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来源:百度文库 编辑:偶看新闻 时间:2024/04/27 14:51: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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接触大自然——走向科学之路的起点

文汇报

福井谦一

 

我总是匆匆地把作业完成每当我回忆儿童时代,总要产生一种幻觉,耳边似乎又响起咣当、咣当的电车声。

每次学校放假,我都要从大阪乘车,去奈良的外祖母家。外祖母家被群山环抱,自然气息浓郁,哺育了我幼小的心灵。从大阪出发,到西大寺车站,大约需55分钟时间。西山山麓有个小道池,它的南边有菖蒲池,外祖母家附近还有笼池、蒜池等,这些小池塘星星点点,均匀地点缀在山中。池水清澈碧透,成了我们忘情追逐小鲫鱼的胜地。我总是匆匆地把作业完成,第二天一早就飞出外祖母家,扛上今天已不多见的原始钓鱼竿,和弟弟们一起到池边钓鱼去了。

要是在夏天,嘴里还要塞满杨梅果,所以钓鱼时总鼓着腮帮子。有时我们也沿街北上,到京都府山田川的干谷去玩。当然,这种远足是非常累的。如果去爬山,就一定找个晴天,这样可以眺望远处的山脉。这些玩耍常使我忘掉时间,忘掉一切。

这竟是由我发现的!

我从小就有收集癖,和社会上的收集迷们一样,集邮、集火花等。比他们更进一步的是,这种癖好还被引向了大自然。我刚懂事时,就爱在家中院内,望着柔嫩的杂草幼芽发呆,并且把它们排列成行,独自欣赏。在别人看来,这样做似乎有些傻里傻气。上小学前,我的收集对象上了等级,由植物转向矿物。我永远忘不了曾在那里采集到一块树状沼铁矿石,它呈空心树枝状,是一种珍贵矿物。当我了解到它竟是沉到湖泊或沼泽里的木头上的铁矿石时,内心的激动再也按捺不住了。这块在我家附近的帝冢山丘陵地带采到的矿物,证明了远古时期这一带曾是水底。天啊!这竟是由我福并谦一发现的!

进小学后,我的收集爱好又转向了采集昆虫。在我家附近,一年四季都可以发现大金蝽那样珍贵的昆虫,还有至今在山地已经很难寻到的花黑斑蛱蝶。这种橙色和黑色对比鲜明的奇特蝴蝶因为是在我家后院捕到的,所以记忆犹新。

追溯往事,留下记忆的几乎都是小时玩耍中发生的事情,对于我,这些都是最重要的回忆,相比之下,对学习的回忆显得淡薄多了。一般说,我绝不认为自己是不认真学习的学生,然而就是在小学,我关心的也不是课堂上的学习,而是一些课外的事。自己出生在自然环境包围下的土地上,从小就有机会和大自然打交道,这对培养灵感、培养对科学的直觉,影响极大。

在我的记忆中,父母一次也不曾对我们使用过“好好学习”之类的话,几乎没有问过“学校教了些什么”“老师怎么样”等有关学校的情况。不仅如此,即使在临考前夕,父亲还常常邀我“下一盘”,他知道我喜欢下围棋。

令我望眼欲穿的外国杂志由于业务上的来往,常有不少外国邮件寄到父亲的工作单位。其中最令我望眼欲穿的是一本寄到家里的外国杂志——美国的《国家地理》。那时我还小,自然看不懂英文,但这本装帧独特的杂志在各种邮件中非常诱人。无论正在做什么,只要发现有这本杂志,我都要扔下手里的东西,贪婪地翻看。每一期杂志都登满了美丽的彩色图片,内容大多是非洲、东南亚等发展中国家近乎原始的生活照,也有不少人文学方面的内容。花花绿绿的照片在我幼小的心里激起极大的好奇。最让人百看不厌的,是那些色彩鲜艳的世界各地的自然风光画片。有在日本根本见不到的奇花异草;有在广袤沙漠中生息的远古恐龙般珍贵的爬虫类;有密林中高等动物极难对付的生活方式;有在高山飞舞的原色蝴蝶和可爱的昆虫;有在北极那样严峻的自然环境中过着不可思议生活的生物……每浏览完一期这样的杂志,内心里对大自然的向往就加深一步。

少年时代这些微不足道、司空见惯的体验于我——一个科学工作者的影响是无法估量的。今天,我已经是70多岁的人了,回顾自己的学问人生是能够了解这些体验的分量的。相比之下,从大量文献、资料中得到的帮助就少得可怜了。 

 

 

她要在萨拉热窝找回牙齿

上海法制报

赵念渝

 

“无冕之王”成千上万,但是像美国CNN女摄影记者玛格丽特·吉普赛·莫茨这样玩命的却堪称是“绝无仅有”的。

如果隔段距离望去,这位现年42岁的女摄影记者并无什么特别不同之处,她身着黑色T恤衫和牛仔裤,瘦弱的躯体扛着15公斤的摄影器材四处奔波,忠诚地履行着CNN摄影记者的职责。但是,如果你走近看的话,就会发现她的脸颊上有一道直至颈部的伤疤。在她开口说话时,你必须仔细倾听才能听清她说些什么。道理很简单:她没有牙齿,因此只能发出含糊不清的声音。这是去年夏天萨拉热窝给她留下的“永恒的纪念”。在萨拉热窝的内战中已有34名记者丧生,莫茨也差点在那里“光荣”。当时,一颗子弹击穿CNN采访车的玻璃,正好击中莫茨的脸部,虽然没有穿过致命的动脉,但是却掀掉了她大半个脸,颧骨被打得粉碎,舌头被打断。在送到诊所时,大夫们直摇头,认为她不行了。但在经过20来次手术后,她又奇迹般地回到了工作岗位上,媒介人士无不惊叹这个女人真了不起。她自己也哭着对采访记者说:“我已经要求重回萨拉热窝,说不定我还能在那里找回我的牙齿。”

莫茨小姐是新西兰一位建筑商的女儿,她于1983年移居美国,开始时在休斯顿一家电视台工作,1990年起任CNN摄影记者。

1992年6月,她第一次被派往萨拉热窝,逗留6个星期后,她已经习惯周围的流弹。她至今仍记得当时狙击手向她袭击的详情,她说:“我当时已毫无痛感,我知道我整个脸部都掉了下来,样子一定可怕极了,我尽力托住自己的脸。我摸了摸眼睛和鼻子,它们都还完好无损,,我祈祷着别破相太厉害,否则的话我的男朋友要离开我了。”当时同在一辆采访车上的CNN记者科索尼说:“到处是碎骨头和皮肉,她满脸是血,拼命用手止血。”莫茨应该说是“命大的”,那天清早萨拉热窝的受伤者寥寥无几,因此在她长达7个小时的手术中一直有充足的血液供应。本来时断时续的电力在那天上午却奇迹般地没有停,否则的话,她必死无疑。第二天上午,她被军用飞机送往德国的美军医院,而后又被送到明尼苏达州罗彻斯特的梅耶医院。她在那里一住就是3个多月,医生用她肩上的皮肤和骨头修补了她的脸。整容手术期间,她只能通过气管呼吸,营养管道直插进胃里以维持她的生命。

直到今年1月才取走呼吸器和流汁管道,恢复了正常生活。今年3月,尚在恢复期的莫茨又走上了工作岗位,她的下腭仍毫无感觉,脸部还留有弹片,体重从66公斤降至58公斤,对此,她开玩笑道:“这是玛格丽特·莫茨的萨拉热窝快速减肥术。”今年10月,医生将为她装上假牙。而后——莫茨说——她想去萨拉热窝,甚至想认识一下当初袭击她的枪手。“我会请他喝一杯,问他几个问题,比方说当时距离有多远。” 

 

 

今生今世

台港文学选刊

林佩芬

 

明媚的春天里,他们结婚了;杜鹃花灿烂的开着,一对新人甜甜地笑着。

八个月后,肝癌夺走了他和她的一切。

她整整哭了两年,每天什么事也不做,只对着他的骨灰坛流泪。她告诉来安慰她的朋友:我是一个活着的死人,我的心已经跟他去了……第三年,春天又来了,她停止了哭泣,去找了一份工作维持自己的生活,然后,她把他们的房子变卖了,连同他的抚血金,一起捐给了他们共读了四年的母校,用他的名义设立了一个奖学金。

她写信给所有为她担心的朋友:他永远活着…… 

 

 

金色印象

台港文学选刊

林清玄

 

水牛的眼睛有一次,我和一位农人与他的水牛一起下田,我看到那头水牛的巨眼是红色的,像烧炙过的铜铃,我问起那位农人,他说:“所有耕田的水牛都是红眼的,因为他们被穿了鼻环。”据说很久以前,当水牛没有穿鼻环,没有下田的时候,它们的眼睛是黑白分明的,在耕田以后,他们没有流泪,却红了眼睛。

我想到,如果没有真正的自由,任何动物都是有感应的,水牛如此,你看过真正快乐的猪吗?

乞丐的钵子我把钱放在一个乞丐的钵子里时,有个好心人走过来对我说:“台北百分之九十九的乞丐都是假的,你当心他拿你的钱去花天酒地。”

我说:“只要做了乞丐就没有假的,因为他伸手要钱的时候,心情就是乞丐了。心情是乞丐的人,即使他四肢完好,孔武有力,家财万贯,他仍然是个乞丐,更值得同情,值得施舍。”同样的,一个穷人只要有富有的心情,他就是一个富人了。

比目鱼在市场买了一条比目鱼,只有一半的肉,听说比目鱼是皇帝吃了一半丢在海里的,台湾人叫它“皇帝鱼”。

煎着比目鱼的时候,我突然为难起来,因为我请一位外国朋友吃饭,如果把无肉的一面朝上,他会以为我请他吃鱼骨头;如果把有肉的一面朝上,翻鱼身时,他会以为我事先吃了一半;如果我告诉他皇帝的故事,他是绝对不能相信的。

最后我把比目鱼留着自己吃,自己做剩下的半个皇帝,中国古人碰到不可理解的事,总是相信皇帝的。

鸟的心情即使这世界有了飞机,我总是还羡慕着鸟。

尤其当我在烈日下赶路,一只鸟突然的啾啾飞过,一晃眼就到了我要去的山上。那只鸟也许早上还在田野上觅食,午后,它已经飞过好几个市镇。飞机比起鸟来是笨拙的,因为即使我有飞机,也不能看到一片芦苇美丽就随兴飞入。

但这世界上只要有鸟笼,有溜鸟的人,我就知道我并不真的想做一只鸟,只想有鸟的心情罢了。

风知道山我躺在田野上看山,山不高,但姿形优美。

我努力的想像着山那一面的情景,也许它刚播种不久,有一片新芽的绿,也许它已经是收割后的苍凉,虽然我那样想着,但完全不能确定山那边的风景,除非我站起来,爬到山的顶上去看。

阳光从山那边转来,它知道山那边;风从山头吹过,它知道山那边;鸟飞过群山,它也知道山那边;只有我不知道,因为我没有上山。这时我感觉在山之前,我是多么渺小,那不是一座高山,因为我懒得上山,它就格外高了。

海拔五百有时候只要往上走几步,不要太高,只要走到海拔五百米,世界就完全不同了。

本来我们是抬头看世界,可是就在海拔五百的地方,我们既可以府视也可以抬头,天更广了,平芜拓得更大,人的心也就远大了。

我们不必像爬山专家,到五千或者一万的地方,把名字刻在石上,他们说那是“征服”。但是,有了征服,就没有完全自由的心情。登山专家只看见山顶,不像我们,能享受海拔五百的乐趣。

声音的灵魂深夜里坐在小屋中听音乐,是我最爱的事,音乐固然是美的,但就是看着唱片上旋转的唱针,也可以把人从时空中超拔。

那唱针一圈一圈画着唱片,竟好像是磨着音乐家细致的灵魂,却在千百里外千万年外的时空被不同的人磨着,藉着灵魂的苦磨,音乐洗涤了更多的灵魂。

灵魂真是个奇异的东西,愈磨愈清明。

我的家我走过一座黑暗的树林,遇到一位住在林中的人,除了他的木屋,他几乎没有财物,可惊的是,他还是一个青年,并且安之若素。

我问他:“你这么年轻而强壮,为什么不到山外去打天下呢?”他疑惑的望着我,指着那一片树林说:“这儿是我的家。”以一种无比肯定的语气。

走出树林,已是黄昏了,我看到脚下的城市华灯万盏,那里是许多人的家,也许住了很多富有的人,但从远处看,每一个人的家只是一个小小的窗口。 

 

 

敬畏生命(外一则)

《白色山茶花》

张晓风

 

那是一个夏天的长得不能再长的下午,在印第安那州的一个湖边,我起先是不经意地坐着看书,忽然发现湖边有几棵树正在飘散一些白色的纤维,大团大团的,像棉花似的,有些飘到草地上,有些飘入湖水里。我当时没有十分注意,只当是偶然风起所带来的。

可是,渐渐地,我发现情况简直令人吃惊。好几个小时过去了,那些树仍旧浑然不觉地,在飘送那些小型的云朵,倒好像是一座无限的云库似的。整个下午,整个晚上,漫天漫地都是那种东西。第二天情形完全一样,我感到诧异和震憾。

其实,小学的时候就知道有一类种子是靠风力靠纤维播送的;但也只是知道一条测验题的答案而已。那几天真的看到了,满心所感到的是一种折服,一种无以名之的敬畏。我几乎是第一次遇见生命——虽然是植物的。

我感到那云状的种子在我心底强烈地碰撞上什么东西,我不能不被生命豪华的、奢侈的、不计成本的投资所感动。也许在不分昼夜的飘散之余,只有一颗种子足以成树,但造物者乐于做这样惊心动魄的壮举。

我至今仍然在沉思之际想起那一片柔媚的湖水,不知湖畔那群种子中有哪一颗种子成了小树?至少,我知道有一颗已经成长。那颗种子曾遇见了一片土地,在一个过客的心之峡谷里,蔚然成荫,教会她,怎样敬畏生命。

高处何处有赠给毕业同学很久很久以前,在一个很远很远的地方,一位老酋长正病危。

他找来村中最优秀的三个年轻人,对他们说:“这是我要离开你们的时候了,我要你们为我做最后一件事。你们三个都是身强体壮而又智慧过人的好孩子,现在,请你们尽其可能的去攀登那座我们一向奉为神圣的大山。你们要尽其可能爬到最高的、最凌越的地方,然后,折回头来告诉我你们的见闻。”

三天后,第一个年轻人回来了,他笑生双靥,衣履我鲜:“酋长,我到达山顶了,我看到繁花夹道,流泉淙淙,鸟鸣嘤嘤,那地方真不坏啊!”老酋长笑笑说:“孩子,那条路我当年也走过,你说的鸟语花香的地方不是山顶,而是山麓。

你回去吧!”一周以后,第二个年轻人也回来了,他神情疲倦,满脸风霜:“酋长,我到达山顶了。我看到高大肃穆的松树林,我看到秃鹰盘旋,那是一个好地方。”

“可惜啊!孩子,那不是山顶,那是山腰。不过,也难为你了,你回去吧!”一个月过去了,大家都开始为第三位年轻人的安危担心,他却一步一蹭,衣不蔽体地回来了。他发枯唇燥,只剩下清炯的眼神:“酋长,我终于到达山顶。但是,我该怎么说呢?那里只有高风悲旋,蓝天四垂。”

“你难道在那里一无所见吗?难道连蝴蝶也没有一只吗?”

