奇瑞a3二手:罗平汉:农民没有自己的代言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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www.thebeijingnews.com · 2008-3-13 10:07:19 · 来源: 新京报

农村运动史专家谈当代史研究瓶颈 比较小说与史学著作异同

作为从事当代中国史研究尤其是农村史研究颇有建树的学者,罗平汉一直处于“养在深闺人未识”的状态。
前不久,中央党校教授罗平汉的《“文革”前夜的中国》一书由人民出版社出版。该书涉及了新中国成立初期“包产到户”的兴衰、“三线建设”的决策,大寨红旗的升起,中苏论战、“四清”,文艺界上纲上线的“学术批判”等当代史中的重要问题。近日,记者采访了他。
人物名片
罗平汉
1963年8月生于湖南,1998年获中国人民大学中共党史系博士,现为中央党校党史教研部教授,博导。主要从事当代中国史尤其是农村当代史的研究。著有《土地改革运动史》、《农村合作化运动史》、《农村人民公社史》、《大锅饭———公共食堂始末》、《天堂实验———人民公社运动始末》等等。
做研究:希望写一本新中国的农村史
●我现在有这么一个想法,如果我的学术水平能够进一步提高,能够写出一本新中国的农村史,或者农村社会变迁史,一定是一件很有意义的事情。
新京报:你的农村当代史系列研究比较成系统,这是一开始就有计划的吗?
罗平汉:不是。开始是从大锅饭这个点开始的。做完之后,觉得这个领域有很多东西可以做,于是就慢慢扩充、延伸。我现在有这么一个想法,如果我的学术水平能够进一步提高,能够写出一本新中国的农村史,或者农村社会变迁史,一定是一件很有意义的事情。但是,这个事情的工作量很大。我现在已经写出来的著作,实际上是中国农村运动史,不是农村史,也不是农村社会变迁史。现有的研究中,对于农村运动背后一些深层次的东西,还是没有充分揭示。我认为,做这样一种研究,就要反映上层对农村一些问题的判断、认识和考虑,但是更多的是反映这个社会底层对于这个政策所产生的互动,反应和认识,然后讲这个上下之间是怎么协调和不协调的———整个社会就是在矛盾中前进的。但是,做这个东西实在太难了。真正要反映社会变迁的话,必须反映基层老百姓的日常生活,他们的所思所想,对于出台的政策对他有什么样的影响,他又是怎样反应的,这种反应又造成了什么样的后果……但是,这个课题太大了,至少我暂时还做不出来。
新京报:你的当代史研究中,史实的陈述比较多,但是很少下结论,为什么?
罗平汉:我比较侧重于历史过程的叙述,过程背后的东西加上你说到的主观评述比较少。
新京报:那么,下结论是不是当代史研究中很困难的一点?
罗平汉:严格来说,也没什么困难。因为我们经常挂在嘴边上的,就是以1981年的《建国以来党的若干历史问题的决议》为指针。你要下结论,完全可以依照它来做。但是,老实说,30年前与现在相比差距很大,人们对于历史的认识也有很大的变化。不能说我一点观点没有。我的观点,可能就体现在个别文字的表述当中,或者是材料的取舍当中。
查档案:跟管理人员吵架
●我查档案有一条基本的原则:人家给我看的我就看,不给我看的不走关系看。全国三十多个省级的档案馆,我去了一大半。
新京报:作为一个研究当代史的学者,你是否受限于档案的查阅?
罗平汉:史料的搜罗你不可能是穷尽的。你要全部看到档案,也不太现实。很多的重大决策,也未必是有记录的。我们看到的记录,也未必就是历史的真实。拿现在的档案来说,30年前的东西基本上没有开放。
第二点就是,我的《土地改革运动史》、《农村合作化运动史》、《农村人民公社史》,包括去年修订的《大锅饭———公共食堂始末》,有一些公开的材料,也有相当一部分是我跑各地的档案馆查到的。而且,我查档案有一条基本的原则:人家给我看的我就看,不给我看的不走关系看。全国三十多个省级的档案馆,我去了一大半。
新京报:有没有白跑一趟,一无所获的时候?
