劳务纠纷律师怎么收费:《菊花香终结篇》-[韩]金河仁 著

来源:百度文库 编辑:偶看新闻 时间:2024/04/27 13:33:23
   
第1部分
 
  一瓶葡萄酒  “这个……送给您。”
  说话的女郎双眸如水,嘴角浅浅的微笑好似梨花绽放,边说边把一个包装精美的长方形礼盒轻轻放在承宇面前,礼盒包装纸的质地和花纹看上去非常独特。
  这是在汉城江南区清潭洞画廊街尽头处的咖啡馆RIN。2003年4月23日,大理石墙面上的挂钟,红色的时针刚好越过数字“8”。
  “一件礼物?哦,怪不得你坚持要在这儿见面呢。庆恩,非常感谢!可是,今天怎么想起送我礼物了?又不是什么特别的日子……”
  承宇惊讶地看看礼盒,又看看庆恩。
  “打开看看嘛!”
  承宇小心翼翼地打开包装,礼盒里静静地躺着一瓶标签金光灿烂的葡萄酒,从产地和年份看,这瓶酒相当珍贵。
  他抬起头望着庆恩,庆恩微笑着耸了耸肩:
  “前不久,我去南美出了趟差,逗留了两个星期,要是空手而回,您该不会骂我吧?”
  她顽皮地皱了皱鼻子,仿佛说:哎呀,没什么大不了的,请不要大惊小怪!
  庆恩29岁,英文名字叫苏珊·郑,是个善解人意的女孩。她举止大方,言谈得体,衣着不俗,在纽约独立经营一家颇具规模的国际性声乐艺术公司,致力于把美国、欧洲和南美洲的音乐介绍到韩国。她的公司拥有一套从产品制作到营销的完整体系,业务范围从流行歌曲、说唱艺术、民谣、重金属摇滚到灵歌、爵士乐、古典音乐等,还时常组织国外音乐家到韩国演出。尽管庆恩还很年轻,但她出类拔萃的工作能力和干脆利落的工作风格已经博得了韩国音像界的交口称赞。
  “开始想买波尔多·夏洛(Bordeaux Chareau)的,最终还是选择了戈兰(GRAN)。这种酒虽然不及波尔多出名,但酒香分外浓郁,似乎在橡木桶里经过多年酝酿已经具有了西班牙式的热情。”
  “啊,正是我喜欢的类型!可是,这太让我难为情了,每次都是你帮我,我还没有向你表示感谢,反倒收到了你的礼物。”
  “哎呀,您可别这么说……对了,上次您说的那份电影合同怎么样了?当时您说U公司、AC公司和M-JM公司三方竞争,现在事情顺利吗?”
  庆恩说的那部电影据称是韩国第一部地铁动作片,预计今年夏天在国内上映,承宇的公司前段时间在争取电影主题音乐和背景音乐的制作合同。
  “嗯,运气还不错,尽管一开始情况对我们不利,最后总算成功了,现在正在加班加点地干呢。那部电影画面动感十足,情节环环紧扣,我打算选择重金属摇滚类型的音乐。”
  “这么说还没选定?那您不妨听听Lars Moeller(拉尔斯·穆勒)的演奏。虽然他的乐器是萨克斯,但他的演奏与众不同,非常有震撼力,能让听众全身紧张,心跳加速。对了,摇滚乐手Rod Stuart(洛德·史都华特)的嗓音也有那种效果。”
  “是啊,的确是那样。怎么说呢?嗯……他演唱的If We Fall in Love Tonight(《若我今夜坠入爱河》),听起来感觉就像一只鸟冒着狂风暴雨飞越大海。”
  “对呀,没错儿,就是那种感觉!”
  “嗬,庆恩,专家就是专家呀!虽然后天的学习也很重要,但一个人的乐感主要还是与生俱来的。在流行音乐方面,我轻易不会服人,可是庆恩你随口说出一句话,总能让我大吃一惊,自愧弗如。以后你可得多教我点儿!学费我一定不少付。”
  “瞧您说的,过于谦虚就是骄傲,您应该知道吧?”
  “是吗?”
  “是的。”
  两个人对视着开怀大笑起来。
  承宇还是老样子,虽然已经35岁了,但双眼还是那么明亮有神,声音还是那样成熟低沉。虽说感情的消耗使他的表情不像从前那样神采飞扬,但凝视着对方的目光却更加温暖。
  庆恩第一次见到承宇的时候,脑海里不由自主浮现出法国演员杰瑞米·艾恩斯的形象。杰瑞米·艾恩斯的脸,乍一看一片空白,像有一阵狂风吹过,卷走了脸上的一切,但仔细看他的眼神,会发现一个人美丽的内心能全部呈现其中。庆恩的感觉很敏锐,她通过观察人的神情总能感知到那个人的内心,在她看来,承宇的表情比那个演员更温暖,更让人心情放松。
  咖啡馆里一直流淌着电影《哭泣游戏》(Crying Game)的原声音乐,那美轮美奂的男中音是属于罗伊·乔治(Roy George)的。《Live For Today》结束后,《The Soldier's Wife》的旋律开始在屋子里回荡。
  “突然感觉有点儿口渴。您也吃过晚饭了吧?那,来杯啤酒怎么样?卡弗利?”
  “既然要喝酒,何必喝啤酒呢?眼前放着这么好的葡萄酒,现在就一起尝尝吧!”
  “不!”
  “嗯?”
  “不行,这瓶戈兰只能您一个人喝,深夜睡不着的时候,想着我慢慢品尝。”
  “想着你?嗬!如此看来,这瓶酒可不简单啊!”
  庆恩双眼满含着笑意,看上去有着惊人的美丽。她胳膊肘放在桌子上,十指交叉撑着下巴,明亮的大眼睛直视着承宇的眼睛,意味深长地眨了一下:
  “这瓶葡萄酒喝完后……请回答我一个问题:是否可以跟我结婚?”
  结……结婚?
  从庆恩嘴里吐出的这个词太意外了。她是说要跟我一起生活吗?承宇一下子紧张起来,似乎全身都僵硬了。
  庆恩始终面不改色地凝视着他,脸上一直挂着温柔的微笑,看上去非常真诚,不像是在开玩笑。
  “哎呀,吓了我一大跳!庆恩,这话从何说起?”
  “有什么问题吗?”
  “难道你不知道吗?问题就是你太完美了!我自己怎么样,我很清楚。别逗了!哈哈!你干吗非要用这种方式考验我的心脏承受力?”
  “不,我是认真的。”庆恩低下头,停了一会儿,接着抬起头盯着承宇的眼睛继续说,“在南美的那几天,我一直都在想:把我的心放进这瓶葡萄酒里,把我的命运交给这瓶葡萄酒吧!所以,承宇君,请您一口一口慢慢品尝这瓶酒,认真考虑我的话。不管是一晚上喝完,还是一个季度或一年才喝完,我都会一直等到这瓶酒见底的。无论结果如何,我都会接受的。虽然否定的答复对我来说是比死还要难受的,但作出什么样的答复是您的自由,千万不要把这件事当成负担!我在开口之前,已经做好了最坏的准备。当然,我真的希望您能同意我的请求。”
  庆恩的脸上泛着红晕,为了缓和紧张的心情,她轻声笑了,用双手轻拍着自己的脸颊,长长地舒了好几口气,然后夸张地猛举起双臂,自豪地喊道:
  “万岁!我做到了!”
  “嗯?”
  “我从小就立下誓言,长大后要做主动求婚的一方,还练习过很多次呢,就这样深情地盯着对方的眼睛……其实……这几天我一直在想这件事,经常不由自主地感到紧张,刚才开口的时候还全身发抖呢!现在终于说出来了,心里好像放下了一个大包袱。怎么样?我的表现还不错吧?”
  “嗯……是啊,是啊,很好!可是,这个求婚的对象是我,未免太……”
  “不,承宇君!”她用力摇了摇头,“现在什么都不要说!拜托了!等这瓶酒见底的时候再给我一个回答。再说一遍,无论您的结论是什么,我都会二话不说双手接过来的。从现在开始,我们聊点儿别的吧!服务员!给我们来两瓶卡弗利啤酒!嗯……说点儿什么有意思的事呢?啊,对了,先说说这次我收集到的西班牙民俗音乐怎么样?啊,不,您听说过意大利民俗舞曲塔兰泰拉吗?”
  深夜11点多,把庆恩送上出租车后,承宇手里捧着那瓶葡萄酒,一个人走在大街上。
  他双肩下垂,疲惫不堪,脚步零乱地慢慢走向距咖啡馆不足百米的家。
  对承宇个人来说,2002年,是大变动的一年。这一年,他辞去了电台的工作,在汉城江南区清潭洞买下一座两层小楼,经过一番改造,把家安在了二楼,在一楼成立了一个音乐公司,叫M-JM。由于筹备工作周密而充分,再加上在电台工作时的关系网以及自身的实力和信用,公司在音乐界迅速站稳了脚跟,赢得了知名度。
  走到陈列着抽象画作品的伽山画廊尽头,承宇向左拐了个弯,沿着红砖墙又走了20多米,眼前出现了一座设计独特的二层小楼。小楼的框架主要用不锈钢材料构建,外墙全部采用透明玻璃,楼前有一块较大的绿地,没有栅栏,没有围墙,绿油油的草坪被通向楼房大门的鹅卵石小路一分为二,草坪上恰到好处地点缀着郁郁葱葱的侧柏、木瓜树和柏香木。正门旁的墙壁上镶着一块小巧但引人注目的铜制招牌———M-JM。
  承宇登上大门的台阶,隔着玻璃门向黑着灯的大厅里看了看,又走下台阶,顺着楼前的小径走到楼东头,沿着贴墙修建的露厅、楼梯回到家里。家里很宽敞,有一个大客厅,三间卧室,一厨两卫。
  承宇打开厅里的灯,把葡萄酒放在靠墙的桌子上,走到挂着熊猫娃娃的姝美的房门前,轻手轻脚地推门走了进去。
  姝美在床上发出均匀的呼吸声,小脸红扑扑的,嘴角带着微笑,似乎在做一个甜蜜的梦。她已经5岁了,学会了调皮捣蛋和耍小脾气,有时候可爱得像个天使,有时候又可恶得让人怀疑她是魔鬼派来的。
  承宇伸出手,轻轻拂过孩子的头发和脸颊,给她盖好绣着三色堇的薄被子,退了出来。
  承宇的房间在姝美房间隔壁,还有一个房间在玄关旁边,住着请来做家务的50多岁的保姆。保姆是承宇母亲从春川介绍来的,心地善良,干净利索,她做的饭菜很合承宇和姝美的口味,姝美也很听她的话。非要从保姆身上找出点儿缺点的话,恐怕只能说她一天中祈祷的次数太多了。
  承宇冲完澡,换上睡衣,头发湿漉漉地来到客厅,拿起那瓶葡萄酒放到酒架上,然后坐进沙发里瞅着那瓶酒陷入了沉思。
  静岚走了,英恩也走了,现在,又来了个庆恩,怎么办?这个问题一直在脑海里打转,他偶尔眨一下眼睛,长舒几口气,分不清是叹息还是深呼吸。
  过了很久,他觉得脑子里越来越乱,心里像压了块大石头,便坐起来,抓起烟盒点了一支烟,然后从书柜最下面的抽屉里摸出一把钥匙,走到酒柜前拿出威士忌,一连干了两杯。那瓶葡萄酒又赫然映入眼帘,他轻轻地伸出手抚摸了一下,转身走向通往阳台的木楼梯,打开一扇小门,走上了屋顶平台。
  屋顶平台完全是承宇的私人空间,谢绝其他人进出,就连姝美也只有他抱着上来过几次,保姆晒衣服则只能在二楼的阳台上。在改造原来的二层楼时,屋顶平台是承宇花费心血最多的地方。他精心设计了遮阳罩,遮阳罩里,贴东墙修了种着各种花草的花坛,花坛最显眼的位置摆着五六盆菊花。花坛对面是一整面墙的书架,装着玻璃推拉门阻隔潮气,书架上摆满了各个学科的书,书架前摆着椅子、台灯和书桌,在这里可以舒舒服服地读书,即使是晚上,这里的照明设施也可以提供充足的光线。遮阳罩的南墙边,架着一台用来观测星空的天文望远镜。
  承宇把所有的灯都打开了,这时可以清楚地看出来,平台上的设施都是围绕中央的一个电话亭修建的。电话亭很大,红色木格镶着淡蓝色的玻璃,里面的矮几上放着一台精美的银色电话。隐隐的蓝色灯光照在电话亭上,更增添了它的神秘。
  是因为身体里残留的酒劲吗?
  承宇看看电话又看看天空,他的表情很微妙,像在生气,又像失魂落魄。他站的位置,猎户星座应该在南面的天空中。汉城的夜空,大部分时间像一张浮肿的脸,一点星光也看不到,但今天的天空很晴朗,肉眼就能看到这个季节的主要星座,这样的好天气在汉城难得出现一次。
  承宇把眼睛贴近预先调好跟天空成45度角的天文望远镜,美姝去的那个地方,美姝的灵魂在等候自己的那个星星上的家———猎户星座,果然……看不见。当然看不见了,因为猎户星座只出现在冬季,是那个季节最美丽、最明亮的星座。
  承宇总是期待冬季的到来,因为冬季通过天文望远镜,不,只凭肉眼就能在夜空中找到美姝在天上的家。
  上一个冬季,每天从深夜到黎明,承宇总是在天文望远镜前一直凝视着猎户星座,几乎一刻也不合眼。
  在看不到猎户星座的季节,在下雨、下雪的日子里,在他感到心里空虚或者姝美带给他快乐或悲伤的时候,特别是思念美姝的时候,承宇都会躲进那神秘的电话亭。
  这个电话亭能让活在人世间的承宇跟住在天上的美姝通话!连接电话两端的是光,是爱,是灵魂,是思念。
  别人知道了也许会说他不正常,但那又有什么关系呢?每个人都有自己生活的方式,有自己爱的方式,两颗心只要彼此向往就能互相沟通,跟其他人有什么关系?
  承宇没有像平时那样直接走进电话亭,而是在门口干咳了几声,踌躇了一会儿。他挠了挠后脑勺,下定决心,走进电话亭,慢慢拿起银色听筒放到耳边,然后一个数字一个数字地拨起电话来。他拨的号码是美姝以前的居民身份证号,现在是美姝在猎户星座的电话号码———
  6-6-0-3-0-8,2-2-7-3-6-1-1。
  “嗯……”
  他紧张得干咽了口唾沫,抬头看了看冬天猎户座所在位置的几颗星星。心运载着思念,飞翔的速度比光速还要快上千倍万倍,从生到死,从思念到痛苦,从悲伤到微笑,从身体到心灵……深夜的电话在夜空另一端响了起来,传输信号的波动使星光闪烁起来,这些,承宇都用心感觉到了。
  没有反应……美姝真的生气了吗?她睡着了吗?应该不会的吧……嗯,一定是生气了,而且非常生气,恐怕连我的声音都不愿意听到了。呵呵!是啊,一个刚接到别的女人求婚、满嘴酒气的男人要求跟自己通话,又有哪个女人会高兴呢?我理解这一点。看来你真的很生气啊,可是,我……根本就没打算接受那个女人的爱嘛!
  喂,美姝!别双手抱在胸前耍脾气了!快接电话!
  承宇闭着眼睛,晃动着上身,锲而不舍地抓着话筒说个不停。一声叹息从他的喉咙里流了出来,他真的很想念美姝,但跟她却无论如何也联系不上。
  承宇又点了一支烟,固执地坚持着。他闭着眼睛把听筒贴在耳朵上,期待着自己心底深处的反应,哪怕就这样一直等到天明……
  过了很久,从天空的另一边,从他的心底深处,突然传来“喀哒”一声,像是有人拿起了听筒。承宇心里似乎一下子燃起了一团火,脸上一下子多云转晴了。
  “美姝?”
  “……”
  “美姝!是我,我呀!哈哈哈!已经12点多了,这个时候给你打电话的除了我还有谁呀!”
  可是,天空另一端依然没有反应,似乎对方只是把听筒贴在耳朵上,紧闭着嘴唇站在那里。
  “说点儿什么吧,美姝!你老公我呀,有好几天没打电话啦……嗯,我知道了,知道,上次你叫我打电话的时候不要喝酒,可是,怎么办呢?现在自己经营一个公司,很多时候身不由己,不喝不行啊!这个世界上的人际关系和商业往来似乎有90%是靠酒来维系的,你也理解吧?啊……今天……今天……是啊,今天有点儿特殊。”
  承宇举起依然毫无回应的话筒看了一眼,又低下头,用穿着拖鞋的脚有意无意地踢着电话亭的墙壁。
  “美姝呀……”
  “……”
  “呵呵,是啊,今天你的心情……你似乎不但不愿看到我的脸,甚至不愿意听到我的声音。你从天上俯瞰人间,还有什么事能瞒得过你呢?嗯,我也没打算瞒你……好吧,现在就如实告诉你,嗯,今天……一个姑娘向我求婚了……我不想气你,不过,说实话……我感觉挺不错的……”
  他微微点了点头。
  “呵呵,那是个好女孩,她说爱我,想跟我结婚,想跟我一起生活……哈哈,看来我天生艳福不浅啊!先是遇到你,跟你一起生活……后来又……嗯,可是,现在的心情……很微妙,真的完全没有想到……我现在的心情几句话恐怕说不清楚。对你的确很抱歉……嗯,坦白地说,我真觉得心里忽悠忽悠的,有点儿打鼓。这种感觉我还以为只有在你身上才能找到呢……是爱情……爱情又回来了吗?或者……是我渴望那种可以直接触及对方身体的爱,那种身心合一的爱?我心神荡漾,难道……真的是因为这个原因吗?”
  承宇脸上露出苦笑,低头沉默了一会儿,突然扑哧笑了。
  “突然想起来,有一次,你说男人都很俗……嗯,那是还没结婚的时候,我要死要活地追你,诚心诚意地向你表白,你却露出嘲讽的表情。我急了,把手放在胸前,严肃地发誓说:‘如果你死了,我就在对你的思念中度过余生。真的!’当时你不以为然地‘哼’了一声,说我连三年也坚持不了,不,连一年都坚持不了。什么呀……你的话显然错了,已经四年了,整整四年加两个月了。”
  他又点了一支烟,“噗”地喷出一口烟雾,犹豫了一会儿,又慢慢点了点头。
  “呵呵,美姝,别因为今天的事不高兴!我又没打算跟那个女孩怎么样。瞧,我们之间相差五岁呢,她很漂亮……嗯,还待字闺中,在音乐界声名鹊起,出身也很好。呵呵,我呢,无论如何也不能跟她相提并论,我跟她就连做梦也不可能在一起的。哈哈!我这么说,你也许会勃然大怒,替我鸣不平,说我不比任何人差,可是……事实就是那样的,有一堵坚不可摧的墙,不可能就是不可能,做不到就是做不到,坦然承认自己的不足才是直面人生的正确态度呀!可是……是啊,庆恩也说没关系,无论我怎么样她都喜欢我,我也觉得她……”
  自言自语的承宇紧闭了一下眼睛,复杂的感情在他心里左冲右突,他的声音微微颤抖起来。
  “是啊,我也……嗯,我也……喜欢她。”
  他抬起迷蒙的双眼看了看天空,又低下头。
  “当然……不像对你那么狂热,那么迫切,但,她的确在不知不觉中钻进了我心里,这是事实。认识她并没多久,但我偶尔会想见她,跟她喝酒聊天……你就住在我心里,这些事你都很清楚吧?你也知道我突然发现自己不由自主想起她时的惊慌失措吧?‘哼!那个男人,终于对别的女人动心了!’你心里有没有这么想?你的感觉很敏锐,一定也了解不少关于那个女孩的事吧?她显然有值得爱的地方,有吸引我的地方,可是,到底那是什么呢?我也说不清楚。对许静岚前辈和英恩,我从未产生过那种心跳加速、魂不守舍的感觉……嗯,我承认,对庆恩,我的确产生了那种感觉。”
  他站起来,背靠着电话亭的格子墙。
  “我产生那种感觉,是因为她年轻,有才华,出身富贵吗?因为她是个完美无缺的女人?尤其是因为她出众的美貌?不,我觉得不是那样……尽管人家都说,男人到了35岁,见到比自己小的女人总要多看几眼……或许连你也不相信我的话,认为我是在说谎,说我虚伪,那样的话,我也无法分辩,可是……”
  他长叹一口气。
  “事情并不全是那样的,你也应该知道吧?因为你是最了解我的。郑庆恩,那个女孩,她不只是个漂亮的女人,跟她接触越多,越能发现她的人格魅力……怎么说呢?她是那种难得一遇的人,魅力与美丽合而为一,面对这样一个女人,我无法不动心啊……尤其是她为人处事的方式,胸怀坦荡又思虑周全,对我也是一样,这的确抓住了我的心。”
  他皱起眉头。
  “你说我的这些话都是借口?说我终于忍受不了没有女人的生活,面对渴望女人陪伴的现实,妥协了?说我归根结底就是想念女人的身体,想要拥有女人温暖柔软的身体,从而忘记失去你的痛苦?好吧,如果我承认你说的都是真的,你就会夸我坦率吗?是那样吗?你真的那么想吗?呵呵,说实话,我仔细想过,事实并不完全是那样……我跟你说这些话,只是想坦率、认真地思考一下那个女孩跟我是不是真的合适,那跟年龄、跟她的背景和经历都没有关系,我和她……嗯,在很多方面都心有灵犀,从第一次见面就有那种感觉,尤其是在音乐方面,我们都通过音乐来感受生活,那大概是因为我们从事同一个行业的工作,两双眼睛看着同一个方向的缘故吧?是的,我只是……喜欢她植根于音乐的生活方式和爱情方式而已……谁知道呢,也许更深入地交往下去,我会发现真实情况并不是那样……可是,认识她一年了,在跟她交往的过程中,她给我的感觉用两个词可以概括———值得信赖,魅力十足……我是不是太自私了?明知道你会伤心难过,还是把这些话都说了出来……我应该为此感到羞愧吧?”
  自己说了这么多话,是为了分辩吗?承宇露出自嘲的苦笑,摇了摇头。
  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
  他的双眼里闪烁着光芒,他咽下的唾沫像针一样刺着他的心。
  电话那头依然悄无声息,但承宇感觉得到,美姝正侧耳倾听着他翻过心的每一页发出的声音。
  他仰起头,凝视着黑漆漆的夜空,突然感觉悲从中来:为什么我们非要分开?生命永远都追不上死亡逃跑的脚步吗?留下来的人只能满心痛苦地高举双手投降,仰头看着天空徘徊吗?
  我依然爱你……恨不得马上朝你飞去……
  “我居然是这副样子!呵呵!你看得到我的心,应该很清楚吧?我给你打电话并不是想干什么,只是现在我心里有点儿动摇……有点儿悲伤,有点儿高兴,还有点儿埋怨你……不,我不是要责怪你,我怎么会那么做呢?我只是想把自己混乱的心情坦率地告诉你而已,难过,心痛,混乱,迷茫,心不由自主地颤抖,还有欣喜……我真的无法否认,她带给我的感觉的确非常强烈,甚至可以说是喜出望外……你不喜欢听我这么说吧?可是,我不能不说———不跟你说,我还能跟谁说呢———说实话,我感觉,一旦拥有了那个叫郑庆恩的女孩,我就拥有了整个世界,整个美丽的世界,因此心神荡漾。到了这种程度,我的心到了这种程度,是不是可以算是陷入了新的爱河呢?”
  承宇眼睛里终于流出两行泪。
  “哈哈哈!你问我为什么还犹豫?为什么不在今晚就一口气喝光那瓶葡萄酒,打电话告诉她:‘我已经全喝光了!虽然葡萄酒应该细细品味,但我无法控制对你的爱意,所以就像喝啤酒一样咕咚咕咚喝光了。我们马上见面吧!’不,甚至没必要说那么多,索性直接说:‘我也爱你,想在最短的时间内与你结婚,跟你一起生活!’这么简单的事,我干吗还要这么犹豫?你说看到我在你面前为别的女人苦恼,还不如我横下心直接去找那个女人更好?”
  “你真的希望那样吗?”
  承宇对着话筒说着说着,突然停了下来,一封信浮现在他脑海里,那封饱含美姝心意的信是美姝去世三周年的2002年3月13日,不,是第二天,也就是14日上午到达他手里的。
  他轻轻晃了晃头。今天打电话的时间比平时长,而且他在电话里颠来倒去地说着同样的话,这是因为他心乱如麻,思绪也被酒精和悲伤搅得一团糟。
  “不!不!美姝,不是那样的!这件事做起来可不像说说那么容易,虽然你已经宣布放开我了,但……在我心中,你依然活着。你活在天上,并不表示我们就不能相爱了,即使我的手接触不到你的身体,你依然是我最思念的爱人,这一点是毫无疑问的事实,而我对此也是无能为力的。”
  承宇神情落寞地摇了摇头。
  为什么依然……不变地……思念你?
  “我爱你……美姝,真的爱你!看在我爱你的份儿上,原谅我今天这样伤你的心!我是一个平凡的男人,却选择了一份无望的爱情,难免有彷徨的时候,希望高高在上的你可怜我的处境,用你崇高的爱包容我。我之所以对你提出这样的请求,是因为……即便在现在的情况下,在天地之间,在阴阳两界,我最爱的人依然是你,而且我知道,你也同样爱着我。呵呵,你的心情好点儿了吗?我因为别的女人心绪烦乱,还打电话跟你倾诉,你可千万别生我的气啊!把这件事放在一边,睡个好觉吧!本来我这么晚还来告诉你,就是因为担心你会暗自生气……瞧我!冷不丁遇到生气勃勃的妙龄女郎主动求婚,有点儿不知所措了。你千万要理解我,别傻乎乎地睁着眼睛一夜不睡啊!
  “会好的,我会理清思绪的,最晚明天早上……不,只要再去看看在二楼熟睡的姝美的脸,我的心就会平静下来的。这就好比人生旅途上吹来一阵风,吹到了我身上,面对清新的风,我忍不住向那个方向做了几下深呼吸而已。对于自然而然吹过来的风,一个人通常什么办法也没有,是不是?只能平静地迎上去,待那阵风拂过胸膛后,一切都会变好的,一切都会找到自己的位置的。所以,今天晚上你什么都不要想,只管睡吧,我也会那么做。美姝,晚安!希望你盖着星光,露出笑容,做个美梦!”
  他抬头看着夜空,笑了。
  “从下次开始,再也不许因为生气就拔掉电话了!记住了吗?嗯?一定要随时接听我的电话,即使生我的气,也要拿起电话来对我直说。我对你的爱是发自内心的,你不能把它拒之门外啊!今天害你不高兴了,真对不起!再见!美姝,晚安!我……爱你!”  2002年3月13日  “可爱的小孙女,从今天开始你就4岁了。来,伸出4个手指!对了,4岁!哎呀,姝美,蛋糕不能用手抓着吃,用手里的勺子舀着吃才对。这么拿住勺子!对,就是这样……哎呀,我们姝美吃得可真好!嗯,就应该多吃,身体才能棒棒的。”
  “嗬!看不出来这孩子饭量这么大,一个人居然吃了半个生日蛋糕!老头子,这样下去,姝美会不会变成大胖丫头啊?”
  “你就别操心了,这孩子整天都不闲着,就算是长肉又能长多少啊?再说了,胖点儿多好看哪!人人都说,这个世界上父母最爱看的就是自己孩子狼吞虎咽吃东西的样子,这话一点儿没错。姝美呀,多吃点儿!”
  2002年3月13日,姝美的生日,承宇特意把休息日调到这一天,从一大早就守在姝美身边。承宇的父母昨天一起从春川回到汉城,今天下午也带着蛋糕来到汝矣岛承宇家给姝美过生日。
  姝美全神贯注地对付着生日蛋糕,小脸上抹得到处都是奶油。
  “承宇!你是不是饿着我们姝美了?要不就是从来没给她买过蛋糕吃?”
  “啊?”
  “看!这孩子怎么这么喜欢奶油啊?瞧!还吧唧吧唧地咂手指头呢!”
  “老头子,你抱抱这孩子就知道了,姝美的体重在同龄的孩子里应该属于重的。依我看,咱儿子脸色发黄,颧骨突出,脸颊凹陷,身上一点儿肉都没有……这段时间一定没好好照顾他自己。”
  “哈哈!不是的,妈妈,您也知道,我天生就不长肉。我们全电台的人都知道,我一口气就能扒拉一碗饭呢!您不必担心!”
  “你这孩子,我怎么能不操心啊……”
  母亲嘴里嘟囔着,眼里泛起了泪花。
  父亲干咳一声,埋怨母亲:
  “你这个人怎么回事?今天可是孙女过生日的好日子。承宇还是个孩子吗?他自己会好好照顾自己的。这么长时间没见了,怎么一见面就哭哭啼啼的?”
  “他要是好好吃饭,会瘦成这个样子吗?看看他的脸,哪有一点儿肉啊?”
  “妈妈,那是骗人的假相,其实我身上长了不少肉,就是被衣服盖住了而已。”
  “是吗?看来承宇这孩子像我呀,偷着长肉,哈哈!不管怎么说,你妈妈的意思是叫你好好吃饭,别饥一顿饱一顿的。要是不好好吃饭,以后老了身体会出毛病的。”
  “知道了,爸爸,妈妈,我以后就算是忘记给妈妈寄钱也不会忘记吃饭的,您就放心吧!”
  “哎呀,孩子他妈,听这意思,以后儿子要寄钱给你花了!”
  “寄什么钱啊?我可没指望花他的钱。”
  母亲又瞥了一眼瘦得像明太鱼干一样的承宇,似乎心里打翻了五味瓶。她看看丈夫,又看看儿子。
  吃饭的事我倒不怎么担心,可是你心里苦,我这个当妈的能看不出来吗?你爸爸怎么光知道笑,是不是吃了什么不该吃的东西啊?来之前,他明明跟我说定了今天要好好劝劝儿子的,现在却当起和事佬来了。唉,真伤心呀!我早就料到会出现这样的局面,本想不来的,可两条腿就是不听使唤,自顾自就走来了。
  承宇母亲瞥了一眼脸色憔悴的儿子,把身体扭向一边,用手绢去擦眼角的泪。
  儿子失去深爱的妻子,到今天整整三年了。头两年,看到儿子像失去伴侣的大雁一样失魂落魄,母亲只觉得心痛,但到了现在,她开始觉得儿子可恶了。
  儿子还那么年轻,正值壮年,却要一个人做饭,照顾孩子,洗衣服,上班,整天东奔西走,忙忙碌碌,看到这些,母亲的心都碎了,甚至气病了。她真想尽快给他找个伴儿,分担生活的重负,可是每次说到这里,连他挺直的鼻梁都传递出拒人于千里之外的信息。
  承宇母亲心目中最理想的儿媳是英恩。英恩聪明漂亮,贤惠善良,承宇这小子怎么能让她孤零零地回遥远的菲律宾去呢?他难道不明白吗?在这个世界上,哪里还能找到第二个像英恩那么适合他的女孩呢?
  虽然承宇母亲也为美姝的死感到惋惜和难过,但过去的不满依然没有完全消失。在母亲看来,自己视若珍宝的独生儿子之所以经历了这么多的不幸,都是因为遇到美姝、娶了美姝的缘故。如果儿子从一开始就听自己的话跟英恩结婚,所有的不幸就不会发生了。
  母亲活了60年,自然形成了一套自己的生活逻辑,在男女感情和婚姻方面,她的尺度就是:无论谁看都合情合理,没有人说闲话,能得到所有人的祝福。只有建立那样的关系,一个人一辈子的幸福才有保障。
  人不应该故意制造事端与生活斗争,这是母亲放在第一位的人生信条。根据这一信条,从一开始就必须顺应社会的不成文准则,只有那样,才会万事顺利,才能得到社会的认可,取得最终的成功。
  年轻的时候有可能像儿子那样,血气方刚,自以为天底下没有克服不了的困难,不假思索地制造出事端,但等上了年纪就会发现“枪打出头鸟”,这是母亲的经验,也是母亲的生活经历赋予她的智慧。从这种观点出发,儿子娶了个大三岁的女人,而且那个女人的职业还是电影导演,她的坐姿也好,眼神也好,总让人觉得像在挑战,看上去一点儿女人味都没有,这一切都令母亲不满。即便如此,他们还是固执己见地结婚了。好吧,如果结婚后能过上幸福的生活,那也就罢了。可是,正如母亲所担心的那样,儿媳年纪轻轻就丢下丈夫和刚出生的孩子去了另一个世界,逃得无影无踪。既然那么快就要离开,当初干吗非要遇到自己的儿子,跟他结婚呢?一想起突然降临到儿子头上的厄运,母亲就痛不欲生,肝肠寸断。当然,她也承认,自己一心为儿子着想,对儿媳的态度难免带有偏见,但坦率地说,她心底深处依然认为,儿媳是毁掉了儿子一生的罪魁祸首。
  时间一天天过去,儿子却始终无法从丧妻之痛中解脱出来,一直打不起精神。目睹这一切,母亲更加无法原谅早逝的儿媳,这种不满逐渐转移到儿子身上,在她眼里,现在儿子的一举一动都不顺眼。
  “承宇他爸!你还等什么?”
  “什么?啊……哎呀,你这个人真是的,干吗那么着急啊?”
  承宇父亲瞥了儿子一眼,露出为难的表情。
  “哦?爸爸有什么……”
  “没事儿。”
  父亲摆了摆手,身体往后靠到沙发背上。母亲急了,板着脸一把抓过手提包:“那你打算什么时候跟他说?我一分钟也等不下去了!”
  “承宇他妈,你看,晚上也有时间,明天也有时间,何必急在一时呢?那件事还是待会儿再说吧,跟承宇也好久没见了……”
  “要是你觉得说不出口,那就让我来说!”
  母亲全身散发出一种咄咄逼人的气势,过去的温和消失得无影无踪,看来已经忍无可忍了。从美姝死后,母亲一直一言不发,承宇早就意识到母亲总有一天会开口的,这一天终于来到了。
  吃了一肚子蛋糕的姝美很快开始打瞌睡,不知什么时候蜷缩在沙发旁边的地毯上睡着了。承宇把她抱到沙发上,让她舒舒服服躺好,接着,避开母亲的视线,去卧室拿来一床薄被子盖在姝美身上,他的手微微发抖,脸上没有任何表情。
  母亲一直把手放在包里,等儿子重新坐好。
  承宇的直觉告诉他,父母这次来汉城绝不单纯是给姝美过生日。果然不出所料,母亲毅然决然地从手提包里掏出一张照片递到了他面前:
  “你看一下!”
  “妈……”
  “叫你看你就看!”
  为什么这么固执己见呢?非要强迫别人接受他不愿意接受的东西?承宇紧咬着嘴唇,强压心里猛然冒出的怒火,慢慢伸出手接过照片。他看不清楚那张照片,因为水汽模糊了眼睛,蒙胧中看到一个戴眼镜的文静女孩在照片上微笑。
  “这是春川女子高中校长的女儿,今年30岁,毕业于师范大学,现在是教师,两年前离婚的,没有孩子。关于离婚的原因,我也打听清楚了,是因为男方赌博成性,挪用公款被拘留了,所以才离婚的,也就是说,女方没什么问题。你爸爸和那位校长先生是去年底在一次聚会上认识的,后来交上了朋友,现在关系非常好,两家人经常互相走动。以前他们两位聊天时谈到过你,上个星期校长先生到我们家喝茶,说希望见你一面。至于这个女孩,我们经过她教书的学校时顺路进去见过一面,你爸爸和我看法一致,都觉得她挺不错的,人长得也漂亮。”
  “噢,且不说漂亮不漂亮,关键是她出身教育世家,气质不俗,性情又温柔。”
  承宇闭了一下眼睛,内心发出一声呻吟。
  为什么非要叫我相亲呢?为什么不肯让我随心所欲地活下去呢?而且,今天到底是什么日子,难道二老忘了吗?
  父亲似乎看透了儿子的心思,语气沉重地接着说下去:
  “我也大致能猜出你心里想什么……今天是姝美她妈三周年忌日,你一定一大早就独自拜祭过了,今天想安安静静地度过,可是,正因为是这个特殊的日子,今晚我尤其想跟你一起喝一杯,开诚布公地谈谈,承宇!”
  “是……”
  “到现在你能做的也都做了!”
  “嗯?”
  “我是说对姝美她妈,你能做的都已经做了,套一句过去的说法,到今天为止,你就服丧期满了。为父母服丧三年,那是孝心,也就罢了;对先自己离开这个世界的妻子,你这三年的行为是问心无愧的,这我们都知道。现在的年轻人很少有你这样的了。作为父母,我不知道你妈妈怎么想,我本人是为你感到自豪的,我养了个好儿子!可是,即便如此,很长时间以来,我也一直对你放心不下。”
  “……”
  “从今天起,忘了姝美她妈吧!你也该忘记她开始新生活了,而且,只有你放开她,她才能安心地在另一个世界熟睡。这就是三周年的含义,也就是说,活着的人对死者已经仁至义尽,可以就此结束了。凭借生者这三年的心意,死者可以进入更安逸的极乐世界,生者和死者之间互不相欠,可以彻底告别了。”
  父亲干咳一声,接着说道:
  “以后……活着的人有义务尽自己最大的努力过好自己的生活,抓住更多的幸福快乐,再把自己创造出来的幸福快乐传递给周围的人,从今天开始,你就应该过这样的生活。你明白我的意思吗?”
  “是……”
  “好。谢谢你了!”
  母亲站了起来:
  “我说说我的想法吧!我觉得你要过上正常的家庭生活,当务之急是再婚,当然,这件事也不能草率,还是要找一个情投意合的对象的,不过,成为夫妻并不见得非要一见钟情,更重要的是在共同生活的过程中磨合,这一点你也很清楚吧?所以,你要想尽早安定下来,最好见见照片上的那个女孩。你觉得怎么样?这个周末就到春川来见个面怎么样?”
  “承宇他妈,没必要那么着急吧?”
  “这件事你别管了,听我的!嗯,怎么样?别有什么负担,只是见个面而已,我也会把这个意思告诉他们的。那就这个周末,你来春川见见她?”
  眼前的母亲令承宇感觉有些陌生,过去他从未见过母亲中途打断父亲的话,或不顾父亲的意思强行推销自己的想法。
  母亲变了,不知什么东西改变了母亲。
  她打定主意,这次不管儿子怎么看自己,无论如何都要让他同意相亲,哪怕是采取强制性手段。要是不这样,听任儿子自行决定,不知要等到什么时候他才会心甘情愿地把视线从美姝身上移开呢!恐怕一辈子都不会。一想起在这个多姿多彩的世界上,儿子竟然一天天地枯萎,母亲就顾不上什么面子了,恨不得撸起袖子拉上儿子就走。
  “这周真的不行,我负责的节目有好几个地方需要补充修改。”
  “是吗?好吧,那就下个周末,行吗?”
  “妈妈……我准备好了再跟您联系吧!”
  听到儿子的话,母亲的双眼几乎迸出火花来。承宇从未见过母亲作出如此激烈的反应,心中不禁一惊。
  “准备?你到底打算什么时候准备好?5年以后?10年以后?还是等我和你爸爸死了以后?”
  母亲提高了声音。
  “妈妈,您这是怎么了?真的……为什么非要逼别人做不愿意做的事呢?我到底做错什么了?”
  承宇也随着母亲提高了声音,屋子里的气氛一下子僵起来。
  母亲气得浑身颤抖起来,连脸上的肌肉都在剧烈抖动。瞧这小子!居然用那种眼神看自己的妈妈!好,不管你说什么,都不能改变我的决定,我已经忍耐得太久了,现在哪里还顾得上什么教养、体面呢?一看到你这个不孝之子,我根本无法控制自己!
  “什么?臭小子!我逼你?你也是个有孩子的人了,居然就这么不了解做父母的心吗?哼!自从你遇上那种事以后,我们的心一时也没放下过,都已经三年了。你这个不孝之子!为了一个女人,居然害得生你养你的父母每天心里像针扎一样疼!天哪!你这个坏小子!”
  听了母亲的话,承宇只觉得满腔的血都在往脑门上顶:
  难道谁……谁愿意那样吗?妈妈不喜欢姝美妈妈……难道是因为自己想死才去死的吗?妈妈怎么能那么说呢?要说难过和伤心,有谁能比得过姝美妈妈呢?而且,失去妻子的人,明明是我呀,妈妈为什么说得那么夸张,好像比我更痛苦似的?妈妈毕竟还有爸爸呀!当然,子女痛苦的时候,父母会加倍感受到那种痛苦,这也是可以理解的,可是,即便如此,妈妈也不能这样不分青红皂白地步步紧逼呀!难道有法律规定说丧偶的人必须在最短的时间内再婚吗?就算不是因为爱着死去的人,只是喜欢独身生活,也可以这么过下去啊!难道这样天就会塌下来吗?到底为什么……周围的人,尤其是妈妈,为什么无法忍受我一个人带着孩子生活呢?凭什么非要想当然地认为我是不幸的、是悲惨的呢?我觉得这样的生活没问题啊,很好啊!只要好好照顾姝美,我本人也好好生活就可以了。为什么这么多人非要跟我纠缠不清呢?这不是孝顺不孝顺的问题,无论是谁,都没有权力强迫别人做任何事!
  承宇很想对着母亲喊出这些话,但他还是忍住了。为了平息内心澎湃的情绪,他扭头看着窗外的天空,把眼睛里的水汽送上了天空。
  “坏小子!既然开口了,我们索性都把自己堆在心里的话说出来吧!”
  “……”
  “我是怎么养大你的,你只要是个人,就该知道。你是我们惟一的儿子,真的是捧在手里怕摔着,含在嘴里怕化了,可是……你知道自己突然带了个女人回家后变成什么样子吗?你变得完全不把父母放在心上,满脑子都是那个女人,为她神不守舍!看到你那个样子,我这个当妈的是什么心情啊?她活着的时候也就罢了,可是,她死了以后,你还是丝毫没有改变,难道你就从来都没考虑过我心里的感受吗?臭小子!我觉得自己被背叛了,好像天塌了一样!”
  “明明是妈妈从一开始就对美姝有偏见,我们结婚后您也不愿意见她。其实,为了得到妈妈的承认,我们的确尽了最大努力。”
  “现在没必要说这些了,可是,你说什么?最大努力?照你这么说,儿媳一心扑在工作上,你又洗衣又做饭是你们的最大努力?她又为我做了些什么?顶多就是一个星期打一两次电话而已,那就是对我好,就是尽了最大努力吗?你凭这些就可以在你妈妈面前替你妻子说话吗?”
  “妈妈!美姝已经不在了,您这么说太过分了!真没想到……妈妈这么刚愎自用!”
  “什么?臭小子,你居然连妈妈也敢骂了!”
  “承宇他妈!别说了!”
  “干什么?你别管我!我忍到今天,已经忍无可忍了!这些话在我心里憋了那么久,再不说出来,恐怕我真的会死不瞑目的!这些年,我每一天都像在地狱里度过,整天提心吊胆的。就算是独一无二的儿子,这个世界上还有第二个这么折磨自己母亲的孩子吗?我再也忍不下去了,现在一定要把想说的话都说出来。”
  “那您就尽管说吧!想说什么说什么!”
  “好了,谁也不要说了!”
  几乎从不发火的父亲拍案而起,发出雷霆般的吼声,承宇和母亲一下子愣住了。姝美被惊醒,大哭起来。承宇刚要去抱姝美,突然,母亲从沙发滑到地毯上,叉开腿拍打着地板抹起泪来,把体面呀什么的全抛到了九霄云外。
  这简直像一场噩梦。
  父亲怕患有高血压的母亲哭着哭着晕倒,连忙弯下腰抱着劝说。妻子曾发作过心绞痛,太激动就可能出现呼吸困难的症状,这是他最担心的。
  “承宇他妈!镇静点儿!你今天怎么回事,简直不像你了!”
  “我也不知道,我为什么会这样呢?我现在简直度日如年,活着一点儿意思都没有,承宇……我们家承宇……还有姝美,看到他们的时候,我一点儿都高兴不起来……心里反而像针扎一样疼……我……我又能做什么呢?天哪,我真的没法活下去了,不想活了!”
  “承宇他妈,打起精神来!承宇的情况会好转的,我们不相信他,还能相信谁呀?”
  承宇背对着父母,怀里抱着姝美,一声不响地任凭泪水在脸上流淌。
  爱是可怕的,所有的爱都是,包括父母对子女的爱,虽然那是无边无际的爱,是无怨无悔的爱,可一旦错了方向,就变成了无边无际的情感暴力。爱有多么深,里面藏的刀就有多么锋利,而且是双刃的,同时伤及爱与被爱的人。怎么会发生这样的突变?承宇感到难以置信。不过,仔细一想,把母亲变得这么硬心肠的不是别人,正是自己,于是,他对自己生起气来,却又觉得委屈。
  “承宇他妈!均匀呼吸!”
  “别管我,就让我死在这儿吧!”
  “你这个人怎么越来越……”
  父亲觉得如果听任妻子的情绪这么发泄下去,恐怕会出大事,连忙回头看着固执地背对着自己的承宇。
  “承宇!”
  “……是。”
  承宇抱着姝美转过身来,父子的目光相遇了,承宇读出了父亲恳切的心情:“即使以后你继续我行我素,现在还是遵从你妈妈的意思吧!你妈妈本来就有心脏病,最近这段时间,她的情绪又一直不好,觉也睡不着。听我的话吧!爸爸求你了!”
  读懂父亲眼神的瞬间,承宇只觉得头脑里一片空白。就算自己感到委屈,感到失去了自我,可是,她毕竟是自己的母亲啊!而且,自己的确有错误,为人子女,不能尊重母亲的意愿本身就是一个很严重的错误。
  承宇听从了父亲的话,面向无力地靠在父亲怀里的母亲跪下了。
  “妈妈……对不起!儿子不孝,害得您这么伤心……对不起!请原谅我!”
  “真的?你是真心悔过吗?”
  “是的。”
  “那好,以后你就不固执己见,肯听妈妈的话了吗?”
  快点儿答应你妈妈呀!母亲背后的父亲拼命给承宇使眼色,承宇慢慢低下了头:
  “……是。”
  “那样的话……再把英恩叫回来!”
  “啊?”
  “不,明天你就去菲律宾,把她给接回来!”
  “嗯……”
  “刚才给你看的照片上的女孩,你不喜欢也没关系,只要你把英恩带回来就行。我也是个女人,我知道英恩爱你有多深,在这个世界上,除了你,那孩子根本不可能爱上别人。有句话说出来可能对不起你死去的妻子,但坦白地说,从一开始到现在,我一直认为我的儿媳只能是英恩,就算你觉得妈妈这种想法太狠心了,我也改变不了。”
  “……”
  “尽快接英恩回来……结婚吧!我相信,只有那样,你走错路的人生才能回到正道上来。而且,英恩一定可以带好姝美,这个世界上没人比得过她,这一点你不是比谁都清楚吗?”
  母亲伸出手,摩挲儿子泪水打湿的脸颊。
  “我的儿呀……”
  “……”
  “只要你能得到幸福,就算要我的命也行啊……”
  母亲和儿子都不停地流着泪,扶着母亲的父亲抬起头看着天花板,大口大口地把一股股热流吞到心里。
  “妈妈……”
  “你现在……也许会埋怨我,生我的气,可是,能让你……我的儿子幸福起来的路就摆在眼前,我怎么能放弃呢?从今往后,你一定要记清楚:对父母最大的不孝就是放弃幸福,选择不幸。真的,如果现在我死了能换来你的幸福和快乐,那我一定会毫不迟疑地选择死的。相信我,承宇!妈妈这么做,都是因为爱你,希望你幸福啊!除了这一点,我在这个世界上再也没有别的愿望了。”  天堂来信  第二天,2002年3月14日,承宇去电台上班后,从文员手里接到了一封厚厚的信和一个录像带大小的包裹,是挂号邮件,文员替他签收了,信封上写着寄件人的名字———许静岚。
  去了釜山的许前辈?什么事?承宇打开信封,发现里面有一张便笺,还有一个封好了的信封。
  承宇先打开了便笺。
  承宇:
  是我。这封信是美姝交给我的,她要我在她离开这个世界满三年的时候交给你,录像带也是。这么珍贵的东西本应当面交给你,但因有要事不能离开,只好邮寄了,对不起!
  美姝!这是美姝写的信?这盘录像带也是?承宇从未想到自己会收到美姝生前写的信,一颗心怦怦跳个不停。他刚拿起信封,思念和悲伤就汹涌而来,令他几乎抵挡不住,甚至产生了一种错觉,似乎美姝穿越了三年的时空,重新生活在这个世界上的什么地方,而且昨晚给自己写了这封信。他用颤抖的手撕开信封,展开信纸,亲切熟悉的字迹跃入眼帘:
  亲爱的……日夜思念的……承宇:
  写下对你的称呼后,有半个多小时我握着笔一个字也写不出来。因为想说的话太多,它们在我心里上蹿下跳,争先恐后地让我把它们写出来。我简直想对它们大喊:喂!你们这些家伙!我心里的这些感情呀!你们不能排好队吗?呵呵!
  承宇!
  金承宇!喂,金承宇!你的名字,这么叫起来,真的很顺口,暖融融的。爸爸给你起的名字真不错。你的名字顺着我的嗓子滑下去,那么柔软,啊……真像一朵棉花糖,要不就是一朵云彩!我真的这么认为。
  承宇,唉,光是一遍一遍叫你的名字就能写满这封信,可是,现在,我也是时候把压在心里的话说出来了。
  承宇……承宇!看着我的眼睛!字里行间是不是浮现出了我的双眼?你就像阅读我的目光一样仔细阅读我的心吧!我希望这封信我能写得妙趣横生,让你看着高兴,但不知道是不是真的能写得那么有趣,又觉得不好意思。呵呵!哎呀,不管了,想起什么来就写什么吧。
  承宇呀,我真高兴这辈子能遇到你,这是我此生最大的幸福!这是我想写下来的第一句话,也是我这封信的结论。我很想就这么简单地结束,但又怕你失望,说:“什么?就写这么点儿啊?”所以,我还是慢慢写下去吧!不过,写信这件事,真的跟想的不一样,还真难啊!写一封信真够费劲的,似乎心、思想、字和手都各管各的。幸亏我选择的不是写作,而是制作影像。
  轻点儿!轻点儿!一步一步,轻轻挪动心的白色脚步!
  承宇,我……真的很感谢你!你知道吧?嗯,不知道?那好,我现在告诉你,因为遇到你———像树一样的承宇,对我毫无保留的像树一样美好的承宇———我的生活充满了快乐、温馨和幸福。现在回想起来,从第一次见到你的时候开始,我心里就萌生了对你的爱意吧?直到现在,我才真正认识到了这一点。我还想告诉你,我爱你像你爱我一样多,甚至更多!我全身心感觉到,我爱你比你爱我更深!虽然我……站在生命的尽头,但,就像某位诗人说的那样:我就像来这个世界春游的孩子,跟你快乐地玩耍着,不知离别正在逼近。
  这……哎呀……我一定得在你回来之前把信写完呀!承宇,你不知道今天你去做什么了吧?你去买我体内的,我肚子里的姝美的鞋子了!现在你知道我为什么一定要让你去明洞的婴幼儿用品店了吧?呵呵!刚才你露出一副莫名其妙的表情,甚至有点儿恼火,说:“何必去那么远的地方买呢,真搞不明白……什么?像小鸡绒毛一样又轻又软的布做的童鞋只有那里才有?真是的,我明白你的意思,可是,为什么非要现在去呢?美姝你挺着个大肚子,随时可能分娩,说不定姝美比预产期提前降生呢,我不放心,我想一直守在你身边。”你嘟嘟囔囔地磨蹭了一个多小时,我说什么也不松口,你实在没办法才去了。现在你明白我并不是无缘无故地耍赖了吧?我真的一定要给你写这封信,可是,你几乎一天24小时守在我身边,我无论如何也找不到机会和时间。
  哎哟!