“是的,酋长,高处一无所有。你所能看到的,只有你自己,只有‘个人’被放在天地间的渺小感,只有想起千古英雄的悲激心情。”

“孩子,你到的是真的山顶。按照我们的传统,天意要立你做新酋长,祝福你。”

真英雄何所遇?他遇到的是全身的伤痕,是孤单的长途,以及愈来愈真切的渺小感。 

 

 

境由心造

罗兰

 

一个人的处境是苦是乐常是主观的。

有人安于某种生活,有人不能。因此能安于自己目前处境的不妨就如此生活下去,不能的只好努力另找出路。你无法断言哪里才是成功的,也无法肯定当自己到达了某一点之后,会不会快乐。

有些人永远不会感到满足,他的快乐只建立在不断地追求与争取的过程之中,因此他的目标不断地向远处推移。这种人的快乐可能少,但成就可能大。

苦乐全凭自己判断,这和客观环境并不一定有直接关系,正如一个不爱珠宝的女人,即使置身在极其重视虚荣的环境,也无伤她的自尊。拥有万卷图书的穷书生,并不想去和百万富翁交换钻石或股票。满足于田园生活的人也并不艳羡任何学者的荣誉头衔,或高官厚禄。

你的爱好就是你的方向,你的兴趣就是你的资本,你的性情就是你的命运。各人有各人理想的乐园,有自己所乐于安享的花花世界。 

 

 

静静伸出你的手

大学生

许肃

 

记得小时候,我胆小得很,最怕街上那些疾驶的汽车和叫我“漂亮娃娃”的陌生人。那时候,每逢外出,妈妈总是轻轻地伸出她的手,我便顺从地把自己的小手放进去,让她领着我走出家门。我从妈妈温暖的手中体味到安全,妈妈从我娇小的手中感受到信任。

渐渐长大了,开始意识到自己是个小姑娘,于是手便成了“禁区”,再不许旁人随意挽起。

在我17岁的一天,哥哥把我介绍给他的好朋友。他的朋友——一位比我大7岁的大哥哥,热情地向我伸出右手:“你好,小妹妹!”我稍一迟疑,也伸出了自己的右手,尽管我的脸在发烧。

两只手握在一起,我忽然觉得自己是个大人了。记忆中那只属于大人的握手礼,也开始属于我。

上大学后第一次参加校内的周末舞会,邀我跳舞的是一个清秀可爱的男孩子,一曲终了,在他向我道谢的时候,不知为什么,更不知从哪里来的勇气,我竟主动伸出了自己的右手。他的脸一下子涨得通红,随即郑重地握了我的手。

过后,好心的朋友提醒我:“你太冒失了!”冒失?也许有一点儿。但我相信,我的真诚与友好已经通过我的手传给了他。

当甜蜜的初恋画上句号时,我们没有争吵,没有相互抱怨,只是相顾无言。公共汽车快进站时,他静静地伸出手来:“我们还是好朋友,好吗?”我微笑着点点头,连忙转身冲上车去,不想让他看到我夺眶而出的眼泪。

车驶出好远,我才转过头去。透过泪眼,发现他还站在车站上,轻轻挥动着那只我不肯握的手。

回到家中,一丝遗憾隐隐缠绕在心头,那静静伸出的手不应该只有他的,还应该有我的。于是不顾一切地抓起电话打给他。

“是你?”电话里是他充满惊讶的声音。

“对,是我,想握握你的手!”

直到有一天,在街上遇到他,身边多了一个她。他把她介绍给我,我微笑着伸出自己的手。

她也友好地伸出了自己的手。

还有他的手。

三只手紧紧握在一起……不知为什么,有点儿不是滋味,急忙与他们告别,向着自己该走的方向走去。 

 

 

静默的薄暮

《解放日报》

何叶

 

我静静地候着,晚点的车。站处飘着细细的雨,轻泛微微的冷意,只是那份缠绵,留存在心之深处的一方角落,很久了。

时间一分钟一分钟过了,车还没来,却没了刚错过钟点的那份烦躁与不安。不知怎么回事,每次出来,归去时,总搭不上准时的车,仿佛是命定的,于是,平静了许多,就如同悟道一样。

虽然,我是多么急切地盼着回去。

我竟然没有长大,无论是远涉千里之外,还是就近走一走,只要出来,就惦惦切切,思思念念放不下回家的念头。葡萄是否生出了藤蔓?白色的蔷薇是否凋零了?可爱的小猫咪是否又胖了一点?尽管一切依旧,甚至连我放在桌上的稿纸还是那个样儿,卷着一个角,而我还是匆匆地来去。

我也不知道,怎么会有那么多的牵挂,平日的那些潇洒哪去了?是否化成秋叶,一片片,一片片托付给风了?雨了?想想自己有时一遇到烦恼的事,不舒心时,就希望一个人跑得远远的。找一间屋子,一个人住着,拥有一个怡然真实的自我。就像满山随意而生的小草一样,无论多么的卑微,也有自己的一片天空,一席土地。但我真的能做到这样吗?车依然没来,但我知道,它在远远的那个地方,正勉力地接近我。它也一定知道,在前面的那个车站,我正等待着它,在经历之后,在浮躁之后,默默地立在站牌下。

尽管雨路泥泞。

站久了,小腿很酸,变换一下姿势,突然感到一种无法解释的从容,一种言语传不出的闲适。我们现在每天都在忙,晨昏,日夜,忙得很疲倦,很乏力,很讨厌,似乎有许多事来不及做,非赶着点不可。

不由想起一个故事。一天,一个能人对一个庸人说:“我很累,什么事都必须自己去做,真不知我死后他们会乱成什么样子?唉!”庸人对这个能人很同情,却分担不了什么能人永远躺着了。

真的,我们中间许多人都太高估了自己,其实,生时就应该以生的立场去享受生的烦恼,生的美妙,人生最可贵的是生的过程,是忙碌与安闲掺和的旅行。现在,我竟然有了这一空隙,可以什么都不必做,什么都不必忙,这又是何等的神怡惬意呢?望着焦躁的同行者,我多希望能将我所要想说的告诉他们,不要错过这静默的薄暮,珍惜这难有的平和安宁的美丽。然而,一向孤独的我,只能轻轻地摇一下头,再摇一下头。 

 

 

就怕你笑

陈治治

 

你冷吧!你爱理不理,冷若冰霜,怎么样都行。奈何我练就一副铁石心肠,无*衷漠然视之。

你急吧!你唇焦口燥晓之以理动之以情嬉皮笑脸一套接一套,只是我闭目塞听充耳不闻与我何干!

你气呀!你吹胡子瞪眼睛拍桌子摔盘子跺脚跺得“咚咚”响,我冷眼旁观看马戏团表演,气死你活该!

你哭呀!你抽抽嗒嗒,我呜呜咽咽;你涕泪交流我花容带泪;你若丧考妣我嚎啕大哭,来而不往非礼也。

任你用尽三十六计七十二般变化,我却泰山青松般岿然不动。

忽而你笑了,笑得阳光灿烂,春光明媚!让我乖乖缴械投降,重新投进你的怀抱。

一生何怕?就怕你笑。 

 

 

君子兰

文汇月刊

李昆纯

 

冷却了的君子兰热,却冷却不了我的情感。

一颗小小的种子,裹着情谊和北国的风雪,远涉山山水水,而后落在我的案头,沐着江南的阳光。从稚弱的幼苗开始,历经两个年头,眼下已经互生着四对叶片。那宽宽的叶身,密密的叶纹,蕴含着我的多少期冀和喜悦。

可是,它却生长得太慢。我默默期待,何时才是它的花期?

前几天,在叶片的底部,又萌出了爱的热点,预示着将长出一片新叶。可是,君子兰却像紧闭着嘴唇,怎么也不肯吐露出来,我等待和观察着,几天后还是那么青青的一线。

失望之中突然领悟,我是否少了一些情爱?!

君子兰也在观察我啊!

于是,我翻换了熟透的土层,荫灌了血一样浓的肥水,从渴望的眼神中,君子兰像领会了我的心意,爽快地将新叶吐了出来,嫩生生的,鲜活活的,像灵巧的舌头,舔着葱绿的嘴唇。

花期尚远。

花期在望。

我坚信,那一朵需孕育几年的高洁的花朵,终将以色泽和芬芳,呈现在面前,给我以慰藉。 

 

 

看着湖

相思树

许达然

 

一大早沁凉的风就暗暗催送时间拨弄湖水的声音,恍惚熟悉却难理解的唏嘘;雨若也加入,把湖搅得不宁,我们也不来了。湖上溟,假如是雾,可把湖罩得凄迷。

迷糊或清醒,我们任何时候来,湖都慷慨招待。

心境晴朗,我们又到湖旁。总是晚起的日头答应在五点一刻醒来。日头比谁都爱水,昨天黄昏我们还上班它就一声不响坠入湖的另一边睡了。现在要起来,惟恐着凉,先点点火烧几片云衔接天跟湖。水不害怕滚,都尽量保持冷静。看来五点十分一切都已准备就绪,它却还缠着水。赖了两三分钟后才眯着眼抛出橘色的染发,浮散在水平线上;摊开成彩绘溶释后,才冉冉探头露脸。开始还矜持绯红,越往上升越不害臊,装模作样,竟奢丽起来了。脸全都亮出时,圆润闪耀得刺目。一霎眼,几只水鸟惊叫起来,飞入风浪的和声里;高亢、清脆、优柔三重奏,婉婉转转送给日头听,渐远渐稀。

漾漾传来湖水和日头的交谈。谈的究竟是什么,习习推挤着阳光又和湖水厮混在一起的微风不见得懂,徒填满我们的耳朵,还自作主张约定湖水向沙滩涌来韵律。湖水朝石灰石岸冲,冲不动,冒出白厉厉的獠牙,噬不裂,自己却碎了。石灰石是多年前从远地运来的,久已附生着水藻引诱鱼给人钓。人就是这样,口口声声说爱湖,却不准水扩展,围造岸按捺住湖。人占领了这里后无端替湖担忧,甚至安排些柳,风吹都不走。也不知是湖依依挽留,还是柳婀娜拖曳湖,互相体贴正够幽美的,却还嫌单调;既造桥又摆亭,简直把庭园都搬来了;非但要给人瞧不停,而且故意和鱼过不去,养些天鹅、鸳鸯之类,滋扰得湖都不能悠闲。

有空却闲不住的日头已豪放亮相了,烧不灼,就光临湖上潋滟泛着光波,波动我们的思绪。

思潮中浮起法国精神分析学者拉康说的:并无单纯的观看;我们观看的永远不是我们要见的,因为每个凝视都隐含欲望,带着遐想,然而我们只单纯想看我们见得到的湖而已。不必想就都存在的是纷争的人间,挤满诡谲,一凝视就感到恐怖。

面对坦荡的湖,我们呼吸清爽,可各自掬捧思想的浪花,或交换情愫的亮光。有许多话可说时,湖盈盈和谐配音。有话不说时,湖盈盈填补沉默的旋律。旋律过去不必我们思虑。我们不想探究湖的性格,毕竟娴静和粗犷都是自然的,自然就好。不想湖水洗涤阳光,还是阳光喜欢晃荡;不想风嬉戏湖,把水撩弄得痒个不住,还是湖和风有缘相会,无缘平静;也不想风找湖胡闹,还是湖糊里糊涂起哄;更不想鱼游得累不累,只要不被诱惑,自然不咬着钩不放而可活久些。反正我们不愿用人的观点翻译湖景。湖总是无谓地操练不懈,我们只是边漫步边舒展筋骨,感到恬适自在。

自然,为了生存鸟常来盘旋。一只水鸟不愿随波漂摇,快到沙滩时就飞离了。

沙滩上还散布着很多没被我们践踏的鸟爪印,湖水忙着和阳光打交道,也不来扫;而我们又莫名其妙赖在这里,水鸟宁可调侃浪也不肯来歇歇。偶尔踩到小贝壳,不知潮汐何时送来的。拾回去可当做湖凝固的声音欣赏,但留着或许还可给一些不相识的小生物当家。什么都不取最清爽了,我们拿不起阳光,就留在沙滩上瞩望。

见到救生看台上写着:“救生员不在此,游泳责任自负。”看出摆在这里很多年了,但不管什么时候来,我们从未看见过救生员。有一次它被暴风雨推倒,还是我们扶起的,无人守着的看台早已发呆成了多余的风景,只因是政府所有,我们一搬动就犯法,徒让它阻碍自然的视界。其实自然生死自负,鱼游泳最怕救生员了。

不会游泳的日头也不要人救,径自升得比看台还高。一只乌鸦聒聒叫着,要烦死高高在上的日光。我们踩到自己的脚印时,已快六点了,想起也该去工作了。我们一离开,两只水鸟就飞到看台,默默看着湖。□ 

 

 

考验

《新民晚报》

素素

 

每个人都会有属于自己生命的最高点,或是事业上功成名就,或是感情上美满幸福,但你想到没有,每个人都注定要从这一点降落。人们往往难以承受这种心理落差,本能地渴望生命永远绚烂。

由绚烂归于平淡实在是人人必经的考验,也是对人而言最难战胜的考验。

并非服不服输的问题,盛与衰的转换本是自然的更替。

既然如此,就应该泰然处之,并不是消极地承认现实,从此沉沦;而是真正了悟到:绚烂是我,平淡同样是我。事实上,绚烂与平淡都只是外界的一种评判,而做人的意义与乐趣并不会因为外界的评判而变质。 

 

 

可爱的九月  独特的风采

 

9月一到,就有了秋意,秋意在一个多雾的黎明溜来,到了炎热的下午便不见踪影。它踮起脚尖掠过树顶,染红几片叶子,然后乘着一簇飞絮越过山谷离开。它坐在小山顶上,在暮色中像只10月的猫头鹰那样枭叫。它和小风玩捉迷藏。9月是个善变者,它时而忙碌得像山胡桃树上的松鼠,时而懒惰得像宁静的小溪。它是夏日的成熟与富饶。

在9月里,有几天是一年中最罕有的日子,既凉爽舒适,又令人精神振奋;碧空如洗,空气清新,微风中并不夹杂沙尘。草原上仍有干草的气息和刈草的芳香。

9月的花卉不像5月那样种类繁多,但长得却非常茂盛,使9月也成了一个多花的月份。金菊于8月中旬开花,但到9月上旬才达到盛开的巅峰。晚蓟形成了一片片特别显眼的紫色。紫莞则到处绽放——在路边,在草地,在山顶,甚至在城市的空地里——彩色缤纷,有纯白色的、深浅不同的淡紫色的,以至深蓝紫色的。

把明天收藏在果实里春天是个神奇的季节,因为在春天里,蓓蕾初展,新叶吐芽,显示出生命的持续。但在9月却是个用比较微妙的方式显示生命奇迹的季节。这时,一年的生长已经大功告成,另一年另一代的生长亦已作好准备。橡实已结好,山胡桃核已成熟。

植物把它的将来寄希望于种籽和根茎。昆虫把明天收藏在卵里和蛹里。生命的冲动即将结束,步调开始放慢。绿意盎然的盛年逐渐过去。树木开始露出了变化。不久,树叶将会脱落,青草将会枯萎。但是生命的奇迹依然存在,神秘的生长与复苏胚胎已经藏在种籽里。

这是个虚无缥渺的季节。晨曦照射在蛛丝上,证明晚生的一批小蜘蛛有旅行的本领。就是靠着柔弱的蛛丝,纤小的蜘蛛曾经旅行到北极和几乎到达喜马拉雅山的顶峰。不久,马利筋的豆荚便会裂开,放出银白色的绒毛。

这是秋分满月的季节。如果天空清澈无云,大约有一个星期会月色明朗,因为,秋分时期的满月并不匆忙;它来得早而去得迟。过去有个时期,忙碌的农民可以在晚饭后回到田间,凭藉月色收割作物。最后丰收来自菜园——晚熟的甜玉米、番茄、块根植物。

再过一两夜,秋霜在月下布满山谷,然后退回到北面群山那边稍作停留,好让金黄的初秋温柔地抚慰大地。轻微的茴香气息弥漫在空中。还有金菊的芬芳气味。

雾气翻腾,被9月的月色冲破,露出一片蔚蓝色的天空。

对温血动物而言,9月的清凉夜晚确令其精神爽快。但是冷血的昆虫由于受阳光支配,这时它们的生物钟不得不放慢下来。蝉声止歇,蟋蟀与螽斯的合唱逐渐减少。即使它们能发出刺耳的声音,那也只是像提琴手将一根破弓拉过磨损的琴弦一样。

现在储存的日子到了。小老鼠几个星期来一直在收集和储藏种籽。金花鼠在它的冬天的寝室里摆满了粮食,松鼠则把大量的坚果藏在洞里。土拨鼠狼吞虎咽地大吃野草、苜蓿和水果;把收成的东西变成脂肪藏在自己的皮肤下面。

金翼啄木鸟开始聚集起来准备迁徙。整个夏天,这些大型啄木鸟每一只都在坚决地为自己的家庭生活忙碌,不需要什么朋友。可是现在他们却群居起来,进行闲谈和从事群体活动。鹰和燕子已经结成迁徙前的群体;不久,知更鸟也将会聚集。

筑巢育幼的工作已经完成,雏鸟已能自立,而且到处都粮食充足。9月是鸟类的度假时期。也许,它们正在讨论未来的放行?

准备迎接神奇的春天到9月末,秋天宝库里的财富开始满溢。你看见珍宝在宁静的下午发光,在夕阳里变得通红。林地、路边和门前庭院不久便会琳琅满目,连皇帝最富饶的梦境也无法比拟。

一年的阳光季节已经走毕全程。大自然开始要为冬天预作准备了。林地里绚烂的彩色消逝后,树叶便会覆盖土壤。秋天的落叶层将会变成林地的覆盖物,然后成为滋养树根和种籽的腐土。又一年的迫切生长已经结束,但生命本身已经储藏在根、球茎、种籽和卵里。 

 

 

渴待,蒲公英

人民日报

光明

 

你是一柄丢失多久寻觅多久的小伞,你是一个不知道追求因而也不知道痛苦的快乐精灵。

你当然可以骄傲你随风漂泊的惬意,当秋风轻轻地托起你,你便可以一路轻扬一路梦幻一路抒情去漫游大地。

你当然可以炫耀你生命力的顽强,即使贫瘠的荒漠,即使狭冷寂寥的崖缝,你都会把生命播出希望。

你当然可以满足你捧上的无私奉献,你看,当一柄柄小伞盛开在绿茵茵的草坪,孩子们便忘情地欢呼雀跃般涌向你。

不容置疑,你是一个载满咏叹载满赞誉令人怜爱令人迷恋的古老精灵。

但是,我要问——你的求索是什么?哪个港湾是你生命之船航行的终点,待到何年何月,待到何日何时,你才能学会选择生活自主命运,并让那理想之舵驾驭你乘风向彼岸世界飞抵?

