的方式表达我对她的爱,现在我终于找到了。
——患再生障碍性贫血,随时都可能离开人世的郝先生在报纸上替新婚4个月的妻子刊登了一份征婚启事。
这理所当然是新世纪男人最高贵的沉默之一。
如果说30岁以下的男人没有皱纹尚能被宽恕的话,一个男人过了35岁而仍没有皱纹就是犯罪。
我尊敬为抗拒皱纹而殚精竭虑的女人,我爱戴为使皱纹长得美而处心积虑的男人。
真的很羡慕男人,因为他们可以将皱纹长得很好看。女人就不行,也许眼下几道隐隐的小细纹可以使它她们平添几分别样的性感,但是如果稍稍再进一步就是残花,无论怎样解释都没有被原宥的余地。
一个男人是要有皱纹的——一个男人怎么可以没有皱纹呢?那是男孩。如果说30岁以下的男人没有皱纹尚能被宽恕的话,一个男人过了35岁而仍没有皱纹就是犯罪。所以我十分害怕一名台湾畅销男作家,伊五十一了,可是伊友情提供在每本书扉页上的玉照永远溜光水滑。他还与他的儿子合影,看起来像哥俩。我估计伊于此十分得意,但是我看着看着,后脊梁一阵阵阴凉上来——一名五十一岁的男性大娃娃?仿佛刚刚由母亲的襁褓里吃完奶溜下来,要闹着出去玩。然而伊在每一本书里和青年朋友们畅谈人生道理,指导他们向着某个光辉灿烂的去处前进,一副参透世事状,我不得不疑心那些都是二手货,从别人处趸来的。他不像真正活过,虽然也曾娶妻生子、走过一些地方。我没有见过伊妻的相片,然而我总疑心她多半皱纹横生——养这样一名皮紧肉光的老公是不容易的,一名从不曾遭遇厨下烟火、每天坚持涂抹A、C、E精华素、出门打遮阳伞的老公。
否则当然会生皱纹,渐渐地变得很多。然而我也并不欣赏有一种老男人,因为遭受了或者根本是假想遭受了太多的苦难而变得相较一个人来说更像一头类似猫头鹰科的兽,在密而深的皱纹掩护下露出一双阴恻恻的眼睛,光天化日之下尚眼珠瓷实,看不出太多异常,然而一到沉沉暗夜就倏地亮将起来,这种亮不知怎的使人感到紧张,兵气森森,有咽唾沫的冲动。其实谁还没受过伤呢?可是有些人分外怜惜自个儿的羽毛,特特地将铜钱大的伤口挤成个碗大的疤,挂在面孔上四处招摇,就数他至为苦大愁深。
然而还好有另一种男人会绣花,纵然不幸千疮百孔仍然坚持绣,将破损处极力描补。我怜爱他们的伤。眉宇处有一个“川”字,眼角有明显的笑纹,额头上是岁月的赐予——他拱手将青春无敌的光亮的骄傲换作了学识、宽容和笃定。
当真皱纹是有品相的,高下一目了然。年纪轻轻嘴角竖纹太多的人轻薄——不要见到于己有万分一可能派得上用的人就眉花眼笑。眼袋过赘者未免小家气,有什么大不了的事值得夜夜辗转思虑?整张脸呈向下坠落姿态的人简直不懂生之趣——妈妈青草小雨稚狗。分布过份均匀合度一定一生唯唯好好。整张脸只见一个“川”字则多半睚眦早裂。
看皱纹生得美的男人是一种大的享受。格里高利·派克的皱纹优雅,克拉克·盖博的皱纹高贵,高仓健的刚韧,肖恩·康纳利的和平,季羡林的智慧,李察·基尔的俊逸。我尊敬为抗拒皱纹而殚精竭虑的女人,我爱戴为使皱纹长得美而处心积虑的男人。]
就绝对人数来说,就感情易变而言,男性百倍于女性,加上心里叛变的,一个没跑,基本上百分之百在论。忠诚,如同男人没有子宫,那根本就不是男人的零件。晚上看着老婆打呼噜要是杀人不偿命不定掐死她几百遍。如果拿男人、女人、狗这三样东西的忠诚度排一个次序,肯定是倒数。”
