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锡市车辆年检:为善能否使人的命运变得更好?(三)

来源:百度文库 编辑:偶看新闻 时间:2024/05/01 10:49:15
为善能否使人的命运变得更好?(三)
为善能否使人的命运变得更好?


在《人的命运能否改变》一文中,我已经表达了这样一个认识:即,命运能否改变的问题,从逻辑上说,不但是一个没有答案的问题,更是一个不应该存在的问题。自然,为善是否能让人的命运变得更好的问题,也是一个不但没有答案而且不应该存在的问题。但是,正因为没有答案,人们也就可以假设命运可以通过为善变得更好,或者假设命运不可以通过为善变得更好。下面,让我们就这个问题再来仔细探讨一下。

其实,只要仔细品味一下“命运”这个概念,我们就会意识到“命运”本身便意味着天定和不可改变。“命者,天之令也”,天的命令能够随便改变吗?所以,相信命运,一般便意味着相信人一生的基本状况是早就注定了的,是不可改变的。这也就是为什么我们经常会听到“信命”或者“不信命”这样的说法。这就进一步从逻辑上说明,“为善能否使人的命运变得更好”的问题,本身就是一个不成立的、自我矛盾的问题。从这个问题中,我们也可以看到许多人心中都存在的一些难以摆脱的矛盾,即:有点相信命运却又不完全相信命运、相信命运的存在却又希望能够侥幸摆脱命运。

由这两个矛盾,我们可以将本文这个问题分解为两个相对合理的问题,即:一、人的一生,有哪些是天定的,有哪些是人力可以左右的?二、天定的东西有没有可能因为某些原因,譬如为善,而发生改变?

古人说“三分人为七分天”,说的就是在人的一生中,还是有一小部分东西是自己可以左右或者支配的。那么,这“三分人为”究竟包括哪些方面呢?古人还说“成事在天,谋事在人”,就是说,事情的结果是天定的,是人力无法左右的,但如何做事,做事的态度,以及花在事情上的心思和精力却是由人决定的。这就象农民种庄稼,是否选最新的种子,是否认真地耕锄,是否施了合适的粪肥和化肥,是否喷了农药,是否适时地浇水,等等,这些一般都是可以自己决定的,但庄稼是否丰收却不是自己能够决定的,因为老天是否要下冰雹,是否要吹暴风,是否有淫雨,是否有大旱,是否有蝗虫侵袭,所选庄稼品种是否适合今年的天气,浇水之后是否恰好遭遇大风,收割时是否正好遭遇暴雨或者火灾,这些都是自己无法决定的;而且,买的种子是否是假的,化肥、农药是否有问题,这些也是自己无法决定或者很难决定的。另外,即使庄稼丰收了,这一年是否就能多收入点钱也是自己无法决定的,因为即使庄稼丰收了,种子、化肥、农药的价格也可能大幅度上涨,粮食的价格却可能没有变化甚至不升反降,结果就可能是:庄稼丰收了,收入却少了!退一步说,即使收入增加了,但如果整个物价却大幅度上涨,物价上涨的幅度超过了收入增加的幅度,结果就必然是:收入增加了,生活水平却下降了!再退一步,即使生活水平提高了,相对于整个社会来说,经济地位以及由经济地位决定的社会地位也仍然是下降的,因为那些放弃种庄稼到外面打工的农民,一个月的收入一般也跟种一年庄稼获得的收入差不多,而作为城里的普通工人,退休后即使什么都不干,仅仅一个月的退休工资都比一个农民辛辛苦苦一年后获得的收入还要高出不少,至于那些正在工作的人,那就更不用说了。可见作为一个生而为农民的人,如果他不脱离土地,他支配自己命运的空间能有多少?!其实,除了事情的结果,还有更多看似可以自己决定的东西也是我们自己无法决定的。譬如对于种庄稼来说,做事是否认真、细致,是否有一把能干重活的力气,是否心灵手巧,是个干活的行家,是否有一定的头脑和知识,能够科学种田,都是能否把庄稼种好的重要因素,这些因素,看似都是“人为”,是自己可以决定的,其实更大程度上也是天定的。性格、智力、天赋特长等等,虽然说可以通过后天的努力某种程度上加以改变,但这种改变毕竟是非常有限的。人常说“从小看大,三岁看老”、“江山易改,秉性难移”等等,说的就是这个道理。人最有权利、也最容易支配的东西应当就是自己的心理了,但人的心理活动也是跟他的性格、智力、天赋等紧密相关的。