我渴待,渴待着你,也渴待着我自己。 

 

 

空灵

邓皓

 

譬如一片草原。在你看来,居然便是在大地这张纸上涂抹的一幅画,任你的想空旷而辽远;譬如一方天空。没有灿烂的云霞去装点,甚至怀抱中也没有几只鸟在嬉戏,像淘洗过一般,就那么固守一片纯净;譬如一湾海域。没有风亦没有浪。只是用湛蓝的眼睛装下一片天,让原来的蔚蓝变成一种饱和。于是,这种处子般的平静足可以让你想到天荒地老也不致破灭……不妨说,这种景观便是一种空灵。这样,我们知道了空灵便是一种宁静一种和谐一种无穷。而且空灵于我们不是虚幻,它美丽得无处不在。

空灵于人,是心灵上一种短暂的休息和调适。

譬如友谊。我们原来是很深地爱着和关怀一个人,我们甚至可以不很深地介入,把朋友封存在心里,保持一种距离。平淡的时候纵使浅浅地想起,于自己是开掘了一种财富,于朋友便是一种更深的铭记。无疑地,这应该是一种遥远的时空聆听最近心跳的方式。

譬如荣誉。其实,我们已经获得过的那些成功,以及因为那些成功带给我们命运改变的种种,我们可以平淡些地看。如果一个人创造过后便问心无愧地去接受回报,那他充其量只能算是活得不亏的人。活着不是一种交换,我们如果不太奢望自己所付出的一切都是为着自己命运的改变,我们会很轻松地呼吸,很随意地去工作。因为我们已习惯了公平地去看自己的得失。想想看,一个早已为自己的心灵准备了一片很大的可以包容不公的天地的人,他还抱怨什么?或者说一个内心留着那么多的空灵可以驻扎忧伤的人,还会惧怕什么?譬如不幸。对于一个不幸的人,他尤其需要的是旷达。如果说面对一无所有尚能坦然自若,不幸对这个人来说便是没有任何损伤了。空灵有时便是一种旷达。不幸的人实在可以让自己的心灵世界空灵一些,像那些道僧,一无所有却心纳天下。

有这种心境的人活着自是比那种整日为命运嘘叹的懦夫要强多了。

譬如整个的人生。倘使你心的领空固守一份空灵,你便会像看待一幅自然景观一般去看待,投入人生的心情就像一只鸟投入天空的心情。因为心是空灵的,于是向往一份博大,向往一份无穷,那飞翔的翅膀就会舒展得分外果敢且有力。

空灵于人,终究是人体味生命或与生命抗衡时感情上的一种理智选择,是一种心态上的崇尚美好和保留美好呵! 

 

 

枯叶蝴蝶

一滴水文集

徐迟

 

峨眉山下,伏虎寺旁,有一种蝴蝶,比最美丽的蝴蝶还要美丽些,是峨眉山最珍贵的特产之一。

当它阖起两张翅膀的时候,像生长在树枝上的一张干枯了的树叶。谁也不去注意它,谁也不会瞧它一眼。

它收敛了它的花纹、图案,隐藏了它的粉墨、彩色,逸出了繁华的花丛,停止它翱翔的姿态,变成了一张憔悴的,干枯了的,甚至不是枯黄的,而是枯槁的,如同死灰颜色的枯叶。

它这样伪装,是为了保护自己。但是它还是逃不脱被捕捉的命运。不仅因为它的美丽,更因为它那用来隐蔽它的美丽的枯槁与憔悴。

它以为它这样做可以保护自己,殊不知它这样做更教人去搜捕它。有一种生物比它还聪明,这种生物的特技之一是装假作伪,因此装假作伪这一种行径是瞒不过这种生物——人的。

人把它捕捉,将它制成标本,作为一种商品去出售,价钱越来越高。最后几乎把它捕捉得再也没有了。这一生物品种快要绝种了。

到这时候,国家才下令禁止捕捉枯叶蝶。但是,已经来不及了。国家的禁止更增加了它的身价。枯叶蝶真是因此而要绝对的绝灭了。

我们既然有一对美丽的和真理的翅膀,我们永远也不愿意阖上它们。做什么要装模作样,化为一只枯叶蝶,最后也还是被售,反而不如那翅膀两面都光彩夺目的蝴蝶到处飞翔,被捕捉而又生生不息。

我要我的翅膀两面都光彩夺目。

我愿这自然界的一切都显出它们的真相。 

 

 

宽待人性

迷者的悟

周国平

 

一我喜欢的格言:人所具有的我都具有——包括弱点。

我爱躺在夜晚的草地上仰望星宿,但我自己不愿做星宿。二有时候,我们需要站到云雾上来俯视一下自己和自己周围的人们,这样,我们对己对人都不会太苛求了。三既然我们人人注定要下地狱,我们身上怎么会没有这样那样的弱点呢?当然,每人通往地狱的道路是不同的。

有时候,我对人类的弱点怀有如此温柔的同情,远远超过对优点的钦佩。那些有着明显弱点的人更使我感到亲切。

一个太好的女人,我是配不上的。她也不需要我,因为她有天堂等着她。可是,突然发现她有弱点,有致命的会把她送往地狱的弱点,我就依恋她了。我要守在地狱的门前,阻止她进去……四有时候,我会对人这种小动物忽然生出一种古怪的怜爱之情。他们像别的动物一样出生和死亡,可是有着一些别的动物无法想象的行为和嗜好。其中,最特别的是两样东西:货币和文字。这两样东西在养育他们的自然中一丁点儿根据也找不到,却使多少人迷恋了一辈子,一些人热衷于摆弄和积聚货币,另一些人热衷于摆弄和积聚文字。由自然的眼光看,那副热衷的劲头是同样地可笑的!五没有一种人性的弱点是我所不能原谅的,但有的是出于同情,有的是出于鄙夷。

六在这个世界上,一个人重感情就难免会软弱,求完美就难免有遗憾。也许,宽容自己这一点软弱,我们就能坚持;接受人生这一点遗憾,我们就能平静。

七一天是很短的。早晨的计划,晚上发现只完成很小的一部分。一生也是很短的。年轻时的心愿,年老时发现只实现很小一部分。

今天的计划没完成,还有明天。今生的心愿没实现,却不再有来世了。

所以,不妨榨取每一天,但不要苛求绝无增援力量的一生。要记住:人一生能做的事情不多,无论做成几件,都是值得满意的。 

 

 

蓝色的勿忘我花

《中华散文》

竹林

 

他没有去想雪原上怎么会有玫瑰怒放,他觉得这不是一个问题:当花儿要怒放的时候,难道有什么力量能阻挡吗?叶夫图申科代表全苏作协(当我们半月后结束访问回国之际,全苏作协已宣告解散)宴请我们中国作家代表团。

他脸部的线条充满力度,鼻梁、眉骨和下巴极富雕塑感。只是眼睛——蓝灰色的眸光闪闪烁烁,仿佛既明朗又沉重,既热情又冷峻,令我这个生着黑眼睛也看惯黑眼睛的中国人难以捉摸。

于是一行诗句浮出我脑海:婴儿们爬过来,所有的人都生有一双勿忘我花似的叶夫图申科家人的眼睛。

叶夫图申科不是用语言而是用心灵在诉说什么。他那一双蓝灰色的眸子时而灿烂得像一朵花,时而深沉得像一口井,时而布满秋天的迷雾,时而又盛满春天的阳光……无须翻译,一切都无须翻译,一种从人的心底流出来的东西像音乐的旋律一样,冲破言语的阻隔在彼此的心间回旋激荡……那是1942年的冬天,西伯利亚的一个小村庄里。小小的叶夫图申科听说村里来了外国人,就跟别的孩子们一起跑去看——10岁的男孩本是看热闹的,想不到看见了维纳斯!不过要说维纳斯,也并不十分确切,那位年轻的美国女记者的美,不是传统意义上的端庄典雅的美,而是一种充满异国情调的热烈奔放的美,一种洋溢着青春活力的无拘无束的美——这个俄罗斯小男孩爱看她一头火红的秀发,浓浓地跳荡在肩头;爱看她一双碧绿的眼睛,盈盈地闪烁着亲切的的笑意;还爱看她那白皙的脸庞、漂亮的鼻子……他觉得她真是很好看。

有一天晚上——也许并不很晚,在那些严寒的冬天,才下午四点钟,暮色就已降临,茫茫苍穹,以灰黑色的阴影,沉沉笼压着一片洁白的大地,这个小男孩向自己的村庄走去。

积雪特别柔软,空气清新得令人发颤。天幕上相继出现的星辰,历历在目。不知是因为照耀着雪原还是被雪原所映衬,群星簇拥的银河显得无比明澈、无比深邃,似乎在吸引着这个小男孩走进去。

不过他更想早一点回家去,因为他又累又饿,排了一天队,也没买到面包。他抗拒着因疲乏而产生的幻觉,希望能马上坐在温暖的炉火旁边,喝一口热汤。但他走得很慢,他艰难地挪动冻僵的腿;他甚至不敢哭,生怕眼泪在脸上结冰。

忽然,他看见在不远的前方,遍洒星光的皎洁白雪上,有一束红红的火苗在闪烁。

他想不出这冰天雪地里怎么会有火苗,揉揉眼睛,再定睛望去,那不是火苗,而是一朵红玫瑰,一朵盛开的娇红美丽的玫瑰花!小男孩笑了,脚步变得轻快。他好像嗅到了春天的气息。他没有去想雪原上怎么会有玫瑰怒放,他觉得这不是一个问题:当花儿要怒放的时候,难道有什么力量能阻挡吗?一步一步地,他越来越接近那朵红玫瑰,是一种不可知的温暖而神秘的魅力召唤着他快快走去。归根结底,在他童稚的好奇的心灵中,是想要弄清花儿是怎么开放的。

当无法再接近的时候,他站住了。他看见了玫瑰的盛开——那不是玫瑰,而是女人的红头发!这是一幅不可思议的景象:在这寒冷的、不含一粒灰尘、也不掺一种杂色的皑皑白雪铺成的纯净无瑕的大地上,一个黄头发的苏军飞行员正和那个红头发的美国女记者紧紧地拥抱在一起。

震惊使孩子愣住了,他不知道应该怎么办才好。是前进呢,还是后退;是看着他们,还是扭过头去绕道走开?他满脸通红,心咚咚直跳,而他们根本没有注意到他,根本不知道有一个小孩儿在走过来。

在震惊之余,小孩儿有些委屈,他委屈自己这么小、这么小……小到不被注意,小到不能走进这个世界。他伸出右手在通红的脸颊上抓来抓去。

就在这时,一阵轰隆隆的声音划破了雪原的寂静。他抬头望去,只见一辆接一辆的军车正奔驰而来,浩浩荡荡,一眼望不到头!这是苏联红军的军车。

夜行的军车把大光灯开得雪亮,雪原被照得如白昼一般,男孩的眼睛被强光刺激得眯缝了起来,大地也在威武的车轮下微微颤栗。可是热恋中的两个人什么也没看见,什么也没听见;对他们来说,没有车队,也没有灯光,他们拥有的是整个世界,别的,一切都不复存在。

一种莫名其妙的焦灼感向小男孩袭来,他非常害怕。他怕车队强烈的灯光,怕军车上的人发现了这雪地里的秘密——他甚至不知道为什么怕这个,反正,他觉得这有点儿不好。而同时他又怕车灯坏了,军车在昏暗中莽撞前行,把挡在路上的这一对幸福人儿轧成肉饼。

他似乎觉得应该喊一声什么,可是嗓子堵住了,他一个字也喊不出来;他直挺挺地站着,腿像木桩一样。他甚至忘记了自己应该走开,他傻乎乎地看着军车轰响着开来——100米、50米……打头的车放慢了车速——它显然看见了,什么都看见了;军车像有灵性的动物一样,喘息着犹豫了一下,突然刹住,与此同时,灯光熄灭了。

接着,第二辆军车也刹住了,车灯也熄灭了,第三辆,第四辆……几十辆军车全部停住,所有的灯光都熄灭了。

在最初的刹那,男孩简直不知发生了什么事,突如其来的昏暗好像一条阴柔的黑布蒙上了他的双目。当他习惯了黯淡的光线之后,他看见那白茫茫的、无边无际的雪原之上,车队像一条黑黝黝的长龙,安然不动地静卧着。

男孩不知不觉地闭了闭眼睛,仿佛为了体验那突降的静默。但奇怪的是他并不感到黑暗——黑暗褪去了,灿烂的银河映在眼底,星星像晶宝的钻石,以赤裸裸的炫目光彩拥抱雪原,拥抱大地。男孩的心中弥漫着一片温柔的光明——也许就在这时,他的明蛑中,有了蓝色的勿忘我花的最初萌芽……大约十几分钟后,雪地上的一对人站起来了,红头发挨着黄头发。于是,第一辆军车启动了,接着,第二辆也启动了……车灯再次放光——依然零下20度的严寒,依然沉重的苏维埃军车,雪雾挟裹着浩浩雄风,车队驰向远方……听到这里,激动使我难以自禁。我想象,就在那一刻,小孩长大了。

“1966年,”叶夫图申科突然话锋一转,“我访问美国,在一次宴会上,忍不住讲了这个故事。突然一位女士从座位上站起来,高声喊——那就是我!我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我仔细端详,终于透过岁月的痕迹,分辨出那一张依稀秀美的脸庞来——不错,这位女士,西伯利亚雪原上的红头发,是她,真是她!”这真是一个美好的喜剧结尾,我们一个个按捺不住,轻轻赞叹,却听叶夫图申科接着说:“这位美国女士,当时已是一位很有名望的剧作家。她告诉我,自从那次她跟她的那位苏联飞行员阿廖沙分手以后,依然时时刻刻思念着他。她到他的驻地、他的部队去找他,她逢人就问:‘我的阿廖沙呢?’可是人们摇摇头,好像谁都不认识他。后来她回国了,但她的心还留在这片雪原。她不相信能溶化西伯利亚积雪的爱情力量,会从此消失了,没有了。她不停地打听,不停地询问:‘我的阿廖沙呢?我的阿廖沙呢?’以至当她以后访问苏联,见到斯大林时,一双无畏的绿眸也直视着这位威严的最高领袖,嘴里一字一句地问:‘我的阿廖沙呢?’”“斯大林没有回避这双眼睛,也没有回避这个问题,他同样望着她,对她说:‘你的阿廖沙是个好青年,我们委派给他更重要的任务了……’”“失踪了……”我终于恍然,再看举座各位,谁也没有出声。像风吹过田野,树叶在枝梢抖动般的自然,我们都能体会到个中的滋味。不同肤色下的不同血液,在一个敏感的痛点上流通了。

下意识地,我竟拿着刀叉在桌布上毫无意义地画起来。我画的是永远不变的一种几何图形——从童年时代起,每当我信手在纸上涂鸦我就这么画:半圆下面延伸出一个矩形。有人奇怪地问:“这是什么玩艺?”什么玩艺,我也不知道;为什么要画这个,我更不知道;却脱口而出:“一扇窗子。” 

 

 

浪漫

鸭绿江

白小易

 

一个朋友给我介绍对象。他别出心裁,给了我个电话号码,让我自己找她“联系”。我觉得这种约会方式实在荒唐,于是就给她挂了个电话(我对于荒唐事有一定程度的偏爱)。

她的声音很好听,于是我自然而然地想象她的相貌也不错,尽管这不怎么保险。她说她知道我的情况,并说她马上就动身到我这儿来。她的学校离我这儿挺远,至少要倒三次车。我当然不能忍心让她受累,连忙劝她不要来,在学校等我去。她坚持说还是她来,我也说最好是我去——恰巧这时候电话断了。

再打。却打不通了。这一来我没了主意——我们的分歧还未解决,究竟是我去,还是她来?我犹豫了半天,认为第一次打交道,还是顺着她为好。

结果是,我空等了一个下午。

第二天我又给她打了电话——“我等了你好长时间。”她说。

我解释了一番,然后请她在电话还未断之前决定今天的见面地点。

“好像没有必要了。”她说。

“为什么?”

“我们俩都有点太精明了。”

她在电话里笑着,“要是昨天下午我和你都扑了空该多好,你说呢?”