男人的忠诚……写下这几个字我叹了一口气,左看了右看,仿佛不合文法,很是陌生
我知道有人会跳起来辩驳,有男有女,但我只是冷眼睇着他(她),仿佛在看一个并非故意撒谎的孩子。好吧,我们知道它是有的,可是它又在哪儿呢?我记得有一次偶然听一档夜间倾诉节目,主持人说她有一男同事的太太,逢人便夸老公的忠诚:“……老王这人别的我不敢打保票,就这点我放心!”然而主持人不幸亲眼目睹该老公怀里抱着下一代给太太电话:“我很忙啊,今晚上看来不过12点是回不去了!”不幸中的万幸是他太太那边厢柔声劝曰:“不要太累了呀,保重身体。”他是个幸福的男人,她是个幸福的女人,惟有“男人的忠诚”一项给碾得粉碎,宛若祥林嫂捐的门槛,给无数脚底冷冷地千踩万踏,依然赎不尽它的罪过。
所以心眼儿不够大者选男人前务必记得请他去看《过把瘾》,此片老则老矣,可是很灵——凡是对杜梅嗤之以鼻的一律PASS掉就是,那分明是他的紧箍咒。然而你肯做杜梅吗,那个曾经美丽的、俏皮的、精灵的女孩儿,而今黯然的、疲倦的、灰败的怨妇?你不吗?那很好,很多男人会喜欢你。金庸小说众美女最受男性欢迎排行榜第一名不是冰清玉洁的小龙女,不是绮美高贵的赵敏,也不是俏丽聪慧的任盈盈,是不过尔尔的双儿,韦小宝的众妻妾之一,并且还在任劳任怨为他担负更多的太太。
但是我仍然以为韦小宝是可爱的,相较那些又想当**又想树**的男人来说。跟韦小宝一般可爱的还有王朔,他老人家云:“我是男的,我有资格讲这个话,就绝对人数来说,就感情易变而言,男性百倍于女性,加上心里叛变的,一个没跑,基本上百分之百在论。忠诚,如同男人没有子宫,那根本就不是男人的零件。晚上看着老婆打呼噜要是杀人不偿命不定掐死她几百遍。如果拿男人、女人、狗这三样东西的忠诚度排一个次序,肯定是倒数。”我看了十分快乐,假如同男人打交道这样爽利倒又好了,我们只需慢启珠唇、轻吐舌尖——啊呸!
“天长地久”四字仿佛一个百念不爽的咒语,轻轻一个咕哝,众善男信女——先是善男、后随信女——便纷纷抱头鼠窜。我们一样跑着,收拾着细软,踉跄着脚步,但是跑着跑着忽然心酸,有点怀想梦中的家园,然而有不信邪的刚刚回头张望即创伤累累。我们是平凡的女人,我们怕,所以我们争先恐后地逃奔于背离爱情的大路上,满身尘土,满目凄凉。所以当2001年情人节,我在南昌,酒吧的灯下,一个男孩子认真地告诉我“我笃信爱情,天长地久的那种”时我震了一震,回来就四处散布这个重大新闻,结果有若干靓女上钩,纷纷向我讨要该君电话,她们甚至来不及问他能不能做得到,她们那样亟需忠贞的爱情,仿佛一个个怀揣病危通知书的病人。
“忠诚的好男人告急!”这样的谶语以a的N次幂的增长频率在我们耳边响着,我们甚至已学会了不去悲伤。我们微笑着,坐在电脑前十指如飞,我们的电脑记事簿以温柔的语调提醒我们:半小时后,我们将与女友共晋午餐;3小时后,芭蕾训练课即将开始;6小时后,我们回自己的家;8小时后,我们不那么安然地入睡,一个人,男人的忠诚是我们的梦呓。
