消防水泵接合器的材质:红杜鹃 白杜鹃(报告文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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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迪
《 人民日报 》( 2011年10月19日   24 版)

标题书法:毕胜
春天来到了鸭绿江。丹东看守所的杜鹃花开了,有红的,有白的。
美丽的花儿开在高墙下,仰望着被电网分割的天空。
所长戴晓军和战友们带着他们的故事来到我们中间——
故事一 泪水中的红雨伞
这是一个永远难忘的故事。
这是一把永远难忘的红雨伞。
周杰一生下来,就因为是女孩儿而被父母丢弃,多亏养父母抱走养大。她婚后生了个儿子,为养家借钱买车开起了出租车。想不到没开多久车就被撞坏了,债主催得紧,她一急眼就掐死了债主。被捕后,丈夫离家出走,养父母生活困难,8岁的孩子眼看就没人管了。
就这样,带着揪心的牵挂,周杰被关进看守所。她又脏又臭,不言不语一心想死。女管教王晶不嫌弃她,用布缝了两个脚套,套在她脚上隔住铁镣的冰凉,又帮她洗澡洗衣服。她有妇科病,王晶就买来药帮她外敷。这一切终于感动了周杰,她向王晶说出自己的心事——
这么多年了,我也不知道亲生父母什么样,兄弟姊妹什么样,我想见见他们,求他们在我死了以后帮助照顾我的孩子。
周杰的心事让王晶不安。养父母没能力养活孩子,孩子就会流落街头。如果把两个家庭联系上,孩子也许就有希望。她两眼盯住周杰说,我帮你去找亲生父母。但你要答应我,你得活着,你得等我!周杰说,我不死,我等你。
周杰对亲生父母的情况一点儿都不知道,找起来真如大海捞针。王晶白天要上班,只能下班后去找。这要找到什么时候?她跟父母说起这事,请他们一起帮着找。两位老人说,人家有难咱该帮。一家三口,从此踏上为死刑犯寻找亲生父母的路。披星戴月,风尘仆仆。
王晶想,周杰的养父母很可能知道一些线索。但人家愿意说吗?事已至此,无论如何也要去碰碰,相信人心都是肉长的。她找到周杰的养父母,一见面养母就哭了,说为保住这个秘密前后搬了6次家。现在没有必要了,就满足孩子最后的要求吧。她流着泪告诉王晶,周杰亲生父母住在老商场胡同,姓阚。得到线索后,王晶一家人把老商场胡同里里外外找遍了。终于有一天,当他们敲开一家大门,问是不是姓阚时,开门的老人愣了一下,说是。王晶一听,泪就下来了。
亲生父母怎么也没想到,被自己遗弃了的孩子竟然犯下死罪。他们哭喊着,天杀的啊,当初不丢下孩儿她不会走到今天啊!他们跪下来央求王晶,马上就要去见周杰。可是,当时的法律不允许见面。王晶苦思冥想,想出了一个办法。
她赶回看守所,迎着一双乞怜的眼睛。周杰,你亲生父母找到了!他们都很好。他们答应照顾你的孩子,你就放心吧!你上路那天,车要先开到广场,在那儿开大会。你的家人会打着一把红雨伞去。伞下的老人就是你父母,年轻人就是你的兄弟姊妹。
周杰哭倒在王晶怀里,大把大把扯下自己的头发。
周杰要被执行死刑了。王晶知道这个消息后,小心地问周杰喜欢穿什么衣服,不知情的周杰说喜欢穿运动衣,王晶就偷偷买了一身运动衣,当天晚上还巧妙安排监室的人帮她洗了个澡。
第二天一早,周杰还在睡觉,法警就来了。
看着熟睡的周杰,王晶真不忍心叫她。但是,没办法,还得叫。她轻轻拍醒周杰,说了一句自己一辈子也忘不了的话——
周杰,我要送你走了!
同监的姐妹一听,全都哭了。周杰更哭得喘不过气来。
王晶强忍着泪说,咱不哭,咱要做出女人的样子。咱做了错事,就要敢于承担!大家也别哭了,来,咱们把周杰打扮得漂漂亮亮的!
姐妹们擦干了泪,一起为周杰洗脸、梳头,换上王晶准备好的运动衣。王晶拿出自己的化妆品,正要给她画画淡妆,周杰突然跪了下来,王晶急忙去拉她,周杰抬起泪眼说——
你别拉我,我有话要说。我杀了人,我认罪!我感激你,你把我一个犯了死罪的当人看。现在我要走了,我有三个请求:一,你能不能不嫌弃我,让我叫你一声姐?二,你能不能帮我照顾照顾我可怜的孩子?我养父母年纪都大了,有事也求你帮一帮。行不?