我说我觉得那样的场面的确很感人。

她没再说什么,放下了电话。

这一天我们果然都扑了空。

隔天她主动打来电话,大发了一通脾气,说她无论如何也不能嫁给一个跟她一样傻的家伙。 

 

 

老人与鹰

三明日报

陈元武

 

那是一个骄阳似火的中午,老人背着那杆猎枪转了几座山头,连个猎物的影子都未碰着。太阳的火舌舔得他烦躁不安,犀利的目光朝前方巡视着。

老人忽听见那林丛间有一阵响动,他连忙举枪瞄准,却再无了动静。他转过那丛芭茅和灌木寻去,眼前的情形竟让他大吃一惊:一只鹰无力地躺在血泊中,身边躺着一条已给啄得稀烂的死蛇。鹰显然是想挣扎着重返蓝天,它的双翅散开,但他出欲凌空而起的姿势。它受了重伤,整个身子无力地趴在地上。老人很后悔来迟一步,没能亲睹这场精彩壮烈的鹰蛇大战。他瞄了一眼死蛇,知道那是条毒蛇,鹰肯定是给它咬伤了,而且已命若悬丝了。他朝鹰走去,鹰以犀利的眼光盯着他的举动,身子本能地抱了几下,想往后退,钻进草丛或展翅高飞,它的翅膀使劲地扑楞了几下,但很快便意识到自己力不从心了,便昂起头,将有力的钩吻对着老人,突然发出一声令人心悸的唳啸,颈项的毛顿时炸开。老人急忙脱下褂儿,扑在鹰身上,把它裹住。鹰拚命地挣扎着,凄厉地叫着,努力了一阵,终于疲乏地垂下头,而那眸子依旧发出犀利的目光。

老人迅速地给鹰上好药,然后将鹰关入带着的铁笼子里。

鹰的伤渐渐地好了。老人每天将捕到的猎物鲜肉喂它。鹰开始在笼子里扑腾着翅膀,烦躁不安地不停来回走动,不停地想将头探了笼栅栏外。每次给它喂食时,老人看见它那凄惶的目光向他乞求着什么。终于在一天,他下了决心,将铁笼子放在院子里,抽去门栓。鹰在那一刻愣怔了一下,便秀快跑出铁笼,凌空而起。老人眼眶里两颗好大的泪徘徊了一阵,终于悄无声息地掉落。他望见鹰在不远处的同岗上欢快地飞着,叫着,优美地盘旋着,然后振翅直刺去空,越飞越高,越远,最后那一粒黑点般的影子消逝在碧空。老人的脸上泛出了会心的微笑……吼了一声,他后悔没给鹰起名字。 

 

 

老实说了吧

中国新文学大系·散文一集

刘半农

 

老实说了吧,我回国一年半以来,看来看去,真有许多事看不入眼。当然,有许多事是我在外国时早就料到的,例如康有为要复辟,他当然一辈子还在闹复辟;隔壁王老五要随地吐痰,他当然一辈子还在哈而啵;对门李大嫂爱包小脚,当然她令爱小姐的鸭子日见其金莲化。

但如此等辈早已不打在我们的帐里算,所以不妨说句干脆话,听他们去自生自灭,用不着我们理会。若然他们要加害到我们——譬如康有为的复辟成功了,要叫我们留辫子,“食毛践土”——那自然是老实不客气,对不起!

如此等辈既可以一笔勾销,余下的自然是一般与我们年纪相若的,或比我们年纪更轻的青年了。

我不敢冤枉一般的青年,我的确知道有许多青年是可敬,可爱,而且可以说,他们的前途是异常光明的,他们将来对于社会所建立的功绩,一定是值得记录的。

但我并不敢说凡是中国的青年都是如此,至少至少,也总可以找出一两个例子来。

我所说看不入眼的,就是这种的例外货。

瞧,这就是他们的事业:功是不肯用的,换句话说,无论何种严重的工作,都是做不来的。旧一些的学问么,那是国渣,应当扔进毛厕;那么新一些的吧,先说外国文,德法文当然没学过,英文呢,似乎识得几句,但要整本的书看下去,可就要他的小命。至于专门的学问,那就不用提,连做敲门砖的外国文都弄不来,还要说到学问的本身么?

事实是如此,而“事业”却不可以不做,于是乎轰轰烈烈的事业,就做了出来了。

文句不妨不通,别字不妨连篇,而发表则不可须臾缓。

有什么了不得的东西可以发表呢?有!——悲哀,苦闷,无聊,沉寂,心弦,密吻,A姊,B妹,我的爱,死般的,火热地,热烈地,温温地,……颠而倒之,倒而颠之,写了一篇又一篇,写了一本又一本。

再写一些,好了,悲哀,苦闷,无聊……又是一大本。

然而终于自己也觉得有些单调了,于是乎骂人。A是要不得的;B从前还好,现在堕落得不可救药了;再看C吧,我说到了他就讨厌,他是什么东西!……这样那样,一凑,一凑又是一大本。

叫悲哀最可以博到人家的怜悯,所以身上穿的是狐皮袍,口里咬的是最讲究的外国烟,而笔下悲鸣,却不妨说穷得三天三夜没吃着饭。

骂人最好不在人家学问上骂,因为要骂人家的学问不好,自己先得有学问,自己先得去读书,那是太费事了。最好是说,这人如何腐败,如何开倒车,或者补足一笔,这人的一些学问,简直值不得什么,不必理会。这样,如其人家有文章答辩,那自然是最好;如其人家不睬,却又可以说,瞧,不是这人给我骂服了!总而言之,骂要骂有名一点的,骂一个有名的,可以抵骂一百个无名的。因为骂人的本意,只是要使社会知道我比他好,我来教训他,我来带他上好的路上去。所以他若是个有名人,我一骂即跳过了他的头顶。

既然是“为骂人而骂人”,所以也就不妨离开了事实而瞎骂。我要骂A先生的某书是狗屁,实际我竟可以不知道这是一本还是两本。我要骂B先生住了高大洋房搭臭架子,实际他所住的尽可以是简陋的小屋——这也是他的错;他应当马上搬进高大洋房以实吾言才对。

哎哟,算了吧,我对于此等诸公,只有“呜呼哀哉”四字奉敬。

你们口口声声说努力于这样,努力于那样,实际你们所努力的只是个“无有”。

你们真要做个有用的青年么?请听我说:第一,你们应当在诚实上努力,无论道德的观念如何变化,却从没有把说谎当作道德的信条的。请你们想想,你们文章中,自假哭以至瞎跳瞎骂,能有几句不是谎?

第二,你们要做人,须得好好做工,懒惰是你们的致命伤。你要到民间去么,掮上你的锄头;你要革命么,掮上你的枪;你要学问么,关你的门,读你的书;你要做小说家做诗人么,仔细地到社会中去研究研究,用心看看这社会,是不是你们那一派百写不厌的悲哀,苦闷,无聊……等滥调所能描写得好,发挥得好的。再请你看一看各大小说家大诗人的作品,是不是你们的那一路货!

算啦,再说下去也自徒然,我又何必白费?新年新岁,敬祝诸君好自为之!

(十六年一月十日北京) 

 

 

乐而开笑

女友

郭海鹰

 

读大学时去洗澡,在去浴室的路上遇一位教过我们的药学教授,乱蓬蓬的头发,肩上搭一条洗澡巾,手里拿着浴皂,腋下夹一双拖鞋,边跑边叫道:“抢占位子!抢占位子!”想起他在讲台上西装革履,头发一丝不乱、油光可鉴,从头到脚气宇轩昂,风度不凡,而且治学严谨,讲课十分精彩。台上台下判若两人,发现这位教授如此可爱,不禁乐而开笑。

中医学院搞校庆,寝室里的4位姑娘前去凑热闹,跳不要钱的舞。深夜回校,饥饿难耐。见路边有小食摊,数数身上共有2元钱,估计够了,便叫了4碗素面。

吃了两口才发现碗底卧着一只煎鸡蛋,心里直喊糟糕,硬着头皮吃完。结帐一共3元2角,果然我们走不脱。与两位老板费了不少口舌才说好第二天晚上7点在老地方补交欠款,不见不散。但第二天晚上去那里根本没有他俩的踪影,只好第三晚再去。交了欠款之后我们义正辞严地指出他们头一天不守信用的行为是不文明的,他俩便不停地给我们赔不是。于是我们在道义上占了上风,总算挽回了一些面子,不禁乐而开笑。

半夜腹泻,起床拿了只手电筒去上厕所,回寝室的路上见漆黑的走廊里迎面走来一人,以为遇上了流氓,吓得心中乱跳,干脆先下手为强,打开手电射住那人,原来是同年级另一位女生起夜。正要打招呼,只听她尖叫一声,闪进一间寝室并立即关上门。我将耳朵贴在门上,听她在里面对室友们哭诉外面有个流氓用手电照她,不禁乐而开笑。

学外科时又诊断自己患了“直肠癌”,心情十分沉重。几位好友拉我去凤凰山春游赏桃花,大家玩得十分高兴,直到夕阳西下。有人叫道:“快看那太阳多漂亮!”我在一旁郁郁叹道:“夕阳无限好,只是近黄昏!”到了第二年春天我还活得好好的,大家又去赏桃花。好友们望着天上的太阳愁眉苦脸地对我说:“夕阳无限好,只是近黄昏!”不禁乐而开笑。

上街逛商店,见路边几十辆自行车停放在一个“严禁停车”的牌子周围。估计不会出问题,便把自己的车也停在那里,从商店出来时发现所有的自行车均不翼而飞,一打听才知道被市管会用卡车运到某派出所去了。取车前要交2元5角罚款,递给3元,找回5角,打开对折的钞票,发现里面竟还夹着一张5角,于是不动声色取了自行车飞快离开,一路上想起占了5角钱的便宜,不禁乐而开笑。

仔细想一想,自己还算是个乐观主义者,做一个乐观者真好,不禁乐而开笑。 

 

 

理解

《晨报》

马莉

 

有一个孤独的人。他告诉了我他的苦闷,烦恼,以及忧郁。他说世人不能理解他。

他只希望得到我的理解。

晚上,我们喝酒,我尽一切努力去理解他——然而不能。

于是我“煞有介事”地“教导”他一番。我给他讲了3个故事。

第一个故事是建造巴别塔:人类在创始期,天下只有一种语言。他们往东方大迁移时,遇见一片巴比伦平原,就在那里定居下来。他们彼此商量着说:“来吧!我们在这儿烧制砖头!”他们真的动手烧制起来。又说:“来吧!我们要建造一座城,城里要有高塔,耸入云霄,好传扬我们的美名,以免我们分散到别的地方!”这时候上帝下来了,他看见了人类建造的城和塔。他说:“人类联合成一个民族,讲一种语言,就可以做这样的事情,可想而知,以后他们随心所欲,想做什么就会做成什么。来吧!让我下去,将人类的语言变乱,使他们无法彼此沟通。”于是上帝施法术把人类分散到世界各地,让他们有不同的语言,人类的高塔终于没有建成。

这是《圣经》里著名的故事。“巴别”是“变乱”的意思。“巴别塔”就是“变乱之塔”。

第二个故事是苏格拉底的死:公元前399年,在雅典的法庭上,肃立着500个虔诚的雅典公民,人们要对伟大的思想巨子苏格拉底进行审判。原因仅仅是苏格拉底想当一个“马虻”,要通过交谈去“蜇醒”当时雅典这匹昏睡的纯种马,要让那些名声显赫的雅典人意识到自己并不聪明,应当清醒起来。然而,正直善良的雅典人始终对苏格拉底暴露雅典民主制缺点的做法不能理解。藏有私心的雅典人和襟怀坦白的雅典人一起,利用雅典的民主制这架机器,处死了自己的同胞——聪慧、睿智的先哲苏格拉底。

第三个故事是黑格尔的感叹:1831年德国哲学家黑格尔在弥留之际感叹地说:“只有一个人理解我。”

但马上,他又感慨地否定道:“就连这个人也不理解我!”故事讲完了。

这个孤独的人沉默不语。

这继续对他喋喋不休道:第一个故事说明了上帝有时是扇蠢的。他以为变乱了人类的语言就可以使人类彼此不能理解,他忘记了同一种语言的人也可以互不理解。第二个故事恰好从正面论证了第一个故事的结论:雅典的公民们有谁理解了同是雅典公民的苏格拉底?第三个故事是第二个故事的反证:即使理解了又能怎样?人们理解的黑格尔是人们所理解的黑格尔,而不是他本人。黑格尔的哲学来不是被分裂成了许多流派吗?每一个流派都不可能脱离自身去理解真正的黑格尔。

我其实是在对自己喋喋不休。

我叹息:伟人尚且如此,何况芸芸众生的你我? 

 

 

理解能力

戴金林

 

人们常说:“小孩没有理解能力。”但我对此深深地表示怀疑。

一位老师教一年级数学。他给孩子们讲解减法,教得很努力。一次,他把一个特别认真听课的学生叫到黑板前,问道:“戈登,想一想,4颗樱桃放在桌子上,你姐姐吃了其中的1颗,桌子上还剩几颗?”

“几个姐姐,先生?”

“不是,注意听!我把这道题目再重复一遍。桌子上放着4颗樱桃……”“这是不可能的,先生!现在没有樱桃,现在是冬天。”

“戈登!我们假设4颗樱桃放在桌子上,你的姐姐来了……”“哪个?”

“什么‘哪个’?当然是你的姐姐!”

“啊!我有两个姐姐,莫尼卡和英格。”

“这是一样的!注意,一个姐姐拿了1颗樱桃……”“莫尼卡和英格是不会只拿1颗樱桃的,她俩总是什么东西都拿光。”

“但是,戈登!你爸爸只允许她拿一颗樱桃!”

“这是不可能的,先生。”

“为什么?”

“爸爸出差去了,两个星期后才能回家。”

老师的脸有点红了。

“嗯,注意!我现在把这题目再讲一遍!如果你再插话,你就到你的座位上站着。嗯,桌子上还放着3颗,不是,是4颗樱桃,你姐姐从中拿了1颗樱桃,桌子上还剩下几颗?”

“没有了。”

“什么?你怎么会得到这个答案?”

“因为我吃了剩下的樱桃。我最喜欢吃樱桃!” 

 

 

理由

林清玄

 

许久以来,我一直在找一个理由,来说明我为什么爱你:可是我找不到那个理因为我不能把我对你的爱只限定于一个理由。

情感的深厚使我无法找出一个固定的理由来说明为什么,因为每一个为什么后面还隐藏着更多的为什么,如果一直想去追问什么和为什么,到最后一定会失去我们所追问的本意。

有一次我们去探望一位家庭很美满的老师,想去探问他们相爱的理由,老师说的话我很喜欢:“其实,我们两人都是不完美的,由于生死不渝的爱,使我们有勇气去追寻彼此的完美。但是在途中我们发觉更多的不完美,所以我们一直追寻下去。”看到两个小儿女分别依偎在父母的怀里,我心中竟获取了极大的感动。沿着松江路走出来,大雨在劲风中下着,我竟仍禁不住心中的雀跃。

那是一次神奇的经验,好似在茫茫的黑夜里突然看见远处的灯光,以为那一定是证明爱情的唯一理由了,照这样走去,必然会找到那一盏灯火。

从来我都认为爸爸妈妈的爱情是伟大而完美的,他们虽然只受过很少的教育,却能相厮相守相敬如宾几十年,我是忍不住的好奇,可是每次总是话到嘴边碍难启齿。后来有一天一家人围坐着看电视,我便偷偷地禀问妈妈那个理由,手里打着毛线的妈妈忽然浮出少女的羞涩,在老花眼镜的掩饰下也掩不住双颊的桃红。

“去问你爸爸。”妈妈说。

走到爸爸旁边为他斟了一杯茶,也同样地问说那个理由,没想到一向有威严的爸爸也会有一丝不自在,嘴角闪过一抹神秘的微笑说:“问你妈妈去。”

对于这两个答案我觉得迷惑了,那一盏看似很近的灯火又一下子远到天边,闪烁着不可了解的光芒。是不是几十年的相爱让他们的理由升华到无形呢?或者他们的理由是另一种境界?又或者是他们也不知道到底是何理由?那一天夜里,想到爸爸妈妈之间的情爱,辗转不能成眠,我终于想通“不能言传”是中国人生活的最高境界,爱情又何尝不是?起先是想找一个理由的,那像是到一个繁花盛开的园子里去摘花,原来只想摘一朵,一走进才发现,每一朵都开得璨灿,各有各的美处,一时间竟让人突然慌乱了手脚,分不出、记不起要摘哪一种的哪一朵好,后来还是空手走出了花园。任它繁花争长,不是比随意摘一朵花好吗?也许,爱情真是用不着任何理由:如何去问一棵仙人掌,它为何不在沃土上植根偏要在沙漠里开花?如何去问一棵无花果,它为何喜欢结果不喜欢开花?如何去问一朵玫瑰呀!它在温室里为何活得那么坦然?只知道一旦有爱情,仙人掌在沙漠也开花,无花果不开花也结果,玫瑰在任何一处地方都活得坦然。只有爱,能拔起擎天的巨木,能升腾冷漠的生命,能裸露许多灵魂,以及能在长长的阴夜袭来时也有耐心期待天光。