男人的材质、款样、做工、价位、品质是如此的大不相同,恰如衣裳;而衣裳之于女人的一生又是多么的爱恨交加、欲罢不能。
女人常常如此缱绻地贪恋于一袭精美的华裳……
我们说“男人如衣裳”,并非效仿1800年前莽汉张飞那样之于女人的心冷面呆,不,我们没有那般心地狭宥、锱铢必较,我们的意思是,男人的材质、款样、做工、价位、品质是如此的大不相同,恰如衣裳;而衣裳之于女人的一生又是多么的爱恨交加、欲罢不能;男人可能会视衣裳如可有可无的身外之物,而女人,却常常如此缱绻地贪恋于一袭精美的华裳……
放眼望去,大多数男人像一款款平凡的茄克,料子当然有纯毛、化纤之分,但更多的是半毛混纺,有着一样的长长的拉链、金属袖扣、灰蒙蒙的色调、微收的下摆等共有元素。一般来说,价位绝不昂贵,适合大多数人的收入层次,所占市场份额最大。找茄克男人可能不够眩人耳目,可是最宜居家过日子,实惠、贴心、用途广泛,天气冷了可当外套披上,天儿热了将其团巴团巴塞进衣橱他也毫无怨言——西装们成吗?你在产房挣扎痛楚之后很可能收不到茄克男人的鲜花,但是会收到他双目炯炯盯了整整一宿的老母鸡汤和暗地里为你而掬的热泪。
西装男人显然比茄克男人价位要高一点,但也拿得出手去一些,挽着他出席一些重大场合,其庄重的仪表、得体的举止、彬彬有礼的言谈绝对会使你面上有光,收入较高的白领女士适选此款。西装男人往往受过良好教育,颇具小布尔乔亚之风,不会忘记生日及结婚纪念日的红玫瑰,虽然可能只肯偶尔亲自下厨,但是也许你们可以雇保姆。他也不会老大不小了还牵着你的手出入菜场——他正一手挟着登喜路公文箱,一手以摩托罗拉V998与另一个西装男人通一些似是而非的废话。西装男人过起日子来可能少了一点贴心贴肺的人情味,但是也许更适合这个日益灯红酒绿的都市。
啊当然少不掉日新月异的时尚新款们的隆重登场。你知道,这是个时尚时代,虽然“时尚”这个字眼已经快要跟“爱情”两个字一起烂掉,可是芸芸众生中打眼一望仍然够“蔻”(Cute)。时尚新款们都还很年轻,最不济的也还35岁以下。不过这也很难说,现在时尚新款男人们的年龄正日益与女人的年龄一起变得可疑。有一回我去采访一位国内挺红的歌星,可是他说“我们男僧(生)的年龄保密”。他们懂得数十种鸡尾酒的调制方法,在驾(车)照泛滥之际及时取得了驾机证,虽然他们中间多半一辈子也搞不到一架飞机了,可是他们堪以骄傲地拥有驾机证!他们会带你去这座城市新开的五星酒店楼顶Coffee厅喝茶,但是他们常常忽视你腹部如鼓的饥声。25岁以前,如果你不想结婚的话,不妨大家相约彻夜狂欢跳舞。如果你妄想收编他做个浪漫老公,我劝你先弄清宇宙的秘密。
还有一种男人譬如中式老棉袄,因为家庭的教育(比如出身于乡村教师家庭)或者极端热爱古老文化而相当地怀旧,恨不能穿上浅蓝棉布长衫飘飘然隐于20世纪30年代的中国凤凰城。他的怀旧绝不是蜻蜓点水般的做秀,他是真正的夫子,比如那个出名的“确系处女,小学文化也可”的征婚博士,他们由骨子往外地歆羡古人。这种男人可能不多,但“确系”存在,虽然他们的固守有落伍之嫌、可笑之疑,但是……如果你也向往小桥流水、琴瑟和鸣的田园风光,你们就一起粗茶淡饭、宁静淡泊吧,心安即福,不是吗?