  回头读读前面写的东西,自己都觉得寒心。我的信怎么写得这么差呀?真惭愧啊!呵呵!承宇,你明白我的这种心情吗?从提笔开始,我就下定决心,决不要写成一封悲伤的信,可是,回头看看现在写出来的那么长的信纸,感觉乱七八糟的。但是,无论如何,我决不允许写给你的最后一封信充满冠冕堂皇的空话……我要认真地写……把我的一颗心都写进去,又怕这封信会因为满纸泪痕而变成鱼缸……呵呵,实在没有两全其美的办法,我左右为难,可是,真的,只要能让你绽开笑颜,我宁愿把所有的伤心一点不漏地藏进心底。
  亲爱的承宇!
  生病的是我,可是你面对的艰难困苦更甚于我。我的年轻的男子汉!我的心……开始隐隐作痛。
  承宇呀,承宇呀,现在整间屋子都充满了你的气息……你的目光、嘴唇、手、微笑、大笑,喝茶时若有所思的表情,抬起左手挠后脑勺的样子,你说“肚子饿了,快给我饭”时夸张的声音,吃完一碗饭时把空碗放在头顶上大叫“还饿!饿死了”的滑稽相……“美姝,哎呀!你的腿上长肉了!哎呀……真让人吃惊,人家都说女人结了婚会长肉,果然没错儿啊!”你嘻嘻笑着说……所有这一切朝我蜂拥而来。
  你在哪儿?真的……我真不该把你支到那么远的地方。真想你啊!想你想得快要疯了,你……如果你现在推开门走进来的话,我因为太想你了,一定会紧紧抱住你乱啃乱咬一通的。呵呵,当然,这只是说说而已,我并没有什么胃口,只是因为对你的爱和思念,很想亲吻你全身,从发梢到脚尖。
  亲爱的……亲爱的……
  怎么想都觉得不可思议,我居然直到现在才明白,我对你的爱至少比你对我的爱深十倍!我真的很傻,是不是?呵呵,仔细想想,我在工作方面也是一样没有自知之明。我的目标是成为简·坎皮恩那样的电影导演,就是那个导演《钢琴课》的新西兰女导演。从开始拍摄电影的大学时期开始,我就经常义愤填膺地责问那些演员:“你们为什么没有在《钢琴课》里饰演爱达的霍莉·亨特那么精湛的演技呢?”现在想起来,那样的责问只不过表明我自身力量不足罢了。其实简·坎皮恩拍电影的条件并不比我好,她克服了祖国摄影设备奇缺的恶劣条件,拍摄出意味深长、动人心弦的影片,片中的每一幅画面都像是美丽的静物画,面对她,我自叹弗如……但是,如果有来生,我还是要继续挑战这份职业,而且一定要作出成绩!
  嗬,电话铃响了……呵呵,果然是你,你气喘吁吁地告诉我你会在30分钟内到家。哎呀,那我一定得快点儿结束这封信了,如果今天不写完,恐怕以后不会有机会了……我现在的心情有点儿奇妙,因为……我打算让你在我辞世三周年的时候读这封信。你问为什么?我有我的理由……承宇,我……其实……有点儿担心,很担心,不写就受不了了。姝美……最迟也会在一个星期内出生,嗯,不说姝美了……我一听到姝美的名字,心都要碎了,似乎马上就会死去。我不担心我们姝美,一点儿也不,毫无疑问你会好好照顾她,给她幸福的,是不是?
  我……我担心的是你。我一定要写这封信就是为了说这件事,好好听着,承宇!我……离开人世三年后,你跟别的女人相爱结婚吧!如果是跟我的朋友静岚当然更好,即使不是静岚也没关系,因为爱情毕竟不是可以勉强的。我想说的是,如果那个我不认识的女子喜欢你和姝美,你和姝美也觉得她不错,那你就丝毫不要顾念我,只管跟她组成家庭吧!只要你们过得幸福快乐就行了。这是我的真心话,我希望承宇、姝美和那个人的笑声能一直传到猎户星座。如果说我对那个素不相识的女人还有什么特别要求的话,我希望那个女子能给你提供很大的帮助,就像我接受了很多你的帮助一样。如果那个女子能帮助你,那可真是锦上添花了。
  呵呵!你奇怪我怎么会有这样的想法?这都是因为我感觉对不起你的缘故。我当导演的时候,你给了我那么多的帮助,可是,对你的事,我半点儿忙都没帮上,因为我根本没有那么做的能力。我非常感谢你,又觉得抱歉,所以送给你这样的祝愿。
  承宇,我知道你现在听不进我说的话,可是,即便如此,我还是要说,否则我会因为太担心你而死不瞑目的。你问为什么,原因你不是更清楚吗?因为就算我不在了,你恐怕10年、20年,甚至一辈子都不会让别的女人走进你心里。我不是说你不是男人,而是因为你是一个真正的男子汉,你对我的爱那么深,以后恐怕很难改变。我……选择三年为期,是因为知道对你来说,在对我的思念中,三年会像三天一样飞逝而过……
  承宇……现在已经三年了吧?我对你提一个要求,从现在开始,放开我吧!你接到这封信,读完这封信,就等于收到了我的诀别宣言。你明白了吗?这一刻,我把你一脚踢开了,所以,从现在开始,不要再想我了!一点儿也不要!你对我的思念也是属于我的,我要全部收回,你给我离得远远的!
  承宇,谢谢你过去三年里满脑子都是对我的思念!想来那段时间我一定幸福极了,快乐极了,因此我……总觉得对不起你,又觉得伤心:那个男人为什么那么不通情达理呢?承宇!从现在开始,找一个为你洗菜做饭、为你换洗床单、为姝美梳洗打扮的美丽善良的女子,跟她一起生活吧!千万不要辜负我的这片心意!我……真的很担心你,所以才会提前三年写下这些话,只有这样,我才能在天上无忧无虑地擦着星星,愉快地生活。
  等你幸福地活到百岁之后,很久很久以后,你离开人世的时候,来我所在的地方吧!等跟你一起生活的那个女子死后,我会把你推到她身边去的。你没有忘记我们在天上的家吧?就是猎户星座呀。要我给你画一幅地图吗?只要沿着银河来就行了,左上是小犬座,右上是双子座和金牛座,右下是天兔座和天鸽座,左下是大犬座,也就是说,我们家周围有两个调皮鬼,还有一只兔子、一群鸽子、一条斑点狗和一条牧羊犬。
  呵呵,听清楚了吧?别忘了,一定要来找我呀!
  哇!承宇,你看到这封信的时候已经是三年后了呀!不行,要是被你发现了,这封信甭说三年了,恐怕马上就会变成碎片:“什么?你居然为写这种信而在最堵车的时候把我支到那么远的地方去!”呵呵,我迫不及待地想看你买回来的那双漂亮鞋子。
  亲爱的……我最最亲爱的承宇,现在……这封信得结束了,没时间了。这些我忍着剧痛写下来的话……你一定要听啊!不然的话,以后……就算你来了猎户星座,我也决不会让你进门的!
  承宇!加油!一定要过得好好的!没有我的日子,要过得比有我更幸福更快乐!我相信你,毫不怀疑,你一定会把生活安排得有滋有味,幸福快乐,绝不会让我失望的。听到了吗?你一定要做到!
  承宇……我真的很感谢你。感谢的话说一千遍一万遍也不算多,我恨不得把世界上所有的空气都变成字,变成写不完的信纸……
  承宇……我爱你!我会永远珍藏跟你共同度过的生活!再见!承宇!
  PS:给姝美,我觉得还是留下我的影像比较好,姝美也该看看自己妈妈的样子,听听妈妈的声音嘛。不然的话,我是不是没有当妈妈的资格?不过,承宇……这盘录像带,希望你等以后……我们姝美长到20岁,考上大学以后再给她看。到那时候,姝美即使见到我的样子,也不至于太悲伤,那个年龄的她,应该已经学会含笑面对悲伤了。最近我因为这样那样的事心里乱糟糟的,你会抚慰我的心的,是不是?
  落款是1999年3月9日,那是美姝辞世……不,是姝美出生前四天。
  12页的信纸到处都是美姝的泪痕,三年后,承宇的泪滴到信上,融入美姝的泪痕。美姝写的每一个字都闪烁着她的微笑、撒娇和期待的目光,在承宇心里翻腾、起伏。
  真是个傻瓜……这算什么呀?要是想被我忘记,索性什么都不要留下才对。美姝!美姝……你这个傻瓜,傻瓜!
  承宇把脸深深地埋在盛着美姝的心的信里,无声的泪水已经把厚厚的一叠信纸打湿了。  录像带  “呀!静岚,别晃摄像机!现在拍的东西多重要啊!一只手稳稳地托着下面,稳点儿!嗯,这就对了。好,准备好了吗?”
  在画面里,美姝坐在医院的病床上,把滑到前额上的头发整齐地捋到耳朵后面,眨了眨眼睛。她没有穿病号服,而是穿了承宇给她买的粉红色孕妇装,脸上还化了淡妆。虽然她当时非常消瘦,肚子高高地挺着,但脸上红扑扑的,笑得很灿烂。
  她朝镜头点了点头,似乎是示意可以开始了,然后干咳了几声。
  “姝……姝美!你好!我是妈妈。你是……第一次见到妈妈吧?你一定见过我的照片,可是没见过我说话吧?第一次听到妈妈的声音,怎么样?呵呵!不是很糟糕吧?好,那就好。姝美,你看到这儿……这儿,我的肚子了吗?你现在就在我的肚子里呢!神奇吧?嗯,这么一说,我也有点儿搞不清楚了,我到底是在对肚子里的姝美说话,还是在对那个正在看这盘录像带的可爱的小淑女说呢……”
  她哽咽了,仰头看着天花板,等眼睛里的泪水干了后,又看着家用摄像机的镜头绽开了灿烂的笑容。她的手一直放在鼓鼓的肚子上,不停地轻轻抚摸着。
  “姝美呀,妈妈……这个妈妈……很……对不起你!我想先向你道歉。真的对不起!你问为什么?原因嘛……是因为我有太多事不能为你做了。真正当妈妈的,要给我们姝美喂奶、换尿布、洗澡……用婴儿车推你去超市,给你唱催眠曲,读童话书,那才是称职的妈妈。还要一句一句地教你说话,跟你一起玩,嗯……教你唱‘你拍一我拍一’,跟你一起拍手玩……
  “可是……姝美呀,看来妈妈无论如何也做不到那些了,只能当一个不称职的妈妈了。妈妈真的很想给姝美穿上漂亮的衣服,戴上黄色的小帽子,牵着你的手一起去赏花,给你买棉花糖,买气球,可是……那些……我都做不到了,真让我伤心啊!不过,我也不是很担心,因为毕竟可以把姝美你交到爸爸的手里。你呀,长大以后,一定会了解你爸爸是个多么优秀的男子汉的。我给你准备了一个这么好的爸爸,你会为此感谢妈妈的吧?你爸爸是这个世界上最慈祥、最善良的人,真的,妈妈的话你只管相信好了。啊,对了,等你看到这盘录像带的时候,估计我说的这些你早就亲身体会到了。
  “姝美呀……可是,妈妈的心……还是很痛。我……下决心拍这盘录像带的时候决不哭,但眼泪总是……总是不听话地想冒出来。想到还可以这样跟我们姝美见面,对你说话,我太高兴了……心怦怦直跳。
  “姝美呀……哎呀,你踢妈妈了!是不是刚睡醒?哎呀!踢得还真疼啊!当初就因为你这么活泼好动,我还以为你是个男孩呢。可是,静岚阿姨,就是现在拿着摄像机的那个静岚阿姨,是个妇产科医生,她向我保证说你一定是个美丽的公主,所以呀,我就对你爸爸说:‘这孩子出生后一定擅长跆拳道,送她去学跆拳道吧!’结果你爸爸说,索性让你当足球运动员好了。可是,姝美,那是不是太过分了?我并不讨厌运动员,可是一想到我女儿的腿长满硬邦邦的肌肉,脸蛋被太阳晒得黑黑的……姝美,你长大以后不要当足球运动员好吗?别的干什么都行。
  “呵呵!妈妈越说越想见你了,要是可能的话,真恨不得把双眼塞进肚子里看看你到底什么样。为这我都睡不着觉了,虽然静岚阿姨给我看了你的胎儿照片,但怎么都想像不出那个蜷成一团的小东西长大后会是什么样……
  “姝美呀,屏幕上的妈妈脸色是不是有点儿憔悴?其实,妈妈当年可是个大美人,要不你爸爸怎么会对我一见钟情,痴情地等了我7年呢?呵呵!我们姝美一半像漂亮的妈妈,一半像帅气的爸爸,一定美若天仙吧?姝美……妈妈真想你,想见你,只要能看你一眼……能把你抱在怀里……能让你吃一口我的奶……啊,那该多好啊!
  “姝美呀,妈妈……只要你知道妈妈是多么爱你就行了。我不能给你做泡菜吃,不能给你煮酱汤,也不能给你烤比萨饼……不能给你梳辫子,不能跟你一起去澡堂,不能拉你的手,给你买学习用品和书包,可是……不管我去哪儿,不管我在不在你眼前,你吃的用的东西我都会为你用心准备的,我会诚心诚意地祈祷,祈祷你需要的一切都会准备好……希望姝美能理解妈妈的这份心意。
  “我最爱的女儿姝美呀,毫无疑问,即使没有妈妈的陪伴,你也能健康快乐地长大,一定会比妈妈更聪明、更有智慧、更漂亮,也一定是个善良的姑娘,这些妈妈一点儿都不担心。怎么样?姝美,我的话没错吧?你现在不是已经长成窈窕淑女了吗?不是已经成了大学生了吗?
  “姝美呀……姝美……这么久才让你看到我的样子,真的很对不起!可是,我一想到年幼的姝美看着我流泪的样子……就无论如何也不能忍受,所以,妈妈会一直等待,直到你长大成人,相信你能理解妈妈的这种心情。
  “现在……正在看着妈妈的你是什么模样呢?你的脸、皮肤、头发……我大体能想像得到,但无论如何也不够清晰。真是太想见你了,姝美……妈妈留下这盘录像带,不是为了带给你迟来的痛苦,绝对不是那样!妈妈非常爱你,希望你快乐地长大,过上美好健康的生活,所以才缠着并不十分赞成的静岚阿姨拍摄的。
  “哎呀,真疼啊!你又用力踢我的小腹了。想看看你的力气有多大吗?瞧!我的小腹上到处都裂缝了!想想真神奇,是不是,姝美?你现在还在我肚子里,但你看这盘录像带的时候已经是个20岁的大姑娘了。生活中本来就包含着这种种神奇吧?
  “我们姝美……该有男朋友了吧?嗯?什么?已经有男朋友了?嗯,那好啊!他长得怎么样?个子高吗?没害你伤心吧?哦,还没有男朋友?嗯,那也挺好。可是,你如果有了男朋友,一定要带给你爸爸看看啊!那样的话,你爸爸会详详细细地讲给我听的。真的,我已经嘱咐过你爸爸了,一定要告诉我。不管怎么样,我们姝美……总有一天会恋爱的……真是的,想起这件事就伤心,本来妈妈想请姝美的男朋友喝鸡尾酒的,要是特别喜欢,还打算送他一条款式独特的仔裤呢!
  “呵呵!姝美呀,妈妈认为,在爱情方面,给予比接受更重要。举个例子,妈妈从爸爸那里接受的爱比给爸爸的爱多得多,我曾经引以为荣,甚至为此变得傲慢起来,但现在想起来,那并不完全是好事,如果我给你爸爸的爱更多的话,现在我的心就会轻松多了,可是,现在我感觉像是没还清债务就逃跑了一样。
  “你明白妈妈的话吗?毫无保留地向你的爱人奉献你深沉的爱吧!如果一个女人给了一个男人那种爱,那是非常美好的……呵呵,妈妈是不是有点儿烦人啊?当妈妈的就是这样,无论多么想讲得有水平,结果还是表现得絮絮叨叨的……嗯,妈妈相信,感情问题我们姝美也一定会处理好的。
  “嗯,姝美呀,关于你爸爸,有一点我要告诉你,或许……不知道什么时候,你爸爸可能会给你找一个新妈妈,应该是你小时候的事吧?希望你明白,那是妈妈恳求爸爸做的。你爸爸这个人啊……如果妈妈不推他一把,恐怕他会一辈子独身下去的,可是,那是妈妈绝不愿看到的情况。妈妈真心希望爸爸能找到一个真正爱姝美和爸爸的女子,跟她一起幸福地生活。我们姝美未来的新妈妈一定是个好人,你爸爸有那样的眼光和胸怀,呵呵,妈妈对此确信无疑,因为妈妈本身就是一个很好的例证呀!
  “所以,姝美,生了你的妈妈会在你的心里,真心希望你能成为养大你的妈妈的乖女儿。呵呵!是啊,这也是杞人忧天,是不是?我们姝美一直都做得很好吧?
  “姝美呀……妈妈得结束跟你的这次约会了,跟你的约会真的……很快乐,很有意思,虽然只能跟你以这种方式见面,但我仍然觉得非常幸福。姝美呀,你也总有一天会结婚,会生孩子的,到那时候,你今天所不能理解的就都能理解了。爸爸妈妈在一起始于爱,离别时依然只有割舍不开的爱。姝美呀,现在……你也成人了,希望你能时常留意一下爸爸的心。我感觉得到,20岁的你会是多么爱爸爸,多么爱新妈妈。妈妈无论在哪里,都希望你永远沐浴在爱里,过着潇洒美好、堂堂正正的生活。
  “姝美呀!再见!
  “以后……从现在开始七八十年后我们再见吧!我会记住姝美的长相的,把你的容貌永远刻在我心里。
  “姝美,你一定要充满活力,潇洒快乐,热爱周围的人呀!
  “再见!姝美,以后……以后我们一定要再见面!记住了吗?
  “我爱你,姝美!别忘了妈妈啊!那样我们才能在很久很久以后重逢……
  “再见!姝美!
  “Bye-bye!爱你,姝美!”第2部分  郑庆恩  M-JM,2003年4月30日,下午两点10分。
  “明振!选出来做咖啡广告背景音乐的那些全都录好了吗?”
  “是。”
  “好,一起听听吧!”
  金明振代理从电脑里取出刻好的CD,跟承宇一起打开音像设备室的门走了进去,里面摆满了音响设备和影像设备。
  承宇戴上耳机,低头看着资料一一对照:
  “第一首是肖邦的E小调前奏曲,第二首是波契里尼的第1号弦乐五重奏……接下去是Manhattan Transfer(曼哈顿转运站合唱团)的Java Jive、Peggy Lee(佩姬·李)的Wonderful World,第五首是Tony Bennett(托尼·贝尼特)的I left My Heart In San-francisco,最后一首是……”
  “哦,是Chet Baker(恰特·贝克尔)的。”
  “嗯,听听看吧。明振,你觉得哪首最好?”
  “这个嘛……我觉得,要是只选一首,Java Jive最好,Java本来就是咖啡的意思,Jive则是享受的意思,作为咖啡广告似乎正合适……”
  “哈哈哈,所以这首歌别的公司已经在几年前用过了,麦斯威尔咖啡广告,明星宋允儿代言的。”
  “是吗?我还真不知道。那样的话,不是从一开始就应该排除掉吗?”
  “也不见得,或许更适合这次的咖啡产品呢。”
  他们暂时停止交谈,安静地倾听着从耳机里传出来的旋律,看与咖啡的形象是否吻合。他们试图找到一种旋律,让听到的人联想到白色的咖啡伴侣在深褐色的咖啡上呈螺旋状溶化消失的画面。
  “这次的产品……说是加榛子的吧?还加了巧克力味?”
  “说是去年有的公司推出了添加杏仁和威士忌味的咖啡产品,很受消费者欢迎,为了应战,他们针对年轻女性开发了这个新产品。”
  “对了,那种新产品,他们送来了吗?”
  “没有,一直说要送,可是到现在还没见到。”
  “真是的,没有咖啡光听音乐,就跟缺了一只手一样嘛!我们一定得喝着那种咖啡听才行,附近的便利店里有没有?要是有的话,去买一瓶来吧!”
  “今天早上上班路上,我已经去大型商场和咖啡专卖店看过了,都没有,说是还没上市。他们公司似乎打算吊着消费者的胃口,等开始大规模广告宣传那天才拿出来,来个一鸣惊人。”
  “就算那样也是……这些人简直不可理喻,明确要求音乐与咖啡味道相配,却不给我们送咖啡来……嗯,我觉得最后一首不错,听上去节奏轻快,感觉温馨。”
  “哪首?”
  “Chet Baker。”
  “那首叫I Fall In Love Too Easily的?”
  “嗯,既然那种咖啡是面向20多岁的年轻女性的,最后那首似乎最合适,尤其是第八、九小节,把音量减弱后放出来,似乎能感觉到咖啡的热气氤氲,纯净芳香。”
  “嗯,我也有同感,那就这么决定了吧!马上通知客户吗?”
  “客户给我们的最后期限到什么时候?”
  “还有两天。”
  “那样的话,还有时间再斟酌一下。你先给他们打个电话,催他们把新产品送过来,要不你亲自去拿一趟怎么样?口渴的人只能先挖井呀!”
  “好。”
  “另外,找咖啡公司宣传部的全室长问一下,广告播放时间定下来没有?是早上还是晚上,星期几播,到底是什么样的广告?这些都了解清楚后,我们两个人再一边喝咖啡一边看广告片,根据广告时间作出最终决定。就明天吧,可能的话连没选上的那20多首也听一遍。”
  “哎呀,明天的工作真不轻松啊!”
  “你叹什么气呀?对你来说,既能拿到丰厚的加班费,又得到一个积累经验的好机会,明天过得很充实才对。”
  “哈哈!您说的还真没错儿!”
  “哎呀!仔细一想,还真有点儿担心。”承宇皱起眉头。
  “哦?有什么可担心的?”
  “担心你呀!我教给你的东西是不是太多了?要是你全都学会了,辞职自立门户怎么办啊?一觉醒来你在我对面开了家跟我竞争的公司,那我可真算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了。”
  “哎呀,瞧您说的!凭我的水平,就算过个十年八年的也不见得能赶得上社长您呀!您就只管放心吧!”
  承宇跟20多岁的金代理并肩走出音像设备室,拍了拍他的肩膀,说:
  “我是开玩笑的。你只管好好学习吧!学得越多越好,以后你也成立一个这方面的公司,咱们比着干!”
  M-JM的办公室里,六七个职员在各自的工作台旁忙碌着,有的在敲键盘,有的戴着耳机在资料分类档案上奋笔疾书。
  “爸爸!”
  是姝美,她上午去了两个街区外的青松幼儿园,刚坐着黄色的儿童保护车回来,背着双肩包,拖着一个气球蹦蹦跳跳地进了办公室。她今天穿着粉红色的连衣裙,像个小天使一样,圆圆的脸,亮晶晶的眼睛,花瓣一样红润的小嘴,可爱极了。
  承宇还没开口,职员们已经七嘴八舌地欢迎起来:
  “哎呀,是小公主呀!”
  “呀哈!姝美今天可真漂亮!”
  “姝美,今天午饭吃什么了?”
  “口袋里有棒棒糖的话,给姐姐一个好不好?”
  “哼!我没有糖。”姝美一边顽皮地晃着身子走向承宇,一边转头向一个把手指放在嘴唇上佯装吮吸的女职员吐了吐舌头。
  “就要一个!”
  “没有。珍姬姐姐天天跟人家要糖吃。”
  “哎呀,我好伤心呀,上次谁给你买的小熊维尼发卡?忘了吗?”
  “哎呀,珍姬姐姐整天念叨,谁忘得了啊?”
  “好吧,嗯……那就算了吧!昨天我特意买了个水晶戒指,好看得不得了,本来打算今天送给姝美的,可是,姝美连一根棒棒糖都不肯给我……唉,算了,还是留着给我大姐的女儿吧!”
  听说有水晶戒指,姝美迈向爸爸的脚步停了下来。她眨眨眼睛,脸上绽开灿烂的笑容,转向珍姬的办公桌。
  “真的?有戒指?”
  “是啊。”珍姬把手放在口袋里,夸张地在里面窸窸窣窣地摸索。
  姝美的眼神变得柔和了,咧嘴笑着说:
  “哎呀,姐姐,明天我一定给你带棒棒糖来!其实呀,我是担心姐姐老吃糖牙齿会坏,难道我还能真的不给姐姐糖吃吗?你看,我的口袋,全都翻过来了吧?没有!今天幼儿园里没发糖,真的。”
  这么一大段话,姝美说起来一点儿都不打嗑巴,还配上了天真可爱的表情和动作。说完,她走到珍姬身边,伸出白如莲藕的小手。
  “什么?”
  “戒指!”
  “啊呀,姝美你想拦路抢劫吗?你不给我棒棒糖,就想要戒指吗?”
  “说了明天给你嘛!”
  “不行!”
  “那个戒指是我的,快给我!”
  “天哪!那怎么就是你的了?不行,我得明天给你。”
  “哼!”
  姝美突然把双手伸进珍姬的口袋里掏起来,可是口袋里什么都没有。
  珍姬朝她伸了伸舌头,姝美的眼里马上泛起了泪花,红润的小嘴一下子噘起了老高:这个姐姐每次都这样,不是假装有巧克力骗人着急,就是拿带镜子的漂亮钱包逗弄人。
  “嘻嘻嘻,姝美呀,小哭包!噘着小嘴,穿着红色靴子,一步,一步,走进了眼泪王国。”
  珍姬觉得逗姝美特别有趣,格格格笑了,其他职员也跟着哄堂大笑。
  姝美跟珍姬争辩的时候,承宇低头看着一名男职员的电脑,跟他交换了一些意见,这时朝女儿抬起头来:
  “哎呀,珍姬小姐,好好的怎么又把孩子弄哭了?上次也是这样吧?”
  “嗯,珍姬姐姐真的很烦人!”
  “好玩嘛。”
  “真是的,你怎么有这种爱好啊?说孩子拦路抢劫又是怎么回事?你什么时候见过这么可爱的小强盗?姝美呀,以后不陪那个姐姐玩就是了。”
  “就是!哼,我明天拿好多好多棒棒糖来,一个也不给她。”
  “嗯,姝美一个人慢慢吃好了,不过,别忘了吃完糖要认真刷牙啊!瞧,那个珍姬姐姐因为每天捉弄可爱的姝美,到现在还没有男朋友呢!那是老天给她的惩罚。”
  “哎呀,社长!”
  “什么?难道我说错了吗?姝美呀,以后看见珍姬姐姐就装做没看见好了。”
  “嗯,知道了。嘻嘻!我以后再也不跟珍姬姐姐玩了。”
  “嗬,珍姬今天真不该跟姝美斗,现在输得一塌糊涂了吧?”一位职员插嘴说。
  “我怎么知道社长也会挽起袖子参战呢?”
  “嗯,珍姬老捉弄姝美这么漂亮的女孩,以后结了婚肯定生不了漂亮女儿。”
  职员们你一言我一语开玩笑的时候,承宇一把抱起抬手擦眼角的姝美,走进了自己的办公室。
  “爸爸!教训教训珍姬姐姐!”
  “嗯?”
  “爸爸是社长呀,开除姐姐吧!”
  “嗯?什么?”
  姝美天使般的面孔上带着一抹杀气,还竖起手掌做出砍头的架势。天哪!虽然只有5岁,但那份机灵劲儿远远超过了她的年龄。现在的孩子呀!在电视电影的刺激中长大,不像个小精灵才怪呢!
  承宇每次发现姝美说出不符合年龄的话或露出类似的表情时,都心里一动。
  “哎呀呀,那绝对不行,你不知道珍姬姐姐工作得多认真哪!还有,这样的话可不是什么好话。实际上呀,爸爸觉得,珍姬姐姐的玩笑的确开得有点儿过分,但在所有的哥哥姐姐当中,恐怕最喜欢姝美的还得数珍姬姐姐。”
  “哼!才不是呢!”
  “真的!今天在姝美来之前,珍姬姐姐就跟我说了,想去买个漂亮的水晶戒指,明天送给姝美,所以想早点儿下班。”
  “真的?真的吗?”
  “那当然,爸爸说的还有错吗?”
  “那明天真的能收到水晶戒指?”
  “是呀。”
  开心的笑容在姝美的脸上弥漫开来,像喇叭花绽放。承宇这才轻松地舒了一口气。年轻人可能不会明白,对一个失去妻子独自抚养女儿的父亲来说,女儿脸上流下的泪水简直能让他肝肠寸断,即使女儿流泪只是因为一个想跟她亲近的玩笑。
  承宇瞥了一眼手表,跟客户约好的面谈时间快到了,而且每天下午陪伴姝美的女老师也该来了。那位女老师在大学是攻读儿童心理学的,性情温柔,多才多艺,跟姝美一起画画,教她弹钢琴,给她烤面包,做胡萝卜、黄瓜、苹果混合的果汁。女老师天性喜欢跟孩子在一起,教孩子学东西,给孩子做东西吃,这真是件幸运的事。所以,现在承宇对姝美几乎不怎么担心,虽然每月要付的工钱不是个小数目。
  承宇在姝美脸上亲了亲,拉住女儿的手轻轻晃动着说:
  “来,告诉爸爸,今天我们姝美在幼儿园里学了些什么?”
  承宇现在的情况具体说起来是这样的:去年,也就是2002年5月,电台内部调整的时候,他辞去干了整整7年的电台导播工作。原因是多方面的,好友兼同事郑在国移民去了加拿大,许静岚前辈去了釜山医科大学当教授,英恩也回了菲律宾,在美姝去世三周年的第二天接到了美姝生前写的信,还有美姝去世三周年那天母亲的反常表现……
  那次母亲在汉城儿子家里住了两天,在跟父亲一起回春川之前,母亲把承宇拉到电话跟前,叫他当着自己的面给远在菲律宾的英恩打电话。不管承宇说什么,母亲都板着脸,拿着话筒的手一直伸向他。承宇左右为难了很长时间,最终还是拨了母亲打开来放在桌子上的英恩的电话号码。
  “Hello!”
  听筒里传出一个柔和的女中音,让人联想起在南国的艳阳下熟透的水果。承宇用流利的英语说自己找英恩医生,一说是韩国人,那边马上明白了,让他稍等一会儿。对方搁在桌子上的话筒里传来各种嘈杂的声音,似乎周围有很多人在来来去去,过了很久,终于有人拿起了听筒,是英恩,她的声音似乎带着热带的气息,听上去开朗悦耳。
  “啊……哥哥!是承宇哥呀!”
  “嗯,你好吗?”
  “嗯,还好。哎呀,怪不得我昨晚梦见承宇哥了呢!呵呵!真高兴,没想到你会这么快就给我打来电话,不对,等一下……我们分别已经两个多月了吧?”
  “嗯……差不多。”
  “姝美好吧?更漂亮了吧?”
  “当然了。”
  “真想她。我回到这里后第一个星期什么都做不了,因为心里老惦记着姝美,哎呀,简直像害了相思病。”
  “是吗?”
  “嗯。对了,承宇哥,有什么事吗?”
  “哈哈哈!只是想问候你一下。”
  承宇避开母亲锐利的目光。
  “是吗?那太好了,我还以为哥哥或姝美出了什么事呢,心一直悬在半空中。谢谢你给我打电话!托哥哥的福,我很好。”
  “嗯,听你的声音这么开朗,我也觉得高兴。”
  “呵呵!的确是那样,这里的工作很多很累,但同事们都从不抱怨,积极进取,互助友爱,我也跟着变成了这样。对了……呵呵,我当官了。”
  “当官?”
  “嗯,我当上了这个附属中心的院长,因为我的朋友莫尼卡极力推荐,还有不少老师和残障儿童的父母积极推举,呵呵,虽然像是王婆卖瓜,但也是事实,在菲律宾,这个特殊治疗中心的设施是最好的,规模是最大的,而我是第一个当上院长的外国人。怎么样?哥哥,我了不起吧?”
  “是啊!祝贺你!”
  “谢谢!不过,我觉得肩上的担子真的很重。院长任期四年,我打算尽全力做好工作,首先要在每个岛上设立分院,房屋和设施所需的巨额费用,一部分由政府出,另一部分则需要国际团体或个人捐助,为了得到他们的支持,我们现在夜以继日地忙碌呢。”
  “哎呀……真了不起,英恩你终于找到充分发挥实力,体现你真正价值的位置了。”
  这孩子,在说什么呢!
  坐在旁边听承宇说话的妈妈实在忍不住了,伸手来夺儿子手里的电话听筒。
  “妈妈……”
  “你别管,给我!”
  承宇摇了摇头,对英恩说:“妈妈想跟你通话,叫我把听筒给她呢。”接着把听筒递给母亲。
  “妈妈,拜托!”
  “你别管!———英恩?”
  “哎呀,伯母!您好吗?您怎么跟承宇哥在一起呢?是承宇哥去了春川吗?”
  “没有,是我来汉城儿子家了。你的声音总是那么脆生生的,让人听着就高兴!”
  “瞧您说的!谢谢!您身体好吗?伯父也好吧?”
  两个人寒暄了几句。
  “英恩!”
  “哎,伯母!”
  “你……能不能回来?”
  “嗯?您这是……”
  “我也不跟你兜圈子,一句话,你能当我的儿媳妇吗?”
  “伯母!”
  英恩的声音听上去惊惶失措。承宇母亲接着诉起苦来,劝英恩尽快回韩国来,叫她回来跟承宇结婚,好好过日子。英恩一时间无言以对,在这样的情况下,既不能贸然答应,也不好断然拒绝。
  “明白了吗?可能的话下个月就收拾好了回来!我等你!”
  “……是,是……伯母,请让承宇哥跟我说话好吗?”
  “好。”
  母亲想说的话都说出来了,就把听筒递给儿子,自己走向厨房,似乎是去冰箱里拿东西润润嗓子。
  “承宇哥……真的吗?伯母的话……真的……是承宇哥希望的吗?”
  “这个嘛……嗯……”
  “啊哈!果然是这样,是伯母一相情愿吧?现在,我……嗯,说实话,既觉得难过,又有点儿轻松。真的,如果你真的叫我现在回去……我,真的会很苦恼的。你想想!刚上任的院长大张旗鼓地铺开了摊子,结果却……突然因为个人原因退出……有点儿不合适吧?不只是不合适,根本就不行!”
  “是啊,我也这么想。英恩……”
  “所以,承宇哥,你好好跟伯母解释清楚吧!别的话也不必多说了,我都明白,打这个电话完全是伯母的意思。”
  “不,不是那样的!”
  “呵呵!不然的话,承宇哥又不是小孩子,怎么会在伯母在的时候打电话给我呢?不管怎么说,我也没时间多说了,现在忙得不可开交。”
  “嗯,英恩,多保重!”
  “这明明是我想对承宇哥说的嘛!多保重,哥哥!以后经常联系,记住了吗?”
  “好。”
  “哥哥,替我问姝美好。再见!”
  挂断电话,承宇心里百感交集,有点儿如释重负,却又十分羞愧。英恩好不容易集中精力去做一件大好事,自己居然轻率地打电话搅扰她,太不应该了。
  但是,有一点可以确认,那就是英恩将会抛开个人的感情,去实践更宽广更深沉的爱,将过上最有意义的生活,而且,她已不再受爱情的束缚,明确的人生目标解救了她,在她的心里,承宇将成为一生珍藏的回忆。
  又过了一个月,承宇依然无法平静下来,生活需要一个转机的想法越来越强烈。
  要不要去做一直想做的事呢?那样的话,时机就是现在了。下定决心后,他把辞职信放到了电台制作部主任的桌子上,以此作为新生活的起点。那是2002年5月9日的事。
  随后不久,承宇在汉城江南区清潭洞伽山画廊附近创办了这个叫M-JM的音乐公司。选择这个地址,主要是为了姝美。当初跟电台同事郑在国住在同一栋楼时,可以放心地把姝美托付给郑在国的妻子。郑在国一家移民加拿大后,承宇为姝美在汝矣岛上找了家很有名气的幼儿园,那里有现代化的育儿设施,接受孩子全托。但不知为什么,姝美很不适应那所幼儿园的生活,老师把承宇找去,告诉他姝美经常一个人孤零零地坐着,不跟别的孩子一起玩。承宇总是挂念姝美,经常一整天什么事都做不好,这促使他下定决心要创造一个随时可以见到姝美的环境。
  看了不少地方后,他选择了这栋被郁郁葱葱的绿树掩映的二层小楼,既能容得下公司又能容得下家。
  他创办的M-JM公司,简单地说,就是为需要音乐的客户选择适当的音乐,并负责混音和后期制作等工作。当今的社会,影像浪潮如洪水般汹涌,因此烘托影像的音乐也就具有了广阔得惊人的市场,如耗资巨大的电影或电视剧,必须有与主题相配的主题音乐和与画面相配的背景音乐,又如广告、电台节目等,都需要音乐来渲染气氛。此外,不计其数的形形色色的企业在制作公司宣传片时,也会选择适当的音乐来传播和强化自身的形象和商品的知名度。
  “这是个很有前途的领域,什么时候我一定要试试这方面的工作。”承宇过去经常这么想,而帮助他真正下定决心并付诸行动的却是那名奇女子———郑庆恩。
  承宇与庆恩初次见面是在2002年1月末,准确地说,是2002年1月27日。时年28岁的旅美侨胞郑庆恩带着当时韩国音乐界还很陌生的“流行歌剧(Popera)”回到韩国,接着又在韩国鼎力推出世界著名女高音C演唱的流行歌曲,在韩国乐坛掀起了一阵旋风。C这位全球歌剧界的王牌女高音怎么会演唱历来为古典音乐界所不齿的流行歌曲呢?策划这件事并使之成功的到底是什么人?为了解开广大音乐爱好者心中的谜团,那一天,郑庆恩成了承宇负责的MBC第1调频招牌栏目《午夜流行世界》的特邀嘉宾。
  庆恩是移民美国的韩国人后代,毕业于美国纽约大学,主修现代音乐。她的父亲是一位国际律师,在曼哈顿拥有自己的事务所,是在美韩国人公认的成功人士,她的母亲是纽约交响乐团的大提琴手,父母都是懂得尊重女儿的人格和选择的人。庆恩在优越的生活环境和自由的艺术氛围中长大,小时候曾显露出芭蕾舞方面的才华,但自从上了位于哈德逊江边的贵族中学,对流行音乐的兴趣便渐渐超过了对芭蕾舞的兴趣,而上大学后,她又沉醉于爵士乐中。纽约是新世纪(New Age)音乐等世界先锋音乐和历史悠久的古典音乐共存的地方,纵横交错的街道旁有无数的酒吧,不管哪种类型的音乐,纽约都有世界级的大师在演奏或演唱。身为纽约人,庆恩在成长的过程中无时无刻不在接受着这个城市的各种音乐的洗礼。
  被邀请到《午夜流行世界》的庆恩,感谢父母为自己提供了通向成功的成长环境,也感谢自己的祖国为自己提供了施展才华的天地。
  节目结束后,承宇以导播的身份邀请庆恩喝茶。身高一米六七、一头短发的庆恩不仅人长得漂亮,而且充满自信,这使她整个人都散发着独特的魅力。她的韩国语虽然在语调和语气方面带有异国味,但交流起来完全是母语的水平。
  寒暄了几句后,庆恩向承宇敞开了心扉:
  “其实我一直都想找个机会跟您见面呢!您不知道吧?我是《午夜流行世界》的忠实听众。”
  “嗬!真的吗?听您这么说我可真高兴。哈哈哈!”
  “真的,除非我不在国内,只要能听到,我一次也没落过。您知道为什么吗?”
  “嗯?”
  “我觉得播放的听众来信与歌曲配合得简直天衣无缝。由于工作需要,我每天都要听七八个音乐专题节目,其中多数是欧美的,而我对《午夜流行世界》的评价,坦率地说……呵呵!真的棒极了!您选择音乐不是用耳朵,而是用心……哎呀,您可千万别生我的气呀!别怪我年纪轻轻居然不知天高地厚地对您的节目妄加评论。”
  “哈哈!不会的,身为专家的庆恩小姐这么夸奖,我觉得不好意思才是真的。刚才您说到‘坦率地说’的时候,我心里不知多紧张呢,还以为接下去的会是‘坦率地说,选择音乐的范围太窄了’或‘配乐太生硬了’。”
  “不,正相反。举个例子吧,大约是上上个周初吧,您的节目中宣读了一位束草听众的来信,是关于冬日大海的。在介绍那封信的时候,背景音乐您用了Honey Dippers,这首歌汇集了Jimmy Page、Jeff Beck、Nile Rodgers、Robert Plant等摇滚音乐界的巨匠,在表现大海的歌中属于首屈一指的,但看得出这一点的人在音乐圈中并不多见,尤其是主持人读到信里描述的白色沙滩上的大红凉鞋时,Honey Dippers的前奏骤然响起,我的脑海中顿时一片空白,仿佛后脑勺挨了一下:那段音乐分明就是影像本身啊!当时正在开车的我赶忙把车停到临时停车带上,把音量放到最大,闭上眼睛欣赏。音乐与画面的搭配、插入音乐的时机、音的高低控制都是那么恰到好处,如果不具备演奏小提琴的乐感是根本不可能的。当时我就想:哇!这个节目的导播真是个了不起的人!韩国居然也有这样的人啊!我真的很好奇,非常想见您,所以接到《午夜流行世界》的邀请电话后,我毫不犹豫地取消了原来安排的两个约会。”
  “是吗?真让我受宠若惊呀!哈哈哈!这是我此生得到的最高赞赏。依我现在的心情,光请您喝茶可不行,恨不得往后几天天天陪庆恩小姐吃遍汉城的美味,我要大出血!”
  “啊?大出血?”
  “啊哈……就是说我想毫无保留地用最好的菜肴招待您,这是近几年兴起来的说法,虽然不那么正规,但也已经通用了。哈哈哈!”
  后来他们又谈了各种各样的话题。在谈话过程中,庆恩婉转问到承宇是否打算辞去电台的工作,这个问题出乎承宇意料之外,令他不由瞪大了眼睛。庆恩解释说现在欧美的文化产业领域最有前途的就是音乐专业公司,就承宇选择音乐的深度和实力来看,完全可以在这方面作出成就来。她又给他介绍了世界音乐市场的信息。承宇的回答很简短:“原来如此!我也不是没想过这件事……听了您的这些话,以后即使离开电台,我也不会很害怕了,您的话给了我勇气。”关于这个话题他们就谈了这么多。
  那天,来自纽约的庆恩的确让承宇感受到了强烈的文化冲击。在韩国,音乐的作用还是比较单纯的,多用于欣赏或营造气氛,目的在于改变听众的心情,是一种调剂情绪的东西。通过庆恩的描述,承宇得知欧美的广播音乐已经彻底商业化了,大多具有明确的目的性。比如摇滚乐,如同银色枪弹,穿透人们的胸膛进入心田,听的人戴着耳机随意晃动着身体,看似一切都在不经意间,但事实上,音乐背后有着周密的计划和安排,总能让人下意识地联想到某种特定的商品形象。当然不是所有的音乐节目都那样,但只要是广受世界瞩目的王牌音乐节目,都具有引导舆论和支配大众意识的力量,可以通过高品质的音乐来刺激人的某种欲望。他们的音乐不是作用于情绪的,而是作用于欲望的。他们通过测定指向欲望的感性数值,正确计算出所播音乐的影响、范围、威力和效果。别的不说,单是美国著名造酒公司、烟草公司和汽车公司每年不断为摇滚音乐人提供巨额资金这一事实就可以证明这一点。
  那天晚上,承宇和庆恩喝完咖啡又去吃夜宵,喝着酒聊了很长时间,主要话题是纽约的音乐广播节目体系。对承宇来说,庆恩的话当然是非常重要的信息,但并不见得全都具有说服力。原本用来抚慰心灵的音乐却到达了商业性的顶点,这是好是坏,并不一定要争出个是非来,但抢占世界音乐市场的作品不少是依据统计和几率消费的,确实是承宇没想到的。相比之下,韩国的音乐广播,从整体上看,说得好听是浪漫单纯,而实话实说,其实是处于幼儿期,自我封闭。
  “您不生气?”
  “嗯……我为什么要生气?”
  “类似内容的话我也对别人说过,有两个人听后面露不悦,有一个人点了点头,但后来也不肯跟我见面了。那些音乐学院的教授、作曲家,甚至对我大吼,说音乐本是纯粹的艺术,就因为像我这样的商人闯进来才变质了。”
  “哈哈哈!是吗?他们的意见我不敢苟同。贝多芬、肖邦、莫扎特的作品也是以商品的形式流传下来的,如果那些音乐是古典音乐爱好者乐于欣赏的,那么广受大众喜爱的流行音乐也理应受到尊重才对。韩国有个叫沈守峰的女歌手,唱Trot①的,您知道吗?我喝了酒以后,最喜欢的就是她的歌,唱卡拉OK的时候总挑她的歌唱。说实话,就连被称为‘世纪之声’的玛丽亚·卡拉斯也绝对唱不出沈守峰的味道。”
  “天哪!”
  “怎么回事?”
  “真奇怪,怎么就连这一点我也跟您完全一样呢!我呀,第一次听到沈守峰的歌是十几年前,我妈妈随口哼道:‘下雨天,想起你……’有首歌是这么开头的吧?我的年龄一年一年变大,酒量也越来越大,越来越深地体会到:‘哎呀!这个女人的歌可真了不起呀!’所以,我也常找她的歌唱呢!”
  “是吗?真的?”
  “当然是真的,我干吗要说谎呢?这么看来,真的……您跟我有很多共同点呢!对了,我们交个酒友挺合适的,如果您同意偶尔为我空出您身边的位子的话。呵呵呵!”
  “酒友?哈哈哈……”
  他爽朗地大笑起来。
  突然,庆恩的脸上飞起两片红晕。她刚才的话脱口而出,似乎没有经过大脑,说完才清醒过来,心里不由暗惊:“嗬!我怎么会这么说?”
  迄今为止,庆恩还从未主动对别人,尤其是男人直截了当地表露愿意亲近的意思。一提起郑庆恩的名字,认识她的人首先想起来的就是她的傲气,她的自信和不卑不亢,有时甚至被误解为傲慢和自我优越感。了解她的出身和经历的人都能理解她的这种性格:在纽约的上流社会,白人的优越感像摩天大楼一样根深蒂固,但他们也欣然接受庆恩的父亲,因为他的成就有目共睹,而庆恩本人上大学时曾当过两年大学橄榄球队的拉拉队女孩,身材和容貌都是出类拔萃的。
  韩国大多数人以为拉拉队女孩就是穿着超短裙在运动场上跳跳舞,只要脸蛋漂亮身材好就行,大多数不学无术,实际上,那全都是偏见。在美国,如果不是成绩优异,社会服务、人际关系、家庭背景等方面无可挑剔,而且拥有出类拔萃的身材、容貌、体力和舞蹈水平,根本不可能被选为拉拉队女孩。在纽约那样的大城市里的大学,为了挑选拉拉队女孩,通常会组成一个6人左右的评审委员会,对20多个项目进行公平的评审。当选拉拉队女孩这件事本身就相当于获得了社会公认的资格证。
  因为有这样的来历和条件,庆恩从中学到大学,一直是很多男生疯狂追求的对象,大学毕业踏入社会后也是一样。对那些不屈不挠地追着自己的男人,庆恩几乎是身不由己地采取了被别人误解为傲慢的态度。
  但是,这是怎么回事?自己刚才居然对一个第一次见面的男人说什么“交个酒友”的话!而且对方毫无疑问是有妇之夫。庆恩心里也感到不可思议,自己在处理人际关系和工作时,一向是公私分明的,可是,今天为什么对这个男人表现出异乎寻常的好感呢?是因为自己惟独喜欢这个类型的男人吗?
  的确,如果问她迄今为止确实喜欢过谁,她的回答只有一个———演员杰瑞米·艾恩斯,瘦削的身材,高高的个子……是啊,这么看来,面前这个男人冷静的表情、深沉的目光的确跟那个演员有相似的地方———尽管如此,还是说不通,难道只是因为面前这个男人跟那个演员相像吗?我又不是十几岁的小女孩,这怎么可能?
  庆恩偏了偏头,脸上的笑容似乎有点儿尴尬。她端起水杯稀释了一下嘴里的酒。
  其实这也没什么好羞愧的,对于从小在纽约长大,最近却因为工作原因要在韩国度过大多数时间的庆恩来说,真的非常需要一个说得上话来的朋友。至于这个朋友是男是女,是已婚还是未婚都没有什么关系,只要能偶尔见见面聊聊天就足够了。
  承宇无言地低头抽着烟,不经意间抬起细长白净的手指轻轻拂了一下额前的头发。
  那个瞬间,庆恩心里暗暗一惊,差点儿叫出声来:这一幕自己分明在什么地方见过!曾经有一样东西让自己产生过相似的感觉……对了,是那棵长在清澈溪边的高大的白杨树!是的,这一幕分明给了自己那种感觉!
  庆恩小时候曾随父亲回过韩国,当时的目的地不是汉城,而是忠清南道报恩郡附近的一个小山村,那是父亲的故乡,当时爷爷奶奶还健在。那个假期一结束,庆恩就回了纽约,但那个山村、那条清澈见底的小溪和小溪边高大的白杨树再也没有从她的记忆里消失过。那里总有清风徐徐吹拂,风里似乎夹杂着成百上千把小小的蓝色扇子,让人感觉清凉舒爽。小溪潺潺的水流闪着粼粼的金光,溪边站着那棵高大的白杨树,庆恩只要把耳朵贴在白杨树上,就能听到夏天的歌,那是风、阳光和溪水合唱的三重奏。那条小溪和那棵白杨树四周一片幽静,庆恩从未见过有人出现在那条小溪边。少女时代,庆恩曾因为思念那棵白杨树而好几次在梦里回到故乡。
  但是,那棵在她心目中代表美之极至的白杨树怎么会跟眼前的这个男人重叠在一起呢?为什么心里总感觉这个男人跟那个地方的风景很和谐呢?她甚至感觉,如果这个男人站在那清澈的小溪边,就会变成那棵白杨树。
  庆恩悄悄打量着承宇。
  这样的话,眼前这个人是像树一样的人吗?正因为这个原因,我才从见到这个人第一眼到现在一直觉得呼吸顺畅心情愉快吗?
  “金先生……您……喜欢树吗?”
  “啊?树……啊,是的,喜欢。”
  树……承宇有点儿吃惊,嘴里不由自主地重复了一遍这个词。他把烟头在烟灰缸里碾灭,眼里呈现出复杂的神色。她为什么突然问我是不是喜欢树呢?在这个世界上,会提出这种问题的人恐怕没几个。为了不让庆恩看出自己的情绪变化,他边回答边用力点了两下头。
  “啊哟,您似乎……真的非常喜欢树?”
  “是的,对我来说,侍弄小狗或其他什么宠物,真的不如侍弄几盆花。我喜欢给那些总是坚守自己位置的植物浇水……很久没人问我这个问题了,所以有点儿吃惊……突然想起了好多事,很久以前……我曾经对一个人说我属于树木科,一旦在谁的心里扎下根,就一辈子都不会挪动……”
  “哎呀……那是爱呀!”