所有的理由都不可靠,都是一条不可把握的渺茫的线。有人说,爱这么深,没有理由是不行的,于是大家去寻找理由,说是爱上那巧巧的鼻子,爱上樱樱的唇色,爱上眼睛像月亮,总有一天理由被找尽了,那一天也是爱情完结的一天。为理由去爱以后,请就不要回头去找那个理由了吧!我摸不清去爱的理由,只知道你一天不从长长的阶梯走来,一天不看到你脸上美妙的微笑,一天不在厨房里为我烧菜,我就会在茫茫的黑暗里独坐一夜,让寂寞一口一口吞噬了我的生命。 

 

 

理智

散文选刊

冯骥才

 

风筝能在天空翱翔,是由于风的推动,还是绳的牵引?太阳从东边悄悄挪到西边,终于找到一条缝隙,把它明媚的光射进。

我的空间。

只有从网中逃脱出来的鱼,才有资格谈自由。

历史在君主们的许诺一次次变为谎言中不清不白地前进。

真理有如夜空的月亮只能感觉到它的存在,却丝毫得不到它的恩惠。

蜘蛛的生存方式是张开网,等待飞虫的错误。

一只狗向外界透露:“我主人所做的,我都会。”时间也能创造财富。

文物是时间创造的。

把晚上掉进去的、已经挣扎得筋疲力尽、气喘吁吁的情感毫不费力地俘获。这猎人未免太残酷。

我说:理智是拴马桩。让情感的野马系上缰绳,缚到拴马桩上。这样,你才有时间和精力去做你打算做的工作。只是当你疲惫的时候,才允许自己把情感的野马从拴马桩上解下来,骑上它,绕过篱笆,奔过山丘,到花的草原上去驰骋,去逐鹞鹰的翅影,去引吭高歌,去到池边饮水,去到林间憩息,谛听林鸟婉转的啼鸣。当你得到了抚慰,驱除了疲倦,自觉让情感的野马失控,驮着你任意走向叉路口,或去践踏事业的园囿。如果这样,你将一事无成。不要冷落拴马桩。冷落了拴马桩,也就是冷落了你正在干的事业。 

 

 

恋爱八段经

畅销书摘

张若谷

恋爱有四种19世纪有一个浪漫派的法国作家叫做司汤达的,写过一本研究两性间恋爱心理的书,题名叫做《恋爱论》。这本书在形式上,虽是一本科学式的研究记录,作者却费了二十多年的心血才写成。但这决不是一部枯燥乏味的科学书,而是一部有趣味的文学创作,是一本爱的“圣经”。在这一本书的开头,作者把恋爱分为四类:(一)热情恋爱——超出利害观念的恋爱。

(二)趣味恋爱——运用机智才能的恋爱。

(三)生理恋爱——以肉体快乐为基础的恋爱。

(四)虚荣恋爱——夸张骄奢心理类似友情的恋爱。

他用一种极美妙而且带有抒情诗成分的笔法,反复说明各种恋爱心理的现象,特别对于男女两性间诞生恋爱的过程,分析得非常详细。

恋爱的诞生据司汤达说,恋爱诞生的过程,即两性间心理现象的转移,可以分为七个阶段。

第一阶段:赞叹第二阶段:憧憬第三阶段:希望第四阶段:初恋第五阶段:结晶第六阶段:怀疑第七阶段:信仰一见倾心所谓赞叹,即是中国成语“一见倾心”的心理表现。在英文中也有同样的成语,便是指同样的事。现在举一件故事来说明。

有一个美丽的少女,素来鄙视爱,她抱着一种坚固的贞操。有一夜,在一个跳舞会上,她偶然和一个青年军官共舞了十分钟,她便写信告诉她的女友道:“在那一刹那间,他便成为我的心之主人了,一见了他,把世上一切事都忘了,这是我惶恐不堪的。在我看见他的时候,我的灵魂究竟纷乱到什么程度?无论用怎样优美的词句,也决不能传其万一,我只要一想起他,脸就红了。假使他那时第一句问我:‘你爱我吗?’我除了答一声‘嗳……’以外,是再没有气力了。

我那时的心境,简直像是吃了毒药……不见了他,我好像什么希望都消失了。”

这个少女的心,的确是被像雷电一击般地打动了,这个雷电般的一击,能够使无论是男人或女人,陷入到一种发狂似的亢奋状态中,内心轰轰地在沸腾,在燃烧,他或她的眼前,只看见对方的美点,所谓“情人眼里出西施”,他或她,便要情不自禁地对于他们初次邂逅的恋人,发生非常热烈的赞叹了。

憧 憬男女两性,经了一度“一见倾心”之后,必定要发生出许多憧憬的心情。

日本现代小说家武者小路实笃,在《忠厚老实人》里描写他见了他的恋人时所发生的憧憬心境道:“我从那时起便想和鹤(作者的爱人)结为夫妇……于是我想到成功之日的情景,做起欢喜的梦,甜美的梦,害羞的梦来……初会时的事情,互相阐明彼此所感最初接吻时的事……我甚至空想到那些事上。父母,兄嫂,侄女等对于鹤将取的态度,我也想象过。所有的想象都是华美、光明、甜蜜,而令人目眩神迷得不好意思的想象。”

男女两性间在初会后最昂奋的憧憬,便是心里想着:“若是能够和他(或她)接一个吻,是多么快活的事情呀!”

希望和憧憬几乎分不开的,便是希望。若是希望不能早日发生,那不免要在当事的一方,另去找寻别的对象,而对于现在的恋爱对象便会断念。

在希望萌芽的时期,男人开始研究女人的美丽,女人也会自然地希望和那个男人将来怎样可以享受到结婚的快乐。无论是如何谨慎的女人,在此希望时期,眼里都要流出血来;想隐藏而不能隐藏,一腔热烈的爱情,几乎要把身子都裂开来哩。

初在恋爱初生期内,只要有一点希望,便好了,只要有机会,在一刹那间,便会实现初恋。

初恋时期的两性,他们的想象都是非常纯洁的,尤其是青年女子。青春之火,在她的心里燃烧着,她的头脑里装满要把自己身心完全溶化进去的美妙的幻想。她每次会见恋人,心中所喜悦的,不是那男人实际的姿态,而是她自己头脑里幻想的姿态。

男人会见他初恋的女人时,目不斜视地看着她的颜色;只要一个微笑,那就可以把他送上幸福的顶点。

初恋的男女,能够在夜间或者黄昏,互相握手,散步于没有人迹的郊野,即使王子和公主的幸福,也比不上的!

结这里所谓的结晶,绝不是指“孩子”,而是一种无色无形神妙莫测的心理现象。

在燃烧似的炎夏夜里,在公园乘凉的时候,正在初恋时期的男人,必定会想到:“若是同她一块儿尝这凉的风味,那是怎样快乐的事情!”

若是你的一个朋友,在打猎时折伤了手腕,给他所爱的女人看护,你看见她那样体贴入微的情形,恐怕把苦痛也当成福气了,同时你会联想到你自己的爱人是如何的好了,换一句说,从你眼前所见的景象,你会发觉你自己爱人具有的美德,这种现象,便叫做“结晶”。

爱之结晶,便是在自己所爱的女人身上,发现一切新的美德。

怀在恋爱诞生的希望时期,男人是取攻势的,女人是取守势的,一方是追求,一方是拒绝,一方是大胆,一方是胆怯。

男人常常想:“我合她的心愿吗,她肯爱我吗?”

女人常常想:“他口说爱我,不知道是不是一时的甜言?他是志气坚定的人吗?他现在的神气,能够继续到何时,会不会变化呢?”

当女人恋爱的时候,她的全部精神都集中在男人身上,所以女人的疑心,也比男人来得多。

可是女人偏要维持她的处女的尊严,甚至于反唇对那男人,她这种态度并非真的,完全是装的。

不明白这种事情的男人,在正得意的时候,遭遇了挫折,以为是失败了,不知他的目的,就可以在这个当儿达到了,因为他的心里起了恐怖,注意力便加深了,注意力一加深,便会发现恋人的真美。

初恋的两性间,是免不了常常发生小疑惑的事情,正因为有了疑惑,必须要有真挚的表白和说明,一说明了以后,双方的了解的感情,自然也会更深进一层了。

信双方在解除了怀疑以后,便会筑起一座像金刚石似的信仰基础。

无论男人或女人,从这时起,便会想着:“他是具有一切美点的,他是爱我的,怎样可以得到最确实的恋爱证据?”

若是男女两性,一到了这个时期,那恋爱的永续性,便得着保障了。

只要有了信仰,那恋意的结晶作用,是决不会停止的。

若是你们中有人被恋人抛弃,结晶作用,似乎是停止了;但请你不要绝望,它仍然会继续发生的。最后的一段以上所列举的,是恋爱诞生过程里的七种阶段的现象,现在要说到最后的一个阶段了。

知道的“结婚”这一件大事(我对于结婚是外行,所以不敢瞎动笔杆了)。

结婚了以后,两性间如仍希望享受恋爱的幸福,独一无二的妙法,便是永远把初恋时的种种阶段,重新继续温一遍,这恋爱八段经,是两性间朝夕必诵的灵经。□ 

 

 

恋爱的艺术

《自然与人》

吴再丰

 

一个温馨的玫瑰梦一段羞涩的浪漫曲到了做梦的年龄,谁都想拥有一个温馨的玫瑰梦。在踏入爱河之前,俊男倩女的心中,早已有了一个完美的她或他。

心中的她或他当今社会,提倡自由恋爱,青年男女喜结鸾凤的阶梯大多是约会。初次约会,在略带羞涩的低声交谈中,男女双方都在进行“快像判断”;像拍摄一张张快像那”“样,对对方作出判断。这时,他们会以心目中的她或他来衡量对方的容貌和气质。

这个她或他并不是生活中某一个具体的人,而是受电影、电视、小说或生活中一些经历的影响,在头脑中逐渐形成的一个理想形象。这个形象是完美无缺的,对一个男孩或女孩选择恋爱对象起着决定性的作用。

美国埃姆赫斯特大学的心理学家卡宁加姆博士,曾就容貌的魅力作了一次有趣的实验。他把女性的五官描述成23种情况,让75名自愿受试的男性根据自己的审美观来作出选择。结果,大部分男性都描画了这么一幅美女图:瓜子脸,大眼睛,大瞳孔,小鼻子,突出的颧骨,高挑的眉毛,微笑时樱桃小嘴稍启,露出一排洁白的牙齿。

接着,卡宁加姆博士又进一步让这75名男性根据女性的面部照片来判断一下她们的性格,以及自己对她们的感想,如:想和谁约会,甚至想和谁发生性关系等等。最后的统计结果表明,大眼睛、高颧骨的姑娘被认为是性格开朗、快乐、善于交际的人,不过这类女子比较主观,且虚荣心强。如果姑娘的鼻子很大,那她的性格正好相反。小伙子们多认为,大眼睛、小鼻子的姑娘很有魅力,想与之约会。如果姑娘的大眼睛能传神,下巴短而翘,那就很自然地会想到与她发生性的关系。

以上是卡宁加姆博士对美国人的调查,由于东西文化的背景不同,所以在审美上也有着相当的差异。现在,我们来看看日本年轻人心目中的她或他又是怎样的呢?日本北星学园大学的大坊郁夫教授曾在年轻女性中进行过一次异性调查。他的实验对象是25名18~25岁的单身女性。他让这些女子观看男子的全身照片,然后根据提问来回答。姑娘们的回答使大坊教授相当满意。他说,“调查的结果是耐人寻味的,它对现代男女青年的恋爱有着指导性的作用。”

日本女性喜欢男友具有宽宽的肩膀、结实的胸脯和瘦削的臂部;希望他的服装既切合时宜又整齐清洁;待人接物具有高雅的气质和不凡的谈吐;性格上既有阳刚之处,又不乏温柔体贴。这是姑娘心中的理想情侣形象,条件虽然苛刻,却是她们梦寐以求的如意郎群。没有哪个姑娘愿意选一个斜溜着肩膀、挺着个圆肚、衣衫不整、谈吐粗俗的人作为自己的守护神。

双目中的秋波人常说,眼睛是心灵的窗户。内心的思恋会通过眼神传递出来。初次约会的青年男女,从相互间的目光交流中,就能知道对方对自己是否有好感。在一般情况下,约会中男女双方的目光交流次数愈多,彼此间的距离也靠得愈近。如果对方用炽热的目光凝视着自己的眼睛,那他(她)对自己肯定有好感,甚至蕴藏着强烈的爱情。

然而,再炽热的凝视也要讲个时间火候,如果一味盯着对方的眼睛,结果往往会适得其反,使对方的心情变坏,甚至产生恐惧的心理。京都大学灵长类研究所的正高信男说:“不论是人还是动物,长时间地凝视对方就是在制造紧张气氛,意在恐吓对方。这是发动进攻的前奏。”

我们去动物园猴山游览的时候,常常可以看到“请不要凝视猴子眼睛”的告示牌,这实际上是在提醒游客不要刺激猴子争强好胜的本性,以免发生“战乱”。在猴子自己的王国内,当两者的视线碰在一起时,地位低的猴子会立即避开视线,这已成为一条规矩。

这种情况在人类社会中也是一样。有人曾在加利福尼亚州的十字路口做过一个相当有趣的实验。他让一些人站在十字路口,每当红灯亮时,就让他们用眼睛盯着停车线后面的司机或行人。结果绿灯一亮,这些司机或行人都尽可能快地逃离了现场。这说明,人本能地认为,过分的凝视是一种威胁,是在窥视自己内心深处的隐私。同样,青年男女在约会的时候,你如果一直傻乎乎地凝视着对方的眼睛,就会给对方留下极其不好的印象,对方不是当作你有病,就是认为你动机不纯。美国的斯坦福大学曾经做过这样的心理实验:他们让几名男生看同一女性的3张不同视线的照片,照片上女子的视线分别是直视、俯视和斜视。结果,女子斜视的照片给人的印象最好,温文尔雅;含情脉脉;而其直视的照片则被理解为具有相当的挑战性,心地不善,令人相当不快;与直视的照片相比,俯视时的女子虽然显得呆板和懦弱,但给人的感觉要舒服得多。

青年男女在初次交往时,如果女方经常很快地避开男方的视线,并且不好意思地低下了头,那就表示她对他有好感,但又唯恐他很快识破了自己内心深处的秘密。因此,可以说恋爱是从女方避开视线开始的。随着时间的推移,情侣之间的感情也愈来愈深,相互凝视的时间也悄悄地延长了。

非凡的瞳孔眼睛之所以富有魅力,是因为拥有神秘的瞳孔。瞳孔是光线进入眼内的门户,在生理上的作用是调节入射光线的强弱:它在光亮处缩小,在暗处扩大。

心理学家们在长期的实践中又有了关于瞳孔的新发现。瑞士心理学家汉斯披露,如果一个人的心情特别愉快,或者见到了久别重逢的爱人,那么她(他)的瞳孔就会扩大;如果一个人的心情抑郁烦闷,或者见到了令自己讨厌的人,那么瞳孔就会缩小。因此,情侣们在含情相视的时候,能够通过对方瞳孔的大小变化,读懂他(她)内心的独白。

另外,瞳孔变大还会增添女性的魅力。传说在中世纪,意大利女性已经掌握了这一技巧。她们在参加舞会前常常用颠茄制成的药水滴眼,以扩大瞳孔,使自己更加妩媚。难怪本世纪的画家在创作人体艺术画时,都将画中美女的瞳孔画得特别大。而古今中外的情侣也都喜欢在幽暗的场所约会。

还有,随着年龄的增加,一个人的瞳孔也会变小。许多人为了使自己看上去更年轻,便想方设法让瞳孔变大。

恋爱的生理人常说“情人眼里出西施”。男女双方一旦产生爱意,会感到彼此越来越美,小伙越变越潇洒,姑娘越变越娇美。也许,大多数人以为,爱情是一种心理现象,其实,恋爱有着复杂的生理机制。

热恋中的男女,肌肤都会变得漂亮,尤其是女性,她们体内的催乳激素含量明显地高于往常,使其肌肤细腻、爽洁、富有透明感。过去人们只知道拥有大量催乳激素的专利属于孕妇和产后哺乳期妇女,而现在发现恋爱居然能左右催乳激素的分泌。这确实令人惊奇。