衣中经典当然是很少的,此款男人亦然。呵,经过了上百年的洗礼,一种姿态毅力不倒自然有它的理由,杰出的原胚、历代大师的巧夺天工、九九八十一劫,终得一尊精品之精品,稀有、昂贵是理所应当的。初见也许并不那么使人惊艳,然而他是多么地值得一赏再赏、回味无穷啊!气韵是一星星地由内而发的,宛若暗香,渊博而不骄矜、强健而不蛮横、慈悲而不滥情、潇洒而不张扬。这样的男人实在罕有,是无法强求的,只是如果得到懂得珍惜就是了。另外,遇见他、留住他的必要条件是——不断地提升自己。
至于假冒伪劣衣款男人——凡是自我标榜过盛、所开条件过于诱人、注册商标与公认名牌产品过于雷同的都得小心,最可气的是那种价位标得很高、包装也够精美、且在高档场所出售的假冒伪劣,我们得格外当心,一旦发觉,格杀勿论!
后来发现所谓世间的伤心,就是终于发现自己智商较低这一不容抹杀事实。
一个女人天经地义是望夫石上的单薄剪影,两个女人是融化寂寞衍生繁华的高手,三个女人是一场欲擒故纵游刃有余的阴谋。
我一直骄傲地觉得,今天的我比20岁时美许多。同意该点的都被我划为朋友。
并不是我虚荣(虽然我一直有此毛病),你想,20岁的我几乎没有女友,有的只是众男孩的盲恭虚宠,我在其中像一只尾巴上插了许多雀翎的小母鸡,照照院子里雨后的积水,美得屁颠屁颠,殊不知风一吹,登时现了秃尾原形。
那时候我喜欢人(男人)对我说:“你是我的心,你是我的肝,你是我生命的四分之三——你在我心中是最美!”今天?对不住,我冷。
那会儿我还相信男女之间的友谊,脸红脖子粗地跟过来人辩:“心地无私天地宽!”可惜神女有意襄王无情,我的“纯友谊”梦每每被现实砸得粉碎。
刚开始当然还伤心过。后来发现所谓世间的伤心,就是终于发现自己智商较低这一不容抹杀事实。
谢天谢地,在我25岁以后,我开始拥有亲爱的女朋友。
她们一律:貌若春花,气质如兰,刚柔相济,深情款款。
一打男人身上也挤不出这么些优点,而这些长处随便在我一个女友身上俯拾皆是。我奇怪自己从前怎么就想着把她们比下去——我有那本事么?
现在我把腾出的一半多精力用来色迷迷地睇住她们——想要自己漂亮,多看美女。剩下一半用来偷艺——东偷一点宽容,西偷一点大气,南偷些狐媚,北偷些努力,不知不觉汲得天地钟灵毓秀,真是想不积极争取进步都难。
从前遇见不开心总是去找男人倾诉,结果鸡同鸭讲,越说越烦。没有下过水的人永不知水的惬意及其可怕处,即使男人在家庭病房亲眼目睹过太太生产的痛楚全过程,那也仅仅是目睹而已,他永远不能知会一个生命自体内诞生那纤毫必现的巨大苦难与幸福。跟男人讲半个晚上他仍然睁着无辜的小眼睛瞪着你的事,对女人只消轻语一个开头。
看一个女人是否真正成熟完满,请看她是否拥有真正亲密女友。女人毋庸回避容易就浮华、自恋、小气、碎嘴、目光短浅等等,可是一名拥有无间女友的女人绝不会如此。听辛晓琪唱“女人何苦为难女人”心都要碎了,客观地说时至今日女性仍处弱势群体,起内讧简直是自取其辱。
女友当然要自小交起。倘若当其时此项工作没有跟上,那么长大后务必处处留心——拣那冰雪聪颖、奋发向上、心眼夯实者,切切好生巴结小心侍奉,三名优良女友足可提升你的人生境界。
现今逛街同女友、泡吧同女友、出外旅行同女友、共商人生大计同女友——女友小邪诡秘坏笑:“就差……”着我狠毒一脚。我很高兴在她面前可以很自然地说起生活中任意细枝末节,更高兴看她穿黑色天鹅绒肚兜和包腿长裤,头发高高地掠上去,整个后背骨肉亭匀肌肤胜雪。非常不高兴她在她深爱男人的手机留言上发现许多肉麻言语,那种感觉……就好像我们家后院儿的鸡被偷了,这鸡还是我重金恭迎的新品种,打小一把米一把面精饲料养大的。那一夜我们去蹦迪,喝250ml啤酒,看她心头的淤伤渐渐淡去,重新媚眼如丝,我送她回家。