  承宇微微一笑。
  “我突然很想知道金先生的妻子是个什么样的人,她一定非常幸福。”
  “是吗?为什么?”
  “我始终坚持认为,女人遇到树木科的男人才会幸福,因为我感觉,爱情就像小鸟一样,叽叽喳喳的,看上去很快乐,但总有一天会张开翅膀飞走。可是,小鸟最容易筑巢安居的地方不就是树吗?树总是在一个地方等待,便于鸟儿筑巢生卵,就算突然离开了,但再回来的时候……爱情鸟还是会选择原来的那棵树。”她抿抿嘴唇,接着说,“因此……呵呵,说起来有点儿不好意思,我十几岁的时候,曾经全心全意地喜欢一棵白杨树,心里总是记挂着它,有一次我翻看以前的日记,看到里面写着:白杨树呀,我爱你!我一定要再去看望你!上面还有一两滴泪水留下的痕迹呢!真的……现在想起来,故乡小溪边那棵高大的白杨树或许就是我的初恋吧?直到现在我还时常这么想,是不是很可笑?”
  听了她的话,承宇瞪大了眼睛,感觉似乎有月光洒进心底,心底泛起一阵波澜。这种感觉到底是什么呢?他的心底深处似乎吹进了一缕风,风中含着凉丝丝的绿色液汁。面前这名女子说的话让他心里产生了特别的感觉,一种前所未有的感觉。
  这个女孩……原以为她是金属和玻璃材质的女强人,现在看来那纯属想当然。跟她谈话,心里不但没有感到憋闷,反而感觉豁然开朗。她心中像宝石一样珍藏的,既有纽约这个水泥丛林的时尚感觉,也有非常纯净自然的快乐。即使她没有那样的背景,只是作为一个单纯的人,承宇依然觉得她是难得一遇的。
  这是压根儿没想到的事,今天真是快乐的一天。
  满脸笑容的承宇突然举起自己面前的酒杯,愉快地说:
  “好,我们就交个酒友吧!”
  “哎呀,真的吗?真的可以?”
  “当然。”
  “那好,您比我大,就别对我称呼‘您’了。”
  “从下次见面开始吧。”
  “没问题。”
  庆恩的眼睛闪亮着,脸上露出深深的酒窝,她快乐地笑着举起酒杯:
  “好,为我们的相识干杯!”  心之舞蹈  “啊?金承宇先生的妻子去世了?已经三年多了?天哪!居然是这样!我也跟他见过几次面了,一点儿也没看出来。”
  庆恩大吃一惊,擎着刀叉满脸惊异地看着对面的女人。
  时间已经是4月中旬了,距她被邀请到《午夜流行世界》当嘉宾已两月有余。坐在她对面的女人40多岁,是一家音像公司的社长。
  “看你吃惊的样子,原来你一直不知道啊,这件事在韩国音像界几乎无人不知。”
  “是吗?那为什么?”
  “很多公司都想招募才能超群的金导播,自然对他非常关心。我也见过他一次,真是个不错的人,不光才华横溢,而且人品出众,不论性格还是相貌,都是那种女人一不留神就会爱上的类型。呵呵,要是我的年龄再小点儿,也没有丈夫和孩子,一定会疯狂追求他的。”
  “社长您也真是的,这话怎么听起来有点儿那个呀!”
  “怎么,我这么说是不是像个花痴?哈哈哈!我也就是说说而已,我们家老头子是个醋坛子,我哪敢轻举妄动呀!苏珊你也知道吧?真是的,我干吗要辩解,难道我连这种梦都不能做了吗?苏珊,我光知道你做事沉稳成熟,没想到你年纪轻轻,又是在纽约长大的,居然这么保守!”
  保守?听到这个词庆恩苦笑了一下。
  “保守”这个词在韩国常被用于贬义,但在美国,保守是个褒义词,常用于重视历史、继承和发扬传统精神、对传统进行新的解释使其得以延续的人。美国拥有世界上最发达的市场经济,因此不少人把美国当成快乐和享受的天堂,这是由于他们不了解是什么力量支撑着美国两百年的历史和今天的强盛的缘故。无论是过去还是现在,支撑美国的精神力量都是拓荒者精神和清教徒主义,挑战精神、勤勉和诚实依然是美国人生活的基本原则。生活在纽约甚至全美国的人,大多数每天机械地往返于工作和家庭之间,过着健康、平凡而忙碌的生活。比如说,大多数纽约市民结束一天的工作后都会直接回家,即使喝酒也很少喝醉,一般市民很少会跟妻子以外的女人发生肉体关系,周末一定要跟家人一起度过。虽然好莱坞拍摄的电影里常常表现一些反常或激进的事例,但实际上,循规蹈矩地生活,做一个善良、美好的人,这是美国大多数中产以上的人所追求的。
  说这些话并不是崇洋媚外,不是给美国作广告,这只是庆恩在纽约生活的20多年间,通过了解大部分纽约市民的生活自然得出的一个结论。当然,极端的物质主义、金钱万能思想以及包括毒品在内的各种犯罪问题也的确是让美国社会头痛的事,纽约的贫民窟或偏僻的巷子里依然频繁发生枪击事件,但是,那些事情跟构成美国社会的绝大多数公民的日常生活几乎没有关系。
  庆恩跟音像公司的女社长分手后,驱车驶向位于蚕室的公寓。
  女社长的话在她的脑海里翻腾着:
  “关于那个人的爱情故事和他对妻子的爱以前我也听人说过,简直令人难以置信。现在的时代居然还有那样的男人!他对妻子非常具有献身精神,妻子去世已经三年了,他一直带着女儿独自生活,认识他的人都说,可能金导播再也不会爱上别的女人了,恐怕一辈子就一个人过下去了。真是的,金导播的妻子虽然很早就离开了人世,但跟他一起生活的那段时间,一定非常幸福。听说她比金导播大三岁。那个女人,真不知道怎么能把这样的男人留在这个世界上自己撒手归去,要是换了我,是无论如何也不舍得的……不过,不是有那样的说法吗,如果夫妻之间琴瑟相和,生活甜蜜无比,但其中一方突然因为事故或生病死去,那剩下的一方无论如何也不能一个人生活下去,因为过去美满的生活历历在目,眼前的空虚就越发难以忍受了,所以呀,这种情况下,大多数人过个一年半载,去世的人坟上的土还没有干就会跟别人结婚的。也有人说,是因为他们对人没有恐惧和失望,只会看到美好的一面,所以很快就会爱上别人。这么看来,也不知道是金导播比常人坚强,还是实际上他跟妻子的关系并没有传说中那么好。那些因为结婚生活而受尽煎熬的人一听到再婚的话,全都会大摇其头,说什么‘我疯了吗,居然再吃一次苦?我但愿能一个人清清静静地干自己的事过一辈子!’到底金导播是什么情况我还真不知道。夫妻之间的事呀,只有当事人自己才知道,别人看到的都是表面现象。不过反过来说,像金导播这种情况,要找个合适的女人结婚恐怕也的确很难。老人们不是都那么说吗,就算让女儿嫁给离婚的男人也不能让她嫁给丧妻的男人。要是那个男人对死去的妻子情深义重,又怎么会好好爱护另一个女人呢?真那样的话,两个人都过不好……等一下,这样的话,这两种说法岂不是自相矛盾?琴瑟相和的夫妻如果有一方先死,另一方会因为怀念过去的幸福或难以忍受极度的悲伤而迅速再婚,而丧妻的人由于心底有可怕的伤痕,没有人愿意把女儿嫁给他,所以很难结婚,这两种说法不矛盾吗?唉,也有道理,也没道理……哎呀,我们怎么说了这么长时间金导播的事?真是的,看来我的确比较喜欢八卦呀,这一点是我丈夫最头痛的。可怎么办呢?除了工作,我就这么点儿乐趣了。哈哈哈!”
  心为什么这么沉重呢?为什么感到忧郁和消沉?
  那个像白杨树一样挺拔的人,他的目光是那么清澈,谁能想到有这么深的痛苦藏在里面呢?
  庆恩心里酸酸的,甚至对自己生起气来。
  他们决定成为酒友后,又见过两次面,一起把酒谈天说地,气氛总是很融洽。他的酒德很好,除了喝到一定程度话会变少以外,从未有违翩翩绅士的风度,从未做出一般男人在酒桌上常会出现的那些举动。男人通常一开始还能对一起喝酒的女人恪守礼仪,但第二次同桌喝酒,甚至可能当天喝到一定程度后,就会借着酒劲做出无礼的举动,比如突然抓住对方的手,抚摸对方的大腿,一边讲黄色笑话一边瞪大红眼睛紧盯着对方,结束的时候,抓着对方的手不放,生拉硬拽去另一个地方,说什么赏光再喝一杯、只喝一杯什么的。
  金承宇从未出现过那样的举动,庆恩酒喝得急的时候他便会说:“干吗这么快?别抢在我前面呀!”他是个善于倾听的人,脸上始终带着淡淡的微笑。即使酒过三巡也不会在脸色和行为上表现出来,而且总在12点前站起身,先替庆恩叫一辆出租车,送她上车。毫不夸张地说,他是女人最理想的酒友。
  庆恩对承宇工作以外的认识仅此而已。
  现在突然知道了他的家庭情况,这些情况竟萦绕在她的脑海里不肯离去。
  一起喝酒的时候,偶尔他会把视线转向窗外的天空,慢慢举起酒杯,这时他的脸上就会掠过一抹阴影,原来那都是因为内心深处的悲伤啊!想到这里,庆恩的心里说不出是什么滋味。
  她打开警示灯,把车停到临时停车带上。
  我到底为什么这样呢?到底我想对那个男人做什么呢?他只是个跟我能说到一起的好人而已。为什么我表现得像是爱上了他一样?心里又酸又痛,几乎不能呼吸……难道……难道我已经真的爱上他了吗?不,不会的!可不是这样又是怎样呢?难道我是在怜悯他,同情他吗?那种廉价的感情他压根儿不会要的。为什么?到底为什么?那个男人真的那么差,以至于我产生了那种廉价的感情吗?不,根本不是那样,我非常了解,根本不是那样的!那么,我现在这种感觉……是的,是因为我知道,我也体会到了,他是个美好的人,是个懂得过美好生活的男人……
  庆恩长叹一口气。
  或许是因为……我本能地感觉到,他就是那个能理解我的悲哀和痛苦的人吧?以包容一切的……爱的名义。
  她深深低下头。
  为什么我迫不及待地想见他呢?人的心是这么狡诈的吗?一知道他身边的位置是空的,就想趁虚而入……不……我从未对一个人产生不应有的占有欲……昨天我不也想见他吗?那时候我还不知道他的情况呢,我只是希望多了解一下他这个人而已。
  庆恩打开手机盖,想拨承宇的电话号码,试了好几次,犹豫再三,最终还是把手机收了起来。
  后来,庆恩参加了一次M-JM的职员聚会。
  那天白天,她给承宇打电话谈公事,听承宇提到晚上要跟公司职员一起聚餐。
  “我可以参加吗?”
  “哈哈哈!当然可以,我们公司的职员也一定会很高兴的。刚结束了一个项目,这次聚餐只是放松一下,为以后继续努力充电。庆恩,你只管到时候来就行了,别当成什么负担。”
  由于晚上庆恩跟别人的约会没能及时结束,她赶去参加M-JM公司的聚会时已是晚上10点了。在场的9个人———3名女职员和包括承宇在内的6名男职员———都已经喝了不少。
  庆恩进门的时候,承宇正拿着麦克风,面对屏幕深情地唱着最后几句:
  “……思念你,喜欢你……”
  是沈守峰的歌。
  庆恩心里暗暗称赞:他的嗓音真好听,而且饱含激情。要是早来几分钟就好了。
  这时,职员们热情的掌声响了起来,承宇鞠躬致谢,把麦克风交给下一个人,走回自己的位子。
  “我来了。”
  “啊……庆恩,你来得有点儿晚呀,我们已经喝了好几杯了。对了,晚饭吃了吗?”
  “吃过了。现在都几点了呀?给我一杯酒吧!”
  “好的,当然要给了,你可是我们的贵宾。”
  “我哪里是什么贵宾呀!这儿的气氛真不错。”
  “很吵吧?他们简直像一群放出来的野马。我们公司的人很会玩,他们觉得呀,那么长时间老老实实待在办公室里就是为了今天的这个时刻。对了,明振,这位郑庆恩小姐你认识吧?”
  “当然了,大名鼎鼎的苏珊·郑呀!上次来办公室的时候我们也见过面。不过……现在才有机会说:您可真漂亮!我喝完酒说的话绝对是真话。”
  “哎呀,金代理您过奖了。”
  “请干了这杯酒!今天社长大人给我下了特别指令,说贵宾苏珊·郑小姐拨冗光临,要我精心安排节目,务必丰富多彩。可是,怎么办呢?郑小姐来晚了,准备好的节目都已经完了。”
  “呵呵呵!现在也很有意思呀。别管我,您好好玩吧!”
  现场热闹极了,几乎可以说是乱糟糟的。一名男职员唱起了金建模的牙买加风格的歌,随着歌声,五六名男女职员站起来晃动着肩膀和胳膊,轻快地跳起舞来。
  “那怎么行呢?社长大人要我守在您的身边,听您吩咐呢。给您加几块冰吧?这是水果拼盘。来,再干一杯吧!”
  “嗬!瞧瞧这人,分明是拿我当借口嘛!我什么时候给你下的指令?庆恩,我可没那么说过。明振!别打我的旗号了,要是喜欢庆恩,你就坦率说出来嘛!”
  “真的?可以吗?”
  “当然了,你们俩应该同岁吧?庆恩,我这个小兄弟挺不错的,能力也出类拔萃。你知道我最担心的事是什么吗?就是怕他几年后独立出去开公司跟我竞争呀!”
  “哦,原来是这样。金代理,看到金社长说话时吓得发抖的样子,我对您刮目相看呢!”
  “唉,社长大人这么器重我,真让我左右为难呀!这样的话,以后我怎么好意思背叛他呢?我真的把我们社长当成亲大哥,喜欢他,敬重他,到底要怎样做才能顺理成章地独立出去呢?这是我最大的烦恼。”
  “哈哈哈!终于露出你心中的小算盘了!既然这样,明振,来,我们干一杯!算是预先喝的离别酒。”
  “我也跟着喝一杯。以后金代理独立了请跟我联系,我一定送您一盆漂亮的花。”
  “哎呀,我只是开玩笑而已。天哪……明天我会不会被开除?太可怕了!”
  三个人愉快地笑着举起酒杯。
  其他职员自顾自快乐地玩着,唱FINKL的歌时跳FINKL的舞,唱GOD的歌时做出说唱的姿态,玩得很尽兴。金明振不但快言快语,而且快手快脚,一看庆恩的酒杯空了就给她倒上,庆恩很快就有些醉意了。
  这时,在房间的另一边,有一位女职员的目光一直没有离开庆恩,那是总喜欢逗姝美玩的珍姬。她一边自斟自饮,一边冷冷地盯着坐在承宇身边的庆恩,还时不时发出一声长叹,加了冰块的玻璃杯映现出她悲伤的表情。
  珍姬一直暗恋社长金承宇,因此才会经常逗姝美,希望引起承宇的注意。她每天比承宇到办公室还早,就是因为希望自己是每天第一个见到承宇的人。闻到刚在二楼家里洗漱完的承宇身上散发出的清新的古龙水香味时,她感觉到了幸福。看到解开脖子下的两粒纽扣卷起袖子工作的承宇时,她也觉得很幸福。
  她心里早就盘算着今天要跟承宇跳一曲布鲁斯,却没想到突然冒出一个莫名其妙的女人,一直坐在承宇身边跟他对酌,因此心里怎么也平静不下来。
  “好……今天的重头节目就要开始了!千呼万唤始出来的贵宾将为我们高歌一曲。社长身边的那位!快到舞台上来吧!”主持人指着庆恩。
  “我?”
  “当然,也别光喝酒,给大家唱一首怎么样?”
  “嗯,好吧。”
  庆恩没有推辞,大大方方地走了上去。
  “郑小姐的自我介绍就等幕间休息的时候做吧。请问您唱什么歌?”
  负责主持的20多岁的男职员把麦克风递到庆恩面前。
  “我唱《男人是船,女人是港口》。”
  “啊,真让人吃惊啊!您喜欢的歌跟我们社长差不多。看您出众的美貌和您的年龄,选这首歌太出人意料了,我还以为您会唱李银美那种独树一帜的歌呢!嗯,如果没有经历过失恋的痛苦,恐怕很难演绎好这首歌。下面就是———《男人是船,女人是港口》,真棒!比喻得太好了!真哲,找到编号了吗?好,马上就开始了。贵宾,开始!”
  庆恩的歌声很美,不快不慢,张弛有度,恐怕沈守峰本人听到也会自叹弗如。
  哎呀,今晚的歌唱皇后难道还有别人吗!
  一半的男职员都有点儿魂不守舍。承宇闭上了眼睛,他认为沈守峰的歌要闭上眼睛听才有味道。
  庆恩的歌声一停,掌声经久不息。
  庆恩似乎明白在众人酒酣耳热的时候抓着麦克风不放就会成为公敌,掌声一响起来,她边鞠躬致谢边快步走回承宇身边。
  “哎呀,您的歌跟酒简直是绝配!”
  “是吗?刚才金代理多喝了杯吗?”
  “是啊。连一直端着一杯酒不见少的我们社长也一口干了呢!”
  “真的?”
  “真是的,明振,我又没惹你,干吗总把我扯进去?从现在起光说你自己吧!”
  “我也想说说自己,可郑小姐的眼睛光盯着您呀!”
  “嗯,是吗?啊哈……这恐怕是因为庆恩跟我更熟的缘故,我们俩是酒友,今天都第四次一起喝酒了。”
  “酒友?怎么会这样?”
  “怎么啦?”
  “20几岁的人跟30多岁的人怎么会成为酒友呢?而且是一男一女!”
  “你这个人!哈哈,看来是真醉了。是男是女有什么关系,重要的是人与人是否投缘,我们是酒友,名副其实的朋友对朋友!”
  在场的人几乎全都喝醉了。
  今天所有的人心情都不错,刚结束了持续一个多月的大项目,全体职员都借今天的机会彻底放松了一下。时间过了11点,开始有人不停地看手表了,这表明散场的时候到了,一名女职员和两名男职员已经中途悄悄离开了,承宇开始准备结束。
  “庆恩,干了这杯就走吧!”
  庆恩似乎真的喝醉了,用力点着头端起酒杯。就在这时,一个醉得几乎站不住脚的女职员举起一个手指指着庆恩走过来,停在她面前,是珍姬。珍姬弯下腰,用胳膊肘撑在桌子上,想跟坐着的庆恩的视线平起来,结果一下子没撑住,整个人倒向桌子,桌子上的酒瓶杯盘劈里啪啦地落到地上,发出清脆的碎裂声。
  “啊!怎么回事?珍姬喝醉了吗?”
  “哼!既然要喝,不就该喝醉吗?你没醉吗?傻瓜!放开我!我要问这个……女人一个问题。”
  “珍姬,你这是干什么?这是我们的贵宾,可不能没礼貌呀!”
  “哎呀,社长,您别管!我真的有话要跟她说。”
  庆恩苦笑了一下:
  “是吗?您要说什么?”
  “嗯?你笑什么?你认识我吗?笑什么?喂!你是谁?凭什么跑到我们公司的聚会上……扫我的兴?凭什么霸占着我们社长……光跟你一个人玩?”
  “霸占?”
  “当然!漂亮就行了吗?你又不漂亮……凭什么趾高气扬的?倒霉劲儿的……”
  “要是你因为我不高兴,好吧,对不起!虽然我不是故意的,但让你不开心了,我的确有错儿。别不开心了!”
  “喂!这件事……你以为凭你几句道歉的话就算完了吗?不要脸!喂,你干吗?”
  有人上前制止珍姬,但珍姬已经醉得完全失去了控制,她猛扑上来,想要撕扯庆恩的头发,两名男职员强行把她架了出去。
  “喂,你出来!你……今天死定了!我呀,最看不得你这样的人!你出来!”
  珍姬一边挣扎一边大喊大叫,出门后还闹了会儿,最后被几个人塞进出租车里,由一位职员送回家了。
  “这是老姑娘耍神经质还是怎么的?也不看看今天什么场合就耍酒疯。真是的,喝了酒变得简直不可理喻。”
  “哎呀,一定是喝醉了,珍姬本来就不能喝。”
  “那就应该自己注意点儿才是,难道还能指望别人替她注意吗?明天又嚷嚷什么喝得人事不醒了,什么都不记得了。这件事难道就这么算了吗?”
  “不算了又能怎么样呢?酒桌上的事只能在酒桌上结束呀。”
  “唉,要是光我们公司的人也就罢了,可是今天不是有客人嘛。把客人请来了,让人家看这样的丑态,我们的脸往哪儿放啊?社长心里又怎么能过意得去?”
  承宇拍了拍愤愤不平的明振的肩膀,表示安慰,其实他自己心里也觉得十分对不起庆恩,脸上红一阵白一阵。他叫明振先走,自己留下来安慰庆恩。
  “庆恩,这可怎么办呢?太对不起你了!”
  “没关系。这么看来……那个女孩,叫珍姬吧?她的话也有一定道理。”
  “别这么说,我是真心道歉。真是的,没想到珍姬一喝酒会变成那个样子……庆恩,你现在的心情一定糟透了……我怎么做才能让你高兴起来呢?”
  “真的?”
  “嗯?”
  “您想让我高兴起来?”
  “是啊,我们公司职员做错事了,我得负责任哪!可是,我该怎么做呢?”
  “那好,就让我请您喝一杯吧!”
  “您是说现在?”
  “是啊,不行吗?”
  这个嘛……要是平时,承宇一定会说“下次吧,已经喝了不少了,时间也不早了”,但今天,他不能那么说,今天这件事,连他都觉得不知所措,庆恩作为无缘无故被辱骂的对象,又会是什么心情呢?
  “有什么不行的,没问题!我们去哪儿?不管怎么说,还是换个地方,好吗?”
  “好,那就跟我走吧!”
  他们走出门拦了一辆出租车,上车后,庆恩对司机说了新寺洞的一个地名,然后舒舒服服地靠在靠背上。
  “对了,庆恩,咱们说好了,我来埋单。”
  “您已经埋过了嘛。”
  “那是……”
  “好啦,从现在开始由我负责!我埋了单才会开心,您不知道吧?”
  “是吗?那可真……”
  “奇特?有趣?哈哈哈!”
  跟承宇并肩坐在后座上的庆恩顽皮地大笑着,伸出双手抱住了承宇的胳膊。承宇还没来得及作出任何反应,庆恩已经闭着眼睛把头靠在了他的肩上,嘴里嘟囔着:
  “真舒服……”
  庆恩在子夜时分带承宇去的是位于新寺洞的一个爵士吧,名字叫“路易·阿姆斯特朗”,入口处挂着开创了爵士唱法新纪元的路易·阿姆斯特朗的大幅照片。
  屋内流淌着桑巴的旋律,灯光昏暗,零零星星地坐着20几位顾客,舞台上,几位爵士乐演奏师正在现场演奏,轻快的旋律在屋子里荡起凉爽愉快的清风。
  “啊……您来了!”
  一位经理模样的男子看到庆恩,高兴地迎上前打招呼,把他们带到了一个舒服的位子上。庆恩点了一杯鸡尾酒,承宇点了一杯马丁尼。厅中央的舞台上,小号、黑管、长号、鼓和钢琴一起奏完最后一个乐章,接下去的曲子是轻快的摇摆爵士乐。
  “怎么样?”
  “很好,感觉很自由。”
  “是吧?我是上大学的时候开始疯狂喜欢爵士乐的。”
  “嗯,纽约毕竟是现代爵士乐的天地嘛。”
  “是啊,集体即兴演奏的日子,很多人站着听上一夜呢!”
  庆恩端起鸡尾酒杯送到嘴边,脑海中浮现出自己在纽约时最喜欢去的位于第52街的Mintern House俱乐部。
  在那里,每逢周五都要举办即兴演奏会,登场的常常是Charlie Christian(查理·克里斯汀)、Dizzy Gillespie(迪吉·葛拉斯彼)、Charlie Parker(查理·帕克)等首屈一指的爵士音乐家,那里也因此成为爵士世界的圣地。庆恩就是在那里听了欧涅·柯尔曼的萨克斯演奏后喜欢上爵士乐的。欧涅·柯尔曼完全颠覆了人称“爵士三大要素”的旋律、和声与节奏,他的音乐标新立异,充满自由精神。至今,庆恩依然清楚地记得他激情澎湃地晃动着身体,汗流满面地连续演奏两个小时的样子。
  庆恩端着酒杯坐在位子上,闭着眼睛,轻快地随节奏晃动着身体,似乎将自己的身心都交给了音乐。承宇端起酒杯喝了一口马丁尼,又点了一支烟,他的目光始终停留在庆恩身上。
  20几分钟的演奏结束后,舞台上的演奏者换了,爵士主唱上台了。
  一位叫罗润仙的歌手穿着长及脚跟的露肩白色礼服站到麦克风前,她是韩国爵士爱好者非常喜欢的一位歌手。钢琴的旋律低声响起,银色闪烁的地板上,迷幻音乐掀起微微起伏的蓝色波纹,闪烁着点点星光。她演唱的歌曲是《进入我的记忆》。
  前奏一开始,庆恩像被勾走了魂一样,站起身慢慢走向舞台,好像回味悠长的旋律轻轻卷着她走进了音乐里。
  女歌手低沉的声音一响起,庆恩便随着旋律轻盈地舞起来。
  靠近我,让我感觉你,用只有我俩才懂的身体语言
  让我听见,我所不了解的你的悲伤和你的爱
  再靠近点儿,让我进入你的身体,让我用泪水抚慰你深藏的孤独
  当你离我远去,我的爱迷失了方向,我想再次感觉你,今天又邀请你……进入我的记忆……
  人们的目光集中到庆恩的舞姿上。虽然看上去只是在跟着缓慢的旋律晃动身体,但庆恩的身体形成了流畅的线条和美丽的曲线,线条和曲线自由地流淌着、交织着,十分协调,伸展的手臂、弯曲的脖颈、摆动的腰肢、耸动的肩头……像荡漾的水波一样赏心悦目。
  庆恩自由自在地指挥着身体曲线的流动,她的身体把心里的悲伤通过双手释放出来,又通过旋转的脚尖和弯到地上的腰表现出甘美的喜悦。
  不可思议!
  “那个女人是职业舞蹈演员吗?她的舞姿真美!一定是专业舞蹈演员。”
  “不,应该不是,上次我也见过这个女人来欣赏爵士乐,后来跳起舞来。”
  “反正是个舞蹈爱好者,她的舞让人心驰神往。”
  坐在承宇后面的两位男士陶醉在歌舞中,情不自禁地出声赞叹。
  承宇跟他们有同感,庆恩的舞蹈的确令人叹为观止,居然可以用这么单纯的身体线条把女歌手演唱的意境和旋律表现得如此完美!独特的身体动作,静如处子,动若脱兔。她的舞显然不是跳给别人看的,而是内心感受的自然流露,是那样的悠然自得,又是那样的含义深刻。
  舞者越舞越静,而观者的血液却渐渐沸腾起来。承宇再次惊异于庆恩的曼妙舞姿,迄今为止,他还是第一次见到如此引人入胜的舞蹈。
  与大多数爵士主唱沙哑的嗓音不同,罗润仙的声音是顺滑的,丝丝入扣。
  再靠近点儿,让我进入你的身体,让我用泪水抚慰你深藏的孤独
  当你离我远去,我的爱迷失了方向,我想再次感觉你,今天又邀请你……进入我的记忆
  《进入我的记忆》唱到后半部分的时候,庆恩轻快地旋转着来到承宇面前。她的身体里发出风的声音,似乎她的身体曲线每次脱离她的身体都形成一缕风。她的神态悠远,举手投足风度翩翩,眼睛偶尔睁开,目光似乎隐藏在她的指尖里掠过脸颊。她的双手放到肩上,若即若离,身体像一张弓一样弯向后方,一条腿垂直伸向空中。当她柔若无骨地用那条腿画了个圆,经过肩部放下的时候,所有的人都发出一声惊叹,屏住了呼吸。屋子里一片寂静,她梦幻般的舞姿,似乎唤醒了人们沉淀在心底的思念和爱。这舞似乎只为承宇一人而跳,她在承宇面前缓缓起身,突然睁开眼睛看着他,但那目光似乎什么都没有看见,那神态似乎整个人都进入了承宇心里。看到舞蹈中蕴含的抚慰的目光,承宇感觉自己在下坠,坠入她心灵的深处。他缓缓舒出一口气,或许自己无论如何都不能离开这名充满魅力的女子了!
  罗润仙的歌和郑庆恩的舞蹈同时结束了,室内安静得仿佛空无一人,接着,所有人似乎突然醒过神来,雷鸣般的掌声顿时令整个大厅沸腾起来。
  承宇站起来,边鼓掌边凑到庆恩耳边兴奋地大声说:
  “了不起!太让人吃惊了!怎么能跳得这么好呀!”
  “呵呵呵!我只是……随心所欲,在乐曲和歌声里展示一下内心感受而已。”
  “不,不止是那样,我还从没见过这么跳舞的,专业舞蹈演员也从没让我这么感动过!啊哈,今晚真的很特别!可是,到底怎样才能跳得这么好呢?不可思议,实在是不可思议!”
  庆恩示意承宇坐下,自己也坐回坐位上,端起鸡尾酒羞涩地注视着承宇,承宇慌乱得连忙擎起酒杯凑到庆恩的酒杯旁碰了碰,大声说:
  “真羡慕你啊!”
  “我可不是要您羡慕才跳的啊!哈哈,心情真好!跳舞本身就高兴,又得到了您的赞美,就更高兴了。”
  两人相视而笑,同时干了杯子里的酒。庆恩放下酒杯,望着承宇神秘地笑了笑,低下头抚弄着杯子说道:
  “我非常喜欢跳舞,从小就喜欢,睡不着的时候,疲惫的时候,无聊的时候,悲伤或快乐的时候,都会选一首曲子舞起来,不拘形式,只是‘心啊,握住身体的手吧!身体啊,随心灵的引导舞动起来吧’……嗯,您还不知道呢,我这么爱跳舞,可是有原因的……”  音乐盒  “是……这个。”
  庆恩从手提包里掏出一个古色古香的小木盒,盒子表面装饰着雕刻精细的藤蔓花纹,看上去似乎是存放首饰用的。
  庆恩把小木盒轻轻放到承宇面前的桌子上,熟练地打开盒盖,悠扬的钢琴曲从盒内飘出,一个拇指大的芭蕾舞娘在盒子里的圆形舞台上合着音乐的节拍旋转。
  “原来是个音乐盒呀,看上去似乎年代很久了。可是,这个音乐盒与你爱跳舞有什么关系呢?”
  “哦,当然有关系喽,您看,她不是在跳舞吗?”
  庆恩笑着指指音乐盒里的芭蕾舞娘。
  “这……还是第一次给别人看呢。”庆恩在心里嘀咕了一句。
  当承宇的视线转向庆恩,跟她对视的时候,庆恩匆忙低下头,似乎有些慌乱。承宇感到不知所措,沉默在两人之间弥漫。
  庆恩似乎在整理纷乱的思绪,一直低着头,过了很长时间,猛然抬起头,像是终于下定决心似的说:
  “好吧,现在就告诉您。我爸爸给我看这个音乐盒时,我12岁。当时,盒子一打开,我就被这个小巧玲珑的芭蕾舞娘吸引住了,她把美妙的音符踩在脚下,用脚尖一圈一圈地旋转,让我看得着了迷,从那以后,我就迷上了跳舞。我总觉得这个跳舞的女孩就是我。唔……是不是有点儿怪怪的?”
  “是啊……这可能因为你太喜欢她了吧?”
  “不,那只是表面的原因,最根本的原因,是这个女孩见证了我的身世。”
  泪水流过庆恩的脸颊,她连忙低下头,泪珠落到了桌面上。
  见到庆恩如此伤心,承宇预感到事关庆恩的隐痛,有点不知所措。
  有时候生活会给人留下深藏的秘密,探究这些秘密的过程大多不是快乐的寻宝之旅,却往往是不得不背负起那些一辈子都不愿触及的痛苦和悲伤。
  庆恩终于止住了眼泪,用纸巾揩了揩脸上的泪水,抬头看了看一直在不安地注视着她的承宇,又低下头,幽幽地吐出了深藏心底的隐痛。
  庆恩11岁时,遇到了一件百思不得其解的事:父母的血型都是A型,自己却是B型,在生物课上学到的知识告诉她,父母只可能生下A型或O型的孩子。
  到底是怎么回事呢?难道我……是捡来的?或者父母之中的一个人有什么秘密?她心里乱极了。庆恩有一个最亲近的朋友叫杰茜,是西班牙裔的。杰茜性格开朗,是个乐天派,她从来都不避讳别人知道自己是被领养的孩子。庆恩把自己的苦恼告诉了杰茜,杰茜劝她:“那样的话,你也跟我是一样的,没关系,没什么好羞愧的。”在杰茜的帮助下,随着时间的推移,庆恩慢慢在心理上产生了坦然处之的能力。
  一年后的一天,庆恩终于忍不住向父亲问起了这件事。当庆恩小心翼翼地向父亲讲出这件事的时候,父亲大吃一惊,用颤抖的手打开一个锁着的抽屉,取出一个小木盒交给庆恩,然后用温暖的双手握着女儿的手说:
  “庆恩啊,爸爸妈妈总有一天要告诉你这件事,虽然我觉得现在还不是时候,但你已经知道了,也就没有必要再瞒下去了。孩子,你要冷静地听我说!你猜对了,当时爸爸妈妈结婚很久了,可是一直没有孩子,在你三岁的时候,妈妈和爸爸回韩国领养了你。我们有了你,不知道有多高兴,不知道有多幸福,没有什么言语能表达我们的喜悦心情。我们认真地照顾你,完全把你当做我们的亲生女儿看待,真心真意地爱着你,现在是这样,以后也永远是这样,就算天崩地裂,也永远不会改变,庆恩不管什么时候都是爸爸妈妈的乖女儿。听明白了吗?什么都没有改变,以后也不会改变。庆恩……爸爸的话你听明白了吗?”
  父亲那天说的话犹在耳边,虽然庆恩已经不记得自己听了那番话是号啕大哭,还是无言地转身走出了父亲的书房。
  “庆……庆恩……”
  “嗯……您吓了一跳吧?”
  “这个嘛……噢……也没怎么吃惊,只是……这应该是你最不愿意提起的事,无论对谁。”
  “是啊,您是奇怪我为什么要对您说吧?其实……我也不清楚,只是想在您面前说出来,把我心里那条伤痕的颜色和条纹和盘托出……”
  “那样的话……这个音乐盒应该不是养父送你的礼物吧?”
  “对,父亲说那是我被收养的时候跟我一起裹在襁褓里的。您看这儿,有用刀刻的名字:李庆恩。不知道那是我亲生母亲的名字还是我小时候的名字,但所有人都认为那是我的名字,所以我养父母只是把我的姓换成‘郑’,名字还用原来的,我就从‘李庆恩’变成了‘郑庆恩’。”
  承宇缓缓点了点头。这是她曾经,不,或许直到现在还没有愈合的伤口吧。承宇觉得不能不表示点什么,但表达同情似乎也不合适,只好摸了摸酒杯,又点起一支烟。
  “从那以后,这个音乐盒就成了我的第一号宝物。到底那把名字刻在音乐盒上放进孩子襁褓里的手是谁的呢?是个什么样的人呢?当然,一开始,我对这个音乐盒很反感,好几次拿到河边,想把它扔进河里,但每次要扔的时候,心里就产生一种感觉,似乎一扔进河里,它就会在河里自动打开,河里就会响起音乐声,我就会成为把带着生父母气息、含着他们的心的东西扔掉的坏孩子,因此,始终没有扔。后来,每逢心情不舒畅,我就会不由自主地打开这个音乐盒,听里面流淌出来的音乐,看芭蕾舞娘的舞蹈,听着看着,我的心就会慢慢平静下来,快乐就会溢满心田。我慢慢开始觉得,生下我的爸爸妈妈一定是非常善良美好的人,他们一定希望我成为像这个芭蕾舞娘一样漂亮美丽的女孩,因此,我快乐地跳舞,把所有悲伤都抛到脑后,就像住在这个音乐盒里的芭蕾舞娘一样。我学习也更努力了,下定决心:等我长大了,成功了,一定回韩国去寻找他们,解开他们无法照顾我的秘密。”
  “你找到他们了吗?”承宇急切地问。
  “没有。我回到韩国来的第一件事就是寻找他们,雇了几个人,根据留在Holt财团的我的收养资料找了好几个月。因为资料上的记录很粗略,而且很多人和事都改变了,费了很多周折,终于弄清楚了。我的生父生母,在我两岁的时候因事故去世了,把我交给Holt财团的是生母的妹妹,我的姨母,那位姨母也已经不在了。得知这一切时,我的心仿佛一下子被掏空了。我的生父生母是大邱人,他们死后,骨灰被撒进了洛东江里,于是我就去了那条江边,打开这个音乐盒,不停地播放乐曲给他们听,还对着江水喊:‘爸爸,我来了!妈妈,我来了。’”
  泪水涌上了庆恩的眼睛,在眼圈里打转。
  承宇看到庆恩强忍泪水,心中十分不忍,却又找不出适当的话来安慰她。
  一个人把自己内心深藏的秘密说给另一个人听,这意味着什么呢?这意味着把听的人从人类这个同类项中区分出来,作为非常特殊的个体来对待。看到了那个人内心世界的人又会怎样呢?尤其是心里也有一道痛失亲人的伤痕的人。
  听着庆恩的讲述,承宇觉得自己的心和庆恩的心在一点一点地贴近。庆恩具有多样的色彩,这是很罕见的。今天她跳舞的时候,承宇感觉自己像是在被她吸进舞动的曲线里,吸进她摄人魂魄的目光里,她的身世又是那么惹人爱怜。他觉得两个人之间产生了更进一步的亲密感,感叹两人之间有很多相似的地方。她在他的心里迅速扩大自己的领地,而他却无法把握自己对她的感情。
  她……为什么对我说出深藏在心底的秘密,让我产生这么深的感动呢?
  “现在我非常感谢我的生父生母。”
  “嗯?”
  “因为他们把悲伤作为礼物送给了我。”
  “把悲伤作为礼物?”
  “是啊,没有比这更有价值、更美好的礼物了!”
  “是吗?嗯……”
  “真的。”
  她像是要强调自己的心情,接连点了好几次头,目光坚定。
  “我曾认为,在一个人的生活中,悲伤这种东西越少越好,认为那是黑暗的,污秽的,是遮盖温暖和阳光的明亮的乌云。如果想过上快乐的生活,最好一点儿悲伤都没有。诸如此类……
  “但是,事实并不是那样,那是对悲伤的偏见。有一天,我突然省悟,在人的感情中,没有比悲伤更美丽的了。打个比方说,悲伤就像散发芬芳的清水,把生活的内涵和人际关系洗得干干净净……使人追求美,追求更深层次的东西,使爱情更加晶莹透亮。当然,我并不是说眼泪无论什么时候都是好的……我觉得,活在这个世界上,只有经历过在黑暗中流泪的时刻,才能在日常生活中露出毫不轻浮的灿烂笑容。是的,经过眼泪浇灌的东西才能生根,无论是爱情还是工作,能让人流泪的都是热切盼望的东西,随着时间的流逝,总会发芽开花的。您相信吗?您一定早就了解了!所谓生活,时而格格笑,时而撼动你的肺腑,最终使你学会像认识心底深处的悲伤一样重新认识每一滴泪珠的色彩。”
  她仿佛在对自己的内心说话,声音冷静,语调平缓。
  “我是个领养的孩子……这真的完全没有必要羞愧,因为我活得非常努力,过着堂堂正正的美好生活,我的父母也以我为荣,以后我也将这样活下去。但是……偶尔,非常偶然的时候,我的感情三棱镜会全部变成蓝色,就像今天这样。唉……有什么办法呢?我连自己生父母的样子都不知道……只能自己用手掌拍着胸口抚慰自己。”
  是因为酒劲吗,或者是因为还没有完全释然的记忆?她双手轻轻拍着自己的胸口,泪水再次顺着面颊流下来。
  “我这是怎么了……我可从来没有在别人面前流过眼泪啊!”
  “啊……没关系,痛痛快快地哭一场吧!哭出来心里会好受一些的。”
  承宇不知如何是好地劝说着。
  尽管她现在显露出单一的蓝色,但她显然是个具有像彩虹一样美丽的色彩的女孩,是个让人情不自禁就爱上了的女孩。对她了解越多,越被她吸引,越去感觉她,越觉得跟她亲近……
  承宇慢慢把温暖的手伸向她的脸,触到脸的指尖湿了,她美丽的金色粉末落进了他的心里。  人心无常?  “社长!电话。”
  “好,转到我房间里吧!”
  承宇接过职员递过来的文件夹,走进自己的办公室。
  2003年5月4日,下午5点左右。
  办公桌上的电话响了,承宇拿起听筒,眼睛性习惯性地掠过备忘录上的日程。
  “喂,我是金承宇。”
  “承宇!你好吗?是我。”
  “啊……是许前辈呀!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大教授居然给我打电话来了!”
  承宇的表情一下子兴奋起来。前年去釜山医科大学任教的静岚很久没有来电话了。去釜山头一年,她每个月打两次电话到家里,跟姝美通话,但后来不知道是不是太忙了,电话慢慢少了,最后一次通话是去年圣诞前夜打给姝美的,已经隔了将近半年了。
  “哎呀,怎么张口就责备我呀?你就不能给我打个电话吗?听说你已经创办了自己的公司,可是为人怎么一点儿都没变呢?”
  “哈哈哈!真的很对不起!这都怪我心胸狭窄,听说前辈正在轰轰烈烈地恋爱,我心里翻江倒海的,可不是个滋味。”
  许静岚交男朋友的消息,承宇是从别人那里听说的。从去年开始,静岚跟汉城J报社文化部那个一直锲而不舍地向她展开爱情攻势的尹敏洙交往密切。尹敏洙每月至少开车去釜山一次,两个人还一起去过济州岛旅行。据周围的人说,他们俩请大家喝喜酒的日子不远了。承宇听说后,打心眼里高兴,虽然他没有见过尹敏洙,但听那个报社的熟人说,一提尹敏洙,就让人想起懂生活情趣、知识渊博又有教养的人。承宇真心真意希望温柔善良的许前辈能找到称心如意的伴侣,因此听到消息那天,一整天都感觉心情好极了。他暗自决定,静岚前辈结婚时,不但要送给她美姝结婚时她送的那种500升的大冰箱,还要送她一台壁挂式平面电视机。她是让姝美平安降生的人,是因为美姝的不幸而极度伤心的人,比起她的恩惠,自己能做的不过是略表心意罢了。
  “什么轰轰烈烈呀……姝美好吧?”
  “当然了,我们姝美一天比一天漂亮了,我像是在抚养未来的韩国小姐呢!哈哈哈!”
  “真的那么漂亮啊!”
  “前辈您也知道,她妈妈就是个大美人,女儿更是青出于蓝而胜于蓝。打个比方,姝美的脸上每天都盛开不同的花,有时候是水菖蒲,有时候是喇叭花,有时候是满天星,有时候是玫瑰花……一天一个样儿,看到她花一样的小脸儿,就觉得整个屋子里都香喷喷的,根本没必要买什么鲜花了。”
  “得了吧,美姝可没有那么漂亮。不管怎么说,听你的声音,姝美真的让你很幸福呀!唉,嫉妒死了!”
  “哈哈哈!所以呀,许前辈来玩吧,来欣赏一下会走会动的花坛吧!我们姝美最近也常常提起静岚阿姨呢,您跟她妈妈一起照的相就挂在我们家客厅里,想忘也忘不了啊!”
  “是吗?姝美还常常提起我?哎呀,真感动啊!我还担心她把我忘得一干二净了呢。太好了,看来我决定回来是对的。”
  “啊?”承宇吃惊得瞪大眼睛,“这么说您现在打电话的地方不是釜山,而是汉城?”
  “是啊,我刚到汉城火车站,现在在车站广场……给你打电话是想在上出租车前了解一下你公司的位置,对了……事先没跟你联系,不知道你晚上有没有时间?当然,我的主要目的不是看你,而是看姝美,真想好好亲亲她的小脸。”
  “哈哈哈!这样的话,您快来吧!就算有约会我也会取消的,许前辈您大老远来了。我们住在江南区清潭洞,您跟司机说到清潭洞画廊街尽头处就行了,那儿有个卖进口车的汽车卖场,旁边是珈山画廊,从那个画廊往右拐,就会看到我们公司———M-JM,白色的两层楼,距离画廊街尽头处不到50米。您下了出租车一定会很容易就找到的,要不就到附近后给我打电话,我出去接您。”
  承宇快活极了。
  挂断电话,他翻了一下台历,不禁发出一声慨叹:
  “哎呀,时间过得真是太快了!明天又是儿童节①了。”
  他想:许前辈显然是为了姝美特意在儿童节前一天回汉城来的。
  承宇瞅着工作日程,沉思了一会儿,拿起话筒:
  “啊,李专务!我是M-JM的金承宇。啊,是的,当然了,我一定会在期限内漂漂亮亮地把活儿干好。是……是,当然……对了,要是您可以的话,把今晚的会面推到后天怎么样?是的,我想再完善一下,让方案更完美。是的……主要的曲子最终定了三个候选方案,当然了,我们会先做好工作,使三首曲子都能跟画面联系起来。哈哈哈!您别担心!一定会让您满意的。好,好,那就后天晚上8点见。好……谢谢!祝您休假愉快!”
  一个问题解决了。
  承宇又看了看备忘录,看一眼手表,接通了内线电话:
  “云青!请金代理进来一下。”
  他趁等待部下的空闲,伸手拿过摆在桌子一角相框里的美姝的照片吻了吻,默默地说:
  “你的朋友要来了,就是静岚前辈呀!我好像已经有一年多没见过她了,应该不会有很大变化吧?对了……明天就是儿童节了,我该送姝美什么礼物呢?我真是不知道这种事该怎么处理呀,给她买衣服还是买图画书、熊宝宝?要是买衣服的话,是买裤子还是买裙子?买连衣裙还是短裙?买什么颜色、什么花纹的?上次我给姝美买了条带点点的百褶裙,结果她说太土了,不喜欢上面那么多水珠,又说自己穿了就会变成一条鱼,嘴巴会变小呀什么的,找出各种借口不穿,实在拗不过我就穿了一次,但再也不肯穿了。可我觉得,那条裙子挺漂亮的呀!要是你在的话,这些事根本就不成为问题嘛。这么看来,独自抚养孩子的过程似乎就是一个越来越多地发现你留下的空白的过程……
  “您叫我了?”明振打断了承宇的沉思。
  “啊……明振!你跟苏珊·郑通过电话了吗?”
  “是的,她说对方已经同意见面了,她下个周末去一趟美国,进一步了解一下具体情况。”
  “是吗?对方要价多少?”
  “郑小姐说还没谈到那么深,但她的看法很乐观,因为她本人跟金属乐队(Metallica Group)有些渊源,跟那个乐队的经纪人也关系不错,见面以后把我们的情况说清楚,应该能取得比较好的结果。但她也提醒我们,金属乐队是世界超一流的组合,也未必不会提出我方难以负担的高价。”
  “是吗?嗯,那倒是。不管怎么说,我们太麻烦苏珊·郑了,事情结束后一定要对她适当地表示一下。明振,你先了解一下她的日程安排,替她预订机票,要公务舱的。还有,那个乐队现在是在纽约吗?”
  “说是正在洛杉矶演出,本周之内回纽约。”
  “哦,据我了解,苏珊·郑的父母就在纽约,但如果业务需要住饭店,饭店的事也由你安排吧!”
  “嗯,我猜到社长会让我这么做,在电话里也跟郑小姐说过我们替她预订机票和宾馆的事,但她说这些事都不用我们操心。”
  “嗯,为什么?”
  “她说那也跟她自己的工作有关,让我转告社长,促成金属乐队的韩国演出是她今年最大的目标,跟这件事相关的一切费用M-JM都不必费心。”
  哦,她的用心和体贴真是让人又感谢又不好意思。承宇把手伸向话筒,考虑是否要给庆恩打个电话表示感谢,但最终还是放弃了。庆恩送他葡萄酒向他求婚已经10天了,他不仅没有喝完,就连瓶塞都还没打开,依然放在客厅的酒柜中。工作中一旦搀入个人感情,心情就不可避免地变得复杂起来,承宇发现自己竟然在下意识地躲避庆恩,不由得吃了一惊。应该说,在美国和英国认识不少音乐人并具备演出策划经验的庆恩,对承宇来说是事业上一个不可多得的好伙伴。这次的事情也是一样,现在的燃眉之急就是尽量争取获得金属乐队的音乐在韩国广告中的使用权。
  当今世界上,美英两国是流行音乐的两大巨擘,而其有代表性的摇滚乐队分别是金属乐队和Radiohead乐队,就像过去美国出身的“摇滚皇帝”猫王和英国出身的传奇性的甲壳虫乐队一样,这两大乐队对世界流行音乐的影响也是巨大的。通过具体的数据也可以看出这一点:金属乐队在全世界40个国家取得了唱片销量超过百万张的白金唱片荣誉,总共卖出了8500万张唱片。在流行音乐排行榜上,曾经80多次占据第一位,6次获得美国流行音乐的代表性奖项———格莱美奖,这是足以令人惊羡的成绩。
  承宇听了他们的第6张专辑Load、第7张专辑S&M和四年磨一剑的第8张专辑St. Anger后,得出一个结论,即得到这个乐队的音乐使用权将对自己的事业发展大有帮助,因为金属乐队的吉他演奏技法和快节奏鼓点主导的旋律令人印象深刻,而且非常具有画面感。此外,主调变幻莫测的Frantic、旋律狂野的Some Kind of Monster、歌词自嘲的My World、摇滚民谣色彩浓厚的Sweet Member等歌曲,体现出金属乐队为回归自然而进行的多方努力,具有紧紧抓住人心的力量。也就是说,是否能把他们的音乐用于广告中,对承宇的事业能否成功具有决定性意义。
  由于最近有关著作权和版权的法规越来越完善,不签订合同就擅自使用别国音乐人的音乐,无异于摘掉自己公司的招牌。即使盗用一部分,也会立刻接到国际律师通过互联网发来的写着天文数字的赔偿诉讼文件。如果承宇不认识庆恩,像M-JM这种规模的小公司做梦也不敢想像跟金属乐队签约的事。尽管他对谁都不能坦诚相告,现在还没有完全步入正轨的M-JM公司有很多令人头痛的地方,但是缺少雄厚的资金却是明眼人一看便知的事实。
  今年国际国内的经济都在走下坡路。物价上升,消费萎靡不振,不用说经营企业的人,就连一般市民在生活中感受到的也是冷清暗淡。在这样的形势面前,承宇的公司虽说小生意不断,但要想发展,就急需一个大的突破,如果能获得金属乐队或Radiohead乐队音乐的使用权,这个大的突破就有可能实现。承宇由于太苦闷了,有一次在喝酒的时候偶然提到这件事,当时庆恩就说自己认识金属乐队的人,可以试着替他联系一下。
  “郑小姐说无论如何她都会竭尽全力,让我转告社长不要太担心。”金代理在走出承宇的办公室前留下了这句话。
  这真是令人振奋和感动的话语呀!当年对美姝,承宇曾卷起袖子竭尽全力地帮助过,现在他正从一个从未想到过的女人那里得到巨大的帮助。如此看来,爱情……就是竭力帮助自己喜欢的人得到想要的东西吗?