有出自天性、发自本能的善行,有出于自利而有意采取的善行。不管是善良本性的自然流露,还是出于自利利人的智力的决定,为善这个行为本身都是含着相当大的天定的成分在内的:因为性格和智力以及它们活动的环境,很大程度上就是天定的。

如此,很大程度上属于天定的善行,要去改变天定的其他东西,又如何在道理上能够解释得通呢?

但是毕竟我们谁也不敢说善行完全是天定的,有谁能够根据一个人的性格、智力,以及这个人以前的生存环境等等,判断这个人在某个具体环境下,是不是一定就会为善?如果认为这种判断是很难的或者不可能的,那么,我们就不能否认我们平常所说的“人为”的东西中确实有着非天定的、随机的因素的存在。不难判断,含有最多非天定因素的,首先应当是人的心思,其次是那些可以随意改变的小事,譬如走动时是先迈左脚还是先迈右脚,等等。既然有非天定的因素存在,那么,非天定的因素进入天定的事物中,难道不会对天定的事物产生影响,甚至使其发生改变么?

人常说“一念善则为天堂,一念恶则为地狱”,可见心思有时候对于人的影响的巨大和直接。虽然说人们所谓的命运一般指的是外部的名利地位,但意识和物质之间是相互影响的,那么,意识的巨大变化难道不会对外部的名利地位产生影响么?当然,影响是必然的,不过,善念的产生并不必然有益于人的外部的命运,恶念的产生也不必然有害于人的外部的命运。譬如一个逃脱了法律制裁的罪犯,一时良心发现,善念一起投案自首,结果锒铛入狱,名利地位一时全部丧失;再譬如一个厌倦了官场斗争的高官,善念一起,弃官为民,甚至出家为僧,那么,从尘世的角度来看,他此后的命运还能跟以前相比么?相反,在无时不在的生存斗争和权力斗争中,那些为了私利最终战胜对手取得胜利的人,难道能说他们是心怀善念的么?譬如秦桧害死了岳飞,却巩固了自己在朝廷的地位,一直享受大宋宰相的殊荣直到老死,难道能说他害死岳飞是善念引发的么?

所以,善念有益于人的心灵,却不见得有益于人的名利地位,从而也就不见得有益于人的外部的命运,当然也就无所谓能使人的命运变得更好。

古人说“毋以善小而不为,毋以恶小而为之”、“善不积不足以成名,恶不积不足以灭身”,都是叫人不要轻视小小的善行,强调小小的善行日积月累就会对人产生巨大的影响。

那么,平时多行善事就能使人的命运变得更好吗?

首先,让我们先看看那些源于天性的习惯的善行。要看这种善行的结果,我们只要看看我们周围的善良的人的命运就清楚了。是不是善良的人命运就好?答案显然是否定的,那么,这是为什么呢?

其一、人的权力意志总是寻求着伸展,人性中的恶总是寻求着释放,而善良的对象则自然是权力意志伸展和恶性释放的一个相对安全的所在或出口,因为善良者总是更容易尊重和顺从别人的意志,更容易宽容,更容易以德报怨,更容易待人以善。所以,我们看到,牛羊动不动就被人鞭打,驯顺的马儿谁都想骑,无毒的善蛇被人捉弄戏耍。同样,善良的人也总是更难保有尊严,更容易被人颐指气使,更容易招致无缘无故的侮辱,更容易成为别人戏耍甚至作恶的对象。

其二、人总是容易以自己的心猜度别人,所以,善良的人总是容易轻信,容易受骗,容易犯《农夫与蛇》中农夫那样的错误。闻名世界的石油巨头洛克菲勒,通过让孙子摔破头的教训教育孙子:任何人都不要相信,不管他是你的朋友还是你的至亲。这个故事告诉我们:把人想得坏一些更有利于我们在社会上的生存,而把人想得更好的善良思维则更容易将人引向失败。秦始皇不采孔孟“仁义”之说,而重韩非“法、术、势”之说,完成了一统六国,始皇天下的功业,就是一个典型的例子。