京都大学名誉教授大岛清先生曾对恋爱的生理机制作过细致的研究。他认为,男女一旦相恋,他们的交感神经就会兴奋,而副交感神经就受到抑制,于是人体就出现心率加快、瞳孔放大、行为活跃、食欲减退、脸面泛红等现象。日本《夸克》杂志前不久进行的一项有趣生理实验,进一步证实了爱对人体生理的影响。实验时,A君在什么也不知道的情况下被邀请到一间会议室,工作人员在他身体的一些部位安上电极和发射装置,然后在隔壁的接收机屏幕上进行心率监测。会议室里的A君独自一人,无所事事。这时,同一个公司的B小姐、C小姐、D女士和E先生分别进来和他进行了5分钟的单独会谈。结果,他与C、D、E交谈时心率很正常,唯独与B小姐交谈时心率异常加快。大岛教授立即断定,A君对B小姐有特殊的感情。实验结束后,在大岛教授反复劝导并言明绝对保密的情况下,A君终于承认,他在半年前就开始单相思本公司的B小姐,每每与她擦肩而过,心里就觉得非常快慰,只是由于B小姐在其他部门工作,至今连她的芳名都不知道。

恋爱是一门艺术,但愿本文能为您成功的恋爱助一臂之力。 

 

 

恋爱症候群

黄舒骏

 

关于恋爱症候群的发生原因至今仍然是最大的一个谜。

不管性别年龄职业习俗学历长相出生地没有一个人可以免疫。

有些专家学者研究后相信恋爱是内分泌时超速引起;而别的一些人认为恋爱属于流感型是青春期对爱的渴求它会自动痊愈。

不管你同不同意自古到今许多事实证明,恋爱不但是一种病态它还可能是一种变态。

一般发病后的初期反应会开始改变一些生活习性:洗澡洗得特别干净刷牙刷得特别用力半夜突然爬起来弹钢琴,有人每天站在阳台对路人撒娇有人突然疯疯癫癫突然很安静,有人一脸痴呆对着镜子咬着指甲打喷嚏有人对小狗骂三字经,有人突然改变发型男人开始每天练着哑铃。

食欲不振歇斯底理十指萎缩神经过敏发烧抽筋都出现在这时期。

随着病情越来越变本加厉人会变得格外敏感又干喊恶心。

学的说的唱的都像天才诗人一般才华让你越肉麻越觉得有趣,有人恋爱之后每天坐在厕所哭泣,有人开记者会宣布恋爱的消息,有人总是喜欢两个人躲在黑漆漆的地方想做那不可告人的事情。

每天忙着找人算命挖空心思改变自己投合对方的习性,把每天都当作纪念日把自己当作纪念品,每天漫无目的腻在一起越亲近越觉得好有趣,走着坐着躺着趴着都形影不离像是两人身上生了连体衣,心里想的只有爱你爱你爱你爱你,也不管家里米缸有没有米也不管路上有人示威抗议只管爱你。

经过一番轰轰烈烈热恋时期不久就会开始渐渐痊愈,两人开始互相猜疑互相攻击对方缺点所有甜密都随风而去,然后开始怀疑自己根本找错对象惊讶自己为何如此不聪明,为了爱情不管一切不顾父母朋友姐妹兄弟开始感到后悔不已,然后开始感到疲惫直喘粗气一切统统不理,然后是精神不济瞳孔放大脾气暴躁四肢发疲终于受不了要分离。

虽然结果颇令你伤心了解之后也没什么了不起,爱情终究是把握不住的云只是我想要告诉你。

噢! 

 

 

灵感

新民晚报

南妮

 

有个朋友说他最近的开心事有两桩。一次是过马路时,有个老太太微笑着伸出手,要求他带她过去。当时街上的行人不少,老太太独看中了他,伸手给他的姿势也是很优雅的,脸向上仰着,完全的信赖。另一次也是走在马路上,一个小男孩东张西望地不专心走路,一步跨前,手拉着他的胳膊,大概把他当做了自己的爸,走了好几步路抬头一看,呀!是个陌生大个,便红着脸飞快走了。

做好事做得相当有美感。

有趣的插曲就在你出其不意之中发生了。朋友的开心大概就是因为人乐、他也乐,美丽的情境犹如一段小提琴独奏。

真是像张爱玲说的,人生的生趣全在那些不相干的事上呢!写文章是不是也是这样呢?“灵感”好像那老太太的手,不请自来,找上你便坚信你能完成一个意愿。“意趣”好像那小男孩的手,随心所欲,却令你握住了一路的温馨。

好的感觉不会常常有,不过你越有修养就越具发现的眼光。所以有人说,写作到最后,就是在比赛一个人的修养。也因为散文随笔是培育与训练修养的一种方式,自己才是那么乐此不疲吧! 

 

 

灵魂·眼睛·语言

《中国青年报》1982.6.17

范曾 中国

 

灵魂何在?它既非先天地而生,又不是离开血肉之躯的身外之物。灵魂储藏在你的心中,闪动在你的眼里,流露在你的嘴上。眼睛是灵魂的窗户,它毫不掩饰地展现你的学识、品性、情操、趣味、审美观和性格。戏剧表演家、舞蹈演员、画家、文学家、诗人都着意地研究人们的眼睛,认为它是灵魂的一面无情的镜子。而语言也会毫不掩饰地展现你知识的深或浅、趣味的雅或俗、思维的文或野、动机的纯或杂。对于一个敏锐的画家和作家,总是善于捕捉人们瞬息万变的眼神和因人而异的语言,离开了这两件事物,恐怕形象思维就会贫乏得多了。

眼睛放出的神采,它的类型是那么繁多:心胸博大、为人正直的,眼神明澈、坦荡;心胸狭窄、为人虚伪的,眼神狡黠、阴诈;志怀高远的,眼光执著;为人轻薄的,眼光浮动;因为克己,眼神内敛;因为贪婪,眼神暴露;正派而敏锐使眼光如利剑出鞘;邪恶而刁钻则使眼光如蛇蝎蛰伏。渊博的人,眼中透出了悟;无学的人,眼中似乎只存疑窦。自信者,眼神坚而毅;自堕者,眼神晦而衰。也许你貌不惊人,眼小如豆,但它可能流露出华美的气质;也许你美目流盼,但却可能有一个蜷曲衰败的灵魂在其中沉睡。那碧如长天、浩如沧海的眼神是属于周总理的;那英爽逼人、气干霄汉的眼神是属于陈毅的;那临危不惧、坚韧如磐的眼神是属于方志敏的;那忠实纯洁、无私无畏的眼神是属于雷锋和王杰的。啊!最美好的灵魂在他们的眼中闪耀。

或许语言更能直接地反映一个人的灵魂。你一动嘴,便在勾画着自己,有时维妙维肖,有时则比较隐晦曲折。但是言为心声,那是无论如何也无法彻底掩盖自己的灵魂的。

我们提倡语言美,那么,什么样的语言是美的呢?我想,问渠那得清如许,为有源头活水来”。你的语言为何能如此纯洁而明净,那是由于你的灵魂崇高而朴实,有着源头的活水。语言是反映一个人风貌的另一面镜子,豪放的人语多激扬而决不粗俗;潇洒的人言谈风动而不随便;谦逊的人含蓄蕴藉而决不猥琐;博学的人旁征博引而不芜杂。你学富五车,在讲坛上才能有惊人妙语;你胸无点墨,则往往临阵搜索枯肠。你知道妙悟者不在多言,所以你言简而意赅;有的人则不肯花时间思考,他就有足够的空闲去喋喋不休。宽厚的人,语多奖掖;刻薄的人,词每贬抑。脚踏实地的人,连声调都沉稳;而只图虚名的人,则往往最好浮词。由于妒恨,使语言成为中伤的暗箭,向四方射击;由于私欲,语言会染上奴婢的色彩,令人作呕。罗嗦者往往由于思维太紊乱;晦涩者则大体因为心灵不纯洁。时穷节现,闻一多在万人丛中长啸一声:“天洗兵”;身系囹圄,谭嗣同在刀戟之前浩歌:“我自横刀向天笑!”正义使季米特洛夫在敌人的法庭上慷慨陈词;残暴则使希特勒的广播演说成为野狼的嗥叫。

眼神足以传情,语言足以述怀,这情怀因时代而异,因阶级而异。灵魂依附于每一个具体的人身上。听其言而观其行,那么,什么是真、善、美的灵魂,什么是假、恶、丑的灵魂,是可以在实践中不断被认识的。 

 

 

玲珑人生

《玲珑人生》

尤今

 

匕首脾气是匕首。

这样的匕首。每个人都有一把。

修养好的人,让匕首深藏不露,非万不得已,绝不亮出它。

然而,涵养不到家者,却动辄以匕首作为保护自己尊严的武器——不论大事小事,只要不合乎他的心意,便大发雷霆,以那把无形的匕首,来伤人,对下属如此,对家人如此,对朋友也如此,一视同仁。

把别人刺得遍体鳞伤,他还理直气壮地说道:“发脾气对我有如放爆竹,劈劈啪啪地放完了,便没事了。”

没事的,是他自己。别人呢,别人的感受怎么样,他可曾想过?脾气来时,理智便去;每一句话都浸在刀光剑影里,寒光逼人。道行高的,也许懂得脱身之道,然而,一般人却只有呆呆木立,任匕首乱刺,痛苦万状地看着心脏淌血。

血流得多了,便偷偷地把自己所拥有的那一把匕首拿出来磨。悄悄地磨,狠狠地磨。磨匕首,也同时磨勇气。匕首越磨越利,勇气也越磨越强。”“终于,那一天来了。

惯用匕首的那个人,又以他的匕首这里那里的乱刺。

伺机报复的这个人呢,静静地抿着嘴,不动声色地将那把磨得极薄极利的匕首取了出来,对准对方的心口,猛猛地丢过去。“嗖”的一声,匕首直插要害。

他应声倒地的那一刹那,才恍然大悟:“哎哟,别人身上,原来也是有匕首的!”所以说呀,出匕首,能不三思否?古井有一类人,像古井。

表面上看起来,是一圈死水,静静的,不管风来不来,它都不起波澜。路人走过时,都不会多看它一眼。

可是,有一天你渴了,你站在那儿掏水来喝,这才惊异地发现,那口古井,竟是那么的深,深不可测;掏上来的水,竟是那么的清,清可见底;而那井水的味道,甜美得让你魂儿出窃。

才美不外露,已属难能可贵;大智若愚,更是难上加难。

世人都迫不及待地把自己所拥有的抖出来让别人看,肚里有一分的,说他有两分;有两分的呢,说自己有三分;余此类推。

“有麝自然香”已变成了惹人发噱的“天方夜谭”。“无麝放假香”,才是处世真理。

正因为这样,一旦发现了古井,便好似掘到了金山银库,有难以置信的惊喜——以为它平而浅,实则它深又深。上至天文,下至地理,无所不知,知无不言。你掏了又掏,依然掏之不尽。每回掏出来的话语,都闪着智慧的亮光。你从中得到了宝贵的启示,你对人生有了更坚定的信念。

这口古井,不肯、也不会居功,它静静伫立,看你变化、看你成长。你若有成就,它乐在其中而不形诸于外。

古井,可遇而不可求,一旦遇上,是你的造化。

情怀女人的一生,有四个阶段。

少女、少妇、徐娘、老妪。

少女情怀总是诗。现实之于她,不是柴米油盐,而是溪流、云朵、鲜花;色彩绚烂,如诗如画。

遗憾的是:少女时代虽然美如诗,亦短如诗。它几乎是稍纵即逝的。

一纸婚书,让她成了少妇。

少妇情怀似散文。

这时,她不再朦朦胧胧地沉浸于鸟语花香的境界里,现实生活里千样百样有待应付的事儿,使她变得精明能干,成熟踏实。她双手所谱出来的,不再是象牙塔里苍白无血的诗;她以生活之笔写散文,散文里,有泥土朴实的香味。

孩子渐渐长大了,然而,她还未老,她成了徐娘。

徐娘情怀似小说。

丰富的阅历教会了徐娘沉着应变的能力,她有化解宿怨的妙方,有“水来土掩,兵来将挡”的气度,也有“天塌下来当被盖”的豁达。

这时,她白发初来,皱纹未长;外貌与内心世界一样的妩媚动人。

她像小说,人人都想追读。

然后,孩子成家立业了,毫无商量余地的让她升级为祖母。

她听到别人在背后称她为“老妪”。

老妪情怀似论文。

论文初读沉闷枯燥,晦涩难懂,你我他都不爱读。

但是,倘若有人肯耐心的去读——细细的读,慢慢的读,绝对能从那闪着智慧光芒的字字句句中,读出一股隽水难忘的韵味来!饮料与人生饮料与人生,有着不可分割的密切关系。

少年多喜欢汽水。它甜,它变化多,少年不识愁滋味,人生的甜酸苦辣,他独独只尝到甜味。世界在他眼中,犹如味道各异的汽水,缤纷多彩。

进入青春期,他工作了,他恋爱了。这时,他的口味已由汽水转向了咖啡。咖啡亦苦亦甜,也香也涩,有一种成熟的刺激感,符合了他复杂多变的心境。这时期,山和水在他眼中,非山亦非水。他有奋斗的野心和理想,他有成家的需要和欲望;但是,事业和爱情,都可能带给他一些小挫折;他有时在笑里流泪。有时却又破涕为笑。他患得患失,却又乐在其中。

中年以后,多爱中国茶。中国茶那股若有若无的幽香,是深藏不露的,它恬淡而隽永,沉实而深刻。它绝不肤浅地刺激你的味觉。然而,喝了,缠在舌上的清香,却叫你回味无穷。江山已定的中年人,这时,见山又是山,见水又是水。对生活,他再也没有不切实际的憧憬,然而,他充分领略夕阳的绚烂在黄昏难以久留的道理,所以,他珍惜生活里的每一寸光阴。他的每一个日子,都包裹在一个平淡而又平实的快乐里。

老年人,喝白开水。白开水,不含糖精,没有咖啡因,更无茶碱。它极淡极淡,但若细细啜饮,却也能尝出一丁点儿的甜味来。人生的大风大浪,他看过了;人生的惊涛骇浪,他经历过了;成败得失,都成了过眼烟云。此刻,他安恬地坐在摇椅里,回首前尘,一切的一切,都淡淡如水、如水……善意的谎言每周一次,我总到附近一间小小的理发院去吹洗头发,两个师傅负责设计发型,一个小学徒专门抓洗头发。老实说,我很同情那个瘦小的学徒,看得出她很想学发型设计,但由于工作繁琐,加上两位师傅态度冷淡,她只能默默地在肥皂泡沫中消磨她可怜的青春。

然后,有一天,机会忽然来了。新年前的一个月,两个师傅要求加薪不遂,一齐辞职,一时请不到人,除了亲自上阵外,还给小学徒进行“速成训练”,另外再请个小工负责抓洗头发。

我把这一切看在眼里,一日,踏入店内,特地指定小学徒为我吹饰头发,小学徒受宠若惊,拿着吹风筒的手都微微地发着抖。卷吹梳弄一小时后,朝镜一望,哎呀,那发型硬绷绷的,好似戴了一顶不合时宜的帽子,小学待侍立一旁,眼巴巴地望着我,我赶快露了个笑容,说:“梳得真不错呀,谢谢你!”这个“善意的谎言”给这位少女带来了自信心。

再去时,依然指定由她吹饰,她脸上有笑,双手不抖,卷弄梳理,极有韵致,照向镜子时,我不由得真心实意地说道:“你梳得实在很好哩!”她脸若鲜花,灿然生辉。 

 

 

领取生活

羊城晚报

宗璞

 

秋来了,玉簪花开了。

这花的生命力极强,随便种种,总会活的。不挑地方,不拣土壤,而且特别喜欢背阴处,把阳光让给别人,很是谦让。据说花瓣可以入药。还有人来讨那叶子,要捣烂了治脚气。我说它生活向下比,工作向上比,算得一种玉簪花精神罢。

在花的香气中,我却惶惶,为时光易逝而无成绩不安。

有人将朱敦儒那首《西江月》译成英文寄我。原文是:日日深杯酒满,朝朝小圃花开,自歌自舞自开怀,且喜无拘无碍。青史几番春梦,黄泉多少奇才,不须计较与安排,领取而今现在。

我把“领取而今现在”一句反复吟哦,觉得这是一种悠然自得的境界。

领取自己那一份,也有品味把玩、获得的意思。那么,领取秋,领取冬,领取四季,领取生活吧。□ 

 

 

留在我心底的眼睛

《语文报》

苏叔阳

 

今天的少年,不会知道那时候……那时候,是1966年的8月。谁也说不清,为什么一夜之间,就卷起了“横扫一切”的风暴;谁也不知道这风暴将要刮到什么时候。许多人睡下的时候还是个革命者,醒来却成了“反革命”。亲人不再相认,同志间不再有真诚。疯狂、颠倒,整个社会混乱了,人的心也倒悬起来。

那时候,我是个27岁的青年,在大学里教书。可我却不明不白地成了“反革命分子”。在这风暴刚刚腾起的时候,我就被列为“横扫”的对象,挨了无数次“批斗”。我不知道为什么,别人也不知道,连同那些批斗我的人。他们说我是“漏网右派”,但是,我怎样的“右”法,又是怎样“漏网”的,谁也说不清。