  这段时间,即使是自己应该跟庆恩通话的事情,承宇也交给金代理做了。这不是有关接受她的帮助的自尊心的问题。他之所以回避跟庆恩的直接接触,是因为“爱情”这种非常熟悉但又非常陌生的感情。承宇发现自己越来越难以隐藏心中那种把她当做一个女人来喜爱的感情了,这并不难,单单是她魅力四射美丽非凡这一条理由就很充分了,而且她待人接物十分细致周到,在很多方面跟承宇心有灵犀。承宇发现自己跟她见面越多,越被她吸引,除了当年对美姝,他还从未对别的女人产生过这种向往之情,这让他极度苦恼,又害怕又心动。
  承宇用双手使劲搓了搓脸,似乎想把憔悴的表情擦掉。他缓缓摇了摇头:嗯,用不着很久,我一定会拿起葡萄酒杯的,听着葡萄酒落进体内的声音,自问自答关于生活和爱情的问题。我心里依然熊熊燃烧着对美姝的思念,但对身心都可以接触到的庆恩的爱也并不逊色,我到底会选择哪一方,这个问题是我早晚要面对的。
  “你是谁呀?”姝美歪着头端详着静岚。
  “啊呀,姝美!不认识阿姨啦?我是静岚阿姨呀!以前姝美经常跟我一起玩,我们还通过好几次电话呢!”
  “什么时候?我不记得了。”
  “天哪!”
  静岚转头看着承宇,目光似乎在责问他:承宇,这是怎么回事?你不是说姝美想我吗?难道你说谎了吗?
  “姝美哪能记住两三岁的事呀!呵呵,就算我们姝美的脑瓜再好使,那也要求太高了吧?”
  “什么?就算是那样,你也该定期给姝美讲讲我的事才对,一周一次。哎呀,瞧那孩子眼睛转来转去的样子,完全是第一次见到我的表情。”
  “嗯,对呀,就是第一次见面。大婶是谁呀?”
  “大婶?气死我了!呜呜,我太伤心了,眼泪都要流出来了。姝美呀,你真的不认识静岚阿姨吗?”
  “嘻嘻,不认识,我不认识。”
  “真的?我这么伤心你也不认识?”
  “不认识,真的不认识。嘻嘻嘻!”
  静岚装出要哭的样子,姝美反而觉得很有意思,格格格笑着把头摇得像拨浪鼓一样。
  承宇接过保姆削好端来的果盘,放在静岚面前的茶几上,摇着头咂咂嘴说:
  “啧啧!所以呀,许前辈,谁让你跑到釜山那么远的地方去呢?姝美两年才见你一面,不认识也是难免的。”
  “难道我想那样吗?真是的,这么久不见,承宇和姝美都变得一点儿同情心都没有了。尤其是姝美你!我还以为你变成了长翅膀的天使呢,结果你变成了个小魔女。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呀?阿姨伤心得流眼泪,你反倒觉得有趣?”
  “嘻嘻,我不喜欢天使,我喜欢小魔女。”
  “哎呀!”
  静岚握紧拳头,作势要敲一下姝美的头,结果却把姝美一下子抱到怀里,不由分说地亲起她的脸来。
  “哎呀,讨厌!讨厌!”姝美手脚乱挥大喊大叫着想从静岚的怀里挣脱出来,正好这时候家庭教师来了,姝美乖乖地跟着老师进了自己的房间。
  “哎呀……那个小家伙!太狠心了!她让我伤心难过,以后我一定要报仇。”
  “报仇?哈哈哈!静岚前辈,您去釜山以后变得强悍了呀,连这样的话也会说了。”
  “只要经常去粗声粗气、方言横飞的水产市场买生鱼片吃,谁都会变成我这样的。呵呵,真的……姝美真的长得又漂亮又开朗,个子也长得飞快。”
  “是吧?我每天看她还没觉得,有人一个月见一次,总吃惊地说:‘哎呀,又长高了!’”
  “孩子都是这样的,一天一个样。现在看来,姝美越长越像美姝了,眼睛和嘴简直跟她妈妈一模一样。”
  “嗯……”
  承宇回答的声音有点儿低,听上去很含糊。美姝在姝美的脸上长大……还有比这句话更让他高兴又悲伤的话吗?他瞥了一眼窗外,拿起一块梨放进嘴里嚼起来。
  “吃点儿吧,许前辈!梨很甜。”
  “嗯……”
  静岚读出了他双眼里依旧如前的思念。失去了这个世界上惟一深爱的人的伤痕,即使岁月流逝又如何能够愈合呢?直到生命尽头一直要背负前行,这是失去了爱人的生者的义务吧?但静岚总觉得承宇跟以前有所不同了,尽管她也说不清楚究竟是什么地方不同。是因为他开始了自己的事业吗?似乎有一种活力蕴藏在承宇的动作和表情里,那是自美姝死后静岚一直不曾见过的。
  “你们看上去都不错,真是太好了!”
  “嗯?”
  “承宇你看上去比以前好多了,公司和家安在一起,也不用那么担心姝美了,似乎现在才算是找到了自己的位置。”
  “是的,那倒是真的。现在也有时比上班的时候累,但总的来看,还是变好了。可是……许前辈!我听说了您的好消息了,是不是现在冷不丁地就会递给我一张请柬呢?”
  “哎呀呀,怎么会呢!光有个男朋友我也满足了。”
  “别再犹豫不决了,快点儿出嫁吧!那样我才能送您礼物呀。”
  “呵呵,要不就照你说的办?说实话,的确有一个让我快点儿出嫁的方法。”
  “什么方法?如果是我能做到,一定为您效劳。”
  “凭你的能力绰绰有余……嗯……这个办法就是……承宇,你先结婚!那样的话,我第二天就结婚,我可以向你发誓。”
  “哎呀!前辈怎么能这么说呢?这哪里是美姝最好的朋友说的话呀?别提这么荒唐的条件,快点儿结婚吧!人与人之间的关系有时变化很快的哦!”
  “我的事你没必要担心!可是,真的……直到现在还没有能让你动心的女人吗?”
  静岚的话使承宇的目光游移起来,一丝慌张的表情掠过他的面孔。
  静岚心里禁不住一声轻叹:啊!有了!曾对美姝紧追不舍,在美姝死后依然那么全心全意地爱她的承宇终于有了新的心上人了!这种直觉像一把剑一样插在静岚的脑海里,让她的心剧烈地跳动起来。
  在她的目光的注视下,承宇为了掩饰内心的尴尬,又拿起一块梨塞进嘴里。
  “前辈!好不容易见一次面,您怎么光问这些问题呢?真是的,以前那么文静的前辈怎么变得不依不饶了,似乎非要挖出点儿什么来不可。唉,就算是人会随着环境改变,也不能变这么快吧?”
  “哎,这话该我说才对呀!不正面回答问题还净挑别人的刺的人明明是老兄你嘛!”
  “老兄?怎么叫我老兄呀?要不我给尹先生打个电话?打不打?‘喂!尹先生!你到底怎么管你女朋友的?她刚才叫我老兄了!’怎么样?我现在就打?”
  “哎呀,承宇你怎么越来越幼稚了呢?真让人吃惊!哎呀,我还从来没见过你说出这么夸张的话,做出这么夸张的表情来呢!”
  “哈哈哈!是吗?看您的表情,我又失败了。因为工作的关系,最近我正在努力培养幽默感呢,却每次都得到这样的结果。很别扭吧?不管我怎么说别人都不笑。”
  “得了吧!最近老有人说什么自嘲精神、幽默感之类的,真的,那些东西跟你太不相配了,决不要再那么做!不然我会吓得大声惨叫的。”
  “那么糟糕吗?”
  静岚似乎还没从刚才的冲击中缓过来,用一只手捂着胸口,夸张地点了点头:
  “当然了。唉,好久没到汉城来了,我认识的人似乎都变得面目全非了。”
  “哈哈哈!看来我对您的打击够大的。”
  “没事,别担心,你不管我,我很快就好了。”
  “哈哈哈!原来是许前辈更懂得幽默呀!”
  可是,不管你怎么努力隐藏,你的秘密也已经被我发现了。呵呵,承宇这个人天生不会骗人,天生做不出那种表情,也不具备那种心机。
  真好奇呀,到底是什么样的女人?样子长得像美姝吗?性格跟美姝相似吗?或者是跟美姝完全不同的类型?
  尽管心里这么想,但静岚没有再追问下去,而是转向了别的话题。不过,静岚心里有一个角落一直觉得酸酸的,麻麻的。虽然现在她也有了喜欢的人,但尹敏洙那个人与其说是恋人,倒不如说是朋友。眼前这个曾让自己爱到心碎的男人,他的心不是完全被对美姝的思念封起来了吗?什么时候闪开了缝隙让一个女人钻了进去?那个女人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
  静岚也希望承宇遇到一个好女人,营造新的生活和新的爱情。35岁的男人独自在这个世界上生活,让人联想到一匹穿越广阔的撒哈拉沙漠的骆驼,那份艰辛,那份孤独,都是令人望而生畏的。如果承宇爱上了身边的某个女人,那是值得祝贺的。不仅静岚一个人希望那样,承宇身边所有的人都希望那样。但静岚心中,对于他的变化,还是有一种失落感,对美姝的怜悯和对自己的悲哀混合在一起的复杂感情萦绕在她的心头。
  “承宇,明天你打算怎么安排?”
  “嗯?安排……”
  “明天不是儿童节吗,你跟姝美去哪儿?”
  “这个嘛,就算想去什么地方,一想到堵车的事,也没勇气出门了。看看附近电影院有没有姝美喜欢的电影,要是有的话就去看电影吧。”
  “是吗?那……也不错。”
  静岚心里暗暗叹了口气,没让承宇觉察。她打算明天去美姝沉睡的地方。如果是过去的承宇,一定毫不犹豫地说:“明天?当然去看美姝了,好好跟她炫耀一下姝美长得有多漂亮!”
  是啊,生者总要活下去。生者要好好活下去,就要尽可能远离死者。静岚虽然能够理解,但仍然无法按捺心里的悲哀。
  人心的改变……是因为岁月流逝的缘故吗?是啊,一切都会改变。不是有人说过嘛,活着就是随着万物变化的节奏改变自己的过程。
  而且,自己的心不也是一样善变吗?就在见到承宇之前,自己还真心希望他能遇到新的爱人,但现在,一发现事情真的是那样,自己心里就充满了不快。
  “前辈的日程怎么安排?明天就回釜山吗?”
  “嗯,傍晚的时候……”静岚似乎在心里紧紧闭了一下眼睛,接着说下去,“走之前我打算去看一眼美姝。既然已经到了汉城,麻石近在咫尺,总得抽时间去看看她。”
  “是……”
  “对了……我已经看到了姝美健康的样子,也看到你过得不错,现在我得走了。”
  “这么快就走?吃了晚饭再走吧!”
  “我也想那样,但明天是儿童节,我除了给姝美礼物,还要给三个侄子侄女送礼物。怎么办?现在他们全都眼巴巴地等着我呢!”
  “哎呀!我怎么把您的侄子侄女给忘了呢?”
  静岚把正在跟老师一起看图画书的姝美叫出来,抱着她亲了亲,走出了承宇的家门。承宇跟了出来。
  出租车很快来了,静岚微笑着上了车。
  “承宇,什么时候来釜山玩吧!带上姝美。”
  “好。”
  “一定呀!来看看海,釜山的海也很漂亮。”
  “是呀,夏天挑个日子去吧。”
  静岚乘坐的出租车很快从承宇的视野里消失了。
  看着静岚的车迅速远去,承宇脸上的笑容慢慢消失了,脸色变得严肃起来,下意识地点起一支烟。静岚的心他并不是不明白,对人的心情和情绪非常敏感的承宇不可能觉察不到静岚的心理变化。他知道,静岚心里一定觉得惆怅和凄凉,甚至心痛。因为美姝的关系,他们曾经是那么亲密无间的朋友,但现在却明显地疏远了,这都是因为承宇有了别的女人的缘故,这一点承宇又何尝不明白呢?他也猜测到了,许前辈希望明天跟自己和姝美一起去看美姝。
  但是,那对他来说确实是难以承受的,他不希望自己以现在这种不明不白的心情站到美姝墓前。美姝一定会借助风来问自己,而自己现在还没有一个明确的答案,恐怕只能支支吾吾的。如果他去那里,会给美姝沉睡的地方带去模糊或尴尬,他宁可不去。
  承宇去美姝的墓地少说也有一百多次了,曾经每周去一次,有时候想她想得太厉害,就放下手头所有的事赶去跟她说会儿话。现在他虽然去得少了,但并不说明他不那么爱她了,只是因为他对另一个走进自己心里的女子———郑庆恩———还没有作出明确的决定,他觉得,至少要在喝光了庆恩送给自己的葡萄酒以后才能去见美姝。第3部分  男人的身体  2003年5月12日,凌晨3点零5分。
  “……”
  一只纤巧的手轻柔地抚摸着熟睡的承宇的头发。
  朦胧的夜,朦胧的光,窗户开着一丝缝隙,蓝色的窗帘在风中飘舞。
  “谁?”
  “……是我。不要睁开眼睛,承宇!”
  “美……美姝?真的……是你吗?”
  “嗯,是我。你怎么睡得这么不老实呀?哎呀,额头上都是汗。做噩梦了吗?”
  “嗯……想不起来了。你真的在我身边吗?怎么……”
  躺在床上的承宇无论多么努力想睁开眼睛都睁不开,他的眼皮像被缝合到了一起,只能像蝴蝶翅膀一样抖动几下。真奇怪,好像梦魇一样。他想抬起身来,但后背紧贴在床上,一点儿也动不了,只有手脚在挣扎。
  “这……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承宇,你别动,放松点儿!深吸一口气……嗯,对了,现在慢慢呼出来。你到底为什么这么惊慌呢?刚才还大喊大叫了。来……再深吸一口气!”
  承宇听到耳边美姝的呼吸声,她说的话和她的呼吸声像粉末一样,慢慢弥漫到空气里。
  “对了,就是这样。现在心里舒服点儿了吗?”
  她细长的手指抚摸着承宇的头发。
  闭着眼睛躺在床上的承宇听从美姝的指令,做了好几次深呼吸。
  啊……这气息,带着透明的露珠味道的黄色粉末的气息,像含着水气的野菊花,通过他的鼻腔直达内心,在心里扩散开来。他终于相信了:的确是美姝!自己还以为是一场梦呢,竟然是现实!
  承宇的眼角泛着泪花,嘴角露出欣喜的微笑:
  “真的……真的是美姝呀!我闻到你身上的菊花香了,原来你……真的在我身边!”
  “那当然了。我现在就躺在你身边,用一只胳膊支着头呢。”
  “是啊是啊,要不是那样,你头发的香气和你身体的气息怎么可能这么浓郁。一定是你,美姝!”
  “承宇,你今天说话可真奇怪,除了我还有谁会躺在你身边呢?把话说清楚!”
  听了这话,承宇一下子睁开了眼睛,刚洗完脸的美姝穿着睡衣躺在自己身边,嘴唇翘着,歪着脑袋。
  承宇依然觉得难以置信,用力眨了眨眼睛。
  她的身体,她的脸,她的胳膊,她的脖子,全都活生生地摆在自己面前!
  “怎……怎么回事?美姝,你明明……死了呀!”
  “哎呀,瞧这个男人,说的这是什么话呀?你说谁死了?看来你真的做了个噩梦。大周日的,吃了午饭就长睡不醒,这说得过去吗?肚子不饿吗?我好几次叫你起来吃饭,怎么都叫不起来,只好由着你睡了。可是,你现在睁开眼睛了,怎么还半梦半醒的呀?呵呵,对了,你说我死了?天哪!干吗咒我呢?好吧,这次放过你,下次要再说这种话,我可就没这么好商量了。看看,老婆活得好好的,长得这么漂亮,谁会说她死了呢?”
  “是吗?那倒是。可是……不对,你明明不在人世了……”
  “天哪!看看这个人,越来越……哎呀,我要疯了,这个人怎么睁着眼睛说胡话?快醒醒吧!”
  “不对,不对!怎么会……那,姝美呢?我们姝美现在在哪儿?”
  “姝美?哦?这不是个女人的名字吗?‘我们姝美?’到底这个叫姝美的女人是谁?”
  “什……什么?你不知道?姝美是你的女儿呀!我们的女儿呀!”
  “真是的!你今天可真奇怪,我们明明没有女儿,你非要说有。我受不了啦!我的心情越来越糟糕了。行了,我知道了,我会给你生的!就算你不这么说,我们结婚这么多年没有孩子,我已经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了。承宇!不许再开这种玩笑了!”
  美姝气得猛地坐起来,背对着承宇抽泣起来。
  承宇一时不知所措,脸上依然带着难以置信的表情,缓缓把手伸向美姝的后背。啊,触摸到了!那不是光的幻影,而是实实在在带着温度的肌肤。他抓到了美姝的胳膊,也摸到了美姝的肩膀。
  怎么会这样!这么说一切都是梦了,美姝的死,姝美的出生和成长,一切都只不过是一场凄凉的梦而已,就像庄周梦蝶一样,现实是梦里的梦,而梦是现实里的现实。可是,我到底为什么做了那么悲伤的梦呢?啊……不管怎么说,真是万幸!太幸运了!
  承宇太高兴了,一把抱过美姝,把她搂在怀里。
  “放开!你想干什么?”
  “别动,美姝,让我看看你的脸。”
  “干吗突然要看我的脸?哼!你以为这样我就不生气了吗?干吗?今天你去客厅睡沙发吧!这是惩罚。喂!你这个男人怎么回事?干吗摸完人家的头发摸额头,摸完额头摸鼻子?真烦人!”
  “别动,美姝,别动!瞧,我能摸到你!看!你的眉毛……脸颊,软软的嘴唇……都摸到了。”
  “当然了,你当然能摸到我了,要是摸不到就不是人了……”
  承宇火热的嘴唇堵住了美姝还在往外吐字的嘴,他的舌头深深地吮吸着她的舌,他的双唇缠绕着她的唇。他的吻太热烈了,太深切了,以至于美姝吃惊得在他怀里挣扎起来。
  “嗯……嗯……怎么啦?我喘不过气了……憋死了!”
  但承宇没有停下来,他的左手抚摸着她的头发,他的右手紧紧抱着她的身体,近乎粗野。
  怎么回事?承宇的身体里沸腾着数年远离女人积聚的思念和欲望。而且,现在他怀里的女人,不是别人,正是自己深爱着的妻子———美姝,她是活生生的,一如既往地美丽,身体充满弹性。
  “你疯了吗?这是干什么?啊……疼!你怎么这么可怕!”
  “我爱你!我爱你,美姝呀,我爱你!非常非常爱你!”
  “我知……知道。我也爱你。啊,疼呀!别那么使劲夹我的肩膀和腰,骨头都要断了。你怎么今天这么大劲儿?真让人搞不懂。别那么着急好不好?”
  承宇全身紧贴着美姝的身体,双手不停地抚摸着她。他太思念她了,太思念她的身体了,他曾经多么盼望能像这样再次跟她分享身体的爱呀!就算……即使……这是一场梦,噢!千万不要醒!
  承宇的心和身体都被欢喜燃烧着。
  他曾经多么希望自己的手指能触摸到她的脸颊、胳膊或身体的任何一部分呀!
  他双眼饱含泪水,在美姝的肩部和脖子上印下无数个吻。为什么会做那么痛苦的梦啊?她的身体这么柔软,这么温暖,这么芬芳,我怎么会以为她死了呢?那真是个糟糕的梦,我再也不想做那种发霉的梦了!
  “美姝呀!美姝呀!睁开眼睛看看我!”
  “嗯?为什么?”
  “美姝,你的确是活着的吧?”
  “怎么又问?”
  “我们现在……的确是在一起吧?”
  “当然是了。”
  “你绝对,绝对不能死呀!以后不管发生什么事,你都不许比我先死,记住了吗?”
  “真是的,你怎么一觉睡醒,整个人都变得怪怪的。”
  “答应我!嗯!快告诉我你一定会那么做!”
  “我呀,现在离发疯就差一步了。承宇!”
  “求你……”
  “好,我答应你。”
  “好了,这就好了!”
  承宇身体里的火再次燃烧起来,他又变得狂野了。美姝的呻吟声像花瓣一样片片飘落,她打开自己柔软的身体,把他深深地吸了进去。他们的呼吸燃烧起来,四肢像干柴一样抖落着红色的汗珠火星,他们用身体交换着彼此深深的爱。承宇在美姝的身体深处发出无声但激扬的喊叫:
  “爱你!爱你!美姝!我爱你!”
  承宇欢喜极了,结实的肌肉呈现出古铜色,美姝的身体则像一艘装满白色梨花的船,载着他的爱顺流而下。
  曾经那么想触摸到的美姝的身体,曾经那么想拥进怀里的美姝,终于全身都能感觉到了,全心都充满了她的芳香。是记忆的一部分被剪掉了吗?或者这里是另一个时空?太久没有享受过身体的爱了,承宇的身体动作是那么热烈,火势垂直升腾起来,又慢慢降下去。承宇把自己的脸和微笑深深埋在美姝温柔的胸前。
  就在一刹那,全身湿透了的承宇吃了一惊,从床上弹了起来。四周一片寂静,黑暗还占据着房间,却不见了身边的美姝,只有相框里她那张展露着灿烂笑容的照片。
  原来是一场梦,梦里说不是梦,其实真的……
  脸色苍白的承宇伸出自己的手掌看了看,那上面应该满是美姝的气息,于是他把鼻子深深埋在手掌里。没有美姝的气息,只有满手的汗。
  突然承宇明白了,自己梦遗了。他并没有觉得不洁,也没有觉得恶心,只是感到惆怅,感到凄凉。活着的男人的身体……因为身体的爱不能释放,身体就自作主张地把爱的影子唤进心里……尽管了解了实情,承宇还是无法掩饰地失望。是她……美姝为了安慰我才进入我的梦里热烈地拥抱我吗?他眼睛里泪光闪烁,缓缓摇了摇头。
  他脱下衣服,走进浴室把身体交给水流。身体的饥渴与饥渴释放之后的空虚……但为什么身体的欲望之火就是不肯熄灭呢?而且欲望为什么都是一样的?精神上的爱总是无法达到终点,总是不完整和痛苦的。这些零散的思绪和水流一起从他的头发、胸膛和腰背上弹起,不停地流下去。
  洗完澡,他换上衣服,走到客厅里。时间约为凌晨4点钟,外面依然被幽蓝的黑暗笼罩着。又一个无法入眠的凌晨。他倒了一杯威士忌,放了些冰块,端着酒杯坐到沙发上。窗外的天空似乎侧面对着他,几颗朦胧的星星像是在斜眼看他。
  承宇向着夜空举起酒杯:
  “美姝……”
  他说不下去了。
  只能露出落寞的微笑。是应该说“谢谢”呢,还是说“你不必那么做”呢?如果都不是,那是否应该为她发现了自己作为男人的内心欲求而感到不好意思或羞愧呢?或者对不得不用梦遗的方式释放身体的爱的自己表示愤怒,甚至唾弃?不,那都是不恰当的,男人的身体,男人的一部分,就像一个孤立于意志和心灵之外存在的岛屿,是受一个完全不同的体系支配的。男人的生理要求有不可控制的方面,有时就会这样自顾自地启动。
  作为一个健康的成年男子,承宇并不是不了解这一点,但刚才美姝带给他的一切太真实了,以至于现在美姝不在自己身边所留下的空白显得更大了。承宇慢慢喝光了杯子里泛着星光的威士忌,接着又倒了一杯。
  “美姝……你真可恶呀!”
  不,不,你还是漂亮可爱的。你一定也不愿意那样,你完全是为了我才那么做的。但……最终变得更加凄凉的这种心情,恨不得哇哇大哭的这种委屈,我无论如何也抑制不住。
  你……如果能像梦里那样出现在我面前,那该多好啊!如果能紧紧抱着你,用我的爱填满你的胸膛……一起睡个好觉,揉着眼睛爬起来迎接清晨……尽管我知道那是不可能的,但依然这样想,是因为对你的思念无穷无尽吧?是的……或许,你想对我说的是别的意思———你是想让我因为更深切地体会到你留下的空白而产生绝望情绪,从而爱上别的女人吗?呵呵,这是我的一种借口吧?是啊,或许是你知道有另一个女人走进了我心里,因为太难过才托梦给我,或者是为了告诉我爱死去的你是不可能的,才让我感受到这么痛苦的悲哀。
  承宇扭头看着放在酒柜上的那瓶叫“戈兰”的葡萄酒。从庆恩手里接过那瓶酒已经有20多天了,但葡萄酒依然连瓶盖都没有打开。承宇低头看着酒杯中冰块融化的样子,自言自语道:
  “总有一天要喝的吧,不会很久的……”
  如果葡萄酒喝光了,瓶底留下的会是什么呢?葡萄酒越少,美姝你就越来越少,要不就是庆恩越来越少?无论如何,总有一个人会留下的。我心里不可能一直容纳两个人,那样对美姝你和庆恩都是不公平的。
  我想起那件事了,我……真的……我什么时候曾经对你说过,如果有一天,我的身体真的疲倦得受不了,或者难过得受不了,我或许会对你提出过分的请求。即使我完全爱上了另一个女人,因此死后……不能给你任何东西……不能把我的爱放在你的心和灵魂旁边,也请你理解,一定要理解我,原谅我。但一想到或许真有一天我会苦苦哀求你答应我那样的请求,我简直快要疯了。美姝你虽然对我放手了,但……因为我迄今为止只为你一个人高兴,为你一个人幸福,所以约束我的人不是你,而是我自己。可是,日子一天天过去,生活中难免有出人意料的事情发生,我做梦都没有想到也没有盼望的爱情居然出现了!
  怎么办,美姝?如果我能爱你更久,爱你更热烈,我愿意走向那条路。人的心是奸诈的吗?或者我现在也在希望把我们之间的爱用生死分离开来?不……我的心告诉我不是那样的……真的,我真的想去你所在的猎户星座!跟你一起永远住在那个猎户星座的家里的愿望越来越强烈,一想到以后或许不能那么做,我就感到眼前发黑。是的,不会出现那样的情况的,一想起你,我的心就像猎户星座一样明亮,就看到你的微笑是多么灿烂。真的……我一定要去你所在的猎户星座跟你一起生活……
  无论哪一个方向,无论哪一条路都不是容易的,真的。一想起你,我恨不得立刻死去,那样就可以跟你一起修理猎户星座发光的星星,擦亮它们。但想起姝美,我必须在这个世界上继续活下去,我的心被关在了这两者之间。至于庆恩,她站立的位置离我的心还有一定距离。美姝,我真的很傻是不是?虽然你很清楚我还没有变心,但你也不愿意看到我现在距离变心只有一步之遥的样子吧?
  他抬起手拂了一下额头上的头发,布满痛苦的脸上流露出心底的空虚。他又倒了一杯酒,继续坐在沙发上。
  自你离开后,我的酒量见增,过去从未自斟自饮过,现在却习以为常了。喝酒的时候会感觉你就在我身边,因此更加爱上了喝酒。呵呵,我得少喝点儿了,酒喝多了会变成酒鬼或酒精中毒的。哈哈哈!看我还知道自己警告自己,可见还没有那样的危险,但……真的,美姝,我想你。我对你的思念从未停止过,如此看来,你对我来说似乎真的像女神,爱的女神一样。啊……不,我不是因为做了对不起你的事才这么奉承你的。什么?我对不起你?你不也知道吗,我连庆恩的手都没有牵过呀!呵呵!嗯……是啊,问题是心,明明是向你飞去却在半路上转向别人,无情的心……这才是问题所在。  纽约之夜  时间不停地流逝。
  偶尔会想一想这多灾多难的生活。生活是什么?琐碎的日常小事的重复就是生活吗?这不应该用头脑来想,而应该用心来思考。深夜开车从街上走过,突然注意到路灯光晕的孤寂与宁静;等人的时候,发现桌子上别人留下的烟盒里还有一支烟;在办公室里松开领带低头看文件时,偶然发现窗外染红整座城市的晚霞也染红了自己的脸和手……这样的瞬间,常常会引发我们对生活的认真思考。
  我,爱我吗?我思念的人,依然思念我吗?爱又是什么?我心里留下的快乐的数量足够我度过余生吗?很紧张吗?我生活的一部分是否像钱包里的银行卡和钱的限额一样立刻就能到手使用?所有的建筑物都会变老,玻璃窗也会变花,我的身体也有什么地方开始嘎吱作响,视力开始减退,感受着这一切,是否会突然对生活产生怀疑,不知道自己身处何地,不知道现在正在去往何地,失去了生活的位置感和方向感?但是,那都是瞬间的事,晃晃头,拍拍胸脯,做个深呼吸,然后就会像自己命中注定要走向某个方向一样收起情感的触角,继续走以前走的路。也许会暂时停下来歪一下脑袋:这……是正确的吗?
  “我在这儿!”
  2003年5月24日,下午6点20分。
  承宇一走出约翰·肯尼迪国际机场入境口,就看到眉开眼笑的庆恩高举着双臂向自己招手。
  “啊……庆恩!”
  庆恩快步迎上来,握住承宇的手,端详着他的脸,关切地问:
  “很疲倦吧?怎么样?您不是第一次来美国吧?”
  “嗯,是第三次了,前两次都是去洛杉矶。来纽约,还真是第一次呢。”
  “原来是这样。那就多待几天吧!纽约可是个好玩的地方。”
  机场外面,黑色已经渗入了蓝色的空气中,路灯已经亮了。他们坐上了出租车,司机是个50多岁的金发白人,庆恩对司机说:
  “去赫德逊江83号码头。”
  承宇不解地转头看了看庆恩,庆恩解释说:
  “那里很美,从那里远眺城市,景色很好。”
  “哦。”
  “肚子饿吗?”
  “嗯……还不饿。”
  “那好,我约了人在那儿见面,要是能一起吃饭的话,就在那里吃吧!”
  “嗯,已经谈过费用了吗?”
  “谈过,大概得10万美元,怎么样?”
  “那就是1亿……2000万韩元……这个数,对我们公司来说确实有点儿高。”承宇显得有些为难。
  “噢……对方是世界顶级乐队,要价自然不会太低,好在这个价格不是最终的,今天还可以再商量。今天要见的人是罗伯特·特鲁吉罗,是个非常浪漫的人,坚持说钱不是主要问题,非要先见见准备使用音乐的人不可,不得已,只好把您请来了。”
  “哦,就是金属乐队演奏重音吉他的那个人?他还直接参与这样的事情吗?”
  “本来不管大事小事都是绰号‘红鸟’的经纪人一手经管的,可是他近来在日本忙于跟索尼公司签订广告合同的事,我们这件事比较小,可能他就让罗伯特看着处理了,当然,会有一个律师跟他一起来。另外……两小时后,在同一个地方,我还约了另一个人,是今天上午通电话时临时决定的。您知道Jim Brickman(吉姆·布里克曼)吧?”
  “他是个钢琴家啊!”
  “对。我跟他是朋友,又觉得您跟他认识一下也有好处,就跟他说韩国有这样一位先生要来,问他能不能一起见个面,他很爽快地答应了。没能事先告诉您,我心里有点儿忐忑不安,您看可以吗?”
  “那当然。”
  “我后来才知道,那个人正好下个月11号要去韩国演出,在‘艺术殿堂’音乐厅。这样,如果需要使用他演奏的音乐,现在见了面,到那个时候就熟悉了,谈起事情来就会比较自然,也比较容易了。不管怎么说,他的确是个值得认识的好朋友,我敢保证。”
  “哈哈!我也很喜欢他的音乐。”
  Jim Brickman是美国著名钢琴演奏家,1994年发布首张唱片No Words后,不断推出以爱情为主题的美妙的钢琴曲,被评为最受恋人欢迎、最罗曼蒂克的音乐家。他原本是做广告音乐的,目前作为新时代钢琴音乐巨匠George Winston(乔治·温斯顿)的接班人而引人注目,实际上,在受欢迎的程度方面,他甚至已经超越了温斯顿。能跟他在私人场合会面这件事本身已经足以让人激动了。
  “到约会地点大概需要……30分钟,如果堵车可能需要40分钟。”
  承宇点了点头,把视线转向车外的风景。直冲云霄的摩天大楼一栋挨着一栋,上面的几万扇窗户像它们的眼睛,每一栋楼看上去都辉煌灿烂,像一个小城市一样。
  欣赏着城市夜景的承宇心里并不轻松。10万美元,对金属乐队来说或许只是一顿饭,或许一晚上就能花光,但对M-JM来说可是一大笔钱。承宇估算的最高限额是7万美元,即便那样,也有一半的钱需要通过银行贷款。
  干一番事业,在资金方面真像往没有底的缸里倒水一样,永远也填不满吗?如果舍不得投入,不抢占有价值的音乐,生意就无法扩大……可是,话又说回来了,花费巨额资金引进的音乐,又未必一定卖得出去……
  几年来,韩国的经济一直不景气,所有企业都在裁员减负,在广告方面的投入自然首先被削减,面对这样的情况,高价引进的音乐就很难获得利润。如果合同的期限不是一年,而是三年,花那么多的钱引进也是值得的,否则只有放弃引进了……可是,为了促成这件事,庆恩花费了那么多的心血,全力以赴奔走,“放弃”两字又怎么说得出口呢?
  承宇无意识中叹了口气。庆恩正把手伸向他,似乎想挽他的胳膊,听到叹息声又连忙把手收了回去。
  “哪儿不舒服吗?”
  “没有……就是有点儿累。”
  “大概是因为时差吧。您稍微闭一会儿眼睛,会好受一些。”
  “没关系。”
  就是,何必庸人自扰呢,要面对的终究要面对。承宇挺了挺胸,嘴角露出了微笑。
  “虽然是来出差,感觉却像来旅行一样,心情十分激动。哎呀!纽约果然够大的!借用一位朋友的话———如果把纽约比喻成大型商场,那汉城就只不过是个小卖店而已。当时我另一位朋友听后大发雷霆,说现在都是什么时代了,怎么还把美国当做肯德基老爷爷拥戴呢,就因为有他那样的人韩国才一直不能扬眉吐气。那时,我只去过洛杉矶,对第二位朋友的看法也表示赞成,但真到了纽约,对第一位朋友的话才有了切身体会。不可否认,纽约的确是个叫人不由自主发出赞叹的国际大都市啊!”
  随后的路上,承宇高谈阔论,引得庆恩格格地笑个不停。
  约会地点在第43街西边,哈德逊江边83号码头附近一栋38层高的大楼顶层,是个叫“后面(Behind)”的空中休闲室一类的咖啡馆。那里紧邻大海,不夜城纽约的夜景尽收眼底。
  承宇和庆恩一人点了一杯软饮料,坐下20多分钟后,两个男人出现了,一个戴着墨镜留着长卷发,是罗伯特·特鲁吉罗,另一个穿着阿曼尼西装提着褐色公文包,是他的律师。罗伯特整个人看上去十分洒脱,嘴角带着一丝顽皮的微笑,看到站起来的承宇,微笑着点了点头。庆恩介绍后,罗伯特快活地向承宇伸出手。他的举止和表情告诉承宇,这是一个不拘小节、性情豪放的人。
  “让您远路赶来真是不好意思。”
  罗伯特看承宇的目光里闪烁着好感,他的举止更活泼,表情更愉快了。
  “瞧您说的,托您的福,我才能充分享受纽约这么美丽的夜晚呀!”
  “哈哈哈!听您这么说,我感觉轻松多了。对了,为了纪念您来到纽约,我应该送点儿礼物才对。嗯,好吧,虽然纽约不全都是我的,但只要您想要,我差不多都能给……对不起,您的名字是……”
  “承宇,金承宇。”
  “哦,对不起!刚才听苏珊说过了,但我的记忆力不是太好……嗯,我的意思就是说,金先生想从纽约带走什么尽管带走吧,算是我的礼物,比如世贸中心或帝国大厦,您走的时候尽管放进手提包里带走吧!不管要什么,尽管开口吧,我一定像无条件一样送您。”
  “哈哈哈!真的可以吗?”
  “我发誓。”
  “哈哈哈!要是真的可以,不知道为什么,我想把下面那个小小的自由女神像带走。”
  “噢!No!那个可不行。”
  “不行?为什么?”
  “是的,那个来自法国的女人是我的女朋友,所以坚决不行。我天生喜欢巴黎风情的女人。”
  罗伯特一边说,还一边夸张地用双手画着线条,意思是自由女神是个体形非常美丽的女人。
  “是吗?您越这么说我越感兴趣呢!刚才您也说过了,不管什么都行,可没说自由女神像不行呀。哈哈哈!那可怎么办呢?恐怕明天早上您会匆匆忙忙跑来找我了。”
  “什么?怎么可能?为什么?”
  “韩国有这样一个谜语:世界上最大最美的包是什么?答案呢,就是眼睛,只要眨一眨眼睛,不管什么都可以存进去。所以,我不打算把她放进我的手提包里,而是放进我的眼睛里,因为她实在太美了,我也爱上她了。要是明天早上那个女神像突然不见了,那一定是她钻进我的眼睛里睡着了。要想叫醒她把她带回去,恐怕您得唱一千遍小夜曲才行,即便您唱了,还得看她是不是舍得离开我呢!”
  嗬!这个朋友还真不能小看呀!
  罗伯特把墨镜推到额头上,神情严肃地转头看着微笑的律师说:
  “喂,我们是不是该给警察打电话了?”
  “为什么?”
  “你听这位东方来的朋友说的话,分明是说今晚就要抢走别人的女朋友,连夜越过太平洋!这……难道不是绑架吗?”
  “什么绑架呀,明明是巨大的白人女子和相当于自己一截手指大小的东方男子之间的一段浪漫的千古佳话嘛!这是没有人能阻止的,因为法律规定,跨国婚姻和爱情都是个人私生活的自由和神圣不可侵犯的权利。”
  “嗬!是吗?那样的话……明晚我在自由岛上的家恐怕会因为她的离开而空空荡荡、冷冷清清的了。我一定活不下去了……真的,眼睁睁看着自己心爱的人被带走,那是一种什么样的心情啊!马丁!你有一把取得了许可证的枪吧?”
  “怎么了?在家里。”
  “快叫你妻子把枪拿来!”
  律师神情复杂地打开手机翻盖,按下电话号码,把手机贴到耳朵上。
  “她说马上送来。可是,你要射哪儿呢?那位朋友的脑袋还是你自己的脑袋?”
  “干吗射我的脑袋?本来我的脑袋就不怎么好使,智商连100都不到,它却为我立下了汗马功劳。我要射的只能是这里,一定是这里,我无论如何也忍受不了这种悲哀。”罗伯特用手指指着自己的胸口,脸上露出悲痛欲绝的表情。
  “天哪!明天《纽约时报》和《新闻》周刊的头版头条有了!”
  “是啊,不过,不知道是关于陷入爱河越洋逃跑的自由女神像的报道会占据更加显著的位置呢,还是伟大的摇滚乐队成员举枪自杀的报道更引人注目?”
  “太好了,这样的话金属乐队也只能解体了,换句话说,就会变成一代传奇,你成了第二个约翰·列侬,继詹姆斯·迪恩、约翰·肯尼迪、约翰·列侬之后,你成为21世纪第一个不朽的偶像。”
  “是吗?听起来也挺不错的,要不我就索性真的自杀?”
  玩笑一旦开始就没完没了。后来罗伯特又跟承宇、庆恩和律师马丁神情严肃地谈了20多分钟。他们看上去全都严肃极了,但实际上都在暗暗发笑。他们一点儿也不像是谈合同,似乎就是为了在纽约美丽的夜色笼罩着的空中休闲室里斗嘴取乐,消磨时间。
  “真了不起!”
  在去往定好的宾馆的出租车里,庆恩看了一眼手表,转向承宇赞叹道。
  时间已经是晚上11点10分了,吉姆·布里克曼也已经见过了,庆恩送承宇去宾馆。
  “什么?”
  “所有这一切。”
  “一切?啊哈,是说我的英语会话水平吗?那是因为我是在菲律宾长大的。我好像跟你说过,那个国家也是说英语的,虽然语调有些差别,但90%以上都是相通的。”
  “不只是这一点。嗯,没想到承宇君这么有亲和力,自然而然就能吸引初次见面的人。”
  “哈哈哈!你过奖了。”
  这是真的。今天在空中休闲室,他们开了一个多小时的玩笑,处理合同只花了5分钟。开始谈论合同的时候,首先提到金额的是那个叫马丁的律师,他要求支付12万美元,音乐使用期限是两年,使用范围仅限于韩国。庆恩说太多了,要求降到10万美元。这时罗伯特摸着下巴思考了几秒钟,然后问承宇觉得多少合适。承宇说7万美元,并坦言相告韩国的经济情况不好以及自己的公司尚处于起步阶段。一听到7万美元这个数字,马丁立刻收拾起放在桌子上的文件,因为他觉得那根本不可能。但罗伯特却抽了一口烟,微笑着说:
  “这样怎么样?如果我同意您的条件,您就得答应不带走我的女朋友,就是那尊自由女神像。怎么样?”
  “哦?啊!是的,当然了!我一定连看都不看。本来这次在纽约待的时间就很短,恐怕根本没时间去见她呢。”
  “好!就这么定了。马丁,做合同,5万美元!”
  “什么?5万?金先生说的是7万哪!”
  “不,5万美元就合适。”
  “5万美元?罗伯特,你真的清醒吗?”
  “你这个人呀,他不是说跟我女朋友连面都不见了吗,不然的话,就算这位朋友遵守约定,我女朋友个子那么高,视力又那么好,先发现了他,非要跟他去怎么办?游过太平洋跟去了的话,我怎么办?金先生,要是真的发生了那样的事,你马上就会说服她,让她回来是不是?”
  看到承宇认真地点了点头,罗伯特用力拍了一下桌子:
  “瞧!为了几万美元害得我失去女朋友,最后连命都丢了又何必呢?快做好合同吧!在他改变主意之前。有什么事都由我负责。”
  “真是的,简直不可思议!”
  “把合同文件都拿出来吧!”
  就这样,双方都在约20页的合同上签了字。
  分手时,罗伯特握着承宇的手说:
  “好久没这么高兴了!以后我一定要去韩国演出。您再来美国的话,一定记住跟我联系!”
  他写了电话号码交给承宇,然后又跟庆恩拥抱吻别,说:
  “苏珊,多谢你介绍了位好朋友给我认识!”
  庆恩认为合同之所以能以这种出乎意料的方式签订,都得归功于承宇的个人魅力和幽默感。美国人一般都把人际关系和工作关系分得清清楚楚,但在非常偶然的情况下,也有不那么在乎金钱的事例,尤其是在艺术界,有一部分人就是依据“一个玩笑决定一切”的标准来行事的。罗伯特·特鲁吉罗虽然是个具有浪漫气质的人,但他今晚的举动却是始料不及的,显然是承宇的表现赢得了这位艺术家的好感。
  玩笑并不只是为了逗人发笑的,也包含着面对生命的哲学和灵活的智慧。在庆恩眼里,罗伯特之所以对承宇评价那么高,是因为承宇的不卑不亢和才华横溢。在谈合同的时候,处于被动地位的一方要保持风度不卑不亢,这话说起来容易,可真要做到就不那么容易了。
  “那么机智风趣的幽默,不知道您是怎么学会的!”
  “幽默?啊哈,你说的是那尊美国独立100周年时法国送来的礼物———自由女神像啊,那只不过是基本水平而已,韩国人的幽默具有世界领先水平呢,尤其是在汝矣岛上吃电台这碗饭的人。你不知道吗?”
  “一点儿都不知道。”
  “嗯,回韩国后你好好听听,相声演员自不用说,一般人的幽默水平也非同小可呢,从小孩子到老爷爷,要是不能在一分钟之内逗笑身边的人,就根本交不到朋友,更不用说交女朋友了。”
  “哎呀!我不信。”
  “哈哈……真的!”
  “那……为什么您从来都没逗我笑过?”
  “你自己已经很喜欢笑了,又哪里需要我逗呢?而且,主要还是因为我想给你留个好印象,怕一不小心搞得自己下不了台。”
  “哎呀,您怎么越来越……真是的!果然是一个人换个地方才能显示出他的真正价值来呀!”
  “怎么样?就凭我的水平,是不是在纽约也能活下去?”
  “凭您的实力,在曼哈顿中心区也能轻松成功,游刃有余。您打算来吗?”
  “哈哈……谢谢你这么说!不过,我还是喜欢汉城,韩国对我来说已经是很广阔的天地了。”
  谁真的叫你来吗?
  这个嘛,随便怎样。
  两个人互相斜眼看了看对方,一起大笑起来。心情这么好,纽约的夜晚显得更加迷人了。
  庆恩知道,金属乐队的音乐使用权,按发达国家标准至少是以10万美元为单位计算的,因此,即使以10万美元成交也已经算是成功的合同了。庆恩在撮合这件事之前已经想好了, 如果承宇的资金不足,自己就借给他一部分。可是,居然以5万美元成交!合同专家马丁在跟他们分手前连连摇头,甚至半玩笑半威胁地说,如果合同内容外泄了,这个合同就立刻失去效力,并会索赔。他的心情是完全可以理解的。
  承宇预订的是斯坦福酒店,紧邻帝国大厦。庆恩从前台拿到1102号房间的钥匙,递给承宇。
  “今天您一定很累了,又有时差,早点儿休息吧。我明天10点来。”
  庆恩心里当然希望跟他一起尽情享受纽约的夜晚,著名爵士俱乐部Sweet Basil就在不远处, Village Vanguard、Blue Note、Village Gate等有名的爵士吧也近在咫尺,而且还有彻夜演出的百老汇音乐剧场,有音乐会,还可以乘游艇顺哈德逊河而下,彻夜享受美味的食物,跳舞,欣赏曼哈顿的夜景。真的应该为成功举杯彻夜庆祝,但承宇已经疲倦得有点儿睁不开眼了。虽然觉得很遗憾,但庆恩也只能把所有的安排留到第二天了。
  庆恩的家在纽约的绿洲———中央公园旁边,坐出租车二三十分钟能到。
  “再见!祝您睡个好觉!”
  “也祝你睡个好觉!”
  庆恩刚回过头走了几步,承宇叫住了她:
  “庆恩,我会记住的,今天这一切好事都是你费心帮忙的结果。”
  “瞧您说的。完全是靠您的实力。”
  “不……不管怎么样,庆恩,睡个好觉!”
  “嗯……对了,瞧我都忙糊涂了,有件事要跟您商量,明天晚上去我们家吃饭,行吗?”
  “啊?”
  “我告诉爸爸妈妈了,说您要来,爸爸妈妈叫我转告您到家里吃顿饭。”
  “……”
  看着庆恩向自己走过来,停在自己面前,承宇张口结舌,不知说什么好。
  “别当成什么负担,我爸爸只是想跟我的事业伙伴———著名导播出身的音乐人金承宇先生一起吃顿饭而已。”
  “事业伙伴?”
  “是啊,我告诉爸爸妈妈,承宇君是帮助我在韩国立足的一等功臣。”
  “哎呀……怎么能那么说呢?事实明明是反过来的。”
  庆恩微笑着后退了几步。
  “好,就这样吧,快上去洗洗睡吧,再说下去您的眼皮就该撑不住了。我要走的路比您远,我先走了,再见!”  做个好梦  “快进来!”
  “欢迎!承宇君!”
  庆恩的父母打开门,热情地招呼承宇进门。纽约中央公园地区包括第59街到第110街,庆恩家位于第97街,在一个有着高大的枞树林的山坡上,二层小楼上有米黄色的格子窗户,距离车水马龙的主路两百多米,非常宁静,空气也很清新,简直让人感觉不到是在纽约市中心。
  “感谢您二位的盛情邀请!”
  承宇问候了庆恩父母,拿出庆恩母亲喜欢的美人蕉花束和庆恩父亲尤为喜爱的薄煎饼。
  “哈哈哈!我们家更欢迎空手而来的客人。不管怎样,谢谢你了!”
  “那样的话,以后我一定空手来。”
  庆恩父母开着玩笑带承宇走进客厅,在沙发上坐下,一个穿围裙的白人女子端出散发摩卡香的茶和盛着密瓜、芒果等水果的果盘。
  “饭前吃点儿水果吧!”
  “好。谢谢!”
  “哎呀,承宇君比我想像的帅多了,风度翩翩啊!真是的,我一直以为这个世界上没有比我更帅的男人了,可是……”
  “您想的没错呀。”
  “是吗?哈哈!庆恩她妈,你也这么认为吗?”
  “你这种说法我已经听了大半辈子了,哪里还有什么判断力?你还是问问你女儿吧!”
  “庆恩,你觉得呢?”
  “嗯?”
  “是你爸爸我更帅呢,还是那个年轻人更帅?”
  “这个嘛……”
  “是爸爸帅吧?”
  “当然不是了。要论智商,爸爸可能更高,但论长相……哈哈哈,承宇君比爸爸帅十倍呢!”
  “什么?嗬!瞧这孩子!庆恩她妈,你听到了吧?不是比我强一点儿,而是强十倍呢!”
  “你也真是的,自己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怎么能提出这种问题来呢?”
  “就是嘛,爸爸!”
  “你这小妮子!嗬……俗话说女大不中留,我现在对这句话有了切身体会了。”
  “没有呀,其实我说的意思是爸爸强十倍。我喜欢说反话,爸爸你又不是不知道。”
  “哈哈哈……果然……不,等一下,你刚才说的话再反过来,不就又成了我比他差十倍了嘛。真是的,今天因为承宇君来了,我在家里的地位一落千丈,以前我是家里惟一的男人,妻子和女儿可是没有一个不赞美我的呀!”
  “哎呀,老头子,看来你独霸天下的日子到头了。”
  “唉,岁月不饶人哪!”
  庆恩的家庭气氛很融洽。
  承宇环顾四周,看到客厅的四面墙都是书架,摆满了形形色色的书籍,令人联想到图书馆。客厅约有100多平米,但没有摆放电视机、音响设备和装饰品。
  身为国际律师的庆恩父亲不到60岁,非常平易近人,两鬓斑白,头发整整齐齐。他的眼角微微下垂,嘴角微微上翘,长了一副笑模样,似乎笑容从来都没有离开过他的脸。
  他们看出承宇有点儿紧张,为了让他放松下来,随口谈笑着,妙趣横生。
  “对了,庆恩,今天带你男朋友去哪儿了?”
  听到“男朋友”这个词,承宇端着茶杯的手微微抖了一下。
  “嗯,上午去了圣帕特里克教堂和现代美术馆,还去了古根海姆美术馆,大体看了看就出来了。下午去了华盛顿广场附近的格林威治村,转了转旧书店、音像店和古董店。我的腿可吃苦了!”
  “哦,这么短的时间转这么多地方确实挺辛苦的。哈哈!你们去的地方跟我带我的韩国朋友去的地方完全不一样啊,我一般带他们去‘城中城’洛克菲勒中心或联合国总部、世贸中心、世界金融中心———华尔街,我的朋友也愿意去那些地方。不过也是,我的朋友一般都是跟金钱打交道的生意人或经济界人士。承宇君,走马观花一整天,给您印象最深刻的是什么地方?”