我知道女友终究替代不了爱情——那任你再心高气傲也逃不脱的劫,可是谢天谢地,我们渐渐学会不那么重色轻友,男人是一茬一茬的,可我们得天长地久。
看我们谈得眉飞色舞唱念俱佳男人有点急,他们怎么琢磨怎么觉得我们凑一堆儿是筹划着怎么卖他们。格外小心地探过头来,语气殷勤:“说累了别忘了回家,嗄?”一个女人天经地义是望夫石上的单薄剪影,两个女人是融化寂寞衍生繁华的高手,三个女人是一场欲擒故纵游刃有余的阴谋。
越来越怜惜那些比我年长的、年少的可爱女子,我们来自同一星球,我们是向着同一目标奋发前进的同盟军,我们深深知晓彼此路途的辛苦与欣喜。我是那样喜欢偶尔停下来,为她们紧一紧行囊的带子,告诉她:“亲爱的,我爱你。”以使她们行进得略为轻松些——我想她们也一样。
能够在需要的地方找到需要的东西,是一桩幸福的事。换句话说,你想吃饭时找得到给你做饭的人,你想做爱时就有默契省心的对象,多么好!
曾见有人在报上撰文:我不是你的痰桶。她以为女人要倾诉就像要人前吐痰,一个是要想止住已经晚了,一个是一不留神闪躲不及,于是喀一声双方难堪。我有点奇怪——她当真是那不食人间烟火、从来视吐痰为平生耻辱、偶尔有此念头必自掴耳光、万一真的不幸遏止不住则咕咚一声生生倒吞回肚的凌波仙子?
显然我不是,所以我有时甘替人做痰桶,因我有时也需要这么一只,在暗伤累累的漫漫长夜,在好事成箩的澈澈清晨。我可不想憋出病来。我当然是自私的,惟其如此,方在某些场面上分外慷慨。历来圣诞是发放贺卡至为卖劲的一个,会得专门腾出两整夜唰唰笔走龙蛇,或者趸在电脑前对牢某欧洲网站的白胡子花鹿儿狂按鼠标,任凭困得双眼打抖。我当然知道那些损友收到我虚情假意(因实在解决不了啥实际问题,比如缺钱或爱情)的祝福时不负我心的呲牙一笑——看看自个儿的德行就知道了,打开信箱收卡就像老农在收忙活大半年的玉米,不大自知地憨厚地笑着,丰收的喜悦溢于言表。孤独的人是可耻的。
自来不是高尚的人,善良、坚强、体面有是有的,但不知怎么都不大牢靠,惟一差可安慰的是尚从未以此自诩。所以愈加需要外界鞭笞。老大不小了仍然近墨者黑是件丢脸的事,好在我们一样随波逐流地近朱者赤。故小心翼翼选择倾诉乃至投诉对象,犹有余悸地看牢对方,直至看得对方低下头来,乖乖放下手中事,极平生温柔凝望你的眼睛——你仿佛能够听到伊胸腔里绝细而悠长的叹息,但是你决定装作没有听见。你甚至不必为此愧疚——就愧疚也不必长久,她会来讨这笔账,每个人都有遭穷的时候。
基于如此公平的原则,我和我的朋友——女友,这很重要,详情下面分解——是那样的心平气和、如鱼得水。我一位大隐于市的哲学家朋友说:能够在需要的地方找到需要的东西,是一桩幸福的事。换句话说,你想吃饭时找得到给你做饭的人,你想做爱时就有默契省心的对象,多么好!当然,你也可以自力更生,假如你格外能干的话。然而我们都是庸人,而且也不想老是自渎,故巴心巴力地彼此安慰着,在风起云涌处,伸手为对方扯一扯拖在泥泞里的衣裾。