王晶说,好,我答应你!
周杰接着说,最后一个,你为我花的钱,我一笔一笔都记着。我没有机会还了。我想好了,我死了以后,叫人把我尸体卖了,换成钱还给你。我知道你身体不好,动过手术……
正说着,法警催了。周杰冲王晶大叫一声,姐啊!——
王晶再也忍不住泪。
为了能看一眼孩子,周杰的亲生父母早早就赶到了广场。他们挤在最前面。车还没到,一家人就抱在一起,哭成一团。
风中,那一把颤抖的红雨伞!
周杰被推上了车,一上车就瞪起两眼找。车刚开到广场,她就找到了,她就看到了——
红雨伞,红雨伞!
她看见了红雨伞。她看见了亲人们。那伞下飘飞的白发,那伞下红肿的泪眼。她像疯了一样大声喊,妈,妈呀!
伞下的老人早已哭昏过去。
汽车开动了。向刑场,向死亡。
好,我答应你!王晶牢牢记住自己的承诺。
当我在看守所听到这个故事的时候,王晶已经从一名管教成长为副所长,并当选为“全国我最喜爱的十大人民警察”。她没有忘记承诺。周杰养父母生病,她出钱医治。二老去世,她像女儿一样送终。周杰的孩子更是成了她的“干儿”。王晶供他上学,供他学技术。如今,孩子已成为小有名气的厨师。
妈,妈,他这样叫着王晶。
周杰,你听到了吗?
故事二 望穿黑夜
这是春节前一个寒冷的早晨。
风刮得邪乎,天黑得吓人。白天看去很像武士头盔的帽盔山,此刻似巨兽匍匐在通往看守所的公路边沉睡。没有车来,也没有车往,更没有行人。
这严冬的寒晨,这荒寂的郊外。
谁也想不到,就在这时候,在看守所的铁门下,坐着一个人。
他是谁?他为什么要坐在凛冽的寒风中?他叫西宝,四十来岁,丹东本地人,在建筑工地土里刨食。这西宝,说起来是条汉子,脾气大,心眼好;能吃苦,肯出力。可就有一样,让媳妇玉珠受不了。什么?喝酒打仗!丹东人把打架叫打仗,听起来真枪真刀的更猛。西宝酒后爱打仗。打完仗回家,血呼啦。玉珠说两句,他还辣手摧花。玉珠受够了,我下辈子当牛作马也不跟你!西宝眼一瞪,你下辈子当牛,我就当个宰牛的!玉珠气死了,我跟你离婚!西宝鸭子闭眼嘴壳硬,离就离!俩人就这么离了。有个小女儿判给了玉珠,西宝负责生活费。
好好一个家没了。暖暖的鸟窝被一竹竿捅翻。
一晃八年过去了。半年前,西宝因为干仗打伤人,被判刑八个月。因为刑期短,留在看守所服刑,期满就地释放。
丹东看守所月押量超过500人次,有男有女。被判死刑的等着死,被判长刑的等着去监狱。要管理好这些在押人员,像戴晓军常挂在嘴边的“俺家那500口子谁也不能出事”,几十位管教要付出多少艰辛!
西宝被分到管教魏红召负责的监室。魏红召发现他心事重重,同监人还反映他半夜抹泪。魏红召拍着他的肩头说,没两个月就出去了,你愁啥?西宝忍了几回终于说,魏管教,你有人性。唉,我的事说了你也管不了,再说这事也不该你管。魏红召笑了,成不成的,你说说看?西宝说,我知错了,我再不打仗了。我想复婚。你能不能帮着问问玉珠,她愿不愿意?八年了,我想她,想女儿……
说着,眼窝就盛不住泪了。
魏红召也难过起来,想不到西宝会说出复婚的事。不知为什么,他眼前忽然浮现出自己妻子温柔的笑脸和女儿乖巧的小手。他对西宝说,兄弟,别难过。这事,我帮你!