  “都很好,但最让眼睛应接不暇的似乎还得数现代美术馆了。”
  “现代美术馆……嗯,可想而知,那里的二楼有很多名家名作,夏加尔、塞尚、高更、梵高的画,毕加索的《亚威农少女》、卢梭的《梦》……庆恩她妈,我们也找个时间再去看看吧,我们都有10年没去了吧?”
  “10年?哎呀,得有20多年了,那天你好不容易休假了,把庆恩送到幼儿园后我们匆匆忙忙地去了一上午。”
  “是吗?已经这么久了啊!哈哈哈!承宇君,我的生活就是这样的,连跟喜爱绘画的妻子一起去美术馆的事都忘得一干二净。唉!今天我的生活简直暴露无遗啊!”
  晚饭准备好了,他们坐到餐桌前。
  鲜花装饰的餐桌上放着葡萄酒和适合韩国人口味的丰盛的饭菜,有烤肉排、蒜香炒饭、炒西兰花、番茄酱生菜包饭、蘑菇芦笋、松茸虾仁船,还有奶油焗红薯、煎鱼肉、干烹鸡等。
  “不知道适不适合你的口味?今天准备的都是从韩国客人称赞过的菜中挑选出来的。”
  “让您费心了。对我来说这太丰盛了。非常感谢!我一定会吃好的。”
  “好,我们就好好吃一顿吧。”
  “爸爸,先碰一下杯怎么样?”
  “好啊!”
  “真心祝贺承宇君签约成功,感谢承宇君光临!”
  “感谢您的盛情款待!”
  端着雕工精细的葡萄酒杯的四个人互相举杯致意后各自喝了一小口,拿起刀叉开始了愉快的晚餐。
  食物要盛在颜色相配的碗碟里,量也要适当才能体现出美学品味。站在他们背后服务的两名白人女子一看到他们面前的碟子空了就盛上恰如其分的食品,大部分食物的味道都像外表一样美。
  “对了,听说承宇君自己开公司时间并不长,感觉怎么样,跟以前在电台的工作相比?”
  “比想像的还要难,一个问题刚解决,就有一个更大的问题冒出来。哈哈哈!现在我还处于疲于奔命的阶段呢。”
  “是吗?应该是吧,现在韩国的竞争也非常激烈,嗯,一定不容易。你相信自己一定能做好吗?”
  “当然,既然开始了就要竭尽全力做到最好。”
  “从这方面来看,我女儿比您的经验要多些,多听听她的意见吧!就算看上去很难的事,经历过的人也会有办法解决的。”
  “爸爸!瞧您说的,承宇君在音像方面可是专家呀!”
  “噢……好,好哇!”
  “不,您老说得对,我的确从庆恩那里得到了很多帮助,真得感谢她呢!”
  “哎呀,快别说了!当面称赞一个人就等于在骂他呀!”
  “这孩子,怎么啦?妈妈听着挺顺耳的嘛!”
  三个人对着庆恩笑了。庆恩父亲用餐巾擦了擦嘴,喝了一小口葡萄酒。
  “我也听女儿说过不少关于承宇君的事,早就想见你一面了,庆恩她妈也是一样……听说你有个很可爱的小女儿?”
  “是的,名字叫姝美,真的很漂亮。”
  “今年几岁了?”
  “5岁。”
  “哎呀……5岁的孩子最顽皮了。我们家庆恩5岁的时候简直连一刻也不闲着。她爸,孩子把放在窗台上的海棠花盆全碰到地上打碎了那年就是5岁吧?”
  “我?是我吗?”
  “呵呵!没错儿,从那儿以后我们家的花盆全都放在阳台的地上了,再也不放在窗台上了,这个传统就是你给逼出来的。”
  “哎呀呀,我真的那么顽皮吗?”
  “女儿!你现在挣钱了,当时打碎的7个花盆的钱该还给我了吧?”
  “哎呀,爸爸就怕人家不知道您是律师。不管怎么说,我要还您也不会还7个花盆,您看,我不是已经长得比花还要漂亮来报答您了吗?”
  “你……你比花还漂亮?”
  “哎呀,承宇君,我女儿是不是太不知谦虚了?”
  “哈哈哈!”
  “让我说什么好呢?庆恩啊!是不是所有的生意人干上几年后,脸皮就变会得像包了铁皮一样厚了呢?”
  “这个世界上真的有像我这么漂亮的铁面具吗?您倒是拿出来给我看看啊!”
  “哈哈哈!这孩子,当着客人的面还这么撒娇呀!”
  “爸爸!”
  哄堂大笑之后晚餐结束了。
  时间已经10点多了,承宇正打算起身告辞,女佣端了茶出来。庆恩母亲说要去趟二楼,庆恩也跟着母亲去了。
  一阵欢笑散去后,留下的两个男人之间有点儿冷场,只听到喝茶的声音。
  “承宇君!”
  “啊……”
  庆恩的父亲郑重地望着承宇,不紧不慢地说:
  “我和庆恩的妈妈就邀不邀请承宇君来家里这件事商量了很久,也想了很多,现在……我觉得这件事做对了。”
  “……”
  “女儿是我们的掌上明珠。承宇君也有女儿,应该能理解我们的心。我们……嗯,还是坦白地说比较好。我刚听说女儿爱上了一个丧妻的男人时感觉心慌意乱……父母的心都是那样的,而且……求婚的也是我们的女儿,我也知道你还没有回答她,是吧?”
  “……是的。”
  “承宇君要想的一定比我们还多……刚才,我和庆恩妈妈见到你以后,交换了一下意见,决定尊重女儿的选择,因为你们俩一进门的时候看上去真的很般配。是呀,生活对一个人施暴的时候,谁又能抗拒呢?我知道你是个品行端正的人,而且,事实证明我们的女儿没有看错人,这让我们非常高兴。”
  “不,您对我的评价真是过奖了!”
  “我可不想听你说这些。我们真的以我们的女儿为荣,她意志坚强,聪明伶俐,但另一方面,对她也总有放心不下,因为……我们庆恩是领养的,这你也知道吧?”
  “是……我知道。”
  “嗯,虽然她现在还在我们面前撒娇,但我感觉得出,自从知道自己的身世后,她一下子长大了,而且学会了用爱来抚慰自己的伤口。她一直很努力,希望能为这个世界上付出更多的爱,不光是对人,还包括对树木、野草等植物和对小狗小猫等动物。我们看到她这个样子,也很受感动,真是个了不起的孩子!”
  “您的话……我完全理解,虽然我认识她的时间不长,但我感觉庆恩的确是您说的那样。”
  庆恩父亲的眼圈红了:
  “所以……希望承宇君也能尊重庆恩,像她爱你一样爱她!这是一位父亲对你的嘱托!”
  “啊!不,我……我怎么敢当呢?我没有那么做的资格,我非常清楚,我根本配不上庆恩。”
  “我不那么认为。我也不否认,在没见到你之前,我的确对你有过偏见。但那孩子情真意切地对我说了一番话:看着那个人就像进入了大海;跟那个人站在一起就像背靠在一棵高大的树上一样;见面越多,想得越多,越喜欢那个人,现在与其失去他,宁可抛弃自己;自己本来不相信命运……现在相信命运了。她哭着把心里话全说了出来,就在我们,不,主要是我表示坚决反对的那天晚上,结果我们就举手投降了。其实……我们邀请你来,也是希望能发现女儿没有发现的你的缺点,好当做说服女儿的救命稻草。可是……的确,我们也不由自主地喜欢上你了,如果没有人生降临到你身上的不幸,我们从一开始就会举双手赞成你的。”
  “……谢谢!如果我真的让您心里不快了,请您原谅!”
  “不,如果你真的觉得有什么对不起我们的地方,就把这些换成对我们女儿的爱,更深更宽容地爱她吧!今天晚上的谈话就到此结束吧,我已经听到她们下楼的声音了。”
  “……”
  庆恩父亲匆忙用手掌擦了一下眼眶,露出明朗的表情,声音也变得洪亮而充满活力:
  “怎么样?承宇?我从现在开始就不再用敬语了,行吧?”
  “当然。”
  “哎呀,爸爸,承宇君从一开始就让您那么叫他嘛。对了,承宇君,我爸爸说什么了?没吓着您吧?”
  “没有。”
  “哦?奇怪,我爸爸可是个很可怕的人呀!那你们这么长时间都说什么了?”
  “你这孩子,我们说的话只有男人才听得懂。”
  “什么呀!难道还有专门的男人用语吗?”
  “当然有了。你当过兵吗?你知道皇家马德里队是什么吗?知道芝加哥公牛队55号是谁,德克萨斯骑警棒球队的4号又是谁吗?”
  “爸爸还是那样,不想正面回答的时候就说什么军队什么职业体育项目什么的,这样的手段也就在家里对自己女儿用用还可以,出去以后千万别用啊!一不小心女权主义团体就会在爸爸的办公室外面示威的。”
  “哈哈……这孩子!真是的,爸爸又撞到你的枪口上了。”
  “哦……我恐怕得走了。今晚过得很愉快,但时间不早了……”
  “哎呀,不行!刚才我跟庆恩已经给你安排好住处了。庆恩,你还没说吗?”
  “啊,我正想说呢,都是因为爸爸打岔。”
  “哎呀,你爸爸本来就是这样的嘛,一见到合心意的人话就没完没了。”
  庆恩母亲回头看着面露难色的承宇:
  “可以吧?这里的客房还算可以,就在这里睡一觉,明天早上吃了早饭再走吧!”
  “啊……不用了,我的东西还在宾馆里,而且明天早上11点前就得到机场。”
  “这个嘛,时间很充裕,你也别固执了,既然进了这个家门,就听我这个做家长的吧!今天晚上就在这里休息,明天早上庆恩送你。这是我们家的传统,来我们家的客人一定要睡一晚,这个传统已经40年了,你打算打破它吗?”
  承宇回头看了看庆恩。庆恩摇了摇头,耸了耸肩,似乎承认没有事先告知承宇这个传统是自己的失误,但自己也没有办法。
  给承宇安排的房间在二楼,跟庆恩的房间对门。这间客房大约30平米,是一种酒店和温馨的家庭气氛的综合体,带独立的卫生间和浴室,还有壁挂式彩电、音响设备、两个放满书的书架和一个盛饮料及酒类的冰箱。尤其是韩国风格浓郁的床单和枕头,更使整个房间显得舒适温馨。
  承宇简单洗了个澡,穿上浴衣,从冰箱里拿出一罐啤酒,打开了电视。时间已经过了午夜,但因为换了地方,他怎么也得凌晨1点才会有睡意。
  笃笃笃!传来一阵非常小心的敲门声。在承宇问“是谁”之前,门那边已经传来了庆恩压低的声音:“是我,庆恩!”
  承宇打开门一看,穿着睡衣的庆恩双手背在身后,翘着脚站在走廊里,脸上含笑,还带着顽皮的表情。
  “怎……怎么了?”
  “哎呀……瞧您吓得……”
  她轻声格格笑了。
  “嗯?”
  “没什么,只是想跟您说晚安。刚才忙忙乱乱,没能好好道声晚安。”
  “啊哈,是……庆恩你也做个好梦!”
  庆恩又灿烂地笑了。承宇心跳一下子加速了,几乎感到头晕。看她的表情,似乎只要自己伸出手去,她就会立刻扑进自己怀里……
  “那……”
  承宇似乎就要陷进庆恩那对静静凝视自己的眸子里去了,连忙准备关上房门。
  庆恩突然把一个手指竖在面前晃了晃,悄声说:
  “等一等!”
  没等承宇醒过神来,庆恩的双臂已经像柔软的藤萝一样缠上了他的脖子,双唇吻到了承宇的唇上……时间似乎很短,又似乎长得呼吸都要停止了。突然,庆恩放开承宇,飞快地跑进自己的房间,房门随即关上了。
  承宇一时间失魂落魄,感觉脚下的木地板像海绵一样松软,站立不稳。
  清醒以后,他正要关上房门,一丝甜美的声音从对面的门缝里飘了出来:
  “我爱你,承宇君!做个好梦!”  芭比娃娃  2003年5月28日,晚上9点10分。
  “爸爸!”
  “嗯?”
  “爸爸不是从美国给我买回个芭比娃娃吗?”
  “是啊。它怎么了?”
  “今天在幼儿园……”
  “嗯……”
  姝美的小嘴翘得高高的,活像一只小鸡。她肚子里有话想说但还没决定说不说的时候就是这个样子,这是她的习惯。
  这时候,如果想知道她打算说什么,最好的办法就是装出漠不关心的样子。什么?为什么?快说呀!到底怎么回事?如果这四句话中任何一句传进了姝美的耳朵里,她马上就会把世界上最漂亮的小嘴闭得紧紧的,像是上了把大铁锁,而且还会故意逗承宇说:“没什么,什么事儿都没有!我说了没事儿了!爸爸没必要知道。嘿嘿!这是秘密!”说完就转身走开。
  但现在承宇再也不会遇到那种情况了,再也不会让姝美吐出来的话头咽回去了,因为他已经掌握了对付的方法。
  承宇漫不经心地拿起电视机遥控器,从MBC新闻频道换到KBS1的新闻频道。虽然电视台不同,但现在报道的事件和画面竟然一模一样,简直叫人拍案称奇。
  “爸爸!你忘了芭比娃娃了吗?”
  “哦……”
  承宇心里对女儿要说的事好奇到了极点,但还是随口答应着,靠到沙发背上打了个大呵欠。
  看到爸爸对自己的话漠不关心,还打了个大呵欠,姝美的眼睛立刻变得泪汪汪的。啊!爸爸要睡了!这就睡了可怎么办呀?谁听我说话呀?
  “姝美不困吗?爸爸困了,可你不睡爸爸也没法睡呀……爸爸给你读黄蝴蝶的童话好不好?那样姝美的梦里就会有一百只黄蝴蝶飞来飞去了。”
  “不要,一千只一万只也不要!爸爸,我不是有个芭比娃娃吗?”
  “哦……哎呀!怎么会发生那种事?”承宇紧盯着电视屏幕看起新闻来。开口前坐在客厅地板上玩拼图游戏的姝美双手攥着拼图,呼吸越来越急促,眼泪在眼眶里打转。突然,姝美大叫一声:
  “我的芭比娃娃的黑裙子撕破了!”
  现在可以了,这孩子的话头已经被引出来了。承宇心中暗笑,故意睁大眼睛转向姝美,看着她的脸问:
  “啊?怎么搞的?那样的话,芭比一定哭得很伤心吧?身为芭比姐姐的姝美也哭了吧?”
  “嗯……没有,我一开始哭了,但阿蓝那孩子比我哭得更厉害。”
  “阿蓝?等一下,阿蓝是谁?啊,是体育中心附近那所动物医院家的孩子吗?那个肚子鼓得像小青蛙一样的男孩?”
  “嗯,对了,就是他,小胖子。”
  “人家明明有名字,干吗叫人的绰号啊?我也认识阿蓝,可是,阿蓝为什么哭呢?阿蓝也跟我们姝美一样善良吗?”
  “啊?他善良?一点儿也不,还不如他们家的小狗善良呢……不,比小狗差远了。”
  “是吗?”
  “爸爸……”姝美为了说得更清楚,索性爬到承宇腿上,“阿蓝……那个坏胖子,嘿嘿!阿蓝呀,我正在给芭比娃娃换衣服玩呢,他突然跳出来说:‘啊哈,这个娃娃可真漂亮!’”
  “是啊,他说得对呀,这不是好话吗?”
  “哎呀,不是的,你听我说!他又往前迈了一步,拉开架势,就这样,这样!”
  姝美像松鼠一样灵活地跳到地上,双手叉腰,傲慢地抖着一条腿。
  “就这样,明白了吗?”
  接着她又敏捷地跳回爸爸腿上,像坐跷跷板一样。
  “然后呢?”
  “他说呀:‘喂!你的娃娃有乳房吗?’”
  “乳……乳房?”
  “是啊,他就是这么说的,爸爸也觉得不像话吧?是吧?我们芭比是个淑女,可是他居然说什么有没有乳房!我简直气死了。爸爸也生气了,是吧?”
  现在的孩子呀!干出来的事和说出来的话简直超出大人的想像。承宇几乎马上就要笑出声来,但姝美这么严肃地对待这件事,那样的举动无异于给她当头一棒,愚蠢之极。那样的话,恐怕她就会大喊三次“不说了”,号啕大哭着跑回自己的房间。那样的话,今晚剩下的时间就只能在千方百计哄好姝美中度过了。
  “啊!竟然有那样的小子?怎么可以对我们姝美和芭比这样的淑女说出那种话?那小子太不像话了!”
  “不,爸爸先别生气,等我说完。”终于得到了自己想要的反应,姝美越发神气活现了,“所以呀,我一开始根本没回答,结果他就不停地在我身边转来转去,继续说什么:‘喂!那个娃娃有乳房吗?没有吧?’”
  “哎呀,那小子也真是的,够可恶的!我们姝美不回答他,不理他,这就对了。”
  “不,后来我回答了,我说:‘有,怎么了?’”
  “是吗?呃……”
  承宇竭力憋住笑,把头扭到一边,用力咬着嘴唇。好疼呀!疼得眼泪都要流出来了。
  “干吗那么说呀?多没有风度啊?”
  “要不怎么办?难道我说没有吗?那样的话……我们芭比不就有毛病了吗?眼睛鼻子嘴巴胳膊腿都有,就是没有乳房,那样的话,芭比该多伤心呀!”
  “嗯……听你这么说,也有道理。”
  “是吧?我做得很对吧?”
  “是啊。那小子怎么做的?是不是点点头走开了?”
  “才没有呢,他居然说要看看!”
  “啊?看什么?”
  姝美用手指了指自己胸前。
  “乳房?”
  “嗯。”
  真是的!居然有这么无礼的小子!是因为母乳吃得太少吗?怎么张口闭口乳房乳房的?要不就是……因为他爸爸是动物医院的院长?承宇嘴里自言自语。
  姝美竖起耳朵:“什么?”
  “没什么,没什么。后来呢?你给他看了吗?”
  “怎么给他看呀?根本就没有,真的没有。”
  “嗯?难道芭比娃娃真的没有乳房吗?”
  “是啊。你看!”
  姝美迅速跑进自己的房间,一手抱着芭比娃娃回来,猛地撩开芭比优雅的白色连衣裙。苗条的金发美女芭比胸前果然没有乳房,确切地说,虽然微微隆起,但没有乳头,连一点儿痕迹都没有。
  “哎呀,真的是这样啊!”
  “是吧?要是有这个的话,我一定马上给他看,再狠狠教训他一顿。”
  姝美把自己的上衣撩起来,指着黄豆大小的乳头给爸爸看了一眼,接着伸出手指摸了摸芭比的胸前。
  “姝美,除了爸爸,在别人面前可不能随便撩起衣服来呀!绝对不行!记住了吗?”
  “那当然了,因为是爸爸我才给你看的,嘻嘻嘻!”
  “嗯。可是,就算那样,姝美打阿蓝也太过分了吧?”
  “不过分。有什么过分的?他居然想看我们芭比的乳房呢!”姝美对爸爸发火了。
  嗬!现在这些孩子脑袋里想什么,心里有什么感觉,真让大人搞不明白。承宇心里大发感慨,嘴里却连忙说:“是啊,你说得没错。”还连连点头,表示同意。如果不这样,恐怕姝美的矛头就会从阿蓝身上转向承宇。
  “爸爸要是再那么说,我就要也给爸爸一下。”
  “哪儿?打爸爸的脸?”
  “不,打这儿!”
  姝美做出用手掌拍打承宇大腿的样子。哎呀,这种情况到底该一笑而过还是该对她大发雷霆呢?虽然女儿打爸爸是大逆不道的,但姝美这么个小不点,就算被她可爱的小手打一下也没什么大不了的。可是,这孩子到底想说什么呢?哎呀,对了,她说芭比娃娃的黑裙子撕破了———这样可不行,任由她说下去恐怕一晚上也说不完,还是插到她前面去是上策。
  “啊呀,我现在明白了,因为你说不给他看,阿蓝就抓着芭比娃娃的衣服非要看,你抓着不给看,结果衣服就撕破了,是不是?爸爸说得没错儿吧?”
  “啊……爸爸怎么知道得那么清楚?老师给你打电话了吗?”
  “没有,不过,只要是当爸爸的,都知道这些。”
  “是吗?不过,我揪掉了阿蓝的一绺头发,就这样。”
  “揪掉了一绺头发?”
  “嗯,我追上去一把抓住了他的头发,就这样,这样,他可疼了,哇哇大哭。他撕破了我们芭比的衣服,我就惩罚他,让他哭了一个小时。”
  天哪!现在不能不说了,承宇小心地选择字眼:
  “啊……阿蓝除了哭什么都没干吗?”
  “不,他哭着向我冲过来,我就这样,做出小猫抓人的动作,恶狠狠地瞪着他。他怕我抓他的脸,就又坐回地上继续哭了,哇哇哇地像只小狗。”
  “像小狗?真是的!姝美呀,这样可不好,朋友之间应该和和气气的才对。”
  “我也想那样啊,可是我不惩罚他,芭比一定会很伤心的,衣服也撕破了,没法穿了。今天她一直光着身子躺在我的书包里。”
  “嗯,姝美讲义气,爸爸知道,可是,下次可不能这样了!要是阿蓝的妈妈来找爸爸,叫爸爸把她儿子的头发种回去,爸爸可怎么办呢?”
  “他们家那么多小狗,给他种点儿狗毛不就行了吗!”
  “什么?”
  这种时候真的跟她说不通。
  后来姝美趴在爸爸背上骑马,在客厅里转了不到三圈就困坏了。
  承宇把姝美送回她的房间,给她垫好枕头,盖上薄被子,又把因为没有乳头而遭了难的芭比娃娃放到姝美身边。娃娃一躺下,就会闭上眼睛,露出长长的睫毛,像是睡着了。幸亏当时承宇在纽约购物街玩具世界买回芭比娃娃的同时还买回来12件衣服,如果没有替换的,姝美不会气得把阿蓝的头发全部拔光吧?呵呵,当然不至于那样,身为姝美父亲的承宇比谁都清楚,姝美的心地比她的脸更美丽,更善良。
  承宇低头看着姝美熟睡的样子,看了很久,快乐和悲伤在他心里来来回回,彼此只隔一步之遥。这样的感情是那么美妙,叫人嘴角含笑,眼角潮湿。
  幸好这孩子健健康康地长大了。
  承宇突然想起跟美姝一起住在祥云小学的时候,美姝给他讲过一段关于绸缎娃娃的往事:是美姝小学一年级的时候吧?一个捣蛋鬼把美姝最喜欢的绸缎娃娃塞进了教室地板的缝隙里,美姝说自己一直哭啊哭,可是怎么也不敢爬进教室后面的狗洞里把娃娃掏出来,最后只好一个人回家了。接下去的一年,她全身心感觉到自己喜爱的绸缎娃娃在地板下面变得越来越脏,进出那个教室对她来说像进出地狱一样痛苦。当时美姝7岁。
  比起那时的美姝来,姝美坚强多了,如果有人冒犯了她,她一定要回击。当然,姝美并没有不讲理到让人担心的地步,只是她更加勇于争取自己应得的权利,这是她的天性。
  因为这一点,承宇也有点儿担心:万一姝美有了新妈妈……如果庆恩成为姝美的新妈妈,会发生什么事呢?姝美在成长的过程中,一直独占爸爸的爱,如果一直独享的爱突然要分一半给另一个人———不是天上的妈妈,而是一个全然陌生的女人,那样的话,姝美会作出什么样的反应呢?
  或许她会绝食抗议,宣称:“爸爸!跟她分手!不然我就不吃饭!”又或许她会说:“我要跟爸爸一起睡,阿姨出去!”又或者:“阿姨去我房间睡!”要是被拒绝了,她会一屁股坐到地上扭着身子哭上一整夜吧?会一直哭到嗓子都哑了吧?
  哎呀,要是真的出了那种事……光是想想,承宇已经感到头痛心疼了。
  不管怎么说,最好早点儿创造个机会,让姝美跟庆恩自然地见面,不管自己会不会跟庆恩结婚。她俩见了面会出现什么情况呢?承宇心里有些好奇,甚至有点儿迫不及待地想知道。
  即使承宇真的爱上了庆恩,她也非常爱承宇,他们的爱也得到了美姝的祝福和鼓励,但只要姝美强烈反对,使承宇不得不在庆恩和姝美之间作个选择,他也会不假思索地选择年幼的女儿。
  决不能为了自己的幸福而把小女儿的胸膛变成盛满泪水的鱼缸!如果每天不得不面对女儿没有一丝笑容的阴沉的小脸,他绝对无法忍受。他绝对不会让那样的事情发生。
  庆恩在成为承宇爱人的途中,要翻越的第一座山也是最后一座山,就是小姝美。
  姝美有时候像天使一样善良可爱,有时候却像老牛一样倔强。如果她开始耍脾气,就会变成世界上最强的胶带,就连身为父亲的承宇也只能举起双手投降,没有丝毫办法。这个孩子,对承宇来说,是用整个世界、用自己的生命来换都毫不吝惜的。
  姝美在睡梦中绽开笑容,发出银铃般的笑声。她是不是做了个美梦,梦到自己在叮叮当当的灯笼草地里奔跑?女儿梦里的笑声在承宇的脸上化为幸福的酒窝,越来越深,里面还有微波荡漾。
  “这孩子,怎么睡得这么有趣!”第4部分
 
  姝美爱爸爸  是不是昨夜通宵接待客户,结果身体透支了?
  承宇早上无论如何也爬不起来,嗓子像撕裂般地疼痛,全身肌肉像挨了毒打一样难受。
  “金社长,再换个地方吧!”
  “哦……不知道其他几位什么意思……”
  “刚才只不过漱了漱口。走吧!歌和酒都得有小姐陪着才尽兴,我知道个好地方。”
  这是一次生意上的应酬,承宇请在CF界一言九鼎的广播事业团徐钟禄专务吃晚餐,吃饱喝足已经过了12点了,但50多岁的徐钟禄专务兴犹未尽,不由分说就兴致勃勃地站到街边叫起出租车来了,H制药公司的宣传理事李仁求和宣传室长柳仁庆紧随其后。
  承宇不喜欢酗酒,不喜欢喝起来就没完没了,最终搞得人事不省。但在生意场和社交生活中,不得不违心应酬的场合越来越多了。
  怎么办?我今天身体状态本来就不太好,而且现在已经过了12点了。承宇向刚结完账走出来的金代理投去征询的眼神。
  “社长,有什么办法呢?眼看就到手的鸭子,总不能让它飞了吧?待会儿酒我代您喝,您再坚持一会儿吧!”
  “哎呀,明振你现在连陪客户喝酒的事都担下来了,多让我过意不去呀,又不能给你高工资。”
  “瞧您说的!我比社长酒量大一倍,又有什么办法呢?能者多劳嘛!哦,车来了,去了再说吧!”
  “金社长!你坐后面的车跟着来吧!今天我要让你见识一下真正的男子汉是怎么玩的。”
  “是。”
  就这样,一行人朝着新地点出发了。
  H制药公司计划今年6月20日在韩国西海的海上孤岛———独岛上拍摄一个新广告,主题是表现韩国年轻人的英雄气概。剧本已经写好了,主要场景是5个大学生仅凭双手摇橹把小船划到独岛,登陆时欢呼的场面。拍摄这个广告的目的在于把年轻人的挑战精神和英雄气概与公司的形象联系起来。
  承宇曾经工作过的电台下属的广播事业团接受H制药公司的委托,负责整个广告的制作。徐钟禄专务以前就认识承宇,提议把广告的音乐制作交给M-JM,因此安排了今天制药公司的负责人与M-JM的人见面。也就是说,M-JM只有赢得H公司作决定的理事和室长的欢心,才能最终拿到这单业务。由于专家的实力强弱一时很难分辨出来,起决定作用的因素就是人际关系了。
  今晚所有的费用当然都由M-JM来付。到现在为止,气氛一直很融洽,但如果接下去喝酒的时候承宇或明振得罪了H公司的李理事,结果李理事叫柳室长结账了,那么一切努力就付诸东流了。因为那就意味着双方各结一次账,谁也不欠谁,今晚的聚会喝酒都跟工作无关,只是一次一般性的会面,今后再也没必要见面了。这是商场的潜规则。由于对此心知肚明,承宇虽然身体不舒服,也只能勉为其难了。
  他们去的是江南的一个高级夜总会,那里的家具和室内装修果然金碧辉煌,不同凡响。
  他们刚坐下,就有一群像明星一样苗条漂亮的女孩走进来,像事先约好似的每人身边坐了一个。
  这一轮的主导者不是徐专务,也不是金承宇,而是40多岁的李理事。他看上去熟门熟路,先开了口:
  “好,先做杯炮弹酒①吧!”
  自我介绍曾当过特种兵的李理事果然很有魄力,不但给自己身边的小姐下了命令,对其他小姐也下了同样的命令。
  炮弹酒!一听到这个词承宇的头就大了。他最受不了的就是不同的酒混在一起喝,喝了之后一定会醉,吐得一塌糊涂,因此他左右为难。
  嗬!居然不是一对一地劝酒!
  金代理本来打定主意要偷偷替承宇喝掉杯中酒,因而紧挨着他坐下了,现在却只能咋舌惊叹。
  别担心,我也不是一点儿都不能喝。承宇给他使了个眼色。
  小姐们熟练地把洋酒杯投进啤酒杯里。
  “今天真高兴啊!来,一起干杯!直击胸膛!”
  李理事用力拍了拍自己的胸膛,像是敲响了进攻的战鼓,端起杯里的酒一饮而尽。承宇只好闭着眼睛咕咚咕咚地把炮弹酒倒进了喉咙。所有人都喝光了,一齐豪爽地把啤酒杯倒过来举到头顶上,用一个手指挡着杯口,洋酒杯在里面发出清脆的撞击声。
  “好,第二轮至少要连干三杯!大家都知道吧?”
  哎呀!一开始就连干三杯炮弹酒?
  李理事一喝醉就变成了酒鬼。他似乎相信一个人是否有男子气概,是否有魄力、有能力,只有通过酒量的大小和与烈酒拼命的劲头才能证明。在他的指示下,连吃点儿下酒菜的时间都没有,第二杯炮弹酒已经做好了。
  “好,这次……嗯,为彻底解放我们的心———我们饱受折磨的心———干杯!直击心脏!”
  第二杯刚喝下,李理事就说“三”才是个吉祥的数字,第三杯炮弹酒也举了起来。
  “来,最后一杯。这次为我们的灵魂!为解放我们被邪恶压抑着的呻吟的灵魂干杯!来,干杯!直击灵魂!”
  灵魂呀,自由吧!
  还有什么口号能这么深刻呢?从自己开办公司以来,承宇也经历过不少应酬,喝过不少酒,见过不少客户,但像今天这种情况还是头一次。一般都是一杯炮弹酒就结束,或者三三两两地劝酒,今天居然一开场就是三杯炮弹酒!天哪!这到底是跟酒斗争还是跟自己斗争?要么是跟充满压力的公司生活斗争?又不是在广岛投放原子弹,现在也不是殖民地时期,喝酒的时候说什么解放!或许这位李理事的祖先中有人是受尽压迫的吧?
  在场的人全都二话不说连干三杯炮弹酒,真不愧为策划出大学生摇橹抵达独岛的广告方案的人们。承宇也一口气喝了下去,明知第二天早上一定会很难受。
  接着是一场解放胸膛、心和灵魂的狂歌乱舞。承宇虽然不舒服,还是一直撑到了最后。凌晨3点半散场,等承宇半清醒半迷糊地打车回到家已经是凌晨4点多了。
  那天晚上,承宇觉得自己像去阴曹地府走了一趟,五脏六腑都吐了出来,后来从卧室到卫生间呕吐以及从卫生间回到卧室,浑身无力,几乎只能爬着来去。最后他终于瘫倒在床上,人事不省地陷入浑浑噩噩的睡梦里了。
  一睁眼已经是11点多了。
  全身像开满了火花,皮肤烧得通红,胃里一阵阵泛着恶心,每次咽唾沫嗓子都像针扎一样疼。头只要稍微一动,头盖骨就像要裂开了一样,痛得牙关发抖。一句话,他全身都亮起了红灯,宣告进入危急状态。
  尽管浑身一点儿力气都没有,承宇还是挣扎着拿起话筒,拨响了楼下的电话。
  “明振啊,对不起!你上来一下好吗?”
  金明振见到承宇的样子吓了一跳。两个人都喝到那么晚,但金代理至少表面看上去还算正常。
  “哎呀!这是怎么回事?整晚上都是这样吗?”
  “没关系,死不了,就当是跟H公司的人打了场解放战争负伤了吧。”
  “是啊,我一上午也觉得胃里翻江倒海的……可是,您打算怎么办呢?看上去情况挺严重的,我送您去医院吧?”
  “去什么医院,很快就会好的。你给我买点儿药吧!症状你也看到了,就是醉酒后遗症。这次似乎真的来势汹汹,嗓子也疼得很,看来还是前段时间太累的缘故。”
  “那倒是。您从美国回来后一点儿都没休息,几乎天天晚上加班。稍等一会儿!我马上回来。”
  金代理快步走了出去。
  电话铃声响了。脸色苍白如纸的承宇从床上欠起身,伸出颤抖的手拿起听筒:
  “啊……庆恩?”
  “承宇君?”
  “嗯,怎么把电话打到家里来啦?”
  “我现在就在M-JM的办公室里,因为您还没来上班,所以打电话问问您怎么回事。您的声音听起来很奇怪,是什么地方不舒服吗?听说昨晚喝到很晚,喝得过量了吧?”
  “有点儿……对了,你来办公室有什么要紧事吧?”
  “我正好在附近办事,眼看快到午饭时间了,想看看您有没有时间一起吃午饭,就顺路过来了。哎呀,听您的声音嘶哑得厉害,恐怕真的病了呢!我上去看看您好吗?”
  “别……别来了!我只是感冒而已,已经托金代理去买药了,没事儿了。对了,你什么时候回来的?哈哈哈!我现在稀里糊涂的,问的顺序都颠三倒四了。”
  “前天。不行,吃药不管用,还是得先理顺肠胃……药也得饭后吃才行。我这就上去。”
  “真的别担心!我跟保姆说说,她会给我做醒酒汤的。”
  “您……不喜欢我去您家里吗?”
  “不,不是,只是……”
  “那好,我这就上去。要是就这么走了,我会整天心神不定的。”
  电话挂断没多久,就传来二楼玄关门打开的声音,很快,庆恩轻悄悄地推开门走了进来。承宇的脸、脖子、胳膊和手背都烧得发红,额头上渗出冷汗,他难堪地对庆恩笑了笑。
  “天哪!这样下去怎么行?”
  “呵呵……庆恩第一次来我们家,我就这副样子,真不像话呀!”
  “别为这种事担心了。您一定得吃点儿什么……可是,家里好像没别人,厨房里也没人。”
  “是吗?里屋也没人吗?阿姨!阿姨!哦……真的,阿姨可能出去买东西了吧?”
  “您看呀,幸亏我上来了吧?等一下……”她用手摸了摸承宇的额头,“看来得先吃点儿退烧药。家里有药箱吗?就是盛常备药的箱子?”
  承宇把药箱的位置告诉了庆恩,庆恩去客厅找出药箱,拿着退烧药和水杯走了回来。服侍承宇把药吃下后,庆恩走进厨房。餐桌上放着做好了的饭菜,是保姆准备的,但那些东西并不适合宿醉的人食用。庆恩简单收拾了一下餐桌,开始在厨房里寻找可以做醒酒汤或别的汤的材料。她发现了一包打开的明太鱼干,又快手快脚地准备了几样辅料,洗洗切切,准备做明太鱼汤。
  把锅放到煤气灶上后,庆恩这才有时间把视线投向承宇的居住空间。看到客厅酒柜上那瓶戈兰仍原封未动,庆恩不由叹了口气。她也看到客厅沙发旁的桌子上有个相框,照片里的女人灿烂地笑着。啊……就是那个女人,他深爱的妻子……那个曾是电影导演的女子……
  这时,金代理买药回来了。见到庆恩在煮明太鱼汤,他有点儿意外,但似乎安心了,把药交给庆恩就回办公室了。
  “哎呀,味道真不错!”
  “呵呵,是吧?我最擅长的就是做醒酒汤了。我爸爸要是喝多了酒,第二天早上就会指名要喝我煮的醒酒汤呢。”
  “庆恩你怎么总能让我吃惊啊?居然连这样的事也会做!”
  “这没什么,我也是为了生存嘛。因为工作关系,我也经常喝酒,为了让自己舒服点儿,就学会了做醒酒汤呗。”
  “这话听起来怎么有点儿……”
  突然,玄关的门打开了,传来冬冬冬的脚步声。
  “爸爸!”
  “嗯?是姝美呀!”
  承宇的神色有点儿慌张。
  虽然他也考虑过近期安排姝美和庆恩见面,但不应该在家里,而且也不是像现在这样自己病倒在床,庆恩给自己喂汤喝的时候。
  姝美皱着眉头,看看爸爸,又看看爸爸身边那个从未谋面的女子,偏了偏头。
  “爸爸很难受吗?听珍姬姐姐说爸爸生病了,连班都没上,我赶紧跑回家来了。”
  “是吗?哎呀,姝美真乖!爸爸已经好多了,再过会儿就全好了。”
  “是吗?可是,爸爸的脸为什么那么红?”
  “啊……因为爸爸昨晚喝了太多酒。”
  “酒打爸爸耳光了吗?所以这么通红通红的吗?”
  “哈哈哈!你说对了,不过很快就会好的。”
  “唉,我刚才担心死了。对了……这个姐姐是谁啊?”
  看到姝美指着自己,目光略带戒备,庆恩满脸绽开笑容,向她伸出手去:
  “你就是大名鼎鼎的姝美呀!我叫郑庆恩,跟你爸爸……嗯,是朋友。”
  “朋友?”
  “你在幼儿园也有男朋友吧?”
  “嗯。你跟我爸爸是那样的朋友?”
  “是呀。”
  “是吗?”
  姝美似乎不太相信庆恩的话,靠在承宇身上,双手抱在胸前眯着眼睛看着庆恩,小鼻子一耸一耸的,嘴唇微微翘着,头微微侧着,一副将信将疑的样子。
  “这碗汤是姐姐煮的还是阿姨煮的?”
  “这个呀……嗯,是我煮的。”
  “为什么?姐姐为什么要煮汤?”
  “因为你爸爸是我的朋友。”
  “哼!我也有朋友,可是从来都没给他煮过汤。”
  “噢……那是因为姝美还小呀。等你长到姐姐这么大以后,男朋友生病的时候你也会给他煮汤的。”
  “这么说,只有女人才会煮汤吗?”
  “不是,女人生病的时候,男人也会给女人煮。”
  承宇神色紧张地在旁边听着她们的谈话。姝美对庆恩的敌意并不是很厉害,要是她真的不喜欢一个人,立刻就会说:“你走!离开我们家。”这也可能是因为她还没完全搞清楚情况,正在考察。
  看到庆恩的微笑,姝美直觉对方并不简单,于是回头看着承宇问:
  “爸爸,你喜欢那个姐姐吗?”
  “嗯?什么?”
  “你喜欢她吗?”
  “这个嘛……嗯……”
  “爸爸喜欢妈妈,对吧?除了妈妈,爸爸就只喜欢我,是不是?”
  “嗯?对,对,爸爸只喜欢姝美。”
  哼!瞧!听到了吧?
  得到承宇支援的姝美扬扬得意地看着庆恩。
  承宇在女儿身后跟庆恩无言地交换了一下目光:“哈哈哈!这就是我的处境,一点儿也甭想越轨。”“原来是这样,爱的力量真伟大,您的女儿真可爱!”
  尽管姝美的目光似乎在说:“现在我回来了,姐姐可以走了。”但庆恩是不会这么轻易退却的。
  “姝美果然又漂亮又聪明,名不虚传呀!因为你太有名了,姐姐早就想见你一面了。”
  “我……有名?”
  “是啊,姝美比张娜拉姐姐和宝儿姐姐还要有名。”
  “张娜拉姐姐?宝儿姐姐?我?真的?我怎么会那么有名呢?我从来没上过电视。哼!说谎!”
  “姐姐没说谎,是真的。”
  姝美的表情充满了迷惑,她又回头看着承宇:
  “爸爸!那个姐姐是不是骗子呀?”
  “骗子?哎呀,绝对不是。”
  “可是为什么对我说谎呢?”
  “这个嘛……不是说谎……”
  承宇支支吾吾,不知道该怎么回答。现在的孩子太聪明了,大人把他们夸得天花乱坠也哄不了他们。承宇以为庆恩不了解现在的孩子,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于是趁姝美不注意,对庆恩摇了摇头。因为全神贯注于姝美和庆恩的对话,承宇紧张得全身僵硬,连疼痛也感觉不到了,只觉得身体有千万斤重。
  但庆恩藏着一张王牌。
  “姝美,你认识字吗?”
  “认识呀,我学了好多了。怎么了?”
  “哎呀,现在的孩子认字真早呀!不过也是,姝美天天上幼儿园呢。姐姐前些天去了我们国家最大的书店,你猜我发现了什么———书店里有姝美当主角的童话书!”
  “书?童话书?我当主角?”
  “是啊,书里有你的名字,还有你的照片呢!”
  “真的吗?不可能呀……”
  “你看看,这是不是你?”
  不但姝美惊奇万分,就连承宇也是莫名其妙。庆恩似乎早就为这一刻做好了准备,自信地从手提包里掏出一本童话书递给姝美。
  啊!是真的!书的题目是《姝美爱爸爸》,封面用纸考究,色彩鲜艳,中间是一张姝美调皮地笑着的照片。
  “爸爸!看这个孩子!是我吧?对吧?”
  “哎呀,真的呀!”
  承宇跟孩子一起发出一声惊叹,看了看书,又抬起头看着庆恩。姝美完全被有自己的名字和自己的照片的书吸引了。这样的话,这个姐姐就不是骗子了。张娜拉姐姐和宝儿姐姐再有名,也没当上书的主角呀。姝美翻着书,快活得一会儿看看承宇,一会儿看看庆恩,脸上一直笑眯眯的。局势一下子变得轻松起来。
  是什么时候呢?庆恩曾经问承宇有没有女儿的照片,说想看看。承宇把自己钱包里的照片拿给她看,庆恩就问照片可不可以送给她。因为家里还有很多姝美的漂亮照片,承宇就同意了。
  一个月后,庆恩带着那张照片找到一家儿童书籍专业出版社,还带去了自己写的100多页的稿子。稿子的内容是她根据自己了解的承宇和姝美的生活写成的,讲述一个聪明伶俐的孩子姝美沐浴着父亲的爱快乐成长的故事。她跟爸爸一起刷牙,一起洗澡,趴在爸爸背上睡觉,学习,画画,跟幼儿园里的小朋友一起玩,跟爸爸一起去动物园,生活得非常幸福。但是有一天,姝美偶然发现爸爸独自待着的时候露出非常悲伤的表情:啊……爸爸一定是在想念天上的妈妈。姝美想,如果爸爸身边有个新妈妈,是不是会更快乐呢?于是她就去问幼儿园的院长。院长夸奖了她,告诉她那一定会使爸爸感觉更幸福。幼儿园院长是个老姑娘,因此姝美就请院长当自己的新妈妈……这样,经历了几次曲折,最终爸爸、当上姝美新妈妈的院长和姝美成了一家人,一起过着非常幸福的生活。书里面还配着跟内容相配的漂亮插图和姝美的漂亮照片。
  姝美翻开书,脸上绽开快乐的笑容。翻过一页后,她索性说要自己一个人看,拿着书跑回了自己的房间。
  承宇对此惊异万分:
  “这是怎么回事?你怎么想到写书的呢?”
  “我一直苦苦思索,第一次见到姝美的时候,怎么样才能让她大吃一惊呢?结果就想出了这么个主意。”
  “哈哈哈!祝贺你成功了!瞧那孩子说的话:‘姐姐!不许走呀!等我回来!’这个惊喜计划可以说是大获成功呀!对了,出书需要多少费用?看上去真的费了不少心思。”
  “一开始我也打算负担一部分费用,但结果出乎意料之外,我不但没付费,反而从出版社那里得到了一些报酬呢!当然,报酬不是钱,而是300本书。”
  “是吗?那样的话,这本书真的在书店里卖啦?”
  “是啊,承宇君还在纽约的时候,我接到出版社的消息,说书已经上市了。”
  “哎呀,你又让我吃惊了一次!这样的话,庆恩你不就是作家了吗?童话作家!履历又增加了一项。”
  “我算什么作家呀,只是……出版社那边做得好罢了。当然写的时候我是真心投入的,不过……”
  “嗯?”
  “坦白地说……我现在也有点儿害怕呢,出现在书里的姝美,还有承宇君,读了我的文字不知道会怎么想……或许……我写这本书的目的是不是太功利了?会不会反而让姝美和您更难过呢?因为这些担心,我现在的确惴惴不安。”
  庆恩的确有那种感觉。她在童话故事里写进了自己的愿望,也就是即使承宇跟姝美妈妈之外的女人在一起,希望姝美也能理解和接受。新妈妈并不见得就一定像白雪公主的继母一样恶毒,也可能是一个比谁都爱姝美的人。而且,真的像童话里讲的那样,只要承宇结婚以后能够幸福,即使跟他结婚的对象不是庆恩自己也没关系。虽然对她来说那将是非常痛苦、难以接受的,但如果真的像童话里讲的那样,承宇娶了幼儿园院长,她也会为他们祝福。当然,如果自己能跟承宇一起生活,她一定会感谢上苍,而且自信保证姝美幸福。这些想法在庆恩写作的过程中时时在她脑海里盘旋。
  “真的,我写这本书本是出于好意,但一想到现在姝美正在读它,心里就觉得忐忑不安,甚至觉得害怕。”
  “没关系。虽然我也还没读过,但就我对你的了解,既然你是费了不少心思写的,一定写得很好。而且,既然你写的时候心里有爱,就算暂时有所误会,最终还是会在读的人心里留下感动的。”
  “您真的那么想?”
  “当然了。”
  “谢谢!其实……我真的很担心,万一承宇君大发雷霆怎么办?万一承宇君大喊:‘为什么不经别人允许就写我们的故事?你做事就这么没分寸吗?’我该怎么办?所以……虽然我一直把书放在包里随身带着,想在见到姝美的时候给她,但……刚才掏出来的时候,我还是心跳得厉害。”
  “哈哈哈!人生中总有这样或那样的事令人惊奇……哎呀,现在没那么紧张了,头又开始疼了。”
  “啊,您太劳累了,快躺下吧!”
  承宇对庆恩说了声“对不起”,躺到床上。
  “嗓子刺痛,真难受,全身也痛。”
  “发烧还这么厉害,还是去医院吧!去打一针或打个点滴一定会好得快多了。”
  “去医院太麻烦了,我现在醒酒汤也喝了,药也吃了,好好睡一觉就好了。”
  “也许吧,可是……如果病情加重怎么办呢?”
  庆恩依然满面忧色,小心地伸出手捂在承宇的额头上。那手是那么温暖,似乎世界上再也没有比盖在额头上的手更温暖更柔软的了。庆恩低头看着闭着眼睛的承宇,自言自语般地说:
  “怎么也得好几天才能好吧……下次一定不要再这么不要命地喝酒了!真的,似乎比我自己生病还要难受。”  深夜里双脚的演奏  嘻嘻嘻!
  姝美在梦里笑了,怀里还抱着庆恩姐姐写给自己的童话书。她发现自己穿着公主裙,手里拿着金色的指挥棒,正在树丛和花草中散步,兔子、狍子、鹿和松鼠跟在后面,就像电影《白雪公主》里的场景。姝美挥动指挥棒,指着身后温顺可爱的食草动物喊了一声“停”,几十只动物立刻一动不动地停了下来,姿态各异,十分可笑。兔子悬在半空中,松鼠用尾巴缠着树枝挂在树上,晃过来荡过去,小鹿像是要一头栽倒在地上。姝美看着动物们的样子,格格笑起来。
  清澈的银色小溪从草原上流过,溪水里放着一块块石头,像“多来米发索拉西”音阶的样子。姝美跳到第二块石头也就是“来”上,举着指挥棒在空中划过,划过的地方出现了金色粉末,空中突然落下一张粉红色的纸,落在姝美手里。这显然是支魔棒。
  姝美用纸叠了一只小纸船放在水面上,纸船顺着水流忽悠忽悠地往下游漂去。姝美又举起魔棒指着纸船,“啊”地喊了一声,纸船顿时变成一朵红玫瑰,依然漂在水面上。姝美又举起魔棒在空中画了个之字形,然后指着玫瑰“啊啊”地喊了几声,玫瑰先变成西红柿,又变成一条长长的缎带,接着变成了一只海狸。
  “哎呀!这是什么呀?我不要!”
  海狸在水里扑腾着,水花四溅。魔棒坏了吗?我明明是要变只青蛙的,怎么变成了海狸?姝美歪歪头,举起魔棒指着海狸又喊了一声,海狸顿时变成一只黑色的蝙蝠,猛地从水面上飞起来,箭一般射向坐在石头上的姝美。
  哎呀呀!姝美双手捂着脸缩起身子,手里的魔棒一下子掉进了水里。蝙蝠飞走了,掉进水里的魔棒却怎么也找不着。各种动物也恢复了常态,瞪圆眼睛看着姝美。
  “这可怎么办啊?喂!你们快给我找呀!”
  可是,魔棒在手的时候,要它们跳舞就跳舞,要它们翻跟头就翻跟头的动物们全都伸伸舌头,不理睬姝美,似乎在说:“什么?我疯了吗?听你的指挥!”它们甚至发出嘻嘻哈哈的笑声,一副幸灾乐祸的样子。
  “魔棒丢了,现在姝美不是公主了!”
  “什么公主呀?她只是个无家可归的乞丐而已,没有父亲也没有母亲的孤儿。”
  动物们不约而同地讽刺起姝美来。
  “什么?你们这些家伙!为什么说我没有爸爸?我怎么就变成乞丐了?哼!等我找到魔棒再说,非让你们全都脱层皮不可!”
  “你试试呀!谁怕啊?魔棒已经丢了,怎么可能找回来?要是你是一条鱼也许能找到。别做梦了!哈哈哈!”
  它们说的都是事实。姝美身上漂亮的公主裙不知道什么时候变成了到处打着灰色补丁的破衣服。
  “啊!怎么回事?爸爸!爸爸!哇———”
  姝美正要号啕大哭,一下子从梦里惊醒了。虽然已经醒了,但梦里夺眶欲出的泪水还在眼眶里打转,哭声似乎就堵在喉咙里。
  什么呀,原来是个梦!
  姝美用手背搓了搓眼睛,抱着枕头下床走出自己的房间。她想去跟爸爸一起睡。
  挂在客厅墙上的时钟敲了三下,是凌晨3点了。
  “爸爸!爸爸!”姝美叫着打开承宇的房门走了进去。
  承宇感觉非常不舒服,一直在出冷汗,似睡非睡的。因为极度的疲劳而发炎的喉咙像针扎一样痛,食道入口处也火烧火燎地痛。全身滚烫,像被放在火上烤,火焰所及之处,关节似乎被烧断了,肌肉也像刀割一样痛。承宇以前也得过重感冒,但像这次因为彻夜喝酒而引发的剧烈的肌肉痛是他从未经历过的,而且夜越深感觉越痛苦。他实在难以忍受,起来吃了两片止痛片,但喉咙和全身的疼痛依然没有减退。
  “哦?噢……是姝美呀。睡醒了吗?”