女人当然要与女人倾诉,除非你别有用心想要勾引某男。在深夜里独向某男卿卿喁喁是危险的,结局要么是你们从此暧昧,要么是再次证实你的魅力匮乏——一名在深夜里与某女单独相对而不起色心的男人,要么是圣人,要么是二尾子,要么就是你实在难看。不要轻易去做这个实验,无论如何结末都不大使人愉快。而且你以为他嗯嗯啊啊睇住你真的是在努力理解你的哀伤?灌醉他然后问问他,底牌不过是:这妞儿脖子真他妈白,不知往下怎么样?不,男人没有错,他生来如此,错的是你,老大不小地无限天真着,立志鼻青脸肿无地自容。
年少时曾经自以为是地失恋,不吃不喝就往女友家跑,往那一坐就开始泪如雨下,一面整打整打地使女友她爸万里迢迢从意大利背回的藕色镶金边香味纸巾,一部保管不力的老套言情电影花花擦擦在女友眼前晃来晃去通宵达旦——然而女友异常镇定,先是赔上热了又凉凉了又热流质饭菜,旋即是不厌其烦妇孺皆知人生大道。我知道下半夜她有点不耐烦了,眼神里渐渐闪出迟滞的光来,可是我仍然咬紧牙关絮絮道来,她依旧挺直腰杆脉脉聆听。东方现出鱼肚白时她忽地截断我的喋喋问:**是谁?我愣怔许久,自言自语:是啊,他是谁呢?这样的倾诉多么令人皆大欢喜!
渐渐地不大倾吐所谓失恋了,但是频频说起明朝末民起义般连绵起伏的恋爱,来不及地说着,彼此。人近三十,越发来不及地恋爱,一面脸红心跳一面默念假作真时真亦假,无为有处有还无。然而那仍然慢慢褪为急功近利的底色,名与利在恋爱玫瑰红的幕布前佻挞地恣情舞蹈。
倾诉对象自然也要选准,有些孩子天生是漏斗——倒过来的漏斗,进小出大,无限夸张。也不一定非得上纲上线到品质问题,不过百无聊赖些,仿佛猫天生就要叫春。然而这关系到你对自己智商的肯定,人最怕发现不过又是一场自取其辱。
都说三角形最稳固是一道公理,可是摊在女人头上是那样地软弱无力一旦你身陷三个女人重围,妄图还像从前那样心无旁骛可劲儿傻乐,妹妹呵,你的死期到了!
我想不用另起一个煽情题目,单这数字已将敌人一网打尽,概莫能逃——三个女人,我的天!
我本人是对这题目抱有瑟瑟发抖之意喏喏敬畏之心的。打小以来,只要我搀和进超过两个女人的圈子,最先被择出的那个准是我。都说三角形最稳固是一道公理,可是摊在女人头上是那样地软弱无力——一定有一个女人率先不满表示发难,她老人家卧榻之前岂容他人酣睡?她决计不肯与人共享所谓友谊其实利益。那么不与谁人共享呢?柿子当然要拣软的捏。我个儿小,没哥哥罩着,而且也没弟弟兜着,连帮衬着没事儿吵吵小架的姊姊妹妹也没有,一孱弱光杆儿,不扇乎你扇乎谁?我童年全部的苦恼几乎全部来源于此——我甚至疑心这影响了我的一生,虽然后来我上了学,长了个儿,混了个一官半职,从而使这种景况有所改观,但事实上,那种被绝大多数抛弃的绝望的孤独感如影随形跟了我大半生,像呢料衣服上的毛球,永远摘不干净。
长大了当然不像小时那会儿那么幼稚,三个女人一堆儿往外择人时当然不能看个儿大个儿小——一般来说,到目前为止,在我国较偏远地区,要看谁老公的职衔最低;在发达地区则看本人。或者,谁打眼一看就属异类:最漂亮或者最丑——一般是前者。从前都说美妇心如蛇蝎,如今看看也不尽然,且丑且恶的女人很能成为本处一座意义特殊丰碑:因常年乏人问津,故格外有闲工夫思考如何倒饬他人,无风掀浪者往往出自此班闲妇。
铲除敌人先要建立同盟战线——急眼女人的直觉超过兵法。她特别亲昵其中的一个,亲热地挽着她的手臂,不计工本唤她甜心达令,惟将肥硕腰肢及大两号尊臀转向另一个——从这一刻起后面那个女人死定了,因她从此人缘不好,而人缘不好在我国意义重大。所以一旦你身陷三个女人重围,妄图还像从前那样心无旁骛可劲儿傻乐,妹妹呵,你的死期到了!