其三、社会本质上仍然是弱肉强食的生存竞争的战场,而不是“你对我好,我也对你好”的和谐大家庭,在这个战场上,善良的弱点确实是不言而喻的,对别人的善意往往会成为别人作恶甚至打倒你的根据,因为这种善意在一些人眼里就是示弱或者愚昧。自古政治军事斗争中,一旦善良的天性胜过了自利的意识,往往就预示着失败的到来。孔子说“刚毅木讷近乎仁”。刚毅木讷有利于成功或者使命运变得更好吗?显然不是!所以,在课本上被视为美德的诚实、善良、忠厚等等品德,在现实生活中却总是“无能无用”的代名词!

其四、为善一旦成为习惯,就会被人视为理所当然,视为天经地义,从而牺牲自己利益别人的行为就往往不但得不到应有的好报,反而一旦这种善行稍一减少或者有所停止,就会如同做了恶事一样迅速招致恶的反应。

其五、为善是一种心甘情愿的、主动的付出和牺牲,而这种主动的付出和牺牲一旦成了习惯,就会诱使一些品行不良、思想不正的人,为了自利或者寻求心理上的强势,而强迫善良的人做出被动的利益和尊严上的付出与牺牲。而在被动地付出和牺牲尊严与利益之时,善良的人往往因为本性的善良而不能对强迫者予以有效的反击,但事过之后,自尊和正义感又会使心中免不了仇恨和愤怒,记忆又会使这种仇恨和愤怒不断重复,这种经常性的仇恨和愤怒,绝对无异于慢性自杀。另外,善良者的宽容客观上也往往会纵容作恶者,从而使作恶者更加肆无忌弹地作恶,更加肆无忌弹地伤害宽容他的人。

其六,孔子曰:“过犹不及”。中庸之道,往往让人感觉有些市井之气,缺少一种高尚的牺牲精神,但中庸之道却无疑是一个现实的人在社会上安身立命的法宝。所以从现实的角度看,一个人如果过于善良就很难说不是一种缺点,就很难在生活和交际中不给自己带来各种各样的麻烦和苦恼。一个人,如果过于善良,走上社会后迫于生存的压力就会趋向于培养恶的品性,如果偏于凶恶,经过社会的锤打就会有意培养身上善的因素;一个家庭,丈夫偏善,妻子往往就比较厉害,妻子偏善,丈夫就往往有些偏凶。这就是互补、纠偏、中和,以致达到一种中庸的状态。不然,一个个体、一个家庭、一个集团、一个国家,如果只吃亏而不占便宜,只牺牲而不获取,只求和气而不善斗争,那么,这个个体、这个家庭、这个集团、这个国家就很难维持下去。譬如在三国吴蜀荆州之争中,刘备偏于善良,就有诸葛亮教其和帮其撒谎,就有关羽仗着武力和气势跟东吴不讲道理,最后,本不属于刘备的荆州就成了刘备的。不然,属下都跟刘备一样,刘备恐怕也成不了那么大的气候。

下来,让我们再看看作为文化熏陶和理性思考结果的有意识的为善。

在一个崇尚善的文化(譬如基督教文化、世俗化的佛教文化以及儒家文化等)环境下,为善就是对荣誉的追求,但在追求这种荣誉的同时,常常便意味着对自己利益的牺牲,以及对自己天性和欲望的压抑。战争中,总是重视荣誉的人更容易牺牲;工作中,总是更重荣誉的人付出更多;生活中,总是更重荣誉的人对自己更为苛刻。然而,荣誉毕竟是虚的,远没有利益的获得来得实在。有因荣誉而获得实利的,但这样的人在现实中能占多大比例?更重要的是:人们所谓的好的命运,恰恰不就是在追求荣誉时不得不舍弃的那些东西么?所以,一个真心追求荣誉的人,在一个重视实利的人看来,完全就是荣誉的牺牲品!