  “嗯,我要跟爸爸一起睡!”
  “嗯……不过爸爸今天有点儿……”
  “爸爸很难受吗?”这时姝美才发现爸爸满脸通红,全身冒冷汗,牙关紧咬,“很痛吗?”
  “哦……嗯,有点儿……”
  “我帮爸爸治疗好不好?”
  “不用了,没事儿。”
  承宇躺着摸了摸孩子的头,又抬手揉了揉另一条胳膊和肩膀。怎么会这么痛?用棍子毫不留情地从头到脚打上一个小时会有这么痛吗?他好不容易才忍住了就在嘴边的呻吟声。
  身体呀……你能不能放过我呢?不,这话说得不对,身体是生活的准确反应。如果它被虐待,被忽视,被过度使用,就会准确地还身体的主人以痛苦。这种准确几乎是残酷的,凶恶的,残忍的。现在承宇的身体就是把自己受到的压力和痛苦积蓄起来,一下子还给主人,在他身上连锁性地爆发出来。
  果然……庆恩是对的,金代理也是对的,他们都认为像自己这样的症状,从一开始就不应该靠这些药袋来解决,虽然很麻烦,但还是应该去医院接受诊治。即便要在病床上躺五六个小时接受输液,那也是必要的,或者至少要在胳膊或屁股上打一针,配合医生开的处方药才会有效果。要是听了他们的话,自己就不必像现在这样忍受全身像被毒打般的剧痛了。
  现在自己还很清醒,也不是什么危急情况,打119急救电话也不合适,大动干戈地冲到急诊室去未免有些小题大做。
  不管怎么样,时间快点儿过去吧……时间快点儿过,早上快点儿来吧!
  爸爸看上去真的很痛呀!姝美担心得快要掉眼泪了,想了想,伸出纤弱的小手,给爸爸按摩起胳膊来。
  “爸爸,我给你按按。”
  “哦……”
  “看,现在不疼了吧?嘻嘻嘻……”
  “嗯……我们姝美真乖……还给爸爸治病呢……”
  “我生病的时候爸爸不也给我治了吗?”
  如果姝美大一些的话,看到爸爸发烧这么严重,就会先去找退烧药给爸爸吃,然后从冰箱里取出冰块放进水里做成冰水,把毛巾用冰水浸透拧干,拿一块放在爸爸额头上,再拿一块给爸爸擦拭手和脖子。但现在姝美还只是个小娃娃,根本不知道要做那些事,就算她知道,也够不到冰箱冷冻室的门,拧不干那么大的毛巾呀!
  这样的事……应该是美姝为承宇做的。在一个人的一生里,总有无可奈何病倒的时候,就像不想喝酒却不得不喝的应酬一样。无论如何,这样的时候,病人应该得到健康人的照顾。每当这种时候,承宇就不由自主地对美姝又思念又抱怨。虽然他不是不知道美姝走得有多么不情愿,但心里难免感到惆怅:年龄相仿的大多数人都好好地活在这个世界上,为什么单单你迫不及待地离开了呢?
  “怎么样?爸爸,好点儿了吧?好点儿了吧?”
  “嗯……你胳膊痛就别揉了!”
  “没事儿。”
  尽管姝美已经累得张着小嘴呼哧呼哧喘,但还是继续用双手揉着爸爸的胳膊,不肯停下来。这个小不点儿……在爸爸生病的时候,竟然像个大人似的说要照顾爸爸,撅着小屁股专心致志地给爸爸按摩……承宇感觉鼻尖酸酸的。
  就在刚才,他还感觉自己被孤零零地抛在黑暗里,像躺在茫茫大海里的一个孤岛上一样,而现在,跟年幼的女儿谈着话,女儿的小手尽管柔弱,但按摩时传到身上的体温却已经让他感觉舒服起来,这是一个有奇效的精神疗法。
  “姝美……”
  “嗯?”
  “姝美真的长成大姑娘了,都知道照顾爸爸了。”
  “嘻嘻嘻!”
  “……怎么了?”
  “那可不行!要是这就算长大了,个子不再长了,那我不就成小矮人了吗?”
  “哈哈哈!听你这么一说,也挺有道理的。”
  这是不是就是小大人儿呢?这孩子虽然还很小,却已经这么懂事了,是因为没有妈妈的娇惯吗?
  “姝美呀!”
  “嗯?”
  “既然你打算帮爸爸按摩下去,爸爸就……嗯,这样趴在床上,你站在爸爸身上给爸爸踩踩背好不好?”
  “用脚?行吗?”
  “嗯,那样爸爸觉得更舒服。”
  “好。”
  姝美正好也觉得胳膊累了,而且用脚踩爸爸的身体一听就像个很好玩的游戏。
  高个子的承宇平平地在床上趴好,姝美小心翼翼地站到他的身上,像玩平衡木一样张开双臂,从他的肩背往下走,经过腰部、臀部、大腿,直到小腿。姝美感觉像是在有生命的跳石上行走,每踏出一步就唱一个音符。她正在跟随家庭教师学习弹钢琴。
  “姝美为什么突然唱起‘多来米’来了呢?”
  “嘻嘻嘻!这样更好玩。爸爸你瞧!你的屁股最高,所以是高音‘多’!”
  “嗯……姝美,你用脚演奏‘我的故乡’,爸爸发出钢琴声来好不好?”
  “真的?哇!一定很好玩!来,爸爸!开始!”
  “OK!”
  姝美轻巧地在爸爸身上跳起来,与此同时,承宇唱起谱子来:
  “多多米发索拉拉索……哎呀!”
  姝美一脚踩空,顺着爸爸的身体侧面滑下去落到了床上。她趴在床上格格笑起来,似乎摔跤也很有趣,很快又敏捷地爬起来,站到爸爸身上。
  多———多米,来多来米!米!来来!多来多拉拉!索索索米来多……
  姝美用脚在自己身上演奏《我的故乡》时,承宇感觉原来难以忍受的疼痛消失得无影无踪,似乎姝美的小脚把自己身上像毒蘑菇一样冒出来的那些疼痛都踩死了。真舒服。姝美的体重和活力原封不动地传到了承宇的身体里。女儿真是太惹人疼爱了,自己居然有这么一个漂亮可爱的女儿!在承宇心里,疼痛离去,幸福感占据了整个心田。
  《我的故乡》结束后,姝美继续用可爱的小脚为消除承宇身体的疼痛演奏了两三首曲子。为了使爸爸能平静入睡,她全神贯注地演奏着。
  趴在床上的承宇微笑着流出两行泪。他连忙擦掉了,免得女儿觉察。
  “爸爸!再来一首吧?”
  “好啊。可是,姝美太累了吧?”
  “有什么累的呀,我觉得好玩。怎么样,爸爸?”
  “我也觉得好玩,太好玩了。爸爸感觉很幸福。”
  “嘻嘻嘻!我也一样。好,那我就开始了,这次是《三只小猪》。”
  姝美又开始像敲击琴键一样在爸爸酸痛僵硬的肌肉上轻轻挪动起双脚来。承宇伴着姝美的歌,伴着姝美的脚步和身体感受到的压力呼吸着,心里像有一架手风琴在演奏优美的乐曲。
  “爸爸!你可不能睡呀!”
  “嗯……”
  “跟我再玩一会儿这个弹钢琴的游戏!听见了吗?”
  “嗯……嗯……”
  但睡意一点一点控制了承宇,他怎么也睁不开眼睛了。听着女儿的歌声,用整个身体感觉着女儿的动作,承宇抖动着睫毛,嘴角含笑进入了梦乡。这将成为他生命中永难忘怀的一个夜晚,原本像噩梦一样痛苦的漫漫长夜不知不觉中变得温馨了,当然,这是因为姝美,因为姝美在深夜仿佛被召唤似的来到爸爸身边。在以后的人生中,只要想起这个夜晚,无论在什么情况下,承宇都会幸福得热泪盈眶。
  因为这个夜晚,小天使变成了小护士,照亮了承宇的心。  沐浴  “嘻嘻……爸爸的身体……”
  承宇刚脱光衣服,在浴缸里玩着芭比娃娃的姝美就看着他捂嘴笑起来,承宇不免有些慌乱。上个星期他们一起沐浴的时候,姝美还没有任何反应,只是忙于玩水。
  承宇没说话,打开水流站到淋浴喷头下面,干咳了一声,才开口说:
  “怎么了?爸爸的身体怎么了?”
  “嘻嘻嘻!”
  “哎呀,瞧这小丫头,好像知道什么似的。”
  “我什么都知道。嘻嘻嘻!”
  “嗬!你能知道多少事呀,小不点儿?”
  “昨天在幼儿园学过了。嘻嘻嘻!”
  “学什么了,小丫头?”
  姝美用手捂着脸,却在手指缝里上下打量爸爸的身体,还嘻嘻笑着,似乎觉得不好意思,娇羞的样子看上去还真像个大姑娘。
  这可真是的!承宇逗她继续说下去,才知道昨天幼儿园里用投影仪对照图片说明了男女身体的差异。可能因为社会上不时发生对幼童进行性侵犯的事件,所以幼儿园也给孩子们看了预防儿童性侵犯的系列片,教育他们搞清什么样的大人是坏人,勇敢地说:“讨厌!不要碰我。”
  承宇一踏进浴缸温暖的水里,水里的姝美就调皮地大叫起来。看她格格笑着却又略带羞涩的样子,的确跟以前有所不同。
  “哎呀!男女不能一起洗澡。”
  “嗯?为什么?”
  “老师说会出事的。”
  “小丫头,跟爸爸一起洗没关系。爸爸不是男人。”
  “爸爸不是男人?”
  “是啊。”
  “哦?不会吧,难道爸爸是女人吗?嘻嘻嘻!”
  “什么?你今天是不是小屁股痒痒,想挨打了?”
  哎呀,这件事可不应该随便发火。嗯,姝美呀,爸爸不是男人的意思是说……真是的,这可怎么说明呢?哎呀,我也不知道!
  承宇把脸埋进浴缸的水里。哎呀,我现在到底想说什么呀?身为一个男人,养育女儿的过程真的充满了种种突如其来的惊异与不知所措。
  “爸爸,我举手问了老师一个问题。”
  “什么问题?”
  “我说呀,我跟爸爸一起洗澡,一星期一次,啊,不,一星期两次,那也不行吗?”
  “嗬!是吗?老师怎么说?”
  “嘻嘻,老师说没关系,说跟爸爸一起洗澡是好事。”
  “嗯,就是,那是理所当然的。”
  “后来……”姝美把光着身子的芭比娃娃放在爸爸露出水面的膝盖上,用手反复梳理着芭比的头发,“我决定要跟爸爸一起洗很久很久。”
  “很久很久?几个小时?”
  “不是,我是说即使我以后长得像姐姐们那么大了也要跟爸爸一起洗澡。”
  嗬!这个小家伙!逗我玩了半天,现在开始安慰我了。到你九岁十岁的时候看看,就算我叫你跟我一起洗,恐怕已经变成小淑女的你也会找各种借口拒绝的。就像“我长大以后要跟爸爸结婚”一样,只是世界上最动听的谎言而已。
  “嗯,那是为什么?”
  “我喜欢跟爸爸一起洗澡。”
  “喜欢?”
  “嗯。”
  “是啊,跟姝美一起洗澡的时候是爸爸最高兴的时候。你呢?”
  “哈哈!我也是,我跟爸爸想的一模一样。爸爸,我们拉钩吧!”
  姝美向着承宇伸出小指,承宇也把自己的小指伸向姝美。
  “为什么拉钩?”
  “嗯,我呀……就算这么大这么大了以后还是要跟爸爸一起洗澡。”
  姝美把十指伸出来,收起来,又伸出来。哇!那么多啊!
  “小家伙,你知道那是多少吗?”
  “知道,20!”
  “啊哈,够聪明的!也就是说,我们姝美会跟我一起洗澡,一直到20岁吗?不过,那样的话爸爸会吃亏的,我不愿意。”
  “为什么?”
  “还是你先说,你为什么那么想跟爸爸一起洗澡?”
  这个小丫头,一定是为了舒服,坐着不动就有人给她洗,从打湿身体、擦香皂到冲洗干净,用干毛巾擦得小身体上一粒水珠都没有,连头发也洗得干干净净的,她连一个手指头都不用动。把一个孩子洗干净并不完全是一件好玩的事,真的做起来相当麻烦,一个人要完成这个任务,每次都累得满头大汗。这孩子心里一定是想在20岁之前一直使唤爸爸,而自己只需要轻松地伸出一个小手指头拉拉钩就行了。
  姝美摸着芭比娃娃,歪着小脑袋,似乎脑子在飞快地转动,想找出一个最顺理成章的理由:
  “那是因为……我喜欢!嘻嘻嘻!”
  “‘嘻嘻’什么啊?你这个小家伙,人小鬼大,笑得怎么那么狡猾啊?噢,我知道了,你是希望能经常看到爸爸的身体吧?”
  “嘿嘿嘿!”
  姝美在水里扑腾起来,挥动着双手双脚往爸爸脸上泼水,似乎心里的小九九被爸爸识破了。
  “小丫头,怎么坐不住啊?让我看看,你屁股上是不是长角了?要是有角,就得拿个大锤子来用力敲,一定要把角敲回去,哪怕把你的屁股打得像猴子屁股一样红。”
  承宇张开双臂想捉住姝美的腰,她喊着痒嘻嘻笑着用力挣扎。
  “灌你喝点儿水吧?”
  “哎呀,救命呀!快来救姝美呀!”
  他们的喊叫和动作夸张而快乐。这父女俩根本不是在洗澡,而像在闹着玩,看谁泼到浴缸外面的水多。
  闹了一阵后,姝美在浴缸里端端正正地坐好,背对着承宇给芭比娃娃洗澡。承宇则双手掬起浴缸里的水洒在女儿身上。
  这一刻,承宇静静地看着半泡在水里的女儿干干净净近乎透明的脸和身体,觉得无比温馨和幸福。
  有时他甚至觉得很神奇:那个小家伙到底是从什么地方来的?这样的疑问常常在他脑海里出现。从美姝的身体里?从我的身体里?这似乎不是正确答案。承宇感觉,她似乎是从更远的地方,更神奇的深不见底高不见顶的地方,像一束光,像一颗蒲公英种子一样飞到自己身边来的。那个地方似乎不在宇宙中,而在心里。他像个小孩子一样想像起来,那想像立刻展开了透明的翅膀。在那个叫做“心”的国度,各种思念、快乐和美丽的悲伤像树丛一样生长,那个国度像湖水一样幽深,在那里,孩子们化作世上最小的种子在空气中飘荡,直到一阵爱的微风吹来,一颗种子落到美姝和自己之间,就这样茁壮地成长起来了。
  她那生动无比的表情,就像笑容穿着粉红花瓣做成的鞋子在脸上走动。肩部线条流畅自然,身体不胖不瘦,全身覆盖着光滑无比的白皙皮肤。眼看着这个明亮纯净的小东西一点一点长大,这恐怕是世界上最大的幸福了。
  “爸爸!”
  “嗯?”
  “我的芭比呀……”
  “嗯?”
  “她没有爸爸妈妈吗?”
  “这个嘛……应该有吧,不然她怎么会这么漂亮呢?”
  “可是,他们怎么不在她身边呀?”
  “那倒是……芭比是金发碧眼,她的爸爸妈妈可能在美国。”
  “是吗?要是爸爸把芭比的爸爸妈妈也买来多好,现在芭比多伤心呀!”
  “哦……还真是,我怎么没想到呢?”
  “爸爸,下次去美国的时候一定要买回来呀!”
  “好。”
  “在他们来之前,我就给芭比当妈妈吧,给她洗澡……喂她吃饭,给她穿衣服,跟她一起睡觉,陪她玩……”
  “嗯,好啊!”
  “……我只有爸爸,芭比只有妈妈,我们俩是一样的。”
  “……”
  承宇不知道该说什么。
  那个背对着自己小心翼翼地给娃娃洗澡的孩子心里到底在想什么呢?他无论如何也猜不透。姝美已经读完了庆恩送她的那本叫《姝美爱爸爸》的童话书了。她自己大概能读懂百分之七十,其他的是在下午来的家庭教师的帮助下读完的。
  如果我是个善良的孩子,如果我爱爸爸……爸爸就一定要结婚吗?
  姝美一读完书就问了老师这个问题。但她什么也没对爸爸说,也没有把那本童话书丢到角落里,而是爱惜地放到了自己床边的小圆桌上。
  直到承宇问姝美童话书读得怎么样时,姝美才开口问:
  “爸爸,你真的想结婚吗?”
  承宇摸着后脑勺无言以对。在抚养孩子的过程中,他体会最深的一点就是小孩子是最直率的,他们常常能直接抓住问题的要害。生活中最珍贵、最真实的东西,他们已经与生俱来,不,经过不长的人生已经学会了,诸如快乐,诸如爱,还有那看不见的悲伤。
  姝美是在想念妈妈吗?
  刚才姝美说的那句“我只有爸爸”对承宇来说是振聋发聩的,女儿的这句话深深地刺进承宇心里。他抬起靠在浴缸边上的身子,似乎是为了平息心里的混乱,双手捧起水洗了把脸,然后把手放在姝美的肩膀上,用快活的声音说:
  “叭叭!叭叭!现在是我们的公主擦浴液洗头发的时间了!”  开启葡萄酒  2003年6月5日。
  雨淅淅沥沥下了一整天,又是一个忙碌的工作日。
  承宇上午和三名职员一起,在有数万张LP和CD的仓库里,翻箱倒柜,寻找演奏Mark Knopfler的歌曲。下午回到办公室,他花了两个小时看新的企划书和其他文件,确认工作进程,作出指示,在文件上签字。接下去的4个小时分别见了4位客人,晚上又赴了两个约会,回到家已经是晚上9点40分了。
  承宇洗了澡,换上衣服,到姝美房间一看,姝美已经睡着了,她似乎是看着那本写自己的书入睡的,看来《姝美爱爸爸》这个题目她非常喜欢。
  晚上10点,回家较早的承宇终于有了独处的时间。
  雨季还没有开始,但外面的雨已经刷刷地下了一天了。承宇去厨房拿出两个玻璃杯,把手伸向放在客厅酒柜上的那瓶红葡萄酒———戈兰,瓶塞还原封未动。在今天这个幽静的雨夜,没有任何打扰,承宇想喝一杯,细细品味庆恩求婚的含义。虽然庆恩要求承宇一个人喝,但他还是想跟另一个人一起喝。
  打开通往平台的门锁,承宇走上了屋顶平台。屋顶笼罩在蓝色的雨声和湿漉漉的黑暗中。电灯开关一打开,十几盏隐隐透着蓝色的灯就把整个平台照得如同白昼一样明亮,中央那个欧洲风格的电话亭一下子有了生命。
  承宇走到电话亭门对面斜屋顶下的桌子旁坐下,把两个玻璃杯和葡萄酒放到桌子上。
  “不管怎么样……这第一杯酒,我想跟你一起喝。”
  承宇把一个酒杯放在猎户星座升起的方向,另一个放在自己面前。
  他打开瓶塞,一缕奇异的香味像透明的雾气一样从瓶口冉冉升起,向四周弥漫。承宇先给美姝斟上,然后给自己倒了半杯,端起来跟美姝的杯子轻轻碰了一下。面向看不到的猎户星座的方向,他举起酒杯无声地喝了一小口。雨声,幽蓝的黑暗,被雨水清洁了的空气,跟酒一起顺着承宇的喉咙咽了下去。
  这味道该怎么形容呢?是否可以借用一下改编自玛格丽特·杜拉斯小说的《情人》结尾处的台词呢?女主人公说:“我爱你,一直到死都爱你。”
  红色的太阳和绿色的叶子相爱,生成了内含鲜血的果实,萃取那鲜血制成了金色的汁液,戈兰浓郁的香味似乎就是这么来的,不是柔柔地打湿舌尖,而是霸道地一下子控制了整个舌头。
  “美姝,你觉得味道怎么样?你以前不太喜欢这种强烈的味道吧?对了,你最喜欢的是薄酒莱新酒。”
  薄酒莱新酒(Beaujolais Nouveau)是法国薄酒莱区以当年采摘的葡萄新酿的酒,总是在11月的第三个星期四上市,很快就被抢购一空。美姝以前最喜欢喝那种酒,总是在11月第三个星期的周末去新寺洞的葡萄酒专卖店购买,有一次还在商店外面排了一个小时队,好不容易才买了两瓶回家。
  薄酒莱新酒不合承宇的口味,因为那种酒不能让人感觉到浓郁悠长的香味,而是像刚开始学习芭蕾舞的小女孩第一次穿上舞鞋左右摇晃着倒在舌尖上……但美姝非常喜欢那种味道,整个周末手不离瓶,一个人两天就能把两瓶酒全喝光。
  葡萄酒这种东西,不能说哪个好,哪个不好,适合自己的口味就是好的。有的人认为味道浓郁是淳厚,有的人却认为那意味着重浊,有的人选择的标准是喝上一口就能让人全身舒坦身轻如燕……承宇喜欢比较浓烈的味道。戈兰虽然是透明的金色葡萄酒,但味道非常强烈,充分体现了葡萄本身的红色激情。
  “别紧张!我上来不是为了说什么特别的事,只是……觉得自己一个人喝她送的酒太……嗯,就是这样,要是你不高兴或者不喜欢这种味道就别喝了。”
  承宇点了点头。自己为什么这么做呢?为什么想跟美姝一起想庆恩呢?自己也可以在卧室的玻璃墙前面独自品尝,但……那让他感觉像是自己在偷偷摸摸地想,因此不愿意那么做。不管别人怎么说,对承宇来说,这个世界上还没有另外一个女人可以替代美姝在他心里的地位,以后也不会有人超越美姝,这一点毋庸置疑。
  世界上所有的酒,只要是自斟自饮,不论酒劲大小,只要喝进一个男人嘴里,落入他的身体里,就会令他想起女人。承宇跟美姝一起分享第一杯酒,并不是无视庆恩的感受。他内心深处不停地呼唤美姝,这是他自己也控制不了的。从这一点来看,他拿着这瓶蕴含庆恩心意的葡萄酒来到以前只跟美姝分享的屋顶平台上,这是破例的,可以说恰恰是对庆恩的礼遇。
  葡萄酒在他手里,他想怎么喝就怎么喝,哪怕永远都不喝,永远都不去想庆恩,也是他的自由。但正像已经打开的酒瓶一样,承宇也已经向庆恩敞开了自己的心。
  迄今为止,对承宇来说,“初次”的含义就是美姝。最适合美姝的葡萄酒,也是美姝最喜欢的葡萄酒,是薄酒莱新酒,这不正与承宇对她的感觉吻合吗?对承宇来说,美姝是他的初恋,正像当年秋天收获的葡萄制成的新葡萄酒一样清冽,而初恋的那段爱情,那火热纯粹的热情应该就是人生独一无二的祝福的季节。
  承宇对美姝的爱就是那样的,紧追不舍,肝肠寸断,战战兢兢,不依不饶,多少个夜晚,他睁着眼睛看到东方泛起鱼肚白。如果没有美姝,自己就活不下去了;如果不能跟她在一起,自己就会发疯。万幸的是,她终于转向自己,温暖地抱住了自己的生命。那热烈的吻和那温暖的怀抱他如何能忘记?
  承宇面向猎户星座所在的方向,闭着眼睛,慢慢吟诵起自己非常喜欢的那首题为《初恋》的诗,因为非常喜欢,他把这首诗背得滚瓜烂熟:
  我等待已久,等待那个我爱她胜过自己生命的姑娘。
  无论生死,我都愿意永远与她分享快乐和悲伤。
  这个世界因你而转动,
  伴随着你的喜怒哀乐,我心里有一座沙城时而修起,时而坍塌……
  我把自己生命中最纯粹最美丽的东西盛在心里献给你,像捧出第一次晚餐一样。
  你就像滋润花朵开放的雨露,像吹拂树木的轻柔的风,像照耀万物生长的太阳。
  我心里发出一颗新芽,希望能因你而绽放。
  请用你的爱祝福我吧!
  在今后的人生中,无论路途多么曲折漫长,无论艰辛生活多么绝望,
  只要想起你,我就会变得纯粹、开朗、善良。
  “啊……美姝,怎么样?很好吧?要是你就在我身边听着,一定会激动得晕倒的。”
  他把杯中的酒端起来一饮而尽,美姝不在身边的悲哀冷冷地顺着他的喉咙滑下。
  他倒了第二杯酒,目光呆呆地看着外面不断飘落的雨丝。
  “这样的我……能好好爱庆恩吗?”
  庆恩……
  一个女人……依然活在我心里,这样的我能走到你面前,站在你身边吗?这会不会令你陷入悲惨的境地,对你不公平呢?“即便如此……即便如此也没关系。”你会这么说吧?你也许会说,深深爱着一个女人的男人散发出的香气是最迷人的吧?也可能你认为自己可以令我完全忘记心里的那个女人……也许真的会那样,你用无比温暖的怀抱,对我的人生施加难以觉察的压力……或许会使她慢慢缩小,最终变成天边才有的思念。
  呃……
  上次在纽约拜访你父母的时候,我真切地感觉到,你的父母真的很爱你。身为子女,在爱情的路上如有偏差,那就是对父母的极大的不孝。我非常喜欢美姝,非常爱她,但对我的父母来说,尤其是对我的母亲,我的举动自始至终都是一种忤逆。而现在,庆恩你又因为我而令你的父亲难过……这真的很奇妙,仿佛生活就是一个循环的圆,随着滴答的钟声一步一步向前,却总有后来人踏上前人走过的路。我心有不忍,但……无法否认的是,我内心的一角的确感到温暖。
  经历过深切悲伤的人们为什么能互相认出来呢?或许他们的灵魂上都刻有蓝色的纹身吧?他们可以用悲伤的线把彼此的生活美丽地缠绕起来,这又是源于什么神秘力量呢?你已经说过了,没有别的东西能像悲伤那样,充满深不可测的诱惑力,因为悲伤能钝化世界上所有尖锐的角,能模糊鲜艳的色彩,它的效力是不可抗拒的,好比在雨中行走,即使撑着雨伞,湿气也会弥漫到全身。经历过悲伤的人,在雨中的姿态比在阳光下更优美,这是他们的天性,而且,他们还懂得悄无声息地推开门点亮灯生起温暖的火焰。在他们的爱情里,总是会散发出水的气息,那来源于泪水,用泪水清洗对方的身体和心灵。那种爱是多么美好,只有经历过的人才明白。
  不过,还是有些难以理解,虽然我经历过那种爱情,庆恩并没有经历过啊!那样的话,难道悲伤是一种本能,是一个人本质的东西吗?是不是有一种人,为了爱而出生,天性是透明的液体性的,如同奔流的溪水河流?庆恩就是那样的人吗?
  是啊,我得承认,庆恩的经历中确实有不同寻常的方面,她是领养的。那是我所没有经历过的内心创伤,所以我不能妄自猜度,但即便如此,领养的孩子就一定要选择悲伤的爱情吗?
  爱上我怎么就一定是悲伤的爱情呢?这说不通?这个嘛……也许你是对的,但我的思绪似乎总飘向悲伤的方向,可能是因为笼罩着整个屋顶的雨声吧。
  承宇喝光了第二杯酒,又深深点了点头。
  那天晚上———在纽约你父母家里度过的那个夜晚,庆恩你不是深夜穿着睡衣敲响了我的房门吗?那天晚上我一分钟也没能入睡。呵呵,是啊,美姝你听到了也没关系,因为这是生活在我心里的你早已知道了的。庆恩……当时我觉得你非常甜美可人,好几次我握着房门把手,想打开门走过去敲响相距不到一米的走廊对面的你的房门。我像一只被关在圆形铁丝笼子里的松鼠一样在房间里转来转去,一分钟也睡不着。窗外刚刚泛白,我就换好衣服悄无声息地下楼打开大门,去了旁边的中央公园。那里有高大的树木、宽广的草坪、池塘和湖水。清晨的空气凉凉的,甜甜的,我深呼吸了好长时间才渐渐清醒。
  我沿着公园里的小路漫步,突然看到宽阔的草地中央有一条白色长椅,不知为什么,眼泪一下子涌了上来。我对你的感情是真正的爱情还是身体的欲望?我那么想拥抱你,是心引领着身体还是身体引领着心?这样的疑问突然出现在我脑海里。我向那条长椅走了几步,又停下脚步,转身离开了。因为我猛然省悟:那是一切的中心!如果想走过去,就必须心无旁骛。我发现自己被充满魅力的你深深吸引,但对自己的这份感情并没有完全思索清楚,于是我慌忙撤退了。
  那时已经不早了,我想在你的家人醒来之前悄悄回去,所以开始往回走。走着走着,我突然很想再看看那条草地中央的白色长椅,于是回过头,那里不知什么时候已经坐上了两个人,看上去是一对恋人。他们坐在长椅上,拥抱着彼此亲吻,很美。果然……我点了点头,感觉非常羡慕他们,那条长椅,一个人坐在上面会显得很凄凉,但如果是相爱的两个人坐在上面,它就会变成世界的中心,心的中心。如果我跟你相爱了,一起生活了,再去你父母家的时候,我一定要牵你的手去看看那条长椅,跟你一起坐在那条长椅上深深吻你。在坐飞机回国的途中,我产生了这样的想法。
  我的话没有什么特别的意义,只是依然对那条长椅念念不忘。但是,那条空着的长椅并不在我的心里。庆恩,你明白吗?也就是说,我心里的长椅上,坐着另外一个女人。
  美姝,你说你已经早就把那个位置让出来了?你去世三年的时候已经站起来从我心里走出去了?可是,你应该也知道,自你走后,我就把对你的思念放在那里了。你对我的爱虽然离开了,但我对你的爱依然坐在那里,我又能有什么办法呢?似乎只有那样我才能呼吸。
  庆恩,对不起!我似乎是在两个女人之间犹豫不定,是不是?而且是把一个已经离开人世的女人跟你相提并论……是啊,我就是这样一个人,即使你说我畏首畏尾,没有主见,我也没办法,只能低头接受你的斥责。
  我似乎有点儿醉意了。今天……算是喝掉了三分之一。是啊,就像你所说的那样,在这瓶酒见底的瞬间,我必须决定是否邀请你到我心里的长椅上,对我来说,你也是未完成的悲伤。
  承宇盖上瓶塞站起来。
  他向电话亭走了几步,停在门前。在电话亭里面,他只要拨美姝的居民身份证号码就能把电话打到猎户星座上找到她。但他无法干脆地拿起电话筒,因为他想起一种说法:下雨是上天的悲伤落到了地上。无论美姝怎么宽容,怎么积极地推着他前进,但那个原本眼里只有自己的男人居然开始注意别的女人了,对这种事,这个世界上,不,整个宇宙中有哪个女人会高兴呢?承宇低下头摇了摇,又抬起头看了一眼猎户星座的方向,默默拿起酒瓶和两个酒杯,沿着通向二楼的阶梯一摇一晃地走了下去……第5部分  广告会议  6月11日,下午4点50分。
  汝矣岛M电台下属的广播事业团本部大厦22楼的制作会议室里,十几个人正在开会。
  会议桌正中央坐着本次广告拍摄的总导演金中辉,他30出头,凭借一系列移动通信广告片在广告界一举成名,他拍摄的画面非常有感染力。金导演右边是导演助理李泰洙,左边是摄影导演金真泰,此外还有公司方代表李仁求理事和柳仁庆室长,负责音响的全在镇,负责音乐的M-JM代表金承宇和金明振,编剧孙宗哲,编写广告词方面首屈一指的朴慧珍,以及5名即将出演短片的身心健康的大学生。反映独岛每个角落的幻灯片投射在整面墙壁上,摄影师李庆仁站在前面解说。
  “哦,照李摄影师的意思,最适合拍摄的地方是东岛和西岛之间了?那里可以用直升机拍摄吗?”
  “是的,导演!两岛之间的距离约为150米,海峡长约330米,直升机起落完全没有问题,而且那里是最安全的,因为独岛是寒流和暖流交汇的地区,气流和潮流变化莫测,经常毫无预兆地刮起旋风,百分之八十五的日子是阴天。”
  “天气不算大问题,问题是那里有船停靠的地方吗?据我所知,东岛方向有靠岸的设施。”
  “是的。这边……西岛的南侧海岸有两个地方可以停靠小船。实际上,过去在近海作业的渔民遇上坏天气就会把两三艘船靠在那里休息,当然现在他们都改用东岛修建的停泊设施了。”
  “前段时间我太忙了,没能抽出时间去实地考察,明天吧,我先去现场看看,两三天后就能开始拍摄了。对了,烛台石和独立门石这两块怪石在岛的什么位置?”
  “啊,对了,烛台石……”
  会议从下午1点半开始,已经进行三个小时了。这是以“5个年轻人的独岛爱”为口号的H制药公司广告相关制作人士和演出人员共聚一堂的全体会议。
  H制药公司选择这样的广告内容是为了跟竞争对手D公司对抗,因为对方在制作并播放深受新一代年轻人喜爱的广告后销量迅速扩大,H制药公司认识到自己也亟须摆脱以前的老朽形象,重新塑造公司形象。一切广告都一样,如果不能吸引十几岁二十几岁的年轻人,就一定会在竞争中落后。因此,对应D公司选择的生气勃勃的城市年轻人形象,H公司决定塑造爱国的年轻人形象,表现年轻人撑船抵达独岛的场面。在广告正式推出那天,将举办真正划船抵达独岛的活动,出演广告的5个年轻人将从浦项出发,划船经过郁陵岛抵达独岛,这将成为媒体关心的焦点。
  广告片里的独岛是一个具有象征意义的地方,它位于韩国的最东端,东海的第一缕阳光就照在独岛上。在那里,刀削般的绝壁间飞舞着几千只海鸥,贫瘠的土地上到处都是自开自灭的野花,自古以来,韩国的渔民就在那里休息,附近的海域是水产资源的宝库。
  “对了,慧英,你跟独岛守备队和海警都联系过了吗?取得拍摄许可了吗?我们可以使用东岛上的直升机场吧?”
  “是的,没问题。”金导演手下的职员自信地回答。
  “那样的话……还有什么?啊……下面听听负责广告音乐的M-JM的意见怎么样?剧本和故事都很具体了,虽然还没有画面,但选择音乐的大致方向应该已经有了吧?”
  “是的。”承宇坐在位子上打开资料夹,“我们对拿到的广告资料进行了仔细分析,设定了两个方案。请翻开我刚才发给各位的复印资料,看第三页。我们是这么认为的:首先,虽然这次广告的主题是爱国心和英雄气概,但那是画面的主题,如果连背景音乐也紧扣这个主题,就会产生公式化的感觉,反而显得沉重生硬,这样,本来是表现我国年轻人热爱祖国面向世界的宽广胸怀的,一不小心就可能变成民族优越主义之类狭隘的情绪。因此,我们在选择音乐的时候倾向于消除那些因素———请翻到下一页———我们认为,从剧本里波涛汹涌的第6个画面到第19个画面放入愚人花园的Probably(《可能》)的旋律比较好。现在就请各位听一下。”
  金明振代理放出那段录音,是一段节奏轻快、弥漫着蓝色气息的旋律。
  “这首曲子是以Lemon Tree而名声大噪的德国五人组合愚人花园在1998年推出的年度金曲,配乐跟和声都比Lemon Tree更简洁,歌声似乎在渴求着什么,激起人的乡愁情绪。虽然是当代音乐,但又不同于一般的当代音乐,有复古的风味,也就是说,从十几岁到四十几岁都能接受它的旋律。听着这首曲子,就会产生纵身跃入波涛起伏的大海里的冲动———不知道各位是否也产生了那种感觉……”
  “嗯……没错儿,的确像您所说的那样,的确有那种感觉。这个部分就这么过去吧!”
  “是。然后……后半部分,从画面98———那些年轻人用肉眼发现了独岛发出欢呼声开始,直到他们穿越波浪抵达陆地之前的13秒钟,Calos Santana(卡洛斯·桑坦那)的Smooth的旋律非常适合。负责现场音响的全在镇先生!”
  “哎?”
  “从画面88到画面97,您会录下汹涌的波涛声吧?”
  “是的。”
  “嗯,Smooth的旋律能让人清晰地感觉到生动的音响和心脏跳动,应该能紧扣画面。这是一首夏天的歌,整首歌散发着南美的热情和永远的爱情气息,还有在炽热的阳光下沸腾的泥土味道,因此,这几小节的旋律应该可以充分表现出那些年轻人急于抵达独岛、抵达土地、抵达热情的那种———嗯,那种想要落脚的急切的心情。好,先听一下吧。要是您能闭上眼睛想着画面听就更好了。”
  热情的拉丁摇滚节奏响了起来。听上去感觉很奇妙,像是在泥地里赤脚跳舞,扬起的灰尘四散弥漫。听着音乐,有几个人露出莫名其妙的神色,但金中辉导演重重点了点头。
  “可是,这个广告是表现年轻的韩国的,您选的曲子是不是有点儿背道而驰呀?M-JM刚才已经说过,那样反而会显得心胸狭窄,但我觉得还是韩国特色的旋律更好。”摄影导演金真泰开口了。
  “跟我想的一样。虽然直接放入《独岛也是我国领土》这样的歌有点儿不合适,但我们熟悉的歌曲中难道没有能体现那种感觉的吗?或者把《明太》那种雄壮的歌剧的节奏加快一点儿,跟摇船的节奏吻合起来怎么样?”这是剧本作家孙宗哲的意见。
  “啊……我们也不是没从那方面找合适的曲子,其中具有代表性的算是演唱《望夫石》的金泰坤了,他的十几首歌我们都分成一小段一小段听过了,还有其他表现夏日和大海的歌,比如姜山艾的《爷爷与西瓜》、无限轨道的《夏日故事》、Cool的《海边的女人》、DJ. DOG的《船之歌》、DEUX的《夏日里》等70多首歌,我们都一一分析了它们的节奏。但这个广告需要的不是歌曲,只是旋律,我们公司最后的结论是,其中没有比我们提出的两个方案更适合的歌曲旋律了。当然,作出最后的决定,还要等摄影完成后把音乐放进去一一对照后才行。光就剧本里画面的变换来看,我们选择的音乐旋律相信是最合适的。”
  “即便如此,我个人还是持反对意见。当然,用什么样的音乐最终是由导演和M-JM共同决定的,但不管怎么看,我都觉得有点儿本末倒置了。哪怕用韩国传统乐器新编一首曲子,我还是坚持这个广告应该有更鲜明的韩国特色,包括背景音乐在内。”摄影导演金真泰又偏着头发言了。
  接着,承宇介绍了第一套方案的后半部分和第二套方案,关于他的说明和音乐的争论也一直在继续。这个会议的目的本来就是头脑风暴,对每个部分的工作都进行自由讨论从而加以改进。
  会议持续了7个多小时,直到晚上9点多才结束,中间有30分钟简单吃了H公司准备的盒饭作为晚餐。与会的每个人都切身体会到了制作广告的艰难,一个成功的广告是很多专家绞尽脑汁的结果。
  会议一结束,人们匆忙离开会议室。金承宇收拾好资料,刚站起身,金中辉导演走过来,朝他伸出手:
  “久仰久仰!上次也见过您,但直到现在也没能跟你好好握一次手呢。”
  “很高兴认识您。我对您才是久仰呢!哈哈哈!”
  “虽然是第一次合作,但我直觉,您跟我似乎很合得来。”
  “哦?”
  “你选择的音乐正是我想要的那种!我对音乐的知识不够渊博,以前拍片子的时候常常因为音乐问题而苦恼,但好坏我还是能分辨出来的。”
  “啊……这么说,金导演喜欢我今天选择的音乐?”
  “是的,非常喜欢。相对来说,我更喜欢第一个方案,不知为什么,似乎只有那些旋律才能跟画面天衣无缝地结合起来,广告片一下子就活了起来。我也跟不少做音乐的朋友合作过,但像您这么准备一丝不苟、选曲精确无误的情况还是第一次。音乐与画面的配合恰到好处。听到您刚才的说明,我心里真的非常吃惊。”
  “哈哈哈!您过奖了。不管怎么说,谢谢您的夸奖!”
  “以后请多多帮助!”
  “哎呀,这话应该我先说才对。哈哈哈!”
  金中辉导演礼貌地向承宇鞠了个躬:
  “真的,我希望以后能多跟金社长合作,如果您愿意帮助我的话。对了,您比我大几岁,我希望能把您当做大哥,从现在开始,可以吗?”
  “啊哈!这可真让人高兴。金导演心胸这么宽广,这么有眼力,怪不得拍了那么多好作品呢!我也很喜欢金导演的作品,能有你这样的兄弟,我可真有福气。”
  他们都是自己所从事领域的佼佼者,因而都具备一双分辨真正有才能的人的慧眼吧?这并不需要很长时间。
  金中辉导演开朗地笑着看了眼手表:
  “怎么样?现在时间也合适,要是大哥可以的话,我请您喝一杯?”  母亲的邀请  “我是妈妈。”
  “啊……妈妈!您好吗?”
  承宇正在M-JM办公室里查看职员交来的企划方案,听到妈妈的声音,不由自主地紧张起来。
  6月12日,快到午饭时间了。
  “昨天下午打过,没找到你,你的手机也关机了。”
  “啊……当时正在开一个重要的会议,在外面。后来我也没查手机信息,您留言了吗?”
  “没有,也没什么特别紧急的事。嗯,你也知道这个周末是什么日子吧?就是后天,14号。”
  14号是父亲的生日,69岁生日,身为独生子的承宇不可能不知道。
  “当然知道啦,就算您不打电话来,我也已经打算好明天晚上事情一结束就去春川了,爸爸的生日礼物我也准备好了,虽然没什么特别的。哈哈哈!”
  “谢谢你啦!我也是瞎操心,怕你忙得忘了……承宇呀,这次你不要一个人来!”
  “嗯?哈哈哈!妈妈也真是的,姝美当然也一起去。我一定会带上姝美的,妈妈不必担心。我知道爸爸妈妈见到姝美比见到我还要高兴,又怎么会一个人去呢?”
  “不是……我的意思是说……想让你跟那个姑娘一起来。”
  那个姑娘?
  “谁?”
  “妈妈虽然不在汉城,但关于你的事该知道的也都知道。最近你不是在跟一个姑娘交往嘛,就是那个在美侨胞!”
  “妈妈怎么……连这个都知道?哎呀,真可怕呀!您是不是在我的办公室里安插了内线?哈哈哈!”
  “别打岔!嗯?怎么样?能办到吧?听说你在跟一个姑娘交往的消息后,我心里一直想着这件事,觉都睡不好。你爸爸虽然不说,但心里也在盼着你把她带来。你想想,你爸爸明年就70了,你这次要是能跟那个姑娘一起来,还有比这更好的礼物和孝心吗?别想太多,这次就一起来吧!我真的想看看是个什么样的姑娘。”
  “……”
  “嗯?”
  “这个嘛……不知道她的日程安排怎么样,明天就要去,时间太紧了。”
  “我就是因为担心这一点儿才昨天给你打电话的。不管怎么说,你马上给她打个电话!要是她真的对你有意思,时间上应该没问题的,就跟她说权当周末来春川散散心好了。我的意思你一定要转达给她:我跟你爸爸邀请她来!”
  “……”
  “明白了吗?我相信你会转告的,我们就等着了,希望这次你不会让我们失望。好了,我挂了。”
  放下听筒,承宇先点了一支烟。
  妈妈怎么会知道庆恩的?不过也是,M-JM所有的人都知道了,这也不是什么秘密。
  承宇长长地吐出一口烟,表情非常复杂。他在跟庆恩交往,这是事实,因为两个人之间连求婚都有了,这可是以结婚为前提的,可是,明天……一起去春川?这不但时间紧急,而且也不是表面那么简单的。带庆恩回家就等于说自己要跟她结婚,那样的话,不管是对自己的父母来说,还是对庆恩本人来说,她的身份就不是普通朋友,而是未婚妻了。
  妈妈知道承宇不会轻易带女孩回家,于是叫他转告是自己邀请的。
  仔细一想,母亲的举动还是奏效了,虽然她并不知道庆恩送了一瓶葡萄酒给承宇。如果决定权完全留给承宇,他也许要明年或者后年才能喝完那瓶酒,甚至可能永远都不会再去碰它了。
  真是的!这件事该怎么处理呢?
  承宇左思右想,怎么也想不出一个万全之策。
  如果不跟庆恩一起去,母亲一定非常不高兴,这是毋庸置疑的。接受生日祝贺的父亲也不会特别愉快。无论自己为庆恩不去找什么理由,在二老的耳朵里听起来都只不过是借口而已。
  从“郑庆恩”这个名字传进母亲的耳朵那一刻起,这样的事情就注定要发生了。但是,自己还没有下定决心,难道能单单为了父母高兴就带庆恩回去吗?那于情于理都是说不通的。
  首先,那对当事人庆恩是无礼之举。要想跟她一起坐到父亲的生日宴席上,首先必须正式接受她的求婚,必须对她说自己爱她,那才符合情理吧?但承宇自己还没有完全做好心理准备。
  他怎么也没想到母亲会突然打来这样一个电话。
  承宇的苦恼清清楚楚地写到了脸上,他什么工作也做不了,接下去的一个多小时,一直前思后想,把整件事细细考虑来考虑去。
  确凿无疑的是,他的确爱庆恩。不管他有没有表白,他们在恋爱这件事连远在春川的母亲都知道了,说明已经不是什么秘密了,自己必须妥善处理。
  不管怎么样,现在的首要任务是了解庆恩的日程。
  表情沉重的承宇按下了庆恩的手机号码。
  “喂,庆恩!”
  “哎呀,承宇君!是你呀!接到你的电话真高兴啊!对了,什么事?”
  “这个嘛……嗯……不知道你从明天晚上到周六有没有时间?”
  “两天?等一下……我看看日程……哦,可以,幸好只有几个不太重要的约会,可以推迟。可是,突然问我的日程是有什么事吗?”
  “哦……我想跟你去兜兜风,去远一点儿的地方,吃点儿好吃的。”
  “是吗?哎呀,这可是我听到的最动听的话了。我这几天正想去看海呢,还想去海边吃新鲜的生鱼片。”
  “不是去海边。不过……我的日程有点儿不确定,要是不得不取消,希望你能谅解。”
  “嗯,承宇君的语气怎么这么奇怪?好吧,那什么时候能确定呢?”
  “明天上午,大概10点左右我给你打电话,可以吗?”
  “可以。”
  “啊,我的意思是说,如果到时候我因为特殊情况取消刚才说的话,对你的约会也没什么影响吗?”
  “是的,别担心。两个约会都是下午,而且约的人都跟我很熟,只要跟他们道歉,把日期往后推两天他们应该能理解。要是明天上午承宇君告诉我抽不出时间来,我就还按原计划进行。没什么问题。”
  “太好了。那我就明天上午给你打电话了。”
  “知道了。对了,等一下,承宇君……”
  “嗯?”
  “我真的希望你能安排好工作,照刚才说的做。要是取消了,岂不是让我白白高兴了一场!”
  “知道了,我会尽力的。再见!”
  挂断电话,承宇安心地舒了口气。虽然对庆恩有点儿抱歉,但好歹为自己争取了短暂的考虑的时间。
  一整天,承宇心里都乱糟糟的,几乎不知道时间是怎么过去的。工作的时候,见客户的时候,谈着跟工作相关的事,他心里总有一个角落沉甸甸的。怎么办才好呢?这个问题一直盘旋在他的脑海里,不肯离去。
  回家之前,承宇去街口处的比萨饼店买了一个比萨饼带回家。
  “哎呀,比萨饼!”姝美欢呼起来。
  “阿姨,一起吃吧!”
  “不了。”保姆似乎更愿意一边看电视一边吃,拿上自己的那一份进了房间。
  姝美双手捧着比萨饼,大口大口吃着,塞得腮帮子都要撑破了。
  “那么好吃吗?”
  “嗯。爸爸也吃!”
  “我也尝尝……嗯,真的好吃,也许是因为这是姝美喜欢吃的奶酪比萨吧。对了,姝美今天过得怎么样?过得开心吗?”
  “嗯。今天在幼儿园游泳了,还吃了汉堡包。”
  “是吗?学游泳了吗?”
  “嘻嘻嘻!没有。我只是嘎嘎叫着跑来跑去,还跟别的小朋友一起打水仗了。”
  “啊哈,原来是这样,怪不得今天爸爸好像听到姝美格格笑的声音了呢!对了,明天也有一件让姝美高兴的事。”
  “嗯?什么事?”
  “明天我们去春川,去看爷爷奶奶,爸爸跟姝美一起。”
  “是吗?”
  “嗯,后天是爷爷的生日,就是爷爷出生的日子,我们去祝贺他。怎么样?好吧?”
  “哇,真棒!”
  承宇低头看着大口喝可乐的姝美。眨眼之间,她已经狼吞虎咽地吃下了四块比萨饼,现在正拍着鼓鼓的小肚子,似乎在说:“啊,我饱了。”不过看表情,她还在琢磨是不是要继续吃下去。
  承宇用手指敲了敲女儿的膝盖。
  “怎么了,爸爸?”
  “爸爸……想问姝美一件事。”
  “问呀。”
  “上次……那个姐姐,庆恩姐姐,就是为姝美写了童话书的那个姐姐。”
  “嗯,怎么了?”
  “那个姐姐……姝美觉得怎么样?喜欢她?还是讨厌她?”
  “这个嘛……爸爸为什么问呢?”
  “春川的奶奶邀请姐姐去家里做客,所以明天姐姐也许会跟我们一起去……不过爸爸想先问问姝美,要是姝美不喜欢……嗯,我们就不带姐姐去了。”
  “我不讨厌她。可是,奇怪,奶奶为什么叫姐姐去呢?那个姐姐又不是我们家的人。”
  “那是因为……嗯,她是爸爸的朋友,奶奶可能想见见她,看看是不是喜欢她。”
  承宇的话让姝美瞪大了眼睛:
  “嗯?那样的话,如果奶奶喜欢那个姐姐,爸爸就要跟她结婚吗?”
  “啊,不是……也不一定。现在只是奶奶想见见姐姐。”
  “爸爸结婚我不同意,要是姐姐只是去奶奶家玩倒没什么。”
  “哦,是这样啊……可是,你为什么不喜欢爸爸结婚?”
  “就是不喜欢,不行。我要跟爸爸住在一起,很久很久,一直到死。”
  “一辈子?姝美不嫁人?”
  “我不嫁人!嫁人有什么了不起的,我要跟爸爸一起过一辈子。可是……嘻嘻,要是真的有个漂亮的幼儿园院长,我就让她跟爸爸结婚,不过我们幼儿园的院长呀,绝对不行!她已经有大肚子叔叔,啊,不,丈夫叔叔了,还有一个上高中的哥哥,就是她的儿子。而且,我们院长发火的时候太可怕了,不行,绝对不行!还是我跟爸爸两个人一起过。”
  “哈哈哈!原来是这样!照你这么说,要是有谁想跟爸爸结婚,就必须是幼儿园院长吗?”