罗平汉:经常有。你跑过去,人家什么也不让你看。我写过一本上世纪60年代国民经济调整之后人口精简的书,写的时候,想了解查阅一下档案。跑到某省档案馆去,结果人家说不能开放。我说不带“密级”的呢?人家说那也不能开放,结果我啥都没看着。还有一次去河南信阳,也是什么都没看着。
某省档案馆,我前几次去查关于公共食堂的档案的时候,它还是开放的,能够看到一些东西。后来去的时候,它又没以前那么开放了。有一天我查一个档案,管理人员说只能摘抄,不能复印,我就跟管理人员吵起来了,管理人员就说你去找馆长。我找到馆长一谈,结果他是我的校友,后来就一路绿灯。之后,他升迁了,我最近去的时候,有些档案又不让看了。我找到他,他给馆长打招呼,结果很多档案还是不让看。当然,顺利的时候也有。有几次,我到地市级档案馆查档案,人家看我辛苦,还说带我到家里去吃饭,这让我觉得很温暖。
新京报:在查阅档案的过程中,什么事情让你感觉到乐趣?
罗平汉:你想了解某一件事,但是,你不知道这个事情到底是怎样的,你看到档案,了解这个事情的经过后会很兴奋。
新京报:在你的学术研究中,困扰你最深的问题是什么?
罗平汉:你没有办法和历史交流。我现在的想象,和当时所发生的事件肯定有距离。我希望接近真实,但是又没有办法接近。由于种种原因,史料不能全部开放。一些会议记录涉及到复杂的人际关系,不可能让我们看到。我希望学术与政治分开,但是,这非常难。
研究体会:农民缺乏自我保护机制
●在这种矛盾的冲突中,应该有一个农民的中间组织,但是,这个中间组织目前不存在。
新京报:你的研究著作表明,从农业合作化、人民公社、公共食堂、大跃进等运动和实验,农民实际上是一直在受折腾。
罗平汉:从客观效果上来说,这些运动确实是在折腾农民。但是,从主观愿望上来说,就未必如此。
新京报:在这些运动中,农民一直是被操纵的对象和客体,没有任何保护自己利益的权利和方式,问题的核心在哪里?
罗平汉:新中国成立以来发生在农村的所有运动,农民都是被动的参与者,他们从来没有主动地发动一场运动。这恐怕与中国历史的大环境有关系。作为社会运动底层的个体,人们都是被动参与到运动中去的。
新京报:那么,农民就没有办法保护自己不受伤害吗?
罗平汉:主要是农民没有自己的组织,没有代言人。从理论上来讲,各级组织、各级政府应当是他的代言人,是他利益的代表者。但是,这里面会有矛盾和冲突。我们老是讲,上面和下面利益是一致的。从长远上说这点是成立的,从短期来说,这又是互相矛盾的。在这种矛盾的冲突中,应该有一个中间组织,但是,这个中间组织目前不存在。各级组织和政府部门的身份是对上级负责的,从他们的利益诉求来说也是这样。除了新中国成立初期有个农会以外,后来有一个贫下中农协会,但是,这都不是农民自己独立的组织,实际上还是官办组织,因此也没有中立性,也就称不上农民的代言人。
新京报:那么,农民按照自己的意愿去生活需要具备哪些条件?
罗平汉:这是一个大事情。我想,什么时候没有那么多的政策去制约国家的法律,这个问题多多少少就能够解决。现在是既有法律,又有政策。很多时候,法律和政策相矛盾。政策本身不能和法律相比,但是它更具体,我们出台的好多政策并没有变成法律,又需要下面各级组织去贯彻执行。你刚才讲到农民一直在受折腾,问题的根源就在这里。在两个体系并行的情况下,一系列的问题就随之而产生了。一个政策本身可能是好的。但是,一个大的政策会一级一级地具体化,而且我们常常会设定一些具体的衡量标准,到基层以后,问题就产生了。
新京报:村民自治是否是农民获得保护自己权利的途径?
罗平汉:从理论上来说,村民自治完全可行。
比较文史:小说与现实差距很大
●如果一个作家刻意去迎合意识形态的话,他就会发生偏差,背离历史的真相。
新京报:你读过一些作家写的反映新中国成立后农村生活的小说吗?
罗平汉:这类作品在我上研究生之前读得比较多,后来做农村研究的时候就读得少了。
新京报:从你做农村研究的体会来看,你觉得这些小说是否符合农村的现实?