尼采认为基督教所谓的善是奴隶道德,所谓良心是文化特别是基督教文化积淀而成的。这种观点显然是不能服人的,因为基督教所谓的善,跟那些不知道基督教的人所认为的善并没有什么区别,另外,许多有低级意识的动物都知道报恩,都知道以善待善,这与文化,譬如基督教文化有什么关系呢?只要有意识,就知道推己及人,良心就此产生,善就此产生。我们可以看到,绝大多数见义勇为、舍己救人的行为都发生在没有多少文化的下层人身上,这说明,良心是人性中自然存在的东西,是与生俱来的。不过,善的天性和行为确实容易使为善者成为别人颐指气使的对象,成为心甘情愿地为别人服务的“奴隶”。另外,尼采认为基督教的善的文化约束和压制了人的激情和生命力,助长了人的软弱、怯懦和颓废,也是有一定道理的。我们可以看到,很多重视道德荣誉或者天性过于善良的人往往最后就走到了消极避世的地步。俗话说“男人不坏,女人不爱”,轻视道德的人的身上往往会有一种魔力,那就是不受约束的旺盛生命力,正是这种不受约束的生命力,往往会成为他们在社会竞争中走向成功的重要因素。

当然,也有一些聪明人(公众人物中更为多见),他们也追求荣誉,也希望落一个善名,但他们对善的追求只是一个幌子,一个手段,他们的真正目的就是现实的利益:权力、金钱等等。这样的人的善当然就是伪善。从道理上讲,伪善的人更容易使生活或者命运变得更好,因为他们的目的与我们所认为的“好的命运”完全一致。但是,事实上,人算总是不如天算,一个人再聪明,再善于伪装,毕竟无法将那作为心灵窗户的眼睛伪装起来,毕竟无法将他的相貌伪装起来,他的内心总是会透过他的外表多多少少地显示出来,而且,一个人的内心也总是会透过一些无意识的行为或者脱口而出的一些话语完全暴露给他人,更重要的是,一个人如果内心是以追求私利为根本目的的,那么现实中就不可能不做一些违背公义为自己谋取私利的事情,而这样的事情总是很难一辈子捂下去的。所以,一个人伪装得越好,一旦被人看清,他所招致的反面效应也就越大,从而损失也就越大。这就是所谓“聪明反被聪明误”。

事实上,在如今这个商业社会,为善已经越来越多地具有了“有意识”的特点,越来越多地成了一种通过获取别人好感而自利的手段。譬如店家对于来拜访的顾客的善,推销人员对于去拜访的客户的善,企业对于利益相关的官员的善,等等。这种善的好处是显而易见的。但这种善本质上更是一种智,而且,很多时候,这种善本身就是一种巧言令色,是善的反面,所谓“巧言令色鲜乎仁”也。另外,这种善因为不是源于本性,往往有失自然,结果就有可能让人反感,从而导致与期望相反的结果。作为形式之善的平常的礼节,作为无原则之善的乡愿行为,以及为了使命运变得更好而采取的善行,等等,都是具有一定的“有意识”和自利的特征的,所有这些带有自利特征的善,如果没有获得期望的好的结果,心中就会有一种失败的感觉,就会产生不良的恶的情绪,这种感觉和情绪经常重演,就会对自己的心理和身体产生严重危害。

最后,让我们再看看那些因信仰而产生的善行。因信仰而产生的善行往往是最无私、最感人、最强大、最纯粹、最具有牺牲精神、最能让人敬佩的善行。信仰,能激发人心中最内在的神性,有信仰的人,他所具有的力量往往是不可思议的,他已经可以不是为自己而活着,他随时都可以把自己作为牺牲献给自己的信仰。但是,那些有信仰的人,他们既然连自己的生命都在所不惜,他们还会在乎自己的命运的好坏么?而且,又有哪个宗教会把尘世的命运看得特别重要呢?那么,对于这些宗教的信仰者,他们的命运又能好到哪里去呢?而且,信仰的产生往往是盲目的,在盲目的信仰下,一个人难免会成为这种信仰的牺牲品,更罔论使命运变好了。加缪有过一篇小说,大概讲了这么一个故事(记不太清,但大意如此):一个虔诚的基督徒到非洲一个地方去传教,这个传教士在那个地方遭到了那里的人无以复加的虐待。传教士始终抱着宽容和慈悲的心怀对待那些虐待他的人。然而,教士的忍受、宽容、慈悲对于虐待他的那些人一点都不起作用,反而激发了那些人更加残酷的虐待。就在这个传教士被折磨得奄奄一息的时候,文明国家的军队过来了,教士获得了解救。传教士的悲剧就在这里:信仰没有拯救他,“爱邻人,如爱自己”的教理没有拯救他,相反,他和他的信仰教人放弃的愤怒和暴力却拯救了他!