他找到戴所长,戴所长一听西宝想复婚,来了神,应该!就是为了孩子,也绝对应该!关进来的有多少单亲的?他们犯罪很大程度跟父母离异有关。一个家破裂了,就给社会带来一分不安定。精卫填海,咱们能挽救一个就挽救一个,这红娘咱们当定了。你去劝说玉珠,有戏了我就安排他俩见一次。
打这以后——
魏红召把西宝的事装在了心里,他有了心事。
西宝把自己的事交给了魏红召,他没了心事。
可是,任魏红召磨破嘴皮跑断腿,玉珠就是不松口。再过几天,西宝就要刑满释放了,魏红召急得火上房。他发起最后攻势,接连五天,每天都给玉珠打电话——
玉珠啊,西宝心里一直装着你!我俩谈心记不清次数,他跟我说得最多的是你,再有就是孩子。过去他爱打仗,也跟你动过手,他现在想起来就后悔。他知错了!这几年,你一人带孩子很辛苦,你是一个要强的人。可你知道吗,他又是怎么过来的?成天土猴儿似的在工地上卖命。为什么?还不是想给孩子多苦点儿钱?离婚这么多年,他没找过别的女人,没少给孩子一分钱。宁肯自己像叫花子一样。我敢说西宝不是坏人,是个重感情重情义的男人。我接连打电话给你,就是想对你说,你原谅西宝吧,他是个好人,他靠得住。你们和好吧,把日子重新过起来,互相有个依靠,也让孩子有一个完整的家!
电话那头,一点儿声音也没有。
玉珠,我知道生扭的瓜不甜。你再好好想想,西宝还有三天就出去了。你要是同意复婚,那天早上六点半就来看守所接他。要是不同意,就别来。好吗?
电话那头还是没有一句话。
转眼两天过去了。明天西宝就要离开看守所了。入夜,他躺在铺上大睁着双眼。值夜班的魏红召同样失眠。
第二天一早,天还黑得吓人,魏红召就爬起来办释放手续。眼看六点半了,他急忙领西宝走出号筒。来到前院,他对西宝说,外面冷得要命,你在传达室里坐一会儿,我先出去看看!
迎着寒风,魏红召吃力地推开看守所的小门。一看,没人!他的心咯噔一下。再等等,也许快来了。黑暗无边,望眼欲穿。六点五十了,还没来。怎么办?先回去吧,要不西宝该等急了。
回到传达室,见西宝的两眼大灯似的追着自己,魏红召使劲儿挤出笑,还没来呢,天黑,路远。别急,再等等……
传达室里静如死。时间一分一秒过去了。
眼看七点十五了,大门外好像来了车。魏红召和西宝同时弹起来,跑出去一看,果然!通往看守所的20路公车来了。但是,没人下,也没人上。只有风声嗖嗖。只有枯叶抖抖。
西宝一卷衣服,蹲在了大铁门下。
魏红召衣服一卷,蹲在了西宝身旁。
两个老爷们儿,两双大眼睛。一个20路车站。
七点半了。离约定的时间整整过了一个小时,玉珠还没来。这时,所里有事找魏红召。他掏出50块钱塞给西宝,我要去办事,不能陪你了。爷们儿,你先走吧。回去后再找玉珠好好谈谈,我陪你一块儿去!
西宝没吭声。
魏红召离开了西宝。人离开了,心还蹲在寒风中。
所里要办的事很快就办完了。魏红召看看表,已经快八点了。玉珠来了吗?西宝走了吗?他三步并两步,推开小门,出去一看——
冰冷的铁门下,冰冷的石地上,有一个冰冷的人。
他一动不动地坐着,如同雕刻。
通往看守所的公路两头淹没在无尽的黑暗中。没有车来,也没有车往,更没有行人。魏红召心里一热,眼潮了。他不声不响地走过去,来到西宝身旁,坐了下来。肩靠着肩。
西宝看了他一眼,没出声。
魏红召掏出了烟,西宝一支,自己一支。
两个爷们儿,两支烟,一个车站。
风刮得邪乎,天渐渐亮了。
没有话。一支抽完了,又掏出一支。
就在第二支烟点亮的时候,20路来了。
车上下来一个人。
只下来一个人。
一个女人!