曾经见有三个女人合伙开店新闻,文内极力吹捧伊们众志成城三海一心云云,我看了不知怎么像看:“好一个模范明星之家!”替作者紧张得头皮发麻——明摆着给自个儿留下日后打嘴巴的确据。实在不是因为小时包括大时于此几回小伤就这么小家气浓于怀耿耿,而是:除非她们一样长得好看,一样透着聪明,她们的老公身高、身家如此相当,且保证她们各自门楣之内祖祖辈辈无甚利益交割,否则,三个女人……一场注定义演的很难看的戏。
不是说没有真正可爱女子立志想要冲破此道樊篱,可是,一个女人告诉她一桩心事,她憋得住不在3小时内转告他人么?而“他人”,又憋得住不再次嘁嘁么?憋得太狠戕害身心健康。
谢天谢地!当年上山的不是三个尼姑,否则人命关天,伊们起码得早死俩月——我敢跟你赌10块钱,美金。
喜欢《红楼梦》里金钏儿的话:金簪子掉在井里,是你的就是你的。原本不是她的她还要,结果你看,她掉井里了。
我老觉得那笑是:微笑,苦笑,哂笑,媚笑,茫然的笑,鬼祟的笑,幸灾乐祸的笑,冬日鸽灰的风里含着一丝苍凉的笑……反正不是那种去留肝胆两昆仑的笑。
假设我和一个女孩同时爱上一个男人?
要看这个男人的态度啊。如果他喜欢我,OK。如果喜欢她,也OK。如果模棱两可左右逢源?
还是让给她吧。凭它心底绞成怎样血肉模糊,但是……总会过去的。本人在爱情这回事上是有原则的:人不爱我,我绝不爱人。他爱我,就不会把个烂摊子丢给我;他不爱我?真好,我也不爱他。
何况女人追杀女人乃天下第一丑闻。
就算最最最……倒霉,实在喜欢那个优柔寡断、品味不佳的人——我疯了?!
所以这种假设基本上是不存在的。
喜欢《红楼梦》里金钏儿的话:金簪子掉在井里,是你的就是你的。原本不是她的她还要,结果你看,她掉井里了。
我不觉得这是精通世故,只是懒人懒法。有那争风吃醋的功夫,不如听着许茹云多敷几张面膜。比她好看了,主动权就在我这了。
很难想象巴巴地去追一个男人。我可以端端整整坐在他面前,告诉他:“我爱你。”然后我会看着他的眼睛问:“你爱我么?”不必赘言,告诉我是,否即可。
而且根据爱恋他的程度,我还可以考虑问第二次。但仅此而已。
给他两次这么好的机会他都不抓住,我实在替他可惜。也有点疑心自己挑人的眼光。
接下来,我会回家大哭一场——嚎啕大哭,然后洗一个热水澡,睡觉。
第二天我还有很多工作。他又不肯养活我。
免费出演揉碎桃花红满地,玉山倾倒再难扶?只能令对方尽心尽力尽快……逃忘。千万不要指望他抚尸大哭叫一声“并不知是这等刚烈贤妻,可敬可敬!”
也许哭着喊着狂追滥打抑或做小伏低委曲求全会令他终于软下心来,可是,他不会尊敬你,永远。
何苦要一个男人的半边心?特别是对于我这样贪心的女人。
倒是或许可以学学某女星,一日在某有头有面PARTY之上,众耳攒动之下,对着某著名大导轻吐朱唇,一字一句:“亲爱的,我怀孕6个月了。”
半个月后,他娶了她。
可是她累不累?但愿她乐在其中。
还有就是,如果我和他在先,斜刺里杀出一个女程咬金的话……苍蝇不叮无缝的蛋,一定是有哪里错了。如果是我,无论我还有机会改过与否,我一力承担,并且为大家情绪着想,起码姿态上会做得很好看;如果是他——这样祸害瓤子,快快快……拿走。我会幸灾乐祸地祝福。
另外,我妈妈告诉过我:第一,保持美丽和年轻;第二,不要动不动把比你更美丽更年轻的女人往家带。
总之就是,如果一个女人想跟我抢男人,真是抢对了人,我会把磨得雪亮雪亮的刀横起来——放在身后,面上依稀一抹笑,而已。
我们拥有自己的工作并且还算兢兢业业,我们孝顺爹娘看顾朋友拾金不昧,我们都还不老不难看,我们暂且还不想出家为尼,难道我们不应当被搭配一个说得过去的男人?