上面我们讲了各种善行所可能产生的对于自己命运的不好的影响,当然这并不意味着为善就必然或者只会产生这些坏处,相反,为善的好处是很多的,这也是为什么很多人总喜欢将自己装扮成善人的缘故。不过,上面的分析至少可以说明,对于自己外部的命运,为善给自己带来的好处并不必然就一定大于坏处。

鲁迅有一篇散文叫《聪明人、傻子和奴才》,说了这么一个故事:奴才见人就诉苦,诉说自己的处境多么的糟糕。聪明人听了,就陪着流眼泪劝他说“总有一天会好的”;傻子听了,愤怒地大叫一声“混账”,就砸奴才所住的又黑又潮没有窗子的屋子,要给奴才开出一个窗户来。结果奴才大喊强盗,一群奴才出来就把傻子给赶走了。在这篇散文里,我们可以看到:奴才的忍是善,聪明人的同情和安慰是善,傻子的怒骂和砸墙是恶,但是在奴才的“善”的背后,我们分明能看到隐约显露的恶的存在,那就是对主人的恶的纵容和对帮助他的傻子的无情;聪明人的“善”的背后,我们同样也能看到一种恶的存在,那就是维护现存的恶的秩序,从而使恶的现象得以继续下去;相反,在傻子的“恶”的背后,我们却分明能看到很强的善的存在,那就是见义勇为,反抗恶的秩序,以图改变恶的现状,帮助别人创造一个善的生活来。

其实,我们不难看到,鲁迅一生都在扮演着那个“傻子”的角色,相对的,孔子一生讲“仁”,但是我们透过孔子的言行,难道不能发现孔子身上多少有点那个“聪明人”的味道么?

所以,善恶往往是很难区分的,表面为善的,背后常常隐藏着恶的因素,表面为恶的,本质却可能充满着善性,利益了这部分人,往往就损害了另一部分人,对这些人为善,对另一些人便是恶。从而,一个结果的产生,我们也就很难判断到底是善行引起的还是恶行引起的,或者在引起这个结果的原因中,善的因素到底占了多大成分,恶的因素又占了多大成分?这样,为善能否使人的命运变得更好的问题自然也就成了一个很难判断或者不能判断的问题。

有人会反驳说,广为流传的《了凡四训》中讲了大量为善改变命运的实例,难道你要无视这些事实的存在吗?首先,我们假定《了凡四训》中所列举的例子都是事实,不过,那些事实实际上根本不能证明文中的结论。因为文中所谓“改变命运”,不过是后来的事实跟以前算命先生所说的不相符而已,那么,为什么就不能认为是算命先生算错了呢?

写到这里,我们又回到了起点。显然,跟本节开始时提供的纯粹理性的分析结果一致,现实的人事规律的分析也不能证明为善是否能使人的命运变得更好。

这时,有人可能要问:这样说来,为善为恶,结果不就没有什么区别了吗?其实,我们前面已经说明了,为善为恶在人心灵中的影响还是截然不同的,为善必然在心灵中产生善的报应,而为恶则必然在心灵中产生恶的报应。这种报应不仅是一时的反应,更是一生一世,甚至更久的回报,尤其是在孤独的时候,在安静的时候,当人沉入于回忆之中,这种报应就会清晰地表现出来,以前曾经做过的善事恶事,即使非常细小,即使似乎已经被我们遗忘,这时都会浮现心头,或让我们感到幸福,或让我们感到苦痛。当人死亡之后,就是我们彻底安静的时候,这时候我们只剩下了灵魂,曾经的荣华富贵、曾经的贫穷苦难,此时都不再能对我们发生影响,这时候,我们的世界就是我们的心灵,以前因为忙碌而被忽视或者遗忘了的善事恶事,这时都会一齐来到我们面前,一一经受良心的称量。是平静还是不安;是幸福还是痛苦;是清静光明,还是嘈杂昏暗;是彩虹花环头顶显现,还是处处乌云雷电;是帮助过的人热情的笑脸,还是债主仇人愤怒的双眼;是欢喜轻盈的天使随处可见,还是凶神恶煞时时相伴。所有这些这时都会依我们心灵的状况而随时呈现。这恐怕就是《圣经》中所说的“末日审判”的真正含义吧!