故事三 张俭捡捡捡
这是绕口令吗?不是。
张俭是人名儿。接下来的捡字是动词,捡东西的捡。后面两个捡字还是动词吗?走走走走走啊走走到九月九?不是。那是什么?别急呀,先卖个关子,按下不表。
张俭,12监室管教。从警30年,一直干治安。三年前来到看守所。一米八的个儿,人高马大跟副所长韩峰有一拼,走急了能撞倒门。两人最大的区别是眼睛。韩峰眼如柳叶,不笑也笑。张俭两眼如灯,不瞪也瞪。没看见人先看见眼。什么时候都瞪着,让人疑惑他睡觉时又如何?没见他笑过,总是一脸庄严,冷面似铁。
我想,这样的人也许干治安更合适。
我错了。在母亲节这天,我看到了另一个他,正像我看到粗手大脚的韩峰居然能捏住绣花针,直绣得两个黄鹂鸣翠柳一行白鹭上青天令我心窗大开。
每年母亲节,所里都要组织在押人员通过荧屏会见母亲。可怜天下父母心,叫一声儿啊妈想你,哗啦啦泪水涌满沧桑脸;可怜天下儿女情,喊一声娘啊孩儿对不起您,扑通通跪倒在地磕破头。高墙外哭声一片,监室里一片哭声。泪流干,口喊哑。
在这样令人心碎的时刻,我看见了张俭高大的身影。他手捧着康乃馨,一支支发给悲痛欲绝的母亲们。每发一支,都俯下身跟她们说一句什么。听不清说什么,但见手在抖,仿佛花儿有千斤重。
管教杨一亮很快把会见录像刻成光盘,当晚通过监室里的电视播放。顿时,看守所又成泪的海洋。分不清是电视里在哭,还是观看的人在哭。哭声搅成一团,撼人魂魄。
在这刻骨铭心的日子,相信在押人员都有一肚子话想说,我要抓住机会跟他们一起聊聊。值班管教李连河问我想去哪个监,我说就去12监吧。他以为我要找张俭,就说张俭下班了,还说今天本来该他轮休,他下午又从家赶来陪在押人员过母亲节。他自己也有老母亲啊!我问,他母亲多大年纪?连河说,嗨呀,都七十六啦!张俭最孝顺啦,可你看看今天!我说,好在他现在回家陪老母亲了。他不在,我正好跟他监里的人聊聊,也听他们说说张管教。连河说好,就带我去监室。
哗啦啦,铁门打开了,监室里黑乎乎坐了一片。在哭声中观看录像的人群里,有个人坐那儿比别人高出半个头。就着荧屏的闪光,我看到一双盛满泪的大眼!
不是别人,正是张俭。
他没回家!
今天他们都想家,我就在这儿陪陪他们……
——他这样对我说。平静,淡然。
我看着他,说不出话。
讲到这儿有人又问了,张俭捡捡捡,张俭捡到什么了?捡到——
一只流浪的小狗。
这只小狗在张俭家门口流浪好几天了。每天他出门上班,小狗都要冲他摇摇尾巴。他下班回家,还离老远,小狗就摇着尾巴冲他跑过来。他进家了,把小狗丢在身后,小狗委屈地叫两声,缩成一团儿。晚上,张俭想起来,睡不着。扒窗一看,它还在!在惨白的月光下,在呼呼的寒风中,可怜地缩成一小团儿。
不行!这大冬天的,人在屋里烤着火还喊冷,再说,到处都结了冰,吃什么喝什么?张俭再也受不了了。走吧,跟我上班去,有我吃的,就有你吃的。他对小狗说。
就这样,张俭把小狗捡起来,抱到了看守所。
小狗的到来让看守所莺歌燕舞。大家都喜欢它,纷纷拿好东西给它吃,张罗着给它起名儿。有人说,它来到这儿就走不了啦,叫它“无期”吧。戴所长叫起来,不好听,让人听了没希望。既然是张俭捡来的,就叫它“捡捡”吧。你们看,捡捡的眼睛多大啊!
大家都笑了。一起看捡捡的大眼睛,又一起看张俭的大眼睛,再一起叫,大眼睛,眼睛大!
张俭笑了。眼睛也瞪得更大了。
后来,捡捡生孩子了。五个!大家都说,张俭当姥爷了。
于是,捡捡更成了看守所史上最抢眼的明星。它的故事也越来越多,有人活灵活现地写进自己的博客,叫“捡捡的幸福生活”。
谁呀?看上去粗手大脚的韩峰!
眼看狗宝宝一天天长大,可爱得不行,张俭担心有人来要。戴所长说,捡捡的宝宝谁都不给,都在所里养着。今年年底咱们搬进新所,地方更宽,更余作(丹东方言,舒服),可劲儿跑。警犬基地也在旁边,捡捡没事的时候就让她带着小捡捡们过去看看。当不了警犬,打打杂也好啊,还能偷着学两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