  “嗯,书里那么写的呀!反正爸爸别担心,要是找不到那样的院长,我就永远陪着爸爸。”
  姝美肚子饱了,很快变得睡眼蒙胧,一会儿就睡着了。把姝美抱进房间后,承宇一个人在客厅里坐了很久。
  他慢慢喝着那瓶戈兰,陷入深深的思索中,直到瓶里的酒见底。
  在他脑海里,一会儿浮现出庆恩,一会儿浮现出美姝、姝美……最后一杯喝光后,他把酒杯放在桌子上,低下头,把脸埋在双手里。葡萄酒瓶已经见底了,可是他心里还是一团乱麻,一点儿头绪都没有。
  开始他试图否认自己会离开美姝,但庆恩的形象越来越清晰。如果她现在突然跟自己断绝关系,恐怕自己将会难以忍受,将会感觉比认识她之前更加冷清、空虚、凄凉。
  他感觉,美姝那样的女人,他一辈子只能遇到一个,而庆恩那样的女人,一旦错过,恐怕以后十年二十年都不能再遇到了。他心里有一团气在左冲右突,那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感觉难道不就是爱情吗?
  凌晨1点左右,承宇走上屋顶平台,点了一支烟,低着头在屋顶慢慢踱步。漆黑的夜空上零星点缀着几颗星星,微风轻轻地拂过面颊。
  承宇走几步,停下来摇摇头,又重新抬起脚步,不时发出一声叹息。
  出现这种情况,难道是上天注定的吗?“男女之情本是理所当然的,为什么非要死撑呢?”也许有人会这么嘲笑他。还有人会瞧不起地说:“人性和人欲本是再平常不过的,你简直是故作高尚!”这些承宇都不会放在心上。
  他只觉得非常难过,一直有一种想哭的冲动。这不是演戏,不是装模作样。在这头顶上只有夜空的地方,难道还有人偷看吗?他痛苦是因为不得不重新整理内心的感情,对那个自己爱了那么久的女人,现在依然爱着的女人说再见。虽然并不是完全忘却,但再也不能像从前那样全身心地想她了,心里的酸痛排山倒海一般势不可遏。
  但是,今晚我必须说出来,虽然心里很难过,也许美姝会感到难以接受,但我必须把我的心里话告诉她。
  他紧紧咬着嘴唇,眼睛似乎总蒙着一层雾气。对美姝……再告别一次?光是想一想,他已经泣不成声了,真的能张开口吗?
  我现在爱上了另一个女人,想跟她结婚,就在不久以后,你……允许我这么做吗?你会祝福我们吧———这些话……怎么能对美姝……对美姝说出口呢?
  唉……
  承宇紧紧咬着嘴唇,走进电话亭,用指尖慢慢按下号码,思念以比光速快几千倍的速度飞了出去。
  “喀哒!”他的心底深处感觉到了,美姝像是一直在等待,立刻拿起了话筒。
  “承宇!”
  “嗯,是我。”
  “姝美呢?”
  “呼噜呼噜睡着了。呵呵,睡得可甜了。”
  “是吗?这孩子今天恐怕玩累了,真想去看看她做什么梦。呵呵,对了,姝美打呼噜是像你吧?”
  “我?才不是呢,是像你。”
  “不,像你!这件事别找我。”她的声音像阳光一样明亮、温暖,“你累了的时候不知道打呼噜打得多厉害呢!呼噜噜呼噜噜!你这个小毛病恐怕只有我知道。呵呵呵!”她似乎掐指一算,猜出了承宇的状态,“今天你又喝酒了?没喝醉吧?”
  “只喝了一点儿。”
  “你怎么每天都喝酒呀?这可不行,小心喝坏了身体,人也没精神。”
  “嗯,我知道,不过今天喝的是葡萄酒,度数低,没什么关系……对了,今天你接电话怎么这么快?最近好长时间没这样了,你在等我的电话吗?”
  “呵呵,是吗?嗯,好像还真是,我心里确实一直在盼望你的电话,毕竟像承宇那么柔和甜美的声音全宇宙独此一人。”
  “哈哈哈!早说多好,那样我就每天给你打电话,每次至少说一个小时。”
  “得了,你这个人,明知道自己在开空头支票。”
  “哈哈哈!是吗?”
  承宇的眼泪在眼眶里打转。他仰起头,看向黑暗那边猎户星座所在的方向,不知不觉流下两行泪。
  喂,干吗看那儿?我现在在你心里呢!伴随着话音,美姝明亮的目光一下子照亮了承宇的心,那目光像薄荷糖一样清爽。
  那样的话,现在天空高处,在猎户星座上接电话的又是谁呢?
  “干什么呀?承宇?怎么不说话?”
  “你说呀!今天我想多听听你的声音。”
  “哎呀,真是的!是谁说我这个人最大的缺陷就是嗓音难听的?难道不是承宇你吗?还记得吗?”
  “哈哈哈!那时候啊……美姝你说让我录用你做电台主持人,我才那么说的。你跟我开玩笑,我就以玩笑回应你。照我现在的心情,如果你想当电台主持人,就算搞个地下电台,我也要实现你的愿望。”
  “嗬!你就会逗人高兴。嗯,你的公司怎么样?很累吧?”
  “嗯。天下没有免费的午餐,不管干什么事,都有得有失。你过得怎么样?”
  “我?哦……几天前换了一下猎户星座上的窗户。这里有三个房间,要修理的地方很多,太亮的灯要加上灯罩,把光变得柔和点儿……反正,现在这里灯火辉煌,窗明几净,住着很舒服。”
  “嗯……你有锤子吗?”
  “呵呵呵,当然没有铁锤了,不过用来当锤子的陨石很多。这里没有的东西去附近的星星上借也行,大家都很乐意互相帮助,家家都住在宽敞的大房子里,心胸也都很宽广。”
  承宇点了点头,无意识地叹了好几口气。
  “喂,有什么事吗?”
  “嗯……”
  “天要塌了吗?你怎么唉声叹气的?又不是老爷爷,怎么跟快活到头了似的。”
  “我那样了吗?呵呵,听你这么说,我突然有了这样一个想法:时间过得可真慢呀!要是一年像一天一样飞逝而过多好呀!”
  “你真是什么奇谈怪论都有。瞧你说话的样子和说话时把最后一个字拖长的语调,看来又出现情绪低潮了。今天打电话给我就是为了感慨身世吗?你忘了我以前怎么说的吗?我说过好几次了,还给你留了信……可是你怎么还是跟个傻瓜似的重复这些话呢?真被你烦死了!”
  “哈哈哈!是吗?你烦了?烦我?真的?”
  “是啊,烦透了,简直觉得你有点儿窝囊。到底那有什么难的?没有一个人希望你一个人寂寞地活下去,爱你的人应该也很多。你环顾一下周围的男人,身边人换了以后全都活得好好的。你可真是……啧啧!”
  有点儿窝囊?这些话到底是谁说出来的?真的是美姝在说吗?或者是我的悲伤对我的心说的?
  承宇无言地握着话筒,仰头看着辽远的夜空。
  “而且……承宇,你现在也有喜欢的人了,是不是?我说的对吧?”
  “……”
  “你瞧,有了吧。要是没有也就算了,现在既然有了,你赶快跟她一起生活吧!那样的话,你的生活将会温暖多了。”
  “呵呵,是吗?”
  “瞧你笑得多么心虚!你倒是说说,为什么深更半夜,别人都睡着了,你却爬到屋顶上来叹息流泪呢?是不是你有什么毛病?哎呀,我快被你闷死了。想做就去做吧!求你了,不管是恋爱还是结婚,快点儿去做吧!我也愿意听到你爽朗的笑声呀!嗯,去做吧!不要再耍牛脾气浪费时间了,知道了吗?现在我真的越来越烦,受不了你了。你知道吗?”  心与灵魂的对话  “耍牛脾气?你受不了我了?”
  “是啊。”
  “真的吗?”
  “啊……不,对不起,承宇!我说得太过分了。呵呵!说着说着我的急脾气就上来了。”
  “……”
  “……”
  “嗯,美姝!”
  “嗯?”
  “好了好了,现在……我该说那件事了。对不起!真的很对不起!”
  “嗯?什么意思?”
  “有一次,我不是跟你说过这样的话嘛:我真的累了……身体疲倦得无法忍受了……也许会对你提出过分的请求……”握着话筒的承宇突然觉得嗓子发干,似乎有人用海绵吸走了里面的水分,“也就是说,或许有一天我会对你苦苦哀求,说……即使我……又爱上了另一个女人……因此死后……不能给你任何东西……不能把我的爱放在你的心和灵魂旁边,也请你理解……一定要理解我,原谅我……就是那些话。”
  听筒里没有任何声响,死一般的寂静和空荡荡的黑暗笼罩着四周,似乎连天上的风也停住了脚步,夜空上的星星也停止了闪烁。沉默在夜空中迅速弥漫。美姝听到他吐露实情的瞬间,一定仍然感到意外和惊慌。
  “……这么说那一天来了?就是今天?”
  仅存的两三颗星星也似乎随时可能被湮没,光线昏暗地眨着眼睛。
  “嗯……是啊……对不起!真的……对不起!”
  “嗬!终于说实话了。”
  “美姝呀……”
  “我的心情真奇妙,我……早就在等这一天了,希望你能快点儿把那些话说出来。其实,我知道你早晚有一天会说这些话……心里也做好了准备,就像一个打算出去旅行的人,已经打好了背包。可是……呵呵,真的听到这些话从你嘴里说出来,说实话,我的心情还是很复杂。”
  “嗯……我能理解,我也正是因此而心痛。”
  “呵呵!不过,没关系,你的想法是对的,你的决定也是对的。为了我们姝美,也为你自己,你作出了正确的决定。我……现在就要完全送走你了———这之前我不知道练习了多少次———我会……高高兴兴地把你送给那个女人的,你去了要……好好过,要幸福!”
  “美姝呀……”
  承宇的头深深地垂到胸前,像脖子断了似的,热泪猛地涌了上来。以后对美姝,只剩下一点点疏远,一点点忘却和一点点被忘却了。他们曾以为彼此之间的爱情是永远不会改变的,迄今为止也的确不曾改变过,在他们各自的心中和记忆中,对彼此的爱一直都被放在最珍贵的位置上,而从此以后,这份爱只能退居到第二位了,这是再一次的生离死别,他们怎么能不感觉心如刀绞呢?
  但是,事已至此,刻意抗拒也是没有意义的,承宇将过上一种新的生活,获得一份新的爱情。
  今后……家里美姝的照片将被一一收拾起来,美姝曾碰过的那些东西将被搬走,送到他的手触及不到的地方去。人的生活空间与心的空间是一样的,一个新人进来,旧人的痕迹就会慢慢消失,直到新人的东西和新人的气息充满整个空间,这一切都会在无意识中发生。想到这里,承宇觉得很难过,仿佛整个世界、整个天空、整个胸膛都变得空荡荡的。
  因为感情的剧烈起伏,承宇拿着话筒的手开始发抖,终于忍不住呜咽起来。
  “别哭,承宇!堂堂男子汉怎么像个孩子似的?”
  “美姝……那你怎么办呢?美姝你……”
  “我怎么了?”
  “你不知道吗?或许以后你……你只能永远一个人生活了,在空荡荡的猎户星座上……就你一个人。我……我去不了的话……或许你只能永远孤单一人了……”
  “活着的人干吗为那种事担心呢?要是真的担心,那就……以后你来看看我好了。”
  “看看你就行了吗?我本想死后跟你永远在一起,直到宇宙末日!我本想……那样的,真的……那么打算的,我怎么……能让你一个人……孤零零地……我……我……”
  呜……哇……呜哇……
  承宇再也忍不住了,一屁股坐到电话亭的地上大哭起来。湿漉漉的风吹过来,天上那两三颗星星也隐没到黑暗中,似乎不忍目睹眼前的情景。
  “真是的……真是的……别人看见了怎么办呀?看你哭得像个孩子似的,我也没法对你发火。喂,承宇!承宇!”
  “怎……怎么办呀?真……真那样的话……”
  “没事儿……要是真的那样……我就给你和她在猎户星座附近找一个星星住,那样不就行了吗?住得比较近,我们就可以经常见面了。”
  “不……那不行……我不愿意,连想也不愿意那么想。真的……不愿意那样,我怎么能丢下你到别的星球生活呢?”
  这个男人心里太难受了,因为他觉得自己做了坏事,悲伤得浑身发抖。美姝感觉到了这一点。
  “那怎么了?要不我、你和她一起住在猎户星座上?住在一所房子里?你也知道,这里不能那么住,她也不会同意。承宇,别为难自己了,你既然是成年人,就要像成年人一样行动,为自己的行为负责。活着的人对生活忠实就行了,为什么你非要连死后的生活也一起考虑,把事情搞复杂呢?那……是非常愚蠢的做法,恐怕还是因为你太贪心的缘故。”
  美姝的声音里蕴含着水汽,但她为了避免加重承宇的悲伤,竭力忍着,尽量使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像星光一样晶莹明亮。
  承宇摇摇头,继续呜呜地哭。他感觉像要死了一样,似乎明天自己就会因为心脏碎裂而死去。活着有什么了不起的?渴望抱着一个女人身体的欲望就那么不可抗拒吗?果真有价值吗?不,问题是,他对庆恩的感情不只是身体欲望那么简单,无论在哪方面,庆恩都是个可爱的女孩。可是,如果此生得到庆恩必须以放弃天国的美姝为代价,那又有什么意义呢?
  即使活着的时候晚上可以吃到热乎乎的酱汤,睁开眼睛就能喝到萝卜汤,中午可以切她做的牛排吃,晚上房间里充满香水味和美妙的音乐,但如果死后无法见到美姝,那活着享受一闪即逝的快乐岂不是太虚无了?结果会把美姝变成宇宙中的迷路者,而自己也只能成为任何一个星球都不会接纳的灵魂流放者。
  或许自己的灵魂会变成那种天天都坠落的流星吧?因为犯了没有固守爱情到最后一刻的罪,灵魂的头发着了火,变成燃烧的尾巴,每天都被迫从空中跌落,摔得粉身碎骨。
  “美姝呀!”
  “……怎么?”
  “我不会打算那么做了!决不!为了在地球上的生活而让整个天空绝望,我不能那么做。我不那么做了!”
  “承宇!你怎么了?好不容易才下定决心的,现在怎么又动摇了?”
  “不,我……我想错了,那个决心是错误的。”
  “不行!别再让我生气了,你走吧!你必须按照喝掉最后一杯酒时下的决心做,就照当时的想法做!”美姝的声音似乎在冒火。
  “美姝……”
  “我……承宇,你好好听着!如果你不按我说的做,执意改变主意,以后无论你活着还是死了……我都不会看你一眼。即便日后你真的找到猎户星座来了,也不会见到我的。告诉你,我会马上离开这个星球,四处流浪。你也知道宇宙是无边无垠的吧?不管走多少地方,你永远也找不到我的。好,现在你就说说打算怎么办吧!”
  “美姝!美姝呀!”
  “快决定!我也受够了。好吧,今天我就把想说的话都说出来吧———承宇,你想到别的女人的时候,知道我的心有多痛吗?就算你这次留下来……日后还会再这样犹豫不定,还会再为此苦恼,周围的人,你的母亲,决不会听任你一个人过下去的。你明白我的意思吗?承宇,有这一次就足够了。我……不想再看到你这种样子。”
  “是吗?这是你的真心话吗?”
  “是的。你听明白了吧?所以,走吧!别多说了。你以为我会抓着你的裤腿哀求你留下吗?不,决不会!首先是自尊心不允许我那么做,而且,这件事也不是自尊心的问题。所以,别让我的处境更悲惨了好不好?”
  “现在……你是故意这么说的是不是?故意推着我离开是不是?我还不了解你吗?”
  “哎呀,承宇,跟你真是说不通,你怎么这么不了解女人的心呢?对一个女人来说,从她的男人注视另一个女人的那一瞬间起,一切就都结束了。男人还没有变心,女人已经变了,跟过去一刀两断了。”
  “哈哈!你居然威胁我!”
  “哎呀,刚才还号啕大哭呢,现在居然就开始笑了!嗯,这笑声听着很不错。承宇,你知道我来到天国以后最喜欢听的声音是什么声音吗?贝多芬?莫扎特?大错特错了,是我爱的人,我在人世爱过的人的笑声!竖起耳朵,那些声音是那么动听。听到了,我一整天都觉得幸福。所以……承宇,希望你能经常发出那种笑声,那……才是对活在天上的我的真正的安慰。”
  “真的……是那样吗?”
  “是的,真的!”
  “真的……是那样?”
  “嗯。我以天父的名义发誓,以我的灵魂发誓。”
  “那样的话……那样的话……哪怕是为了你,在这个世界上我也得活得幸福些。”
  “是啊,是啊,你终于明白了。”
  承宇嘴角含着笑,那微笑溢满他的心胸,一直涨到他的双眼里,像星光一样透明的泪水又扑簌簌沿着他的面颊淌了下来。
  “我……照你说的做。”
  “呵呵!好……承宇,这样就对了,你是能深情拥抱一个女人并让她幸福的男人,对这一点我十分清楚。不管是谁,遇到你就是她的福气,因为你虽然活在世间,但你具有天使般的品性。”
  “是吗?你说的是我吗?”
  “是的,承宇。我真的很感谢你!即使在我死后,你还是全心全意守着我,抚慰我,这样的男人恐怕除了你没有第二个。过去我……太过分了,那么长时间独占你的爱。现在,我也该从那个位置上让出来了。”
  “……”
  “承宇,好好过吧,跟姝美和那个女孩一起。从今以后,忘了我吧!我也会慢慢忘记你的。光是在人间遇到你跟你相爱,死后我的灵魂还那么长时间得到你的爱,我已经非常满足,非常幸福了。”
  “谢……谢谢!”
  美姝先挂断了电话。
  承宇放下听筒,朝着猎户星座所在的方向跪下了。他举起双手,掌心朝着天空,然后又用手掌捂住了脸,接着又把沾满泪水的双手高高举向看不到的猎户星座方向。他的心,他的胸膛,他的灵魂全都跪下了,向着他深爱的女人跪下。
  我的爱……或许是我的意志太软弱,生活本身太脆弱。美姝,我知道你是咬着牙把我推开的。如果我继续固执下去,或许你会对我说出更绝情的话,好减弱我对你的爱。我也……想重新回到你身边,但还是忍住了,咬牙忍住了,因为我知道你对我的爱比我对你的更多,因此才会把我送走。
  我思念的人啊!只要天空不消失,我对你的思念就不会消失,尽管我以后将一点一点地把它藏起来。我会永远记住这个夜晚的。如果我死了,无论发生什么事,我都会去猎户星座找你。如果天上有什么律法禁止我靠近你在猎户座上的家,我就远远地看着你,只要能永远那么看着你,我就心满意足了。
  夜空中突然下起雨来,星星迅速消失了,湿漉漉的风吹起来,雨点落了下来。
  这是眼泪吗?是星星的眼泪吗?是把世间的男人推给别的女人的美姝灵魂的泪水吗?
  我爱你,美姝!无论发生什么事,这一点我永远铭刻在心,在我心的最深处,我的灵魂会为你点一盏灯,不让任何人看到,任何人都看不到。
  谢谢!真的很感谢你用沾满泪水的手推我离开。我决不会忘记你的心意的。  春川  “姐姐坐后面。”
  6月13日,下午4点左右。
  承宇刚在驾驶席上坐好,姝美就指了指后面的坐位让庆恩坐,自己敏捷地爬上了副驾驶席,得意扬扬地坐好了。
  “姝美呀,小孩儿坐在后面才安全。”
  “不要,我喜欢坐在这儿,这儿的窗户大。”
  “不听爸爸的话我们就不去爷爷家了。”
  “我就坐在这儿,后面太闷了。”
  “你这个小丫头又不听话了!”
  承宇瞪起眼睛,但姝美一点儿也不害怕,反而双手抱在胸前挑衅似的看着爸爸。
  “承宇君,就这么坐吧。给姝美系上安全带……开车比平时慢点儿,小心点儿不就行了吗?”
  “好吧。哈哈哈!这丫头,我也拿她没办法,等去了奶奶家再说,我要向他们告状。”
  “嘻嘻!我一点儿也不害怕。噢!梆梆梆!出发了!”
  车从清潭洞公司门前向着春川出发了。
  天气很晴朗。承宇开车熟练而平稳。通过车内的后视镜可以看到他戴着墨镜,这既是为了避开迎面射来的阳光,也是因为昨晚他在屋顶上哭得太厉害了,眼睛肿着的缘故。他的嗓子也有些嘶哑。从今天开始,以前只投向美姝的心的视线将转向庆恩,这对他来说并不是件容易的事。
  上午10点,承宇给庆恩打了电话,约她一起吃午饭。中午一见面,承宇就把准备好的玫瑰花束双手递给了庆恩。
  “哎呀……谢谢!真漂亮!可是,这送的是什么花?”
  “玫瑰。”
  “那我也知道,什么含义?”
  “嗯,其实,昨天晚上我把你送的那瓶葡萄酒全喝光了。”
  “……结果呢?”
  “嗯,我决定接受你的心。”
  “啊!真的吗?”
  “是的。我非常感谢你,但另一方面……我又觉得很对不起你,因为,如果我拒绝你,你应该能找到比我更好的人恋爱结婚,我答应跟你在一起是不是反而剥夺了你得到更大幸福的机会了?”
  “不,不会的!那怎么可能呢?真的……”
  “……”
  “谢谢!谢谢!”
  庆恩脸上写满欢喜,双眼含泪,一只手捂着嘴,另一只手摁着胸口,连连向承宇点头致礼。
  今天跟承宇约好一起吃午饭后,庆恩一直心神不定。啊……承宇君是不是要取消周末的约会?是不是要拒绝自己的求婚?到达约会地点之前,她一直怀着这种混杂着恐惧的忐忑不安的心情。看到承宇的脸后,庆恩甚至开始全身颤抖,因为承宇今天的表情与平时大不相同,像独自打了一场悲伤的战争一样,眼睛肿着,脸也浮肿着,看上去很苍白。虽然他嘴角含笑,但通过他的额头、面颊和手背,可以看到藏不住的憔悴和疲倦,像是穿越了混乱的感情风暴。
  “您作这个决定……似乎非常困难?”
  承宇微微一笑,脸上掠过一丝忧郁的神情,改变自己的心确实比放弃整个世界还要困难。承宇略显空虚的眼神和时不时投向窗外的目光证实了庆恩的话,他也没有故意隐藏。
  “虽然有点儿唐突,庆恩,我有件事想拜托你。”
  “拜托我?请说!”
  “其实明天……是我父亲的生日,母亲说邀请你去。昨天我问你周五下午和周六全天能不能空出来,就是因为这件事。开始没能跟你说明白,对不起!”
  “啊!怎么会是这样!太出乎意料了,我都紧张得发抖了。”
  “要是你觉得时机不成熟,这次不去也没关系,虽然母亲说你只要当做去春川散散心就行了,反正是周末。不过,庆恩你的心情可能不是那样,我也设身处地地想过,这的确有点儿强人所难。以后找个合适的时间再跟他们见面也可以。”
  “不,我不是那个意思,要是昨天告诉了我,我还可以做些必要的准备。等一下,现在是……几点出发?”
  “下午3点半到4点左右?”
  “好,现在没多少时间了,虽然有点儿失礼,但我得先走了。下午4点左右,我到您办公室前面,可以吗?”
  “没问题,可是……你急什么?”
  “啊呀!都是承宇君把事情搞成这样的嘛!第一次拜见承宇君的父母,而且还是父亲的生日,我怎么能不着急呢?我先走了,待会儿给您打电话。”
  庆恩拿起自己的东西,走出几步又突然转身回来了。
  她从旁边的坐位上拿起承宇送给她的玫瑰抱在胸前。差点儿忘了这个,差点儿出大事了。她安心地舒了口气,抱着玫瑰又对承宇点了点头:
  “真的很感谢您的玫瑰!这份心意我是不会忘记的,会用一生的光阴来报答您的!”
  4点多一点儿,庆恩驾车赶到了清潭洞M-JM办公室前。
  中间的这段时间她一刻也没闲着,准备好了送承宇父亲的生日礼物、送承宇母亲的礼物和果篮,换上了女性味十足的连衣裙,还去美发店做了头发,整个人看上去精神焕发,活力四射,比平时更美。
  “快进来!哎呀,姝美又长高了!瞧这孩子,长得真快,也更漂亮了!”
  承宇一行抵达父亲家是下午6点刚过。父亲家在孔之川边上,对面就是中岛,衣岩湖的美景一览无余。
  “您好!初次见面!”
  “哦,快进来!来的时候累不累呀?”
  “不累,一路上很顺利。”
  “都别光在外面说话了,快进来吧!”
  看到庆恩鞠躬问好,承宇的父母比见到儿子还要高兴,连忙把她请进屋里。
  承宇母亲乐得合不拢嘴,眼前这个姑娘叫人一见就喜欢,无论举止还是容貌都无可挑剔。就算承宇是初婚,跟这样的姑娘结婚也算是造化了。
  承宇行礼的时候,姝美占据了爷爷的腿,庆恩则双手叠放在身前,恭敬地站在承宇身后。她跟承宇既没有结婚,也没有订婚,而是第一次见承宇的父母,因此不能够跟承宇一起行礼。
  承宇行完礼,庆恩盈盈跪下:
  “给您二老行礼了。我叫郑庆恩。”
  “哎呀,别跪了!”承宇父母脸上笑开了花。
  庆恩拿出准备好的礼物送给承宇父母,他们欣然收下。母亲端出茶和饮料,还有一盘水果。
  “吃吧!快吃吧!别见外。”
  “谢谢!非常感谢!”
  哎呀,真有礼貌呀!在美国长大的姑娘怎么比韩国姑娘还要懂礼貌,一举一动都那么端庄得体?虽然是在美国长大的,但一点儿也不张狂,果然是个好家庭出身的有教养的姑娘。
  承宇的父母不住点头。他们这时才有时间把视线投向儿子。承宇只是含笑坐在那里,其他的感情完全没有流露到脸上。
  那小子……还真是有点儿本事,怎么能一下子就带了这么个如花似玉又有学问的姑娘回来!
  承宇母亲很久以来第一次对儿子感到满意,因此投向坐在爷爷腿上的姝美的目光更加慈祥了。
  “小丫头,你在干什么呀?怎么光跟爷爷玩呀?奶奶伤心了,快过来让奶奶抱抱!嗯?我的漂亮的小孙女!”
  “不,待会儿,待会儿再去奶奶那儿。”
  “什么时候?待多会儿?”
  “嘻嘻嘻!吃饭的时候。”
  “哎呀,姝美这孩子可真会算计,是不是因为吃饭的时候奶奶总是把没有刺的鱼肉和切碎的炒肉放进你碗里?”
  “嘻嘻嘻!奶奶怎么知道的?”
  “小丫头,看奶奶待会儿是不是还给你弄东西吃!”
  “哼,奶奶不给我弄,爷爷会给我弄的,对不对?”
  “就是,爷爷给你弄,姝美一定不能从爷爷腿上下去,知道了吗?”
  “嗯。我也觉得爷爷的腿又宽又平,坐着很舒服,就像坐垫一样。”
  “坐垫?姝美连坐垫也知道呀?”
  “嗯,我们幼儿园里也有很多。”
  “哎呀!这孩子真是没什么不知道的呀!我还以为现在的孩子只知道椅子不知道坐垫呢。”
  “是啊,爸爸,这孩子会用的词越来越多,我也经常被她吓一跳呢!好像随着她的身体越长越大,里面盛满了新词和新的句子。”
  “嘻嘻嘻!”
  听到大人夸自己,姝美更得意了。大人光是听着姝美率真的话语,看着她天真烂漫的表情就不由自主地快活起来,人人脸上都笑开了花。初次见面难免会有点儿尴尬,但一谈到孩子,气氛很快就会变得融洽。这恐怕是拉近人与人之间距离的最有效的方法了。
  “对了,姝美,奶奶也买了那本书。”
  “嗯?什么?”
  “那本姝美做主角的书呀。上个星期奶奶跟爷爷去了春川市内的书店,奶奶骄傲地对书店的人说:‘我要那本叫《姝美爱爸爸》的童话书!里面有我孙女的照片和故事。’结果书店的姑娘眼睛瞪得像乒乓球一样大,说:‘天哪!真的吗?’赶快把那本书找来给奶奶了。”
  承宇母亲从客厅桌子上拿起早就准备好的童话书,在姝美面前晃了晃:
  “看!这是奶奶的。”
  “我也有。是吧,爸爸?”
  “嗯。”
  “我都读完了。”
  “奶奶也读完了。”
  “哼,我先读完的。是吧,庆恩姐姐?”
  “嗯,对,姝美先读完的。”
  “所以呀,奶奶,把书给我!那是我的书,我是主角。”
  “这个小丫头,这怎么是你的书呢?是奶奶花钱买的,当然是奶奶的。”
  “给我!上面有我的照片和我的名字,当然是我的。”
  “这个小丫头忘记带自己的了,就想抢我的呀!”
  “给我!给我!”姝美嘟着嘴,似乎马上就要哭出来。
  “给你!”爷爷快手快脚地从奶奶手里把书抢过来,放进孙女怀里。姝美立刻嘻嘻笑着拿着书跑开老远,还回头对奶奶说:“来抢呀!来抢呀!”奶奶一边说:“明明是我的东西,你不给我,我就要去抢回来。”一边假装要站起来。姝美大叫一声沿着木楼梯跑上二楼,跑进一个房间“砰”地关上了门。
  这丫头……就那么喜欢吗?
  “真的……我跟姝美爷爷两个人,看了这本书真的觉得很幸福,激动得一晚上都没睡好觉:到底是个什么样的姑娘把我们的心情表现得这么好?她一定能理解我儿子和我孙女。因此,我们非常想见见庆恩小姐。”
  “谢谢!您这么说我更不好意思了。童话书出版后我才开始担心,或许我想得太不周全了,应该更谨慎些才对……”
  “没有,没有,连姝美也很喜欢……”
  “是啊,姝美虽然还小,但也得到了一个重新认识她爸爸的机会。”
  “谢谢,伯父!”
  “呵呵,要说感谢,应该是我们谢你才对。”
  “是呀!对了,承宇他爸看到书上庆恩小姐的简历时大吃了一惊,我也是一样,怎么会有这么优秀的姑娘喜欢我们那个有很多毛病的儿子呢?我们也担心过,会不会因为我们太贪心而对不起庆恩小姐和庆恩小姐的父母呢?”
  “不,正相反。”
  “正相反?”
  “是的,上次承宇君去纽约出差的时候,见到了我的父母,是我父母邀请承宇君见面的。”
  “是吗?那小子从来没告诉过我们,一点儿风声都没透露……嗯,令尊令堂没有讨厌他吧?”
  “没有,我父母非常喜欢承宇君。我父亲如果不是非常喜欢一个客人,决不会留他住在家里的,而那天父亲拉着承宇君的手坚持要他留下住。”
  “是吗?真是……太感谢令尊了……”
  到底这是在做梦还是真的?
  承宇母亲掉转头抹去了眼角的泪水。心里曾受了多少苦呀,堵在心里的积郁终于像春天的积雪一样融化了。现在,儿子终于重新找到了心上人,而这个完美无缺、百里挑一的女孩,就坐在自己面前,快要给自己当儿媳妇了,承宇母亲心里百感交集,感情像潮水一样汹涌澎湃。
  她真想尽快为儿子定下结婚的日子。
  承宇父亲看透了妻子的心意,沉吟片刻,点点头说:
  “结婚的事不能急,今后庆恩小姐最好跟我们家人、跟承宇和姝美多接触接触,承宇有过结婚的经历了,庆恩小姐毕竟是第一次。”
  “你这老头子说这些干什么?庆恩小姐也不小了,他们当然会妥善处理。”
  “是……我明白二位担心什么。”
  “嗯,也许是我多虑了,但我的意见是,庆恩小姐最好更深入地了解一下承宇和他的家庭,再仔细考虑考虑。比如说姝美怎么办?这孩子不止是聪明,简直有点儿精灵古怪。一个家庭,其中只要有一个成员心里不痛快,整个家庭就很难和睦。我在读庆恩小姐写的童话书的时候,深刻体会到她是真心爱承宇和姝美的,因此也马上想到,要是她能跟承宇和姝美变成一家人,过上幸福的生活多好呀!但今天见到庆恩小姐本人,作为一个父亲,我不得不强调一点,就是希望庆恩小姐能考虑清楚,这样才能避免日后失望痛苦,得到真正的幸福。第一次见面就说这些,呵呵,对不住了!”
  “不,伯父!您的话我一定记在心里。但是……我不太担心姝美,因为我知道,只要我全心全意爱她,她也一定会同样爱我的。如果在二老的帮助下,我跟承宇君结了婚,我一定尽自己最大的努力,用我的真情和爱让姝美比其他人家的孩子身体更健康,心情更快乐,长得更漂亮。”
  “哎呀……老伴!我们还真有老来福呀!你听听庆恩小姐的话。”
  “谢谢,伯母!请叫我‘庆恩’吧!”
  “行吗?”
  “是的,否则我会觉得不安的。”
  “那我就改口啦。”
  “呵呵!你这个人,性子就是急!承宇!”
  “是。”
  “我也很高兴。谢谢你,带了这么好的姑娘回来。”
  “哎呀,爸爸!”
  “这事儿难道你应该谢承宇吗?谢庆恩才对。庆恩,真的很感谢你!我也知道这么说太坦率了,但这话一直噎在我嗓子里,不吐不快。真的很感谢你!”
  “应该我说感谢才对呀!感谢二老生了养了我爱的承宇君……感谢二老不嫌弃我,对我这么好。以后……我一定会努力的,努力让二老快乐。”
  “我们呀……只要你能好好照顾承宇和姝美,我们就都幸福快乐了。别为我们操心。要说我有什么愿望,就是希望你和我儿子能尽快顺顺利利地结婚,跟姝美一起组成一个和和美美的家庭,别无所求。”
  “谢谢您,伯母!”
  承宇母亲万分激动,双眼含泪,双手握住庆恩的两只手:
  “你来得太好了!怎么现在才来呀……嗯,以后我一定好好待你,把你当成我的亲生女儿疼爱,帮助你。人活一辈子……也有这么高兴的日子呀,就像做梦一样!这么善良细心的庆恩怎么现在才出现呀?嗯?你什么都好,就这一点不好。要是你早点儿出现,我就不用那么伤心难过了……”第6部分  值得珍惜的日子  在春川爷爷家住的两天里,姝美和庆恩亲近了很多。奶奶好几次对姝美说:如果爸爸跟庆恩姐姐结了婚,庆恩姐姐一定会再写一本姝美当主角的童话书给她,那本童话书一定更漂亮,不像这次这样把一张照片用在好几个地方,而是把姝美的几百张照片放进书里,让看到的人全都爱上漂亮的姝美。
  但真正让姝美打开心扉的转折点,是姝美和庆恩姐姐手拉着手去景色美丽的孔之川江边散步回来。
  孩子们本能地知道一个人是不是真的喜欢自己,姝美也是一样。庆恩摸她的头发,抱她,轻拍她的小脸蛋,为了迁就她的个子而单膝跪在地上跟她说话,抱着她转圈,这些都让姝美本能地嗅到了爱的味道。
  这个姐姐是真的爱我啊!那我也喜欢这个姐姐,爱她。
  那样的话,就照奶奶说的那样,这个姐姐给我当妈妈也不错。虽然她不是幼儿园院长,但她给我写了一本我当主人公的童话,这也可以了。而且,要是这个姐姐真的跟爸爸结了婚,就像《姝美爱爸爸》那本童话书里写的那样,更能证明我是爱爸爸的。
  “姐姐,要是你当了我妈妈,会给我什么呢?”
  “这个嘛……什么好呢?姝美想要什么?”
  “让我想想……嗯……对了,要个小孩!嘻嘻嘻,我不开心的时候就狠狠打他一顿。”
  “是吗?那样的话姐姐就给你生一个,生个弟弟吧———不管姝美怎么打都不会打坏的结结实实的弟弟,好不好?”
  “嘻嘻,好啊!”
  因为这次谈话,姝美真正喜欢上了庆恩,小小的心灵感觉到:哇!这个姐姐真的能跟我说得上话呀!一下子就明白我的心意了。姝美说的“打一顿”其实指的是亲他爱他。可是,如果庆恩说“哎呀!姝美怎么能打弟弟呢?原来姝美是个坏孩子呀”,或“打一顿?狠狠地?那样的话,姐姐可不敢生小孩了,多可怕呀”,或“姝美怎么这么狠心,怎么能有这么可怕的想法呢”,姝美就会想:“庆恩姐姐太糟糕了,就算爸爸喜欢她,我可不要这样的妈妈。”从那以后,姝美觉得,庆恩姐姐比幼儿园院长更了解自己。
  在开车回汉城的路上,姝美系着安全带在后座上睡着了,承宇和庆恩谈了很多。
  他们打算不订婚了,直接在汉城结婚,时间初步定在秋天,也就是在10月中旬到下旬找个好日子。在春川的承宇父母已经表示赞成了,在纽约的庆恩父母一向尊重女儿的决定,应该不会提出反对。
  结婚以后,庆恩依然继续她自己的事业,只是她的主要活动地点要逐步从纽约转移到汉城,因为两个人的生活根据地毕竟是在汉城。他们还谈到,等以后承宇扩大事业规模,连演出策划也包括在业务范围内的时候,两个人的事业就可以合并了。
  “怎么样?不错吧?”
  “这个嘛……早晚有一天应该那么做,不过,两个公司合并后,不论是从规模还是资金来看,都应该是庆恩你担任一把手才对。”
  “那承宇君呢?”
  “只要给我个理事的位置我就满足了,要不就给我个部长当当。”
  “天哪!这明明是我想说的话。以后我们的公司在汉城合并的话,从客户关系方面来看,还是承宇君更强,第一把手当然由承宇君继续担任。我只要一个企划室长的职位,而且有自信做好。”
  “不行,那样的话不就是男尊女卑了吗?应该有能力的人掌握实权嘛!”
  “哎呀!企划室长的位置多重要啊!那可是公司的大脑,得规划公司日后要走的路,制造出去战斗的新武器和新战略,所以说,企划室长和第一把手的责任是同样重要的。”
  “那倒是。反正这些问题还有时间,以后看情况再决定吧!我们没必要在乎别人的目光,不管什么样的合并,都需要进行合理的调整,建立一套高效的体系,就前景来看,庆恩你做的领域比我做的更专业,前途更光明啊!”
  第二天,承宇正要跟办公室职员一起去吃午饭,放在西装口袋里的手机响了。
  “大哥,是我!”
  “啊……金导演!”
  是正忙于拍摄H制药公司广告的金中辉导演。几天前会议结束后两个人去喝酒的时候,进一步明确了兄弟关系。
  “拍摄已经开始了吧?进展顺利吗?”
  “哈哈哈!承蒙您挂念,进展还算顺利。昨天拍了一半。”
  “是吗?这么快!我也该去拍摄现场看看……”
  “我就是为这个给您打电话的。大哥,20号您能抽出时间来吗?”
  “嗯……”
  等一下……20号的话,就是这个星期的星期五,今天是星期二,17号……明天和后天都约了人,但星期五还没有什么安排。
  “我觉得大哥还是来看看的好,虽然制作好了以后再看也行,但到现场来体验一下现场气氛,对提高配乐的生动性也会有所帮助吧?”
  “那倒是。”
  “20号拍摄主要镜头,就是大学生抵达独岛的场面。要是运气好,天公作美,现场作业也顺利,那当天就能结束全部拍摄工作,第二天就可以进入后期剪辑了。反正我们已经把郁陵岛道洞的一个旅馆全包下来了,要是那天的工作结束后,能跟大哥一起品尝新鲜的生鱼片,喝上一杯就好了,所以我就给您打了这个电话。当然,要是您太忙也没办法。”
  “就算忙也得去呀。我上午还叫公司职员跟您联系,了解拍摄日程呢。我们M-JM既然参加了这个项目,当然要一起行动了,还可以通过实地考察寻找更完美的音乐表现现场气氛。您刚才是说20号吧?我一定去。对了,怎么去呢?”
  “哦,那您先来浦项吧,上午11点前来客船码头。码头右边有个小型直升机场,有飞到郁陵岛的直升飞机,那天我们会租两架飞机。李泰洙会在那里等您,就是我们的导演助理。”
  “好,我知道了。有没有什么需要我带的?”
  “没有……啊,要是您非要带点儿东西的话,就带几张适合晚上伴着涛声听的CD来吧,要那种能让生鱼片更加回味无穷的。哈哈哈!那就到时候见!”
  电话挂断了。
  金导演的电话刚断,承宇的手机马上又响了起来。一看,是庆恩打来的。
  “庆恩?”
  “是我。您在吃饭吗?”
  “没有,正要去呢。”
  “呵呵,那您吃好!不知道明天晚上有没有时间?”
  “明天晚上?下午5点约了人,就在我们办公室里见。”
  “那7点能结束吧?要是可以的话,明天晚上我想跟承宇君和姝美一起吃晚饭。”
  “这个嘛……嗯,要是事情顺利,应该赶得及。”
  “好,那我就到时候过去。”
  “好。再见!”
  其他职员已经去了常去的那家饭馆了,只有金明振代理还在不远处等着承宇打电话。
  “这个时候的电话怎么这么多!饿了吧?走!”
  “您一天接的电话得有四五十个吧?”
  “嗯,差不多,也许更多。”
  “呵呵!刚才虽然我没偷听,您说的话还是钻进了我耳朵里,哈哈哈!第二个电话是苏珊·郑小姐打来的吧?”
  “是啊。嗬!你的耳朵真好使啊!”
  “不知怎的,我预感……嗯,今年似乎有面条吃了①。”
  “吃不到的,绝对!”
  “嗯?难道不是那种关系吗?我们办公室的职员全都那么说呀。”
  “最多请你们一人吃一碗牛肉汤泡饭,现在还有在婚宴上吃面条的吗?”
  “哎呀,我还以为您不承认呢!那……您今年真的要结婚吗?”
  承宇伸出手掌重重地拍了一下金明振代理的肩膀:
  “老弟,我肚子饿了,还是快走吧!”
  “嗯?真的结婚吗?告诉我个准信儿吧!那样我才能真正被职员们承认是社长的左膀右臂呀!”
  “哈哈哈,老弟你真够锲而不舍的呀!别为这种事操心了,还是好好想想OG公司那个项目吧!就是上个星期接的那个。还有那个包给我们做的独幕剧背景音乐,还没做完吧?本来三天就能结束的,怎么这么多天了还没结束?这跟老弟你的办事能力不符呀!不过也是,像你现在这样一门心思打听别人的私事,工作怎么可能及时做好呢?”  晚餐  “我来,我来!”
  两只诱人的大龙虾一摆到桌子上,姝美抢先拿起木锤,争着要敲碎虾壳。
  小丫头,试试吧!
  承宇和庆恩似乎知道姝美一旦下决心做什么根本拦不住,索性双手抱在胸前看她怎么办。
  砰!姝美使劲砸下去,但虾壳完好无损。
  不要使蛮劲,要想吃这个得认准部位。庆恩抓着另一只龙虾的腿和木锤,给姝美示范了一下。
  “姝美呀,先要把腿折下来,这样竖起来,轻轻一敲……瞧!肉全出来了吧。这样敲的话,虾壳也很容易敲碎。是吧?”
  “知道了,我再试试。”
  不懂得调整用力大小的姝美接过爸爸递给她的一条腿,用尽全力敲了下去,只听“砰”的一声,虾壳碎片四溅,里面的虾肉已经变成了一摊混杂着碎片的烂泥。
  “哎呀,瞧她!”
  “嘻嘻,爸爸的脸上有一块肉,姐姐的衣服上也有!”
  两个大人做出一副夸张的苦相:“哎呀,碎片还溅到脖子上了,到处都是,这可怎么办呀?衣服只能扔掉了。”姝美却觉得很好玩,挥舞着木锤格格格地笑个不停。
  19日晚8点左右。
  这家餐厅是以龙虾和意大利面出名的。
  庆恩用钳子把虾壳夹碎剥掉,露出里面白色的肉,递给姝美。
  “真好吃!”
  “好吃吧?多吃点儿!”
  龙虾的味道很清淡,口感又很好。承宇吃了一条腿,端起葡萄酒杯喝了一口。餐厅里还有好几桌是家庭聚餐,全都是带着一两个孩子的年轻夫妇。
  承宇露出微笑:现在我们也能自然而然地融入这种环境中了。
  过去他曾带姝美去过几次高级餐厅,每一次,姝美一开始还吃得很开心,但她是个敏感的孩子,其他家庭的欢声笑语不断传来时,她转头看看传来年轻母亲声音的方向,小小的肩膀就垂了下去,情绪变得低落。另外,妻子位置的空缺总会引起一些人的好奇,令承宇更深切地体会到了妻子不在的悲哀,便逐渐减少了跟女儿一起出去吃饭的次数。
  而现在,空缺终于有人填补了,像别人一样父母俱全,这对孩子来说是真正的快乐和幸福,再也不必垂头丧气了。
  姝美和庆恩非常般配,虽然庆恩看上去非常年轻,不像个妈妈,但现在结婚生子之后依然像未婚一样穿着打扮的人也很多。
  想到姝美慢慢长大,上小学的时候,去郊游的时候,儿童节去公园玩的时候,庆恩都会在她的另一侧握住她的手,承宇的心里感觉非常踏实,非常满足。另一方面,心里也有一个角落在哭泣,因为突然之间他会把眼前笑语盈盈的庆恩错认为是美姝,那本该是美姝坐的位置,本该是美姝做的事情,本该是美姝体验的快乐和幸福,但又有什么办法呢?
  静静地看着活泼快乐的女儿和庆恩,承宇习惯性地抽出一支烟。
  “啊!烟!爸爸,烟!”
  “承宇君要抽烟吗?不会吧!”
  “哦……这个餐厅不许抽烟吗?”
  “不行,爸爸,不许抽!”
  “嗯?”
  “上次你不是答应我,说以后再也不抽烟了吗?”
  “是吗?”
  “哼,爸爸骗人!”
  女儿一瞪眼,承宇不好意思地干咳了几声,把香烟放回烟盒。
  “哎呀,姝美真厉害呀!姐姐也不喜欢爸爸抽烟,有害健康,还有怪味儿。可是,我一次也没能跟他说‘不要抽了’。”
  “为什么?”
  “因为姝美爸爸比我更厉害呀,我害怕。”
  “那下次跟我说吧!我比爸爸更厉害,只要我说话,爸爸不敢不听。”
  “哎呀,是吗,承宇君?”
  “哦……嗯,那倒是,可以那么说吧。”
  “瞧!看到了吧?爸爸戒烟吧!而且,据说跟孩子在一起的时候抽烟的爸爸是不懂事的爸爸,上次电视里面达娜姐姐说的。”
  “达娜姐姐?她是谁?”
  “电视上的一个小姐姐。”
  哎呀,我还以为是谁呢,原来是每天晚上MBC播放的那个情景喜剧啊!嗬!真没面子,在庆恩面前,我一下变成了不懂事的爸爸了。不过,姝美说的的确没错,吸进烟味对孩子来说尤其不好。
  “爸爸果然很听姝美的话呀!姝美了不起!顶呱呱!再吃点儿!”
  “嗯。姐姐,以后爸爸要是欺负你,就告诉我!我会教训爸爸的。”
  “哎呀,太好了,这可真是个好办法呀!那我可真要好好跟姝美搞好关系才行。来,再吃点儿!”
  “爸爸呢?”
  “爸爸不用吃了,爸爸已经长大了,正在长身体的姝美才该多吃呢。”
  “嗯,那倒是,好吃的东西孩子应该多吃点儿。嘻嘻嘻!”
  嗬……真是的!
  这两个女人现在合起伙来对付我了。尤其是那个小丫头,简直是叛徒,为了养大你,我费了多少心血呀,给你喂奶,拍嗝,换尿布,喂你吃辅食,吃饭,每天给你洗澡,擦爽身粉,把你抱在怀里,背在身上,给你唱摇篮曲哄你睡觉……现在身边有别的人给你吃龙虾肉,你就把我当成多余的啦?我可是你爸爸呀!你这个没良心的!哎呀,看她趾高气扬的样子!怎么样才能把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小丫头那个像匹诺曹一样高的鼻子摁扁呢?
  嗯,有了,虽然有点儿不怎么光明正大,但要想打击一下这个小公主,恐怕只能那么做了。
  “姝美,前天早上,发生什么事了?”
  “嗯?前天有什么事呀……前天?啊!爸爸!不行!”
  姝美夸张地把头摇得像波浪鼓一样,还没忘了瞥庆恩姐姐一眼。
  “怎么了?前天姝美发生什么事了?”
  “不行!别告诉姐姐!”
  承宇做出抽抽搭搭的样子,说:
  “爸爸……给我洗澡吧,呜呜呜……”
  姝美假装要哭,大喊道:“爸爸!不行!这件事绝对不行!嗯!”
  “你是说不要告诉庆恩姐姐吗?”
  “嗯。”
  “那样的话……把你手里最后那条腿给我,让我吃。”
  “这个?”
  “是啊。”
  “嗯,吃吧,爸爸吃吧!不过,绝对不能说,知道了吗?”
  “这个嘛,你先给我,给我以后再求我吧。”
  “给你,爸爸吃。现在……嘿嘿,行了吧?”
  “嗯……哎呀,真好吃!”
  “好吃吧?不说了吧?”
  “等我吃完了想想再决定。”
  “哎呀,你们说什么呢?姝美闯什么祸了吗?做什么坏事了吗?”
  “哎呀,我不是说姐姐没必要知道嘛,怎么还问呀?别问了!嘘!”
  “什么?嘘……哈哈哈哈!”
  承宇笑得前仰后合。最近姝美说起话来跟大人几乎没有多大差别,真不知道她是从什么地方捡来那么多新鲜字眼放进脑子里的,连广告也学得惟妙惟肖,看她睁大眼睛把一个手指放在嘴上的样子,跟电视里那个叫金静银的女演员一模一样。
  “我要哭了。”
  “哭吧!”
  “我真哭了啊!”
  一看到姝美的眼睛真的红了,承宇脸上的笑容立刻消失了。
  “那好,我不说,要是你不哭的话。”
  “真的?”
  “嗯。”
  “好,那我就不哭了。嘻嘻……”
  到底是怎么回事呀?
  庆恩感到莫名其妙,趁姝美不注意对承宇耸了耸肩。承宇指了指水杯,简短地说了一个英文单词———“map(地图)”。水?地图?啊哈,前天姝美尿床了呀!
  前天一大早,姝美穿着湿漉漉的睡衣蹒跚地走到爸爸房间,指着睡衣下摆抽抽搭搭地说:
  “湿了。”
  “湿了?尿了吗?”
  “嗯,可是不是我尿的,是……嗯,有人把水打翻了,正好翻在我腿中间。”
  “到底是什么人干的呀?到底是谁偷偷进来把水倒在睡得那么香甜的小公主的两腿中间呀?是不是《白雪公主》里的那个调皮鬼?”
  “不是,嘿嘿,不是他。”
  “那是谁呢?我要抓住他,好好教训他一顿。”
  “嘻嘻嘻!”
  “来,我们去洗个温水澡怎么样,小公主?”
  “嗯。”
  承宇一下子抱起女儿,姝美用一只手捂着眼睛说:
  “羞……”
  “羞什么?因为尿床了?”
  “嗯。”
  “没关系,人小时候要是在梦里看到水杯打翻了或鱼缸打翻了,就是尿了。”
  “真的?真的是那样的吗?”
  “是啊。”
  “怪不得……昨天晚上我梦到摸金鱼玩了。”
  “哎呀,这么说,那条金鱼就是元凶呀,可恶的金鱼。”
  “嗯,可恶的金鱼。我们幼儿园的鱼缸里也有金鱼,今天我要拿棒子打它们一顿。”
  “那可不行!要是那么做了,金鱼还会往姝美床上倒水的,明天早上姝美又要尿床了,那可怎么办呀?那样的话,我们的小公主太没面子了吧?”