罗平汉:作为文学作品,它肯定是反映了整个历史的大背景。作家生活在那个年代,肯定受到那个年代的影响。从主观愿望上来说,他也想反映这个年代的主题。但是,作为艺术作品,又肯定有加工。这种加工,除了艺术上的以外,还有指导思想上把这些运动所谓正面的东西人为地拔高。
新京报:前不久去世的作家浩然认为《艳阳天》反映了五亿农民走合作化道路的豪情。由于他对《艳阳天》下了这样自信的判断,那么我们就有必要从当代史的角度追究这个问题。你认为浩然的说法是否属实?
罗平汉:我觉得,不能说浩然的说法一点都不合理。浩然可能确实是看到了一部分人,但是,这一部分人未必就是整个社会的全貌。但是,他所注意到的,可能就是这一部分人的心态。回头来看农业合作化运动,这么多的人能够迅速走到合作社里面来,肯定有强迫命令的成分,也有随大流的成分,但是你也不能排除,确实有一些积极分子,他们对于这一场运动是衷心拥护的。浩然可能就是看到这些衷心拥护的人更多一些。他没有看到,这场运动的背后确实有一些反对的人。如果一个作家刻意去迎合意识形态的话,他就会发生偏差,背离历史的真相。我想,文学作品一旦政治化,就很难达到艺术上的真实性。
新京报:那么,农民真的就像浩然所写到的那样拥护农业合作化运动吗?
罗平汉:这里的情况比较复杂。土地改革是1952年完成的,分到土地的农民是很高兴的。在政治上,极少数人成为掌权者,大多数人原来怎么生活现在还是怎么生活。1953年,大规模的土地合作化运动开始了。农民对于这场运动可能有三种情况,一种是从各种运动中得到利益的积极分子,他们的响应可能不是因为合作化能够给他们带来物质上的好处,关键是从这场运动本身就能得到好处。另一种人就是坚决反对的。第三种人可能是大多数,他们是随大流的。这种随大流,有的可能是无可奈何,有的是自己都没想好。
新京报:想听听你关于土地运动的看法?
罗平汉:有些老解放区,经过8年抗战减租减息以后,地主的土地集中程度已经不严重了。但是,为什么我们要发动一场这么大的土地改革运动?我觉得,更大的意义在于政治层面,并非经济层面。也就是说,它需要这么大的一场运动动员广大的农民来支援这个战争。必须动用手中的资源进行再分配。通过这种土地改革运动刻意激起农民的阶级感情。如果从这个层面去理解这场运动的话,就可以接受。如果单单是从社会财富的分配或者劳动产品的再分配角度来说的话,这种方式不一定可取。
新京报:作家凌志军也写过一本关于农村人民公社的著作,你认为,你的著作和他的著作有什么区别?
罗平汉:凌志军是一个记者,他和我们做研究的有一些区别。记者注重的是写实,而不太关注事件内在的东西。我觉得他那本书有比较强的文学色彩,感情色彩也比较浓。他不是全面反映农村人民公社运动,只是通过各种各样的片段把这种运动展现出来,好像也没有太多的分析。他的长处是比较好读,能够吸引读者。我写的是史学著作,但是,我也力图尽量把它大众化。我认为,将历史研究成果进行普及,也是研究者的责任。
记者手记
《“文革”前夜的中国》 人民出版社
当我到达中央党校门口后,罗平汉骑着一辆破旧的自行车把我接进了门。他笑说,骑这辆旧自行车有一个好处,就是不怕别人偷,“但是和身份不大符合。”作为已经出版十多本当代史著作的教授和博导,罗平汉在说到自己的当代史研究和学术水平时十分谦逊,他不止一次谈到了自己学术能力和水平的有限,还需要提高。在我采访的诸多教授和学者中,这样的表白是罕见的。由于父母一直在湖南农村,之后又从事系统的农村研究,罗平汉对农村、农民的了解决不在一般“三农”专家之下,而史学的研究方法又使他的著作具有了一定的穿透力,尽管他很少下结论。
正如罗平汉所说,当代史研究面临着诸多的困难。在力所能及的情况下,罗平汉为自己的农村研究作出了努力。学术的积累总是随着一点一滴的努力而形成的,而罗平汉的谦逊,以及对其自身局限的认识,必将帮助他得到更多的收获。
采写/本报记者 张弘
摄影/本报记者 王嘉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