那么,是不是我们所为善事越多,我们的灵魂就会越加高洁,心灵就会越加幸福呢?也不尽然!因为心灵或者灵魂的状况并不仅仅取决于曾经做过的善事或者恶事,而更多地取决于我们对人生的觉悟,取决于我们对世事的认识,取决于我们行为时的心理。有时候,我们可能做了很多的善事,但是命运却可能不但没让我们得到相应的善报,反而让我们因为我们的善而付出了尊严或者利益上的巨大代价,也许从此之后,我们变得愤世嫉俗,变得消极厌世,变得仇恨社会,正像莎士比亚悲剧《雅典的泰门》中乐善好施的贵族泰门最后的情形一样。那么,除非我们能从这种状态中摆脱出来,除非我们能够认识到我们执着于善恶之相的错误,我们以前所做的一切善事,就都不但不再能给我们带来美好的感觉,反而会让我们更加痛苦。泰门的错误就在于对于以前的施舍行为,对于友谊等等看得太真,对于这些东西太过执著,因而结果就是被这些东西所左右。佛陀教人“不住相布施”,就是说在布施(为善)時,要能体悟施者、受者及所施物本身皆空,对于施、受、施物等无念无所得。而且,佛陀还教人对于不住相布施(为善)的思想(法)也不能执著。《金刚经》中说:“若菩萨心住于法而行布施,如人入暗,则无所见。若菩萨心不住法而行布施,如人有目,日光明照,见种种色。”

所以,正确的思想,正确的心态,对世界的正确的认识,要比我们曾经或者将要做的所有的善事都要有价值的多。这就是《金刚经》中为什么佛陀要用这样的话来做总结:“须菩提!若有人以满无量阿僧祗世界七宝持用布施,若有善男子、善女人发菩提心者,持于此经,乃至四句偈等,受持读诵,为人演说,其福胜彼。云何为人演说?不取于相,如如不动。何以故?一切有为法,如梦幻泡影,如露亦如电,应作如是观”。

一种行为导致一种心情,反过来,心情也能反映出行为的性质。通常所认为的善事并不一定能给我们带来好的心情和好的回忆,那只能说明这样的事情并非真正的善事。譬如忍辱,我们一般认为是一种善,但“忍字头上一把刀”,它给我们带来的只能是仇恨与痛苦的折磨,而且客观上它往往还会助长恶的行为。所以忍辱本质上并非是善,它不过是有意识的、有着自利性质的理性行为,是出于各种现实考虑而采取的权宜之计,而善则是爱人之心及其自觉不自觉的表达,是主动的、发自于心的行为。由之我们就会明白:宽容才是一种善。忍辱不过是因为与宽容有着相似的“外表”,才被人误以为也是一种善。不过,忍辱却是修炼灵魂,使灵魂走向解脱的最佳途径:因为没有心灵的痛苦就不会有心灵的觉悟。耶稣说:“当有人打你的左脸,你就把右脸伸过去也给他打”,如果有人能做到耶稣所说的那样且能保持心灵的平静,那么,还有什么样的事情能让他烦恼和痛苦呢?但是,对于一个热心于尘世生活的普通人来说,我认为最好还是不要那样去做,因为我担心不等他的内心平静下来,他的五脏六腑可能早已经被仇恨之火烧得不能正常运转。