我的心充满了迷惘和痛苦。但我却因此而出了“名”。当我的名字被大大地写在纸上倒挂而又划上红×的时候,当我被拽到台上被人扭起手臂弯腰低头的时候,我在学校和宿舍区是个妇孺皆知的“名人”。人人远离我,仿佛我是个传染病患者。

当批斗者也玩腻了的时候,我被打发去拔草,从晨至昏,蹲在热地里拔草,是难受的,尤其是心里难受的时候。

一天中午,太阳正毒。我蹲在校园的铁栏墙边拔草,铁栏外,是一条通往近郊农村的小道。小道上有来来往往的行人。骑车的,步行的,凡看到我们这些拔草者,都会停下来,或者默默地看一阵,或者高声地讽刺,低声议论一番。我以为这是种污辱,我的心淌血了。

不知道什么时候,在铁栏外站了一群小学生。他们是去参加义务劳动,还是劳动归来,我说不清。也许,他们是列席参加了一次“批斗反革命分子”大会归来。

他们站在铁栏外,指手划脚地议论我们,用最纯洁的心诅咒我们,还有几个男孩子用土块、小石头砸我们。

我不能违犯“纪律”离开铁栏杆。我只有忍受那咒骂、那石块,我觉得整个世界都坍了,四周是一片黑暗。假如连纯洁的孩子都疯狂了,生活还有什么希望。

就在这时候,一声轻轻的、甜甜的声音在我耳边响起:“叔叔!”我抬起头,一个十二三岁的小姑娘站在铁栏外面对着我。她乌黑的短发下有一双明澈的眼睛,清秀的脸颊上滴着汗水,手里捏着两根冰棍儿。

“叔叔,给!”她把一根冰棍儿从铁栏外伸过来,两只眼里全是真诚和期待。

周围的孩子们哄地发出一片嘲笑和指责。她连头也不回,只是伸着那只拿冰棍儿的手,期待地望着我。

在我从睡梦中被人拉起推到学校的时候,在我被草绳捆住,头上被罩上厕所里的便纸篓的时候,我没有一滴泪,这时候,我却止不住泪水了。我的泪泉被一个小姑娘的心捅开了。

我不敢吃,也实在不愿吃那根冰棍儿,这将会给那个小姑娘带来灾祸。我抬起泪眼凝望着她。她却固执地伸着那只拿冰棍儿的手。周围一片寂静,那些哄笑的孩子们也噤了声,所有的人都看着她,连同那些过路的人。

小姑娘也凝视着我,给我以鼓励和安慰。我终于忍不住,伸过头去,咬了一口那冰凉、甘甜的冰棍儿,然后,伸出脏手,捏住那冰棍儿,把它递给一位现在已经告别这个世界的历史学老教授。那老教授也泪眼模糊,抖颤着手接过这孩子最珍贵的赠予。

当我再回过头来的时候,那小姑娘已经走了,只有她洗得褪色的蓝布上衣在小路上飘摆……啊,你这清秀的小姑娘,你的姓名我不曾知道,但是你的爱心,你的正直,你的透澈的眼睛给了我希望,给了我力量,使我度过了那疯狂、颠倒的岁月。我永远感谢你。

也许你今天已经步入中年,成了国家的栋梁;也许,你早已经把这件小事遗忘。可是,你的那双眼睛永远留在我心底,它将伴随我走完生命的路程。 

 

 

龙须与蓝图

《演讲与口才》

萧乾

 

在19世纪初期,中国这个新生被迫进入这个课堂。他留着长长的辫子,指甲有四寸之长,腼腆而又倨傲,拙笨而又不自在。在此之前,他本来在高山、大海和长城的阻隔下,逍遥于这课堂之外。如今,既然进了这课堂,他就得取得文凭——我指的是民族的生存,否则就得灭亡。尽管这个新生年岁比谁都老,又受过经书的训导,可他来得迟。于是,这个拧他的鼻子,那个拽他的辫子。那他还不在乎。可有个家伙,要活活地把他掐死。那个学生的名字大家不难猜出,就是日本。他从未料到这个小家伙可以为害到这地步。这使他大为震惊。他在老师面前,简直狼狈不堪。

“你会几何吗?”老师问。

“不会,可是我能说出八十种不同的兰花的名字。”

“你能画机械图吗?能设计个排水道吗?”

这回这个年纪大的学生想试它一下。他研了墨,挥起如椽之笔,刷刷几笔画出了在云中出现的龙须。

老师气得把笔夺了过来。

“排水道是个有实际用途的东西。你得先研究水的流量,然后考虑灌溉的需要。你这是瞎画些什么!你在做梦吗?”

课堂里大家都笑了。年纪大的学生咬咬嘴唇,把眼泪吞下去,气得说了声:“你们都滚蛋。”

老师又问他会什么体育项目。足球?网球?还是板球?

他只说:“我会吹笛子,拉胡琴。”你看他的爱好多么高雅。只是那不能使他有资格领到文凭。

从那以后,同学们经常拿他开玩笑。在这种情况下,他还画龙须吗?他不认为几何多么高雅,可他一定得背个烂熟。他梦中也会把热水袋当作足球来踢。他一定刻意学会画排水道的图,尽管他不认为那比画龙须更容易做到。大家发现这个年纪大的学生认真画起蓝图,练起足球了,就跑过来对他说:“当初你的龙须画得多么奇妙啊!你现在画这些粗糙的蓝图不觉得无聊吗?而且,像你这样文雅的人,去踢那粗鲁的足球,未免太委屈了。你应当继续穿你的长袍马褂,留那漂亮的长指甲。

怎么,辫子也剪掉了?”

那个懂礼貌的年纪大的学生只是朝他们苦笑,同时喃喃地说:“不必担心我那龙须。那是我祖传的,丢不了。可我先得拿到文凭,然后,我让你们全来画龙须呢!” 

 

 

绿毛龟

四川文学

尤今

 

丈夫詹到江苏无锡去开会,几天后公干完毕而回返家门时,夜已深沉。

一入门,他便以一种异乎寻常的兴奋从手提袋子里取出了一个用多孔纱布轻轻地裹着的东西,递给我,然后,以一份神秘的笑容来期待我的惊喜。

那东西,长达5寸,宽约3寸。不重,触手濡湿。打开来,一圈绿影闪入眼中,仔细一看,竟是一大团如绒般柔的绿毛,正狐疑间,突然看到一个圆圆的头颅从绿毛里伸了出来,两只小如绿豆般的眼,只怯生生地看了我一下,整个头颅便又快如闪电般地缩进硬壳里面了。

哟,是乌龟里的稀有品种绿毛龟呢!

绿毛龟是中国的瑰宝,和白玉龟、二头龟、蛇形龟合称为四大奇龟。汉唐时,盛行养龟,许多文献对绿毛龟有详尽的记载,诸如:“殷纣时太龟生毛”,“龟千年生毛,是不可得之物也。”在唐朝,绿毛龟被列为宫殿里的5大宝物之一,可说是价值不菲的珍稀水生动物。

我对这只姿容妩媚的绿毛龟一见钟情,而这只千里迢迢从无锡“飞”入我家的绿毛龟,自此也成了我们一家大小的宠物。

我以一个巨型的玻璃缸为它布置了一个美丽的家。当它恬适自在地游来游去时,碧绿如翡翠的长毛、好似被微风吹拂着的头发,温柔地在清澈透亮的水里飘散着,那姿态,有说不出的高雅。

女儿给它取了一个名字,唤它“宝龟”。

寻常的龟,是素食者,绿毛龟却是吃荤的。它吃鱼,也吃虾。食量不大,然而,食态可掬。把鱼肉和虾肉丢进缸里时,它先以口衔着,然后,双手齐来,捧着那肉,一口一口,咬、嚼、吞,津津有味地吃着;那样子,好似在品尝千年难得一尝的美味佳肴。喜欢看它的吃相,所以,家里各人都把喂饲它当做是生活里最佳的消遣。每每到了傍晚,一家子便围在玻璃缸前,喂、看、笑。

绿毛龟最大的魅力在于它具有通灵之性。

初到我家时,它忌生而又羞怯,加上也许是思家的情愫在作祟,它老是把头缩在硬壳里,悒悒闷闷,静静寂寂,沉在水底,似是一团没有生命的毛状物。那时看它,心生恻然,很想放生,可是,它的家它的乡又在千里以外,我是心有余而力不足呵!

慢慢的,它想开了,也适应了,原本活泼的本性,便渐渐地暴露了。

知道自己美,它常常自信而近乎卖弄地在水里游来游去,深绿的毛发,把整缸水都染成了娇美的绿色。

8岁的女儿,爱它如珠如宝。上学时,绝不忘与它道别;下午放学回来后,又去向它打招呼;平时有事没事总挨在玻璃缸旁,亲昵地喊:“宝龟,宝龟!”

说也奇怪,喊得多了,它居然会“应”——不是用语言,而是用行动。女儿一喊“宝龟”,它便浮游上来,把头伸出水面,张望。最初,以为是偶然的契合,然而,后来,次次如此,我们便知道,这龟,的确是具有灵性的。更妙的是:对音乐,它也有同样敏锐的反应。女儿把手提收音机搁在玻璃缸旁,播放圣诞歌曲《平安夜》给它听,几次过后,当乐声从收音机里流出来时,它便又把头伸出水面来,轻轻抿着嘴,仿佛在微笑;两颗圆圆的眼珠子,也绽放出柔和的亮光。

一向不养、不爱养、不赞成养任何宠物的我,竟对这只小小的绿毛龟着了迷。

闲来无事,母女两人便把头凑在一起,看龟戏龟喂龟笑龟。至于那龟有着怎样的一种内心世界,我们不知道——无从知道、也从来没有想到我们应该知道。

不久,马来西亚有远亲到访,这位表姑有两个女儿,分别是7岁和8岁,和我的女儿正是同样处在那种“一见便熟”的年龄,3个人一下子便成了“臭味相投的莫逆之交”。

大人在前厅里闲聊,小孩在后院里看龟。

水里看龟不过瘾,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孩,伸手入缸,把绿毛龟抓出来,放在地上玩。她们将绿毛龟硬壳上的绿毛编成辫子,用橡皮筋捆成奇怪的形状,嘻嘻哈哈;她们把绒线绑在绿毛龟的前足上,强行拖着它走,看到它蹒跚难行的怪模样,纵声大笑;她们把红色的塑胶泥做成手套与鞋子,套在绿毛龟的手足上,它那种反抗无力任由摆弄的呆滞相,再度引起了小女孩惊天动地的笑声。

我坐在厅里,听到一阵又一阵愉快的笑声源源不绝地传到厅里来,还暗暗为她们3人的契合无间而觉得高兴,殊不知她们正无知地把自己的快乐建在绿毛龟的痛苦上!

客人走了以后,我把厅里狼藉的杯杯盘盘收拾好,信步走入后院,一看,整个人蓦地好似触电一般怔了、呆了。

绿毛龟奄奄一息地躺在地上。

原本柔滑秀美的绿毛,被橡皮筋捆得乱七八糟;双手与双足,被死死地套在红色塑胶泥做成的手套与鞋子里,僵僵地立着,两只手,还被绒线绑着,好似犯了重罪被判死刑的囚犯。

它一动不动,好似一只风干了的木乃伊。

“宝龟,宝龟!”

我发狂地喊了一声,冲过去,抱起它,它的头,缩进了壳里,看也不看我一眼。就在那一刻,有一种不祥的念头,在我脑子里一闪而过。

士可杀,不可辱。

饱受凌辱的绿毛龟,就在那一天,丧失所有的生趣。

它伏在晶亮的玻璃缸里,恹恹的,了无生气。投入缸里的鱼呀虾呀,它原封不动。唤它,它不瞅不睬。

知错想改的女儿,噙着眼泪求我带宝龟去看医生,可我知道“心病还须心药医”,宝龟需要的,是心理的治疗呵!

几天过后,绿毛龟斜斜地浮在水里,一动不动,气息全无。

取出一看,断气了。 

 

 

骆驼

台港文学选刊

梁实秋

 

台北没有什么好去处。我从前常喜欢到动物园走动走动,其中两个地方对我有诱惑。一个是一家茶馆,有高屋建瓴之势,凭窗远眺,一片釉绿的田畴,小川蜿蜓其间,颇可使人目旷神怡。另一值得看的便是那一只骆驼了。

有人喜欢看猴子,看那些乖巧伶俐的动物,略具人形,而生活究竟简陋,于是令人不由地生出优越之感,掏一把花生米掷进去。有人喜欢看狮子跳火圈,狗作算学,老虎翻跟头,觉得有趣。我之看骆驼则是另外一种心情,骆驼扮演的是悲剧的角色。它的槛外是冷清清的,没有游人围绕,所谓槛也只是一根杉木横着拦在门口。地上是烂糟糟的泥。它卧在那,老远一看,真像是大块的毛姜。逼近一看,可真吓人!一块块的毛都在脱落,斑驳的皮肤上隐隐的露着血迹。嘴张着,下巴垂着,有上气无下气的在喘。水汪汪的两只大眼睛好像是眼泪扑簌的盼望着能见亲族一面似的。腰间的肋骨历历可数,颈子又细又长,尾巴像一条破扫帚。驼峰只剩下了干皮,像是一只麻袋搭在背上。骆驼为什么落到这种悲惨地步呢?难道"沙漠之舟"的雄姿即不过如此么?

我心目中的骆驼不是这样的。儿时在家乡,一听见大铜铃丁丁当当响,就知道是送煤的骆驼队来了,愧无管宁的修养,往往夺门出视。一根细绳穿系着好几只骆驼,有时是十只九只的,一顺的立在路边。满脸煤污的煤商一声吆喝,骆驼便乖乖地跪下来让人卸货,嘴角往往流着白沫,口里不住的嚼——反刍。有时还跟着一只小骆驼,几乎用跑步在后面追随着。面对着这样庞大而温驯的驮兽,我们不能不惊异的欣赏。

是亚热带的气候不适于骆驼居住。(非洲北部的国家有骆驼兵团,在沙漠中驰骋,以骁勇善战著名,不过那骆驼是单峰骆驼,不是我所说的双峰骆驼。)动物园的那两只骆驼不久就不见了,标本室也没有空间容纳它们。我从此也不大常去动物园了。我常想:公文书里罢黜一个人的时候常用“人地不宜”四字,总算是一个比较体面的下台的藉口。这骆驼之黯然消逝,也许就是类似“人地不宜”之故吧?生长在北方大地之上的巨兽,如何能局促在这样的小小圈子里,如何能耐得住这炎方的郁蒸?它们当然要憔悴,要悒悒,要委顿以死。我想它们看着身上的毛一块块的脱落,真的要变成为“有板无毛”的状态,蕉风椰雨,晨夕对泣,心里多么凄凉!

真不知是什么人恶作剧,把它们运到此间,使得它们尝受这一段酸辛,使得我们也兴起“人何以堪”的感叹!

其实,骆驼不仅是在这炎蒸之地难以生存,就是在北方大陆,其命运也是在日趋于衰微。在运输事业机械化的时代,谁还肯牵着一串串的骆驼招摇过市?沙漠地带该是骆驼的用武之地了,但听说现在沙漠里也有了现代的交通工具。骆驼是驯兽,自己不复能在野外繁殖谋生。等到为人类服务的机会完全消失的时候,我不知道它将如何繁衍下去。最悲惨的是,大家都讥笑它是兽类中最蠢的当中的一个;因为它只会消极的忍耐。给它背上驮500磅的重载,他会跪下来承受。它肯食用大多数哺乳动物所拒绝食用的荆棘苦草,他肯饮用带盐味的脏水,它奔走三天三夜可以不喝水,这并不是因为它的肚子里储藏着水,而是因为它体内的脂肪氧化可制造出水。它的驼峰据说是美味,我虽未尝过,可是想想熊掌的味道,大概也不过尔尔。

象这样的动物若是从地面上消逝,可能不至于引起多少人的惋惜。尤其是在如今这个世界,大家所最欢喜豢养的乃是善伺人意的哈巴狗,像骆驼这样的“任重而道远”的家伙,恐怕只好由它一声不响的从这世界舞台上退下去罢! 

 

 

落叶

文汇报

王蒙

 

鲜花总是会凋谢的,塑料花却地久天长。聪明的商家把假花做成半凋败状,真是巧夺天工了,然而,它却再也凋谢不下去。生命与凋谢同存,幸耶?悲耶?

我看到著名的草书书法,常常感到不能理解,怎么他这么粗一道、细一道、浓一道、淡一道、歪一道、扭一道地乱涂,人家就说好呢?若是我这么乱涂,怎么就没有人说好呢?