  “嘿嘿,那倒是。”
  承宇吱吱地吸着虾腿,做出十分好吃的样子。哼!爸爸想气我,根本就不可能得逞,我已经吃了好多了,比你吃的多多了。姝美脸上带着这样的表情拍了拍肚子。
  庆恩看着姝美的样子,捂着嘴偷偷笑了。尿床了的公主还这么得意扬扬吗?要是我,一定羞得老老实实的了。庆恩想对姝美这么说,但真的那么说恐怕只能毁掉今晚的愉快气氛,姝美一定会气得站起来闹着回家的。
  “这里的意大利面也很好吃。”
  “是吗?我的肚子已经饱了。”
  “姐姐,我还能吃。”
  “哎呀,当然能了。”
  “爸爸吃了最后一条腿,别再吃了!”
  “知道了,臭丫头!”
  “要是我吃剩了,就都归爸爸。”
  “这么想着爸爸呀,真让爸爸感动!”
  “姝美有成为孝女的潜质吧?”
  一听这话,姝美举着叉子得意扬扬地说:
  “嗯,等我上学了,我也不要学习第一,只要当孝女就行了,以后我就会像沈清①姐姐那样当上王妃。”
  “是吗?那可糟了,姝美要当沈清的话,爸爸的眼睛得是瞎的呀!眼睛看不见可不得了。爸爸怎么办呢?”
  承宇故意闭上眼睛,伸手做出摸索的样子。一看这样,姝美开始左顾右盼,瞪着给隔壁桌上菜的服务生问:
  “我们的意大利面怎么还没来?”  独岛  2003年6月20日上午11点20分左右,承宇在浦项码头旁的直升机场登上了多用途直升飞机。机上共有七个坐位。
  直升飞机发出震耳欲聋的轰鸣声,拔地而起,剧烈地摇晃了一阵后,稳住机身,朝独岛方向飞去。飞机的高度维持在距地面200米左右,头顶上蓝天镶着白云,耀眼的太阳在朵朵白云间穿行。
  “直升飞机,您是第一次坐吗?”
  “是。”
  导演助理李泰洙把提包放在膝盖上,边清点从浦项市内买的东西,边问紧张地注视着窗外的承宇。
  “感觉怎么样?”
  “嗯,有点儿害怕……也有点儿好玩。”
  “哈哈哈!是吧?坐上几次就会上瘾的。你知道孩子们都喜欢玩过山车吧?就是那种慢腾腾爬到高高的地方突然落下去的东西,直升飞机可比那种东西好玩一百倍。”
  飞机驾驶员坐在错综复杂的仪表中间,拉动操纵杆使飞机保持水平。波浪起伏的深蓝色海水和白云朵朵的蔚蓝天空之间似乎有一条路,心里敞亮极了,感觉像是在逐渐飞进蓝色世界,风像透明的帷帐一样在空中猎猎作响。飞机下方,海面像一张巨大的毯子,起伏的波浪像毯子上的皱褶,间或还点缀着几艘渔船。
  “天气真好!今天很适合拍摄吧?”
  “是啊,波浪也很合适。前几天已经拍好了几个画面,其中包括在船上看到独岛时欢呼的场面,还有继续努力划船的场面。”
  “是吗?真高兴拍摄工作顺利。”
  “嗯,不过导演说浪再高点儿就更好了。呵呵,我们的导演呀,总是那么精益求精,听说那些大学生们整个手掌上都是水泡了呢。”
  “是吗?要真从浦项划船到独岛,以后那些大学生更得吃苦了。”
  “是啊,不过现在已经得出结论,不可能划那么远,活动计划也已经修改了,改为从郁陵岛划到独岛了。”
  “那似乎也不近吧?”
  “当然不近了,大概有92公里,即便不刮大风,老天爷帮忙,也得划上四五天哪!”
  “有海警警备船护航吧?”
  “是的。不然的话,根本不可能取得许可。”
  “嗯。对了,我们多长时间能到独岛?”
  “快点儿飞的话,大概三四十分钟吧。大叔,三四十分钟能到吧?”
  “是,可以。”
  “大叔的工作真棒呀!整天像鸟一样飞来飞去。”
  “在这片大海上面?真做了这份工作你就知道了,其实是很无聊的,前方一览无余,一点儿变化都没有。过去呀,我在雪岳山开救援直升机,当时开的是美国造的贝尔,那才叫过瘾呢!直升机一上天,脚下就展开一片美丽壮观的雪岳绝境,春夏秋冬各有特色,尤其是秋天,万山红遍,层林尽染,直升机真像在火海上飞。有时候靠近山峰进行低空飞行,刺激得很,像耍杂技一样,把飞机开进狭窄的山谷里去的时候,螺旋桨的轰鸣声和树枝的抖动交织在一起……没说的!简直像在拍007电影!”
  体格健壮的直升机驾驶员看上去50出头,非常健谈。
  “嗬!已经看到郁陵岛了!”
  “哪儿?”
  “那儿!”
  “哎呀,真的呀!直升机的确很快的啊!大叔,现在速度是多少?”
  “一般的飞行速度是200公里,必要的时候还可以再快些。”
  “这么说我们是在空中以200公里的速度疾驰了?哈哈哈!坐了才知道,直升机真是又快又好,比我原来想的平稳多了。以后我一定要买一架私人直升机。”
  “是吗?那您赶快挣大钱买一架吧!现在很多企业家都有自己的直升机了,汉城建高层建筑的时候,屋顶直升机场是最基本的设施。”
  “哈哈哈!大叔,瞧您说的。虽然是那样,但我又不是什么企业会长,也不是财阀总裁,哪里有能力买私人直升机呀?不过,现在直升机什么价钱?”
  “嗯,大概七八亿韩元吧,好一点儿的就得10亿以上了。”
  “哎呀,那可真算是空中飞着一栋大楼呀!”
  “这个比喻好,在地上靠轱辘滚的车,好的相当于一所公寓的价钱,而直升机就是一栋大楼的价钱。”
  三个人愉快地开着玩笑,似乎没过多久,茫茫大海的东南方向就出现了一个指甲大小的绿点,那就是独岛,看上去那么小,简直让人吃惊它为什么没有被海浪卷走。随着直升机的靠近,绿点越来越大了。
  欢迎!欢迎……最先出来欢迎他们的是在离独岛有相当距离的海面上空飞翔的海鸥。海鸥在渔船附近成群结队地出没,寻找食物。它们展开双翅,借着风力在天空中悠然滑翔。
  独岛生活着几千只海鸥,2月下旬,海鸥在东岛山麓的草地上寻找伴侣,4月,随着春天的气息越来越浓,它们在独岛上到处产卵,5月,小海鸥孵化出来后,独岛上就充满了新生命叽叽喳喳的叫声。直升机靠近独岛时看到的几千只海鸥就是为给自己的孩子寻找食物而在独岛附近海域飞翔的。
  突然,一个黑影冲着直升机猛冲过来。
  “哎呀,这是什么?”
  只听“当”的一声,一只海鸥猛地撞到直升机上,接着朝海面坠落下去。
  “啊呀,吓人一大跳!那只海鸥疯了吗?冲着直升机一头撞上来,真够倒霉的!”
  “我还以为天空这么广阔,不会有交通事故呢,看来也是无法避免的啊!”
  “哎呀,您是不知道才这么说。不管是客机、直升机还是战斗机,都把这些鸟当成头号敌人呢。在空中飞着飞着,它们就不分青红皂白地撞上来,有时候还钻进飞机内部,造成操纵失灵,这都是常有的事。不过也是,说起来也不能怪它们,天空本来就是它们的呀!哈哈哈!”
  直升机停到东岛的直升机场上。承宇一行从那里走到拍摄地点花了20多分钟。
  “喂,李振万!你!跳下来的时候能不能更精神点儿?就像哥伦布踏上新大陆的第一步那样,激动万分,这样朝朋友们转过身,这样,这样,高高举起双臂,激动地大喊:‘呀!我们成功了!’”
  “是啊……我就是那样的……”
  “臭小子!你那也算吗?看你刚才的表情,一点儿也不像越过了茫茫大海,顶多也就是过了一条河。小子!再试一次,拿出劲头来!落地的时候站稳点儿,别前俯后仰!”
  “是!”
  “这次争取一次通过,这个镜头拍好,上午的工作就可以结束了。来,摄像机A……摄像机B……准备好了吗?好,预备……开始!”
  拍摄工作正在如火如荼地进行,两台摄像机同时拍摄,镜头对准在东西岛之间划船抵达东岛的5名年轻人。其中一台摄像机从直升机上拍摄,另一台是在汽船上,摄影师半跪在船上,把摄像机扛在肩上。
  “停!”金中辉导演挥舞着扩音器,“哎呀,这都是什么呀?那艘船后面的那些人!你们应该使劲拉船头,把船头拉得翘起来才行呀!那样才能让人感觉到船在惊涛骇浪里摇晃呀!喂,这样不行,全体休息10分钟!”他把左手里的对讲机举到嘴边,“摄像机A……嗯……真泰!我们休息10分钟,你坐直升机在附近转一圈吧。”
  金导演刚放下对讲机,悬浮在东西岛之间海面上空20米高处的直升机画着抛物线轰鸣着飞走了。
  “我来了。”
  “啊,大哥!您来了。”
  “辛苦了!”
  “哎呀,真烦死我了,今天浪特别小,那个欢天喜地踏上陆地的画面怎么都拍不出味道来,已经拍了两个小时了。真是的!这样今天怎么能全拍完呢?还有那帮小子……”金导演回头恶狠狠地瞪着那些争先恐后跑去喝水的大学生,“真是的,没想到业余演员和专业演员之间的差别这么大,我可真是后悔莫及呀!本来想,就算主角不是明星,好歹也是电影学院的学生,应该没问题吧。真正投入拍摄,他们全凭着年轻的勇气和热情,那倒也罢了,可是表情!那种表情怎么也做不出来!真是的,广告要的就是时机,和这帮把握不好时机的家伙怎么一起工作呀!”
  金导演的嗓子已经哑了。他瞪着不远处皱着眉低头抚摸手上水泡的5个年轻人,叹着气摇了摇头。广告片导演在工作的时候总是火气很大,平时积存的能量大量地被消耗。
  金中辉导演点燃一支烟,开始吞云吐雾。
  “导演,先吃午饭怎么样?”
  “什么?吃什么午饭?工作完成了再吃。”
  “他们说现在拍不好是因为没力气了,吃了午饭就会劲头十足。”
  “好吧,要是还不行就让他们回家。先吃饭吧!”
  听了他的话,一个大学生像黑鱼一样连蹦带跳地跑过来,大喊:
  “乌拉!导演,吃完午饭我们一定一次通过!”
  “嗬!小嘴倒是挺甜的,拿出行动来就好了。”金导演把对讲机举到嘴边,对正在西岛上空盘旋的直升机上的摄影导演金真泰说:“真泰,先吃饭吧!把直升机停到机场上,到这里来!别绕路,走近路下来吧。嗯,驾驶员大叔也一起来。”
  他们从郁陵岛上带过来的午饭是辣鱼汤。便携式燃气灶上放了两口大锅,汤一热好,十几个工作人员就各自拿上自己的勺子和饭盒围了上去。
  “导演!您喝烧酒吗?”
  “不喝!你们一人只许喝一杯!等拍完了,就算你们喝通宵我也不会说什么的。”
  “当然,我们也只是润润嗓子而已。”
  金导演对承宇嘿嘿一笑,仿佛是说:“大哥,这里是不是很乱?呵呵,只要再忍一会儿就行了。”他嚼着嘴里的饭,回头问刚赶过来拿起一把勺子的摄影导演:
  “真泰!怎么样?有感觉吗?”
  “不太令人满意,虽然是在海边实景拍摄,但浪不够大,细微的地方总是表现不出来。”
  “是吧?”
  “是啊,要是浪再大点儿,那种味道就能出来了。”
  “我也这么想。是不是因为两岛之间相对风平浪静?要不我们到岛外面去拍?岛外面的浪怎么样?”
  “出奇的平静。据驾驶员大叔说,像这种没什么风天空还这么晴朗的天气在独岛是很少见的。”
  “真是的,偏偏这么不巧。可我们也没办法凭空造出波浪来呀!可能还是得挑个风大的日子再拍一次。”
  承宇抬起头:
  “金导演,我倒有个主意,不知道行不行。”
  “啊?大哥,您快说说看!”金导演连忙转向承宇,急切的心情溢于言表。
  “现在不是有一架直升机闲着吗?刚才那架摄影的直升机大概是从距地面30米的空中用长镜头拍摄的,这样的话,可不可以用另一架直升机飞到水面上空掀起波浪来呢?”
  “哦,这倒是个好主意!真泰,你觉得怎么样?”
  “听上去不错,但这做得到吗?”
  “好,那我们还是先去问问驾驶员大叔可不可行吧……大叔!大叔!”戴着棒球帽的金导演快步走向另一个燃气灶,他放下饭盒,手里握着一根木棒,“大叔,我们有这么个主意,您看行不行?”
  他用木棒在地上画着图,夹杂着手势,急切地说明在两岛之间用直升机掀起波浪的主意。
  “这么看……金导演的意思是说能不能用直升机螺旋桨旋转的力量激起更大的波浪……嗯,这个嘛,吴部长,您的经验比我丰富,您看怎么样?”
  “嗯……如果飞机是水平的,只能使水波平均地增大,但不能激起很高的浪,顶多能把头上戴的帽子吹走……不过,要是从高处猛地冲向拍摄的那艘船后面,再猛地抬起机身,也许会有效果?”
  “是吗?”
  “理论上是那样,我也不敢保证。”
  “啊,不成也没关系,但总比什么都不做干瞪眼强,可能的方法还是都试试看吧!我们一定多给您辛苦费,拜托您了!”
  “那就试试看吧,拍摄顺利,我们也高兴呀。不过,你的无线对讲机跟我直升机上那个频率对不上,距离那么远,用手打信号也看不清楚,最好有个人拿着对讲机跟我一起上飞机。及时联系才能把握时机呀!”
  “那当然没问题。泰洙!你跟大叔一起上直升机吧!”
  听到金导演的话,李泰洙的眉头皱了起来。刚才在独岛上空海鸥撞到飞机的时候,他着实吓得不轻。
  “啊?那也行……可是,大叔,不危险吗?”
  “呵呵,稍微有点儿,毕竟地方不宽敞,也不是直线飞行。”
  嗬!李泰洙倒吸一口冷气:
  “导演,我能不能不去啊?早上我看了今天的运气了,说是‘麻雀挨枪子’,怎么想都有点儿……那个。”
  “嗬!那是什么意思?”
  “意思就是说,我今天飞多了就会出事呗。不是我不想上飞机,但要是因为我一个人的坏运气出了事,好几个人都要跟着倒霉,不是吗?”
  “什么!今天可真是什么没出息的借口都听到了。少废话,上飞机吧!明白了吗?这是命令!”
  就在此时,50出头的驾驶员转头看着吓得面色惨白的导演助理问:
  “真的吗?”
  “嗯?”
  “你今天的运气真是那样的吗?”
  “是啊,我每天都看体育日报上的‘今日运气’栏目,今天就是那么说的,不过,既然导演非让我去……”
  “不,那样的话你还是别来了。”
  “啊?”
  “那样我也会跟着倒霉的。”驾驶员转头看着承宇,“怎么样?您跟我一起飞一次?刚才坐直升机的时候您似乎很适应?”
  “好。”
  承宇欣然点头同意了。这个方法毕竟是自己提出来的,而且他也不愿意一直做个旁观者,希望多少能帮金导演点儿忙。
  金导演狠狠瞪了年轻的导演助理一眼:“厚脸皮的家伙!等着瞧!”
  他很快把全体工作人员和演出人员召集起来了:
  “全体进入战斗状态。为了拍好这个镜头,体现出乘风破浪抵达独岛的感觉,我们决定利用直升机螺旋桨的力量,激起更大的波浪,使画面更有感染力。摄影直升机A浮在这个位置,直升机B在这边的空中等着,我一下命令就朝小木船后面猛冲,直升机落差呈U字,或者V字的一瞬间,也就是到达距水面一两米的地方时开始拍摄。到那时,木船会晃得很厉害,头发也会胡乱飞舞。在演员当中,首先从木船上跳下来踏到独岛土地上的李振万的表现尤其重要,不管船尾晃得多厉害,波浪多大,都不会死的,你必须一下子跳到海岸边的岩石上!把刮到脸上的螺旋桨激起的风当做是强烈的海风,这样高举双臂,欢天喜地地大喊:‘呀!独岛!我们成功了!成功了!’明白了吗?”
  “是!明白!”
  “好,如果螺旋桨能达到预期效果,最多三次,一定要完成!都明白了吗?”
  “是!”众人响亮的回答显示出巨大的团结力量。
  下午两点,拍摄重新开始了。
  承宇拿着对讲机坐到直升机的副驾驶位上,跟导演对讲了几句,声音很清晰,可能因为这种对讲机是很高级的。
  他们先进行了一次试飞。承宇坐的直升机轻松升到独岛上空。独岛是由东西两岛和周围的33块怪石组成的美丽岛屿,天空蔚蓝,大海湛蓝,阳光灿烂,美得如同仙境。
  直升机在岛上空盘旋的时候,承宇突然想起了美姝,他的目光转向远处猎户星座升起的方向。美姝在那里吗?趁驾驶员不注意,他朝那个方向的天空摆了摆手,似乎透过白云看到了美姝灿烂的微笑。
  你好,美姝!我还是第一次离你这么近呢。真美呀!嗯,就是到处都是海鸥,有点儿让人担心它们会不会又撞到飞机上。其他一切都是那么美妙,尤其是从天空俯瞰大海和岛屿构成的风景,真美!
  “直升机B!”导演下命令了。手握对讲机的承宇马上通知了驾驶员,直升机立刻切开美丽的风景朝着东西两岛之间俯冲下去。
  两岛之间的海峡大约150米宽,330米长,水深约10米。这样大小的空间,足够容纳两架直升机飞行。
  突哒哒哒哒!轰鸣着朝木船俯冲下去的直升机激起一阵狂风,重新开始上升。承宇手里的对讲机又响了:
  “大哥!”
  “是。”
  “威力的确很大。不过,请转告驾驶员大叔,直升机离水面还有10米多,请他尽可能离水面更近点儿。”
  承宇向驾驶员转告了金导演的意思。
  “哦。”驾驶员应了一声,调整飞行方向,在独岛上空盘旋了一圈,飞到指定地点待命。一接到命令,直升机再次快速冲向峡谷之间。
  通过拍摄地点后,对讲机又响了。
  “大哥,这次高度很合适,但速度更快点儿就好了。好,现在就开始拍摄了。我一下命令,请马上行动。”
  “收到!”
  驾驶员听了承宇传达的意思后,重新回到待命地点,在空中原地飞行。金导演一下命令,承宇喊“Go”,飞机马上画出一条陡峭的射线,带着一阵旋风冲向船尾。
  “好!非常好!可是这些家伙又搞砸了。再来一次吧!请在直升机B的位置待命。”
  本来说三次以内就结束拍摄,结果七八次也没能拍好,驾驶员看了看手表和油表,说:
  “告诉导演,最多只能再来两次了。”
  “知道了。”
  承宇通过对讲机向金导演转达了驾驶员的话。
  “知道了。这次一定拍好。对不起!”
  “别说这种话,加油吧!”
  “谢谢,大哥!您亲自出马帮忙,我无论如何都得拍得像模像样才行啊。刚才有一次拍的还不错,但李振万的身体晃了,所以还想再试一次。好,泰洙!直升机B,真泰!做好准备!好,最后一次了,大家都加把劲儿!开始!”
  一听到导演的命令,在空中待命的承宇坐的直升机迅速向海峡俯冲……就在那个瞬间,刚才七八次都没出问题的直升机突然“嘎啦啦啦啦”地发出金属撞击的声音,同时,螺旋桨停止了转动,机身猛烈摇晃起来……一定是快速下降和快速上升交替次数太多,超出了直升机的承受限度。
  “大叔!”吓得脸色惨白的承宇惊叫一声。
  “该死的!引擎出问题了!非要在这时候!啊!什么都不听使唤了!”
  驾驶员左右转动操纵杆,力图挽回局面,但一点儿效果也没有。机身随着空中的风转了一圈,垂直落向西岛一块突出的岩石。
  就在这一瞬间,承宇眼前出现了姝美的脸。灿烂地笑着的脸突然像无数花瓣———无数飘落的桃花梨花一样落在他眼前。
  这一切都发生在转瞬之间,在下面拍摄的人们只来得及惊叫一声,张大嘴巴呆在那里。
  直升机尾部撞到岩石上,机身立刻分为两截,前半截顺着陡峭的山坡滚下去,滚进了海里。
  由于飞行高度不是很高,而且滚到了水里,前半部分没有爆炸,但残破得厉害……  琐碎小事  所有事故都不是预先安排好的,没有人希望这种事情发生,但就像不时吹起的狂风一样,那些撼动生活的事故总是时有发生。
  在独岛的峡谷之间,滚进西岛岸边海里的直升机立刻沉了下去。那里的水深大约七八米。驾驶员因为剧烈的撞击昏了过去,承宇还清醒,但他受了伤,伤势很严重,机身锋利的碎片从体侧扎进胸部,伤到了内脏,红色的鲜血浮上海面。
  承宇屏住呼吸,解开自己的安全带,晃了晃驾驶员的肩膀,驾驶员一点儿反应也没有。承宇连忙解开他的安全带,挣扎着把他的身体从破损的机舱里拖出来。鲜红的血一直不停地从承宇的身体里冒出来,他竭尽全力,用一只手拽着驾驶员的衣服浮上水面。
  “大哥!”
  坐着汽船赶过来的金导演等人惊慌失措地一齐朝浮出水面的承宇伸出手,全都是一副魂飞魄散的表情。
  “先……这位!”
  承宇把驾驶员拽出水面,又用力向上推,几个工作人员迅速跳进水里,把驾驶员弄上了甲板,接着承宇也在大学生和工作人员的帮助下上了船。承宇呼吸急促,一只手紧紧摁着伤口,眉头紧皱,剧痛开始发作。
  该死的!这简直是天降横祸!三四个人围着驾驶员,给他做人工呼吸,按压心脏。金导演检查了一下承宇的伤口,伤势很严重,鲜血不停地涌出来。
  “大哥!这事真是……”
  “哦……”
  “喂,泰洙!你过来双手压着大哥的伤口。嗯,再使点儿劲!有没有绷带?喂!有没有绷带呀?他妈的!”
  金导演因为这件突如其来的事失去了常态。一发现找不到绷带,他就脱下自己的上衣,撕成长条捆在承宇的伤口上,接着又在上面压了一条毛巾,用三四条皮带紧紧地捆起来止血。
  “喂!119!快打119!快!”
  “还是快点儿送他们去医院吧!不是还有一架直升机嘛。”
  那倒是,在这儿打了119,也不可能立刻有救护车开来,这可是茫茫大海上一个孤岛呀!意识到事故现场是什么地方后,金导演被绝望包围了,全身开始发抖。他极力忍住悲伤,看了一眼承宇和生死不明的驾驶员,举起颤抖的手打开了对讲机:
  “真泰!喂!真泰!嗯,你现在在哪儿?”
  “在直升机场。我马上就跑下去。”
  “别!那里有军人吧?跟军队的医务兵一起……带上三四个军人,坐直升机来这里!现在……没时间用担架把他们抬过去了。”
  就在此时,一直在接受人工呼吸的驾驶员嘴里喷出一股海水,睁开眼睛恢复了知觉。虽然他也呻吟着,说右腿很痛,似乎折断了,但并没有像承宇那么明显的外伤。
  “真泰!幸好驾驶员大叔醒过来了,问题是大哥……啊,金社长,他的伤势很严重,血流得太多了。该死的!对,直升机得马上飞过来!直升机上有备用的担架吧?嗯,我们把他们放上去,你跟军人一起把他们抬到直升机上,要不就一个人带着伤者直接上去。嗯,快行动!很紧急。这里不可能采取什么治疗措施,必须马上赶到能止血和输血的地方去。没时间了,快!马上过来!马上!”
  承宇紧咬着嘴唇,闭着眼睛,但金导演的话他全听到了。他的意识像刚洗了个海水澡一样清醒,可是在那清醒的意识之上,流动着彻骨的疼痛,那疼痛似乎总是向着他的心发动冲击。
  我能活下去吗?能活下去吗?我得活下去呀!得快点儿回到姝美身边去呀,姝美现在一定在等着我呢!我能回去吧?一定能回去,一定能回到姝美举着双手迎出来的家里!
  十几分钟后,直升机向着陆地飞去。在飞机里,摄影导演金真泰双手叠在一起,用力压着躺在后座上的承宇的伤口,额头上冒出黄豆大小的汗珠。两名神色紧张的军人跟他们在一起。
  “金社长!醒醒!千万别昏过去呀!”
  “呃……”忍着痛苦的承宇睁开眼睛慢慢点了点头,“驾,驾驶员大叔呢?”
  “挺好的,没什么大问题。现在令人担心的是金社长您。”
  “是吗?”
  留着络腮胡子的金真泰转头看着驾驶员问:
  “大叔!郁陵岛上有医院吧?现在我们是去那儿吧?”
  “是有医院,可是……也就是卫生所的水平……恐怕没有输血设备,那里的重病人也是送到浦项去治的,所以,不如直接去浦项的大医院……”
  “去浦项花的时间长啊!”
  “那也是直接去浦项比较好,去郁陵岛只是耽误时间。别催了!现在我已经在全速前进了。”
  “真是的,简直要让人发疯了。金社长!金社长!一定要坚持下去呀!您一定能活下去的!一定!”
  承宇把头稍微转了转,通过旁边的窗户可以看到天空,蓝色的天空。是因为血流得太多了吗?全身开始慢慢变冷,像风中的白杨树一样抖起来,他的太阳穴、脸颊和胸部出现一阵阵痉挛。
  这是失血过多的症状。
  他的嘴唇很干,发蓝,眼前似乎越来越模糊。现在已经感觉不到身体的疼痛了,只觉得有一台巨大的压力机压着自己全身,压得自己连一个手指都动不了,那种压力像空气一样无孔不入,压遍每一个细胞。承宇觉得,只要有一个手指可以动,自己就会随着一声呼吸飞向空中。
  嗯……这就是死亡吗?突然,这种想法闪现在他的脑海里,一丝安详随着他吸入的空气渗入体内,似乎死神就在不远处等着自己。
  看着蓝色天空的承宇的双眼眨动起来,里面含着微笑,因为他在蓝色图画纸一样的天空中模模糊糊地看到了美姝,她的影像充满了他的双眼。他竭力蠕动嘴唇,幅度小得没人能觉察到。
  “嗨……”
  “承宇!”
  “嗯,美姝!你看上去很好,再清楚点儿就好了……嗯,真神奇,越来越……清楚了。”
  “傻瓜!你到底怎么回事?怎么变成这个样子了?到底想干什么?”
  “别生气!我也不知道自己现在是怎么回事……可是……事情已经这样了,我……我又有什么办法呢?”
  真可笑!一个人的生死居然就藏在这么短暂的时间夹缝里,这谁能知道呢?如此看来,生命真的很脆弱,人活一世,就像一阵风吹过,留不下丝毫痕迹。
  承宇慢慢地细细地吸了一口气,又同样慢慢地细细地呼了出去:
  “嗯,这么想……我……我觉得也不坏,不,这是件好事。”
  “什么?你怎么胡言乱语?”
  “呵呵……不是能见到你……美姝嘛,又能见到你了,那不就行了?”
  “天哪!你这也叫人话吗?那我们姝美怎么办?姝美怎么办呀?你这个傻瓜!”
  “……”
  姝美这个名字似乎让承宇一下子清醒了。
  他的脸因为痛苦而变形了,脸上充满了痛苦的线条,似乎那张苍白的脸是一张纸,有人把这张纸揉成了一团。
  是啊,还有姝美呢……我还有姝美……怎么办?这件事该怎么办呢?恐怕……还是我错了,我现在明白了……
  承宇的眼角滚出热泪。还能说什么呢?父母的面孔也突然浮现在他眼前,自己先他们离开人世将会给他们带来多大的伤害呀!他心中充满了悔恨之情,充满了罪责感,尤其是想到自己把年幼的女儿孤零零地留在这个世界上,他的心就疼得像有人拿着刀在戳一样,疼得恨不得放弃自己,让精神陷入漆黑的黑暗中。虽然身体的力量一点点消失,连一个手指也动不了,但心里却一直在拼命挣扎。
  “承宇!醒醒!一定要有信心,你一定能活下去!千万不要放弃!”
  “……嗯,应该那样……可是……美姝呀!”
  “嗯?”
  “我也可能活不了了,那样的话……光是想到又能见到你了,我就觉得很幸福。现在……别说姝美了,光说说我们俩吧。”
  “不许这么说!你以为丢下姝美来找我,我会接受你吗?我会见你吗?绝对不可能!我决不会原谅你!”
  “千万……千万……”
  “……”
  承宇吸入一口气,露出十分痛苦的表情,接着呼出一口气,脸上平静了许多,像扬起了沙尘。
  “美姝……你听我说……”
  “……”
  “虽然很对不起爸爸妈妈……对不起姝美,但……我……嗯,虽然现在才向你表白……但我似乎早已预感到……会有这么一天,现在就是那种感觉。我……虽然对不起庆恩……真心抱歉……但离她越来越近的同时……我心底深处似乎慢慢……在从这个世界上退却,所以……我感觉,或许我们俩能早日见面……呵呵……那是暗示吗?结果真的发生了这样的事。”
  “承宇!你真的非要说这些让我无法容忍的话吗?”
  “不……这是我的真心话,你一定要听!”
  “讨厌,我不听!”
  “你得听,一定要听!不然就没时间了。嗯?”
  “……”
  “谢谢!”他呼出一口气,其中含着一种黄色的物质,“看来没办法了,这件事是注定要发生的。我的……爱的根……在你心里,因此……我的生活也只能扎根在你心里。你死后……我失去了生活的意义,就像一棵被连根拔掉的树,姝美……为了姝美,我强打精神,责备自己不可以有厌世的念头,我真的很努力,费了很大劲,可是……看来还是不行,因为思念你,太思念你了,我觉得活在这个世界上,真不如随你而去容易做到……我的根,无论我是生是死,无论你是生是死,只能在你心里。所以,送走你以后,一直到现在,我从未开怀笑过一次,每次见到好的、美的、漂亮的、明亮的、洁净的东西,我就会感觉到那种无法跟你分享的绝望……有时候,我也讨厌这样的自己,我是不是太懦弱了?是不是从一开始就没有成为姝美的好爸爸的资格?或许……我是不是根本就不配当爸爸?我常常因为这种自责而彻夜不眠……”
  “……”
  “可是,怎么办呢?我活在人世间,你住在天上,我们不能相见……无法相见。美姝,你知道吗?人间的男人爱天上的女人,这是非常困难的。与其让所有的向日葵折断,倒不如……倒不如……放弃生活,选择死亡,只有那样我才能抵达你住的地方……”
  承宇轻轻喘息起来。他隐约感到金真泰在猛烈地晃动自己的身体,但他的目光依然停留在美姝身上。跟美姝交谈的时候,他觉得心里很平静,像无数细小的沙粒乘风飞来,形成了一片辽阔无边万籁俱寂的沙漠一样。
  “……请理解我!别生我的气!”他露出模糊的微笑,“想想以前,美姝你……分明是我的空气……因为你离开了,消失了,我的呼吸才会这么急促,才会这么疲倦。像现在这样……清楚地看到你,光是这一点……不知道让我多高兴呢……真的……要是我死了的话,是不是看你看得更清楚?嗯……一定会那样。为了跟你在一起,如果需要乘上死亡这条船,如果需要插上黑色翅膀,如果需要融入死一般的黑暗中,我也……愿意,只要能跟你一起继续我们的爱,继续一起生活,即使需要献出我的生命,献出我的灵魂,我也愿意。只要能跟你一起生活,无论什么地方,对我来说都是天堂。嗯?你理解我的这种心情吧?”
  “不……不行!承宇,不行!无论如何你也不能为了跟我在一起就抛下姝美,要是你真的那么做了,我……我决不会原谅你的!你是孩子的父亲啊,你得负起做父亲的责任来!你知道我放开姝美的手离开人世是多么伤心,难道你还能重蹈我的覆辙吗?你现在到底是怎么回事?怎么能光看见我,看不见姝美呢?”
  “你这么说太……太过分了,太……太狠心了。我……我怎么能那么做呢?只是……我知道,我剩下的时间已经不多了……”
  “别说了!那是因为你先放弃了生命的缘故。要是你不放弃,为了活下去顽强地打起精神来,就会复原的,我保证!真的!”
  “呵呵……那是骗人的,你只是为了姝美对我发火而已……”
  “承宇,千万别这样!我……承认,我知道你是多么爱我,即使是爱上郑庆恩以后,你对我的思念依然像墨水在水里弥漫一样无处不在……这我知道,我承认,但……即便是那样,你也千万不要把女儿孤零零地抛在世界上!我求你了!我以前那么做了,如果你也那样,女儿可怎么办呀?千万听我的话,打起精神来呀!全心全意想着姝美,坚持下去呀!”
  美姝在空中呼喊着……第7部分  心  听到美姝急切的呼喊,承宇微微点了点头。
  是啊,怎么会突然发生这样的事呢?连一秒都不到的时段里居然隐藏着这种无法挽回的瞬间!
  只要听到女儿的名字,念诵着女儿的名字,想起她,浮现出她的脸,承宇的心就碎了,冒出蓝色的汁液,那蓝色的汁液像是被无数条悲伤的纱布吸了上来,从承宇的眼角淌出来。
  生活呀,从生到死,心为什么这么痛?要留下的,要抛开的悲伤为什么这么凄切,这么残酷?撕心裂肺之下还能念出那个思念的名字吗?
  姝美呀……
  一想起年幼的女儿,承宇就觉得眼前的处境是一场噩梦,但身体沉重万分,像是有几百个图钉和别针把身体固定住了,似乎只有心还活着,还在动。
  突哒哒哒哒!直升机轰鸣着向陆地全速前进,但承宇什么也感觉不到,什么也听不到。只觉得自己浮在半空中,万籁俱寂,笼罩在一种孤寂迷茫的感觉里。他觉察到姝美走入了自己心里,这对他来说是残忍可怕的。
  他悲痛万分。姝美在眼前一出现,他突然很想活下去了,那种本能的求生愿望像喷泉一样涌了出来,尽管如此,他依然连一个手指都动不了。
  现在不但全身不停地抽搐,连眼球里面也开始发抖了。姝美像花瓣一样,浮在他的眼球上,从他眼睛里的水里捞花瓣玩。
  姝美呀!是我们的姝美呀!
  承宇蠕动着焦黑的嘴唇,却什么声音也发不出来。他极力眨动眼睛,但眼球上总是笼罩着一层薄薄的雾气,雾的粒子似乎在他黑色的眼球上绽开了花朵。美姝消失了,现在他满眼都是姝美,似乎伸手就能抓到她。
  “姝美,姝美来了!”
  他喊她,但姝美没有听到爸爸的呼唤,一个人聚精会神地玩着布娃娃。
  “姝美呀,过来!快……”
  姝美还是低头玩着。
  承宇很想摸摸女儿的小手,摸摸她的脸颊和头发,于是向姝美伸出手,但手根本动不了,全部力量似乎都渗出了身体,不,好像全身都被糨糊黏住了,被透明的丝线捆住了……
  承宇用目光抚摸起玩耍的姝美来,放在眼睛里也不会觉得疼的那漂亮的脸蛋,脖子,手臂,肩膀……
  他总觉得困,好像风把一床一床的被子盖在自己身上,眼皮也有千斤重。他用力睁开眼睛,他的心不停地向姝美说着话:
  姝美呀……爸爸正想你,你就来了。姝美呀,爸爸不能回家了,所以很担心。今天不能回家了,怎么办呢?今天晚上姝美会找爸爸的吧?明天晚上也回不去,最近回不了家了。怎么办?姝美会因为爸爸回不了家而难过的吧?所以……爸爸,爸爸也很难过,一想到姝美一个人待在家里……真的很心痛。
  姝美呀,好好听爸爸说,虽然你的耳朵听不到,但你的心是能听到的。不,就算现在听不到,以后……姝美长大后,那时候想起爸爸的时候,就会用心听到爸爸说的这些话了,一定会。
  姝美呀,对不起!真的对不起!爸爸不能守在姝美身边了。妈妈不在了,爸爸本应该好好守着姝美,像棵大树一样为你挡风遮雨才对……虽然爸爸知道应该那么做……可情况还是变成这样了,真对不起!要是还像以前那样,像几天前一样跟你一起过平凡的生活多好呀!哪怕只能再过一天。那样爸爸就不会这么突然地离开了,可以慢慢对你说很多话,告诉你我是多么爱你,多么想你,也可以紧紧抱住你,把你抱在我的怀里,让你渗入我的心,让你小小的胸膛在我胸前烙下印记。
  我就可以日日夜夜抱着你,让你充分感觉到,不管爸爸在哪儿,总是会跟你在一起的,总会在你心里。
  承宇的眼角不停地流出泪水。天真烂漫的姝美在给芭比娃娃穿衣服,用梳子给她梳头。
  这丫头……看来比喜欢爸爸还喜欢那个娃娃。或许你再也见不到爸爸了,无情的丫头,不过……姝美呀……爸爸没有离开你,绝对没有,爸爸是这样,妈妈也是一样。妈妈的心和身体、爸爸的心和身体都在你的心和身体里,日后……哪怕是明天,要是你想爸爸,不要去外面寻找,在你心里找找看。那样的话……马上就能找到爸爸了。要是想摸摸爸爸,就用你的手摸摸你自己的脸,就会摸到爸爸的。我和你是一体的,所以,你知道吗?爸爸没有离开你,永远跟你在一起。
  还有,我们姝美身边有很多爱你的人。姝美有爷爷奶奶,庆恩姐姐也很爱你,会照顾你,还有……在釜山的静岚阿姨……远在菲律宾的英恩阿姨,也爱姝美……他们都是爸爸妈妈的朋友,都是把姝美当成亲生女儿来爱的好人。我相信,姝美身边这些好心的人一定能好好照顾姝美,让你长得又漂亮又健康。还有,爸爸妈妈也会在天上时刻不停地注视着你,看你是快乐还是忧伤。姝美孤独的时候,我们就为你点亮星星,姝美悲伤的时候,我们就把月亮挂出来,姝美开心的时候,就洒下大把大把的阳光。在姝美成长的每时每刻,我们都会洒下明亮的光线,黏在姝美的脸上,衣服上,头发上和心上。爸爸向你保证。
  所以,姝美呀,爸爸希望你不要整天为爸爸哭泣,希望你以后能快乐地成长。我似乎太不负责任了,没资格说这样的话,但……姝美又聪明又坚强,相信你能做到,希望你长大以后能做一个幸福的人。
  姝美呀,我们只是暂时分开而已。人们的生命就像玻璃一样,很容易打破,像夕阳一样,很快就会消失。一个人的生命是有限的,相对于永恒,一个人的生命只不过是一眨眼的工夫而已。
  总有一天,我们可以在天上再度相见,永远一起生活,在妈妈生活的地方,猎户星座上的家里。那里也有姝美的房间。真的!据我所知,那里有三个房间,爸爸的房间,妈妈的房间和姝美的房间。所以,希望我们姝美在不长的人生路上,善良,为他人着想,帮助他们,做一个幸福美好的人。如果奢望太多,负担太重,不能飞上猎户星座的话,那简直是……爸爸妈妈会伤心死的。
  你听懂爸爸的话了吗?离别是短暂的,我们的重逢将是永恒的。
  眼前出现了陆地,快速飞行的直升机离陆地越来越近。
  摄影导演金真泰呼唤着承宇,声音非常大,但对承宇来说,他的声音全部化成了沙土和灰尘,完全听不到。双手按着承宇伤口的军人脸色苍白地摇了摇头。
  几乎完全失去意识的承宇急促地喘了两口气,他的身体起了一阵连续快速的痉挛,全身剧烈地抖动着,似乎正在跨越生死的界线。
  “承宇君!”
  承宇抖动着眼皮,好不容易才睁开眼睛。是庆恩!她朝他走近一步,双手抓住他的手,眼睛里满是哀伤。
  “庆恩,对你……也很抱歉!结果还是这样……伤害了你。对不起!”
  庆恩含笑摇了摇头。
  “没有,承宇君,认识您让我很高兴。真的很感谢您!虽然我曾经做梦能跟您相爱,一起用爱填满生活。但回头一看,您其实一心爱的只有天上那个女子,或许正是因为那个原因,事情才变成这样的。您的离去的确令我很绝望,但另一方面……光是知道世界上还有您这样的男人存在过,我跟您这样的男人一起度过了一段难忘的时光,尽管不长,我已经觉得很满足了。我不希望您走,愿意做任何事留下您,但……如果您坚持要走……如果您终于走了……请您安心地走吧!
  “只要我活着,不管我过得怎么样,一定会好好照看姝美的,多抽出时间来陪伴她的,虽然姝美还有爷爷奶奶,但因为您,我差点儿成了姝美的妈妈,光是凭这样的缘分,我相信自己完全具备爱姝美的权利和自信。我向您发誓。承宇君,别担心姝美!虽然因为您走得太突然,走得太快,以后很长时间我都会为您难过,会经历难以忍受的悲伤,但是,想着您,我的生活将会过得更有深度,更有意义。就算您爱得超过自己生命的人不是我,而是另一个人,我也不会因此就埋怨您的,那正是您最美好的地方,也是您的魅力所在。我能在您身边,不,在您身后看到您终于完成了您的爱情,这已经足以让我幸福得心痛了。我真的爱您,现在爱您,以后还会爱您很久。我一辈子都不会忘记您,而我只要记得您,就能真切体会到爱是生活的真谛,因为那是被您验证了的。”
  直升机朝着浦项医院快速下降,承宇的身体继续剧烈地抖动着,一阵阵痉挛,他的眼睛像风中的蜡烛一样明灭着。
  承宇看到姝美叫了声“爸爸”,丢下芭比娃娃,张开双臂朝自己飞奔过来,满脸都是灿烂的笑容。承宇的眼里只有姝美———“爸爸!现在才来呀?买吃的了吗?买来了吧?给我!”———嚷着向自己伸出手来的姝美。
  在承宇的眼睛里,姝美白皙漂亮的面孔化为一层水波,汇聚起来,骨碌碌流了出来。接着,他深邃无比的眼睛停止了转动。
  2003年6月20日,下午5时12分。  猎户星座  心的速度有多快呢?以爱为动力的思念的速度有多快呢?都比光速还要快上千百倍。
  承宇的灵魂一离开身体,就以思念的速度飞走了。他感觉到自己是在飞向猎户星座,不,那种感觉似乎不是在飞,而是从这个世界迈向那个世界,完全不受重力影响。
  美姝在天空高处,站在四边形猎户星座的入口处迎接承宇。
  “欢迎……承宇!”
  “美姝呀……”
  含笑的美姝向他伸出手来,随着她的动作,银色的星光粉末闪烁着落了下来。
  “又……又见到你了,真高兴呀!承宇你……守约来找我,真是太高兴了!我真幸福!真的欢迎你回家!”
  “美姝……”
  承宇朝着美姝清晰的微笑飞奔,虽然他感觉是在奔跑,但实际上就像光线一样在漂浮。美姝伸出来的手和承宇的手握到了一起,引起一阵蓝色和粉红色的光的波动,在失重的空中扩散开来。
  “让你久等了!一个人守着这所星星上的房子,感觉孤单了吧?”
  “是啊,孤单极了!”美姝灿烂地笑着连连点头。
  承宇也快活地笑着点了点头,心里一丝忧愁也没有,似乎刚才速度太快,把所有悲伤和哀愁都丢下了。
  人世的就留给人世吧。
  “所以……我来了。来到这里,我真的非常非常高兴!真有点儿激动得不知所措啊!居然又能见到你了,又能爱你了,能跟你永远在一起了!”
  承宇紧紧抱住美姝。
  他感觉到了美姝无比柔软的身体,那么柔软,像是一团空气。无数的光的明灭,五颜六色的色彩像烟雾一样升腾起来,在他们的身边弥漫。
  “我爱你,美姝!我爱美姝!非常非常爱!”
  “我也爱承宇!我们的爱太深了……太高了……所以我们才能这么快,这么容易地重逢吧?”
  承宇的双唇盖到了美姝的嘴唇上。
  啊!美姝发出一声短促的轻叹,对他的嘴唇作出了回应。他的吻是那么深,又是那么激烈。唇与唇相接,仿佛星星互相碰撞一样跳跃着光的粒子。那些光的粒子像红色的花瓣一样形成红色的影子,不停地落在他们身边。
  承宇紧紧抱着美姝,像是要把她拥进自己的心里。
  多思念你呀!多想见你呀!要是思念你的时间全都变成石头,恐怕早就抵达天国了。要是把梦到你的梦汇集起来,恐怕会像银河一样宽阔灿烂。还能再见到你吗?真的我死后能找到你生活的猎户星座吗?我不知道有多担心呢!可是,真的像翻过写满优美诗歌的诗集的一页一样,我把自己恳切的心翻过去后,你居然就在这里等我,你美丽的容颜丝毫没有改变,你的微笑和你的心也没有任何变化。
  承宇疯狂地把自己的吻印在美姝的额头、脸颊、耳朵和脖子上。
  美姝的表情也满溢着欢喜。他来到自己身边,这是命运的安排,是不可抗拒的上天的命令。如果承宇跟那个女人结了婚,在一起生活了,恐怕他们两个人就很难像这样在星星上重逢,再次燃起爱的火花了———不,那根本就是不可能的,恐怕只能偶尔见承宇一面了,只能找遍整个宇宙风尘仆仆地在远处看一看承宇。像现在这样火花合到一处,光芒合到一处,照亮整个世界的情况是绝不可能发生的。
  现在……再也不必担心会分开了。哪怕天上所有的星星都熄灭了,哪怕日月星辰全都消失了,承宇跟自己也不会再分开,将永远相爱,在一起生活。怎么能不高兴呢?怎么能不流出闪耀金色光芒的泪水呢?
  “承宇!”
  “嗯?”
  “我带你参观一下我们猎户星座上的家好不好?”
  “好啊,我早就想知道这里是什么样子了。”
  美姝牵着承宇的手,走进了猎户星座上的家里。外面的四颗星星是四根柱子,屋顶是蓝得耀眼的天空的一部分,窗户是明暗交错的拱形窗,美姝的房间、承宇的房间和姝美的房间里分别挂着一盏小小的星星灯,飘动着蓝色的风的窗帘,放着汇聚星光做成的床。那床看上去非常干净,像云朵一样松软。流淌着黄色星光的壁纸上,满是菊花花纹,因此屋里散发着隐约的菊花香。
  “怎么样?喜欢吗?”
  “嗯,非常喜欢!”
  “我一个人住在这里的时候,非常幽静,甚至感觉有点儿凄凉。我每天在银河里洗澡,洗脸,守候着星星的运行,照看星星是我的工作,也是我的消遣。现在你来了,你来到我身边了,凄清和悲伤在我们家再也没有立足之地了,我们在世间没能充分享受的爱情,以后有充足的时间分享了。白天,我们一起听星星歌唱,在银河边散步,晚上,我们并肩观赏闪烁的星星,解读它们的歌声和舞蹈,那是十分神秘美妙的,恐怕我们永远也解不开谜底呢!”
  “哈哈,好啊!”
  美姝指着用云彩做的盖着白光的床说:
  “从今天晚上开始,我就能跟你同床睡觉,同床做梦了?”
  似乎光是想想已经心驰神往了,她的双颊飞上了红晕。
  “哈哈哈!你这么一说我还真有点儿担心,过去你总拿我的左胳膊当枕头,结果我每天晚上都学猫叫,你不知道吧?”
  “学猫叫?”
  “是啊,喵呜喵呜!因为胳膊麻了,像有个小老鼠钻了进去,我就学猫叫把它赶走呀。从今天开始每天晚上又要学了。”
  “哎呀,瞧你都担心了些什么!”
  美姝坐在门口的长椅上,把头靠在承宇肩上,她的头发在风中飞舞。他们看着面前像巨大的光的风车一样的螺旋型银河,还有银河边上无数像形形色色的花朵一样的星星。宇宙是辽阔的星星的花园,星星像花一样在黑暗中处处扎下根,吸取耀眼的光芒,这种辉煌的情景真的非常壮观。承宇惊呆了,瞪大眼睛张大嘴。
  “哇!”
  “美吧?壮观吧?不过,没有你的时候,连这种壮美在我眼中都是悲伤的。承宇……你真好,把头靠在你怀里再来看这些景象,光的芬芳似乎充满了我的心,真的很舒服,很温馨……很幸福。”
  “瞧,我来对了吧?我不是说了吗,一定会来这里的。”
  美姝在承宇怀里举起一只手,抚摸着他的面颊:
  “爱情是什么……”
  “嗯?”
  “我一个人住在这里的时候总是想到这个问题,我也很想你……这么想见你,是为什么?爱情到底是什么?我反复地思考。”
  “是吗?那你找到答案了吗?我也想知道,爱情是什么?”
  “没有,在你来之前,我没找到。但你来到我身边,我们……并排坐在这里,一起看着无数星星……我找到答案了,答案自己明明白白地冒了出来。”
  “是吗?”
  “爱……”
  “嗯?”
  “我寻找的爱……就是承宇你。”
  “我?嗬!这也算答案吗?”
  “别的人,别的女人怎么样我不知道,但至少对我来说,承宇就是爱情,这是毋庸置疑的。我的爱情长得像你一样,像你一样说话……像你一样行动……有像你一样的心,像你一样遵守诺言……像你一样情真意切。”
  “哈哈哈!这是称赞吗?”
  “当然!我……好像要流泪了,因为太高兴了,因为你来了,我原来未完成的爱,未完成的生活变充实了,最终完成了。这种心情……你不了解吧?”
  “我似乎能明白,因为我现在的心情也是那样的,或许比你的程度更深呢。只是因为我还沉醉在这美妙的光当中……”
  美姝突然从他的怀里抬起头,张开双臂抱住他的脖子,又吻上了他的嘴唇。接着,她看着他,双手捧着他的脸说:
  “我想……抱你,想跟你一起睡,想跟你在今夜分享千年的爱……”
  “我也是。”
  “承宇……啊……承宇你来了真好!这句话我恐怕以后会说一万遍。啊……承宇你来了真好!”
  承宇突然抱起了美姝,大步朝屋里的床走去。
  “干什么?现在?”
  “我们的爱这么热烈,比百万支蜡烛一起点亮还要灿烂……我爱你!”
  星星上的家,星星上的房间,星星上的床。
  美姝美好的身体展现在承宇面前,还有她带着香气的微笑,她闪亮的眼神。
  承宇伸出颤抖的手抚摸着她的头发,他的眼睛里闪烁着难以置信的表情。一摸到她的头发,整个房间里就充满了清新的菊花香。
  “我爱你……”
  “我爱你……爱你……”
  承宇把脸埋在美姝的头发里。是在人世间没有流尽的泪吗?还是因为美姝而璀璨燃烧的光的结晶?慢慢朝着美姝殷红的嘴唇靠近的承宇,眼角流出两行星光。
  那星光晶莹透明,清澈闪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