也有些表面上看来是恶的事情却能给我们带来好的心情和好的回忆,这就意味着这样的事情必然含着更多的善的性质。譬如以暴抗暴,以恶抗恶。我们谁都不会怀疑这是一种“义”,而义与善是一条线上的,善建立在义的基础上,义必然也包含着一定成分的善。首先,以恶的形式出现的义行是对恶的有力打击;其次,这种义行是对道德秩序即公义的维护;另外,客观上这也是对作恶者的一种挽救;而且,很多时候,暴力等非道德手段是最有效的、最能解决问题的方式。这就象中医治病,就有“以毒攻毒”的用药方法。也就是说,不仅仅无毒补益的药对身体会是好的,有毒攻击的药对身体也会是好的。当然,这完全要根据身体的具体状况而定。如果无视身体的具体状况,无毒补益的药用的不适当,也会对身体产生危害。同理,适宜的恶对人对己都可能是有益的,而不适宜的或者过度的善则可能产生恶果,对人对己都无好处。 

所以,不可执着于善以及为善。一执着便成绝对,一绝对便是迷误,一迷误便会生恶。“知善之为善,斯不善矣”。有了善的认识,便有了对应的不善或者恶的认识;知道了善是好的,便会刻意于为善,非自然的、违道的行为由之产生;知道了善是好的,便会产生为善而进行的斗争,有了这样的斗争,不善或者恶也便随之产生。——世界上不知有多少恶事,都是因善而发生。

老子说“无为无不为”。所谓“无为”,即是自然而然,不刻意而为;所谓“无不为”,即是该怎么做就怎么做,没有什么是一定不可以做的。

老子又说:“失道而后德,失德而后仁”。我们对世界的认识有了局限,发生了偏差,于是才有了善恶的认识以及有意的为善为恶的行为。

《圣经》中说,亚当夏娃吃了聪明树上的果子,知道了善恶,于是便被上帝从天园赶到了地上。有了善恶的认识,便有了对善恶的执著,有了执著之心,便是迷误和罪恶的开始。

《法华经》中说:“佛道即魔道”。《金刚经》中说:“凡所有相,皆是虚妄。若见诸相非相,则见如来。”佛与魔,善与恶,是实又是虚,是真又是假,能认识到佛之为非佛,魔之为非魔,善之为非善,恶之为非恶,能认识到它们的虚妄,便是心灵的觉醒。

为善能否使自己的命运变得更好?——这样的问题的提出是心灵迷误的表现,是对善相、我相、命运相的执着。

这个“我”,本质上也是虚空不实的,即所谓“此形非自作,亦非他作,乃由因缘而生,因缘灭则灭”。既然连“我”都不存在,还有什么希望福报之心呢?还希望什么通过为善使自己的命运变得更好呢?

命运更是虚空不实的。它完全是我们想象的一个东西,是我们的智慧不能把握,感官不能触摸和听闻的东西,有的人认为它是上帝或者佛安排的,有人则认为它就是自然规律和人事规律的必然结果。命运因我而存在,我本为空,命运又存在何处?

如果认为命运就是自然规律和人事规律的自然结果,那么我们就应当相信正确的思想和行为对于命运的良好影响,也就应当相信正确的为善(布施)能够使我们的生活向好的方向发展。佛陀也说:“不住相布施,其福甚多”。就是说,如果我们在为善之时意念里没有自己在做善事的思想,没有是我在做善事的思想,没有别人在被我们帮助的思想,没有我帮助了别人什么什么的思想,也没有不该有这些思想的思想,我们的善行才有价值,才可能对于我们的命运或者生活发生良好的影响。也就是说,我们的自我意识越强,命运的意识越强,越是关心我们的命运,我们改善命运的一切努力就可能越没有意义,而当我们淡漠了自我的意识,淡漠了命运的意识,不再关心自己的命运,或者觉得我们的命运好不好已经没有意义时,我们所做的意识不到是善事的善事才能有一定的意义,才能有益于我们的意识不到是命运的命运。总之,只有当超脱了自我,超脱了命运,超脱了善恶,并且抛弃了一切“有为法”而进入无为境界时,我们才能不受命运的摆布。当然,这只是理论上的假设。不过,现实中,如果我们能够接近这种境界,我们的生活就会变得更为清静、更为自由、更为幸福。
[此贴子已经被作者于2008-7-7 14:55:34编辑过]李舟 发表于:2008-7-1 21:42:0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