我和我的女友小邪正日渐堕落为名副其实的怨妇。
我们常常在鬼影绰绰的深夜蜷在各自的被窝里由一根电线联着窃窃私语:“小邪,你见过好男人么?拿来让我看看。”想想,怕她误会,赶紧补充,“我只是想看一眼——一眼还不行么?”小邪有点伤心:“我没有——有还不让你看么?刚刚听你说‘就一眼’那会儿我都快流泪了。”
既然好男人已死绝或者濒临死绝,我们决心退而求其次:“你说,假如有一个男人,能够给你春日暖阳下的安大略湖畔,可是因为能力或者精力毕竟有限——比如他还可能照顾着别的什么女人,使你不禁在湖畔起了惆怅;还有一个男人,在你牵着四个粗眉糙眼的孩子围着乌烟灶头转悠、头发乱成一个鸟巢、汗水流得发臭时深情地上来吻你——你要哪一个?”我急眉赤脸地叫——怕美丽的小邪抢先:“我都要——我要他在安大略湖畔吻我!”我知道过分执着于乌托邦式的理想是神经病的先兆,所以我几乎可以看见小邪在电话线那头几近苍凉的微笑:“你只能选一个,亲爱的。”我沉吟了一下,无力嗫嚅:“我宁愿选乌烟灶头的吻。”小邪吸一口气,轻轻道:“我宁愿选湖畔惆怅。”
我相信小邪与我都不是坏女人,我们拥有自己的工作并且还算兢兢业业,我们孝顺爹娘看顾朋友拾金不昧,我们都还不老不难看,我们暂且还不想出家为尼,难道我们不应当被搭配一个说得过去的男人?而所谓“说得过去的男人”,就是:比我们赚得多而像我们一样深情。其实我们赚得并不多,而且也不是什么贞节烈妇。我们的本意只是,第一,不想时时谨小慎微“小男人”万分金贵而脆弱的自尊,惟恐一个疏漏被斥为“不解温柔”乃至“河东狮吼”,天知道我们巴不得做一回低眉顺眼的小女人,我们已经为自己的钻戒买厌了单;第二,我们其实不打算“前半生通奸,后半生捉奸”——一点也不。
小邪我不知道,但是我知道自己那样选择时分生生咬碎的银牙——凭什么我要一吻就非得乌烟灶头!我承认我四体不勤五谷不分好吃懒做好逸恶劳,可我居然怎么就为一爱字儿甘愿呼扇着大蒲扇拉风箱,身前身后包括身上还蹲着爬着滚着4个泥猴儿(当然估计这一点不大可能,因违反国家计生政策——除非我打算远嫁北海道或埃塞俄比亚)!我决心后悔——悔大发了!但是……在所谓爱情上我是一个很鸡贼(北京话:抠)的人,至少到目前为止无法想象“独乐乐,不若众乐乐”境界,虽然我知道这叫没出息,万一那样了肯定不是“湖畔惆怅”的问题,一时想不开一头扎湖里的心都有。所以我……什么都不要了还不行吗?
想象小邪在安大略湖畔打一花阳伞穿着烂花丝绒旗袍臭美兮兮的样子我又有点不舒服,所以当小邪再打电话过来时我的口气就有些冷淡:“哟,还没起飞哪?忙着整理行李呢吧?”但是小邪的声音好像有点不对:“这不是TMD逼良为娼赶尽杀绝么?本小姐我啥不不要了行了吧?”
所以我们至今是一群深夜里目光空洞的怨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