慷慨大度是强者的美德,压倒一切是强者的恶德。自尊与执拗则只是弱者的一口气。而嫉妒呢,没有一点出息了。

儿童的美是纯净的,青年的美是热烈的。成人的美是广博深厚而令人战栗的,它洞悉了、战胜了又原谅了各种各样的丑,是一种至察至圣的美。然而至察至圣又是可怕的,那样的美,也就有一点可怕的了。

拚命地、不断气地阅读你心爱的作家的著作吧,连续一个星期。如果这个作家仍然没有使你厌倦,大概是一个了不起的作家。

一只蝴蝶因为美丽而被捕捉和制成了标本,美凝固了,蝴蝶的翅子不再扇动,它被研究,被赞美,被梦见。它仍然在你的梦中飞翔。

落叶善舞。因为它本来是绿过的。而且它一点也不怕被遗忘。 

 

 

落叶树

人民日报

中江要介 陈哲明

 

北京的街道,国槐、白杨之类的落叶树很多,冬天到来时,树叶就纷纷飘零,只剩下光秃秃的树身,任凭寒风侵袭,冰雪堆积,始终傲然屹立街头。

落叶树之所以能够抗击冰雪严寒,是因为它能够很好地保护自己的根部。为了保护根部,它把自身的一部分——树叶,毫不吝惜的撒落地面,树叶慢慢化作肥料,被根部吸收,成为再生的源泉。

落叶树深深懂得:藏在土里的树根比露在地面的枝和干更重要。

春来时,光秃秃的树枝上吐出的新芽美极了。枝干渐渐长大,向天空挥舞手臂,努力表明自己的存在。

这种力量来源于根。

到了夏天,繁茂的枝叶感受烈日暴晒的痛苦,可它依然不动声色。

这种忍耐是由于树荫挡住炽热的阳光使其根部的水分能得以保存的缘故。尽管骄阳似火,袒露的枝叶总要保护正在地下努力工作的树根——这使它们得以生存并蓬勃着生命。

总之,就是这样:时而落叶纷纷,时而郁郁葱葱;经受酷暑之苦也毫不介意,只要能保住根——生命的源泉。

落叶树这种坚韧不拔的精神激励着我。

我想,如果舍不得牺牲,故意逃避苦难,而疏于保护根,那便没有落叶树,也不会有大千世界的滔滔风云。 

 

 

 

矛盾篇

《台港文学选刊》

张晓风

 

爱我更多,好吗?爱我更多,好吗?爱我,不是因为我美好,这世间原有更多比我美好的人。爱我,不是因为智慧,这世间自有数不清的智者。爱我,只因为我是我,有一点好有一点坏有一点痴的我,古往今来独一无二的我。爱我,只因为我们相遇。

如果命运注定我们走在同一条路上,碰到同一场雨,并且共遮于一把伞下,那么,请以更温柔的目光俯视我,以更固执的手握紧我,以更和暖的气息贴近我。

爱我更多,好吗?唯有在爱里,我才知道自己的名字,知道自己的位置,并且惊喜地发现自自的存在。所有的石头就是石头,漠漠然冥顽不化,只有受日月精华的那一块会猛然爆裂,跃出一番欢爱我更多,好吗?因为知识使人愚蠢,财富使人贫乏,一切的攫取带来失落,所有的高升令人沉陷,而且,每一项头衔都使我觉得自己面目更为模糊起来。人生一世如果是日中的赶集,则我的囊橐空空,不是因为我没有财富而是因为我手中的财富太大,它是一块完整而不容切割的金子,我反而无法用它去购置零星的小件,我只能用它孤注一掷来购置一份深情,爱我更多,好让我的囊橐满涨而沉重,好吗?爱我更多,好吗?因为生命是如此仓促,但如果你肯对我怔怔凝视,则我便是上戏的舞台,在声光中有高潮的演出,在掌声中能从容优雅的谢幕。

我原来没有权利要求你更多的爱,更多的激情,但是你自己把这份权利给了我。你开始爱我,你授我以柄,我才能如此放肆如此任性来要求更多。能在我的怀中注入更多的醇醪吗?肯为我的炉火添加更多的柴薪否?我是饕餮的,我是贪得无厌的,我要整个春山的花香,整个海洋的月光,可以吗?爱我更多,就算我的要求不合理,你也应允我好吗?爱我少一点,我请求你爱我少一点,我请求你。

有一个秘密,不知道该不该告诉你,其实,我爱的并不是你,当我答应你的时候,我真正的意思是:我愿意和你在一起,一起去爱这个世界,一起去爱人世,并且一起去承受生命之杯。

所以,如果在春日的晴空下你肯痴痴的看一株粉色的“寒绯樱”,你已经给了我最美丽的示爱。如果你虔诚地站在池畔看三月雀榕树上的叶苞如何—-骄傲专注地等待某一定时定刻的爆放,我已一世感激不尽。你或许不知道,事实上那棵树就是我啊!在春日里急于释放绿叶的我啊!至于我自己,爱我少一点吧!我请求你。

爱我少一点,因为爱使人痴狂,使人颠倒,使人牵挂,我不忍折磨你。如果你一定要爱我,且爱我如清风来水面,不粘不滞。爱我如黄鸟度青枝,让飞翔的仍去飞翔,扎根的仍去扎根,让两者在一刹的相逢中自成千古。

爱我少一点,因为“我”并不只住在这一百六十公分的身高中,并不只容纳于这方趾圆颅内,请到书页中去翻我,那里有缔造我骨血的元素;请到闹市的喧哗纷杂中去寻我,那里有我的哀恸与关怀;并且尝试到送殡的行列里去听我,其间有我的迷惑与哭泣;或者到风最尖啸的山谷,浪最险恶的悬崖,落日最凄绝的草原上去探我,因为那些也正是我的悲怆和叹息。我不只在我里,我在风我在海我在陆地我在星,你必须少爱我一点,才能去爱那藏在大化中的我。等我一旦烟消云散,你才不致猝然失去我,那时,你仍能在蝉的初吟,月的新圆中找到我。

爱我少一点,去爱一首歌好吗?因为那旋律是我;去爱一幅画,因为那流溢的色彩是我;去爱一方印章,我深信那老拙的刻痕是我;去品尝一坛佳酿,因为坛底的醉意是我;去珍惜一幅编织,那其间的纠结是我;去欣赏舞蹈和书法吧——不管是舞者把自己挥洒成行草篆隶,或是寸管把自己飞舞成腾跃旋挫,那其间的狂喜和收敛都是我。

爱我少一点,我请求你,因为你必须留一点柔情去爱你自己,因我爱你,你便不再是你自己,你已是我的一部分,所以,把我的爱也分回去爱惜你自己吧!听我最柔和地请求,爱我少一点,因为春天总是太短太促太来不及,因为有太多的事情,等着在这一生去完成去偿还,因此,请提防自己,不要爱我太多,我请求你。 

 

 

没有白发的老者是让人遗憾的

《文明的碎片》

余秋雨

 

那时我在乡下医院当化验员。一天到仓库去,想领一块新油布。

管库的老大妈把犄角旮旯翻了个底朝天,然后对我说:“你要的那种油布多年没人用了,库里已无存货。”

我失望地往外走,突然在旧物品当中,发现了一块油布。它折叠得四四方方,从翘起的边沿处,可以看到一角豆青色的布面。

我惊讶地说:“这块油布正合适,就给我吧。”

老大妈毫不迟疑地说“那可不行。”

我说:“是不是有人在我之前就预订了它?”

她好像陷入了回忆,有些恍惚地说“那倒也不是……我没有想把它给翻出来了……当时我把它刷了,很难刷净……”我打断她说:“就是有人用过也不要紧,反正我是用它铺工作台,只要油布没有窟窿就行。”

她说:“小姑娘你不要急。要是你听完了我给你讲的这块油布的故事,你还要用它去铺桌子,我就把它送给你。”

于是她给我慢慢讲了起来——我那时和你现在的年纪差不多,在病房当护士,人人都夸我态度好,技术高。

有一天,来了两个重度烧伤的病人,一男一女。后来才知道他们是一对恋人,正确地说是新婚夫妇。他们相好了许多年,吃了很多苦,好不容易才盼到大喜的日子。

没想到婚礼的当夜,一个恶人点燃了他家的房檐。火光熊熊啊,把他们俩都烧得像焦炭一样。我被派去护理他们,一间病房,两张病床,这边躺着男人,那边躺着女人。他们浑身漆黑,大量地渗液,好像血都被火焰烤成了水。医生只好将他们全身赤裸,抹上厚厚的紫草油,这是当时我们这儿治烧伤最好的办法。可水珠还是不断地外渗,刚换上布单几分钟就湿透。搬动他们焦黑的身子换床单,病人太痛苦了。

医生不得不决定铺上油布。我不断地用棉花把油布上的紫色汁液汲走,尽量保持他们身下干燥。别的护士说,你可真倒霉,护理这样的病人,吃苦受累还是小事,他们在深夜呻吟起来,像从烟囱中发出哭泣,多恐怖!

我说,他们紫黑色的身体,我已经看惯了。再说他们从不呻吟。

别人惊讶地说:“这么危重的病情不呻吟,一定是他们的声带烧糊了。”

我气愤地反驳说:“他们的声带仿佛被上帝吻过,一点都没有灼伤。”

别人不服:“既然不呻吟,你怎么知道他们的嗓子没伤?”

我说:“他们唱歌啊!在夜深人静的时候,他们会彼此给对方唱我们听不懂的歌。”

有一天半夜,男人的身体渗水特别多,都快漂浮起来了。我给他换了一块新的油布,喏,就是你刚才看到的这块。无论我多么轻柔,他还是发出了一声低沉的呻吟。换完油布后,男人不作声了。女人叹息着问:“他是不是昏过去了?”我说:“是的。”女人也呻吟了一声说:“我们的脖子硬得像水泥管,转不了头。虽说床离得这么近,我也看不见他什么时候睡着什么时候醒。为了怕对方难过,我们从不呻吟。现在,他呻吟了,说明我们就要死了。我很感谢您。我没有别的要求,只请你把我抱到他的床上去,我要和他在一起。”

女人的声音真是极其动听,好像是在天上吹响的笛子一样。

我说:“不行。病床那么窄,哪能睡下两个人?”她微笑着说:“我们都烧焦了,占不了那么大的地方。”

我轻轻地托起紫色的女人,她轻得像一片灰烬……老大妈眼睛有些湿润地说:“我的故事讲完了,你要看看这块油布吗?”

我小心翼翼地揭开这块油布,仿佛鉴赏一枚巨大的纪念邮票。由于年代久远,布面微微有些粘连,但我还是完整地摊开了它。

在那块洁净的豆青色油布中央,有两个紧紧偎依在一起的淡紫色人形。

~1窟需要重建,玛雅文化遗址需要重建。

这就像不能设想,远年的古铜器需要抛光,出土的断戟需要镀镍,宋版图书需要上塑,马王堆的汉代老太需要植皮丰胸、重施浓妆。

只要历史不阻断,时间不倒退,一切都会衰老。老就老了吧,安详地交给世界一副慈祥美。假饰天真是最残酷的自我糟践。没有皱纹的祖母是可怕的,没有白发的老者是让人遗憾的;没有废墟的人生太累了,没有废墟的大地太挤了,掩盖废墟的举动太伪诈了。

还历史以真实,还生命以过程。

——这就是人类的大明智。

当然,并非所有的废墟都值得留存,否则地球将会伤痕斑斑。废墟是古代派往现代的使节,经过历史的挑剔和筛选。废墟是祖辈曾经发动过的壮举,会聚着当时的力量和精粹。废墟是一个磁场,一极古代,一极现代,心灵的罗盘在这里感应强烈。失去了磁力就失去了废墟的生命,它很快就会被人们淘汰。 

 

 

玫瑰和人生

《新华日报》

程玮

 

在汉堡居住的那些日子里,经常要路过火车站。像德国所有的城市一样,汉堡的火车站也处在市中心,是个乱糟糟的地方。有小偷,有醉鬼,也有贩毒的,拉皮条的,还有一些穿警服或不穿警服的警察。每次走过那儿,我都是脚步匆匆。只有两样事情会使我停下脚步来。一是那个拉手风琴的乞丐。无论春夏秋冬,他总穿着一件灰灰的外套。他面前放着一个盒子,里面有一些大大小小的硬币。他闭着眼睛很投入地拉一些快乐的曲子,可听起来总有几分说不出的忧伤,像一阵灰色的雾,淡淡地飘在空气里边;经常是走得听不见音乐了,可还觉得有什么灰灰的东西粘在后背上,去也去不掉。还有就是那个土耳其老人的花摊了。

从来没见过这么多美丽的花,一簇一簇地密密排放着,眼花缭乱地散发着一种悠远清新的郊外气息。我只叫得出其中很少几种花的名称,其余的花都是通过德文认识的,至今仍不知道它们的中文名称。花的价格是随着季节变化的,但并不算贵。因此我常常找个借口,让自己买一束花回去。那一次德文考试得了个第一等成绩,我给自己买了一大束色彩斑斓的雏菊。卖花老人很用心地给我配上那种很乡土的绿叶,看上去像是从田野里随手摘来一般。我捧着它们上公共汽车。隔着那辛辣而新鲜的气味,所有车上的人都向我投来一个欣赏的微笑。

在所有的鲜花中,只有一种花我不买,那就是玫瑰。玫瑰在西方表示爱情的意思。颜色越深,表示爱得越强烈。爱情是很珍贵的,所以用来表示爱情的花很贵。

深色的玫瑰尤其贵。卖花老人总是很当心地把它们养在一个黑色的陶罐里,并且放在花架的最高一层。不经意地朝它们远远地看一眼,心里有个地方就很深地痛一痛。这样的东西是天生由一个人送给爱着的另一个人的。而我的生命中,从来没有得到哪怕一支这样的花朵。

一天去朋友家吃晚饭,我在那儿挑了一些花,让老人扎得漂亮一些,说是准备送人的。付完钱,老人喊住我,从那黑色的陶罐里抽出一枝玫瑰,说,送给你的。

我吃了一惊,没有马上去接。那是一枝鲜活的、含苞欲放的玫瑰,很深的红色,抵得上我手中这束花的一半价钱。老人继续说,跟你裙子的颜色很相称呢。我低头看一眼,才发现那天我穿着一条深红色的长裙,跟他手中的玫瑰竟是一样的红花。我谢了他,快乐地接过了玫瑰。

在朋友家,我向大家展示我一生中得到的第一枝玫瑰。德国朋友都很吃惊。你这样的女孩子,他们开玩笑地说,应该是被玫瑰从脚到头堆起来的。怎么居然是那个土耳其老头送了你第一枝玫瑰?我说,我恋爱和结婚的时候,中国还没有鲜花店。现在有了,而我的机会已经错过了。大家互相看看,没有人再说话。

到了我生日那一天,有人一大早按门铃。开门一看,我的老师皮昂特捧着一大捧深红的玫瑰站在门口。他说,一岁一朵玫瑰。数一数,对不对?我吃惊地看着他,一时说不出话来。到了晚上,又有两个朋友送来了花。并且都是那种红得滴血似的玫瑰。他们说,既然你的青春没有玫瑰,那今天我们加倍地补给你。我心里想,水一样流过去了的东西,怎么可能补回来呢?

回国后我仍然喜欢路边的鲜花店。但看得多,买得少。缺了那样的一份情致。

每次看到玫瑰,我就忍不住停下脚步,看着一枝或几枝玫瑰被年轻的手盈盈地握着,飘着芬芳远去,我这颗虽有皱纹但仍十分温软的心便紧紧地跟了上去,真心实意地送一个祝福给他们。 

 

 

玫瑰往事(外二篇)

林清玄

 

11岁的时候,他喜欢上教他国文的女老师,老师25岁,有一对黑眼珠和深深的酒窝。

那时他的父亲种了一亩玫瑰,他每天偷剪一朵父亲的玫瑰,起得绝早,在暝色中将玫瑰放在老师讲台的抽屉,然后回家睡觉,再假装没事人一样到学校上课。

老师对每天的一朵玫瑰调查了好几次,但从来不知道是谁放的。他也不敢承认,只要看到老师每天拿起玫瑰时那带着酒窝的微笑,他就一天都很快乐,甚至唱着小调回家。他在老师抽屉放玫瑰花足足放了两年,直到他从乡下的小学毕业。

20年后,他的老师还在乡下教书,有一回在街上遇到,老师的头发白了,酒窝还在,他很想说出20年前那一段属于玫瑰的往事,但终于没有说出口。

让玫瑰有它自己的生命吧!那样已经够了,他想。

金急雨金急雨是一种花的名字,花谢时像乱雨纷飞。他常站在她家巷口前的金急雨花下,看着落了一地的金黄色花瓣。有时风起,干落的花瓣就四散飞去,但不改金黄的颜色,仿佛满天飞起的黄蛱蝶。

有四年的时间,他几乎天天在花下等她,然后一起走过长长的红砖道路。

他们分开的那一夜是在金急雨花的树下,他看她的背影沉默地消失在黑夜的巷子,心中一片茫然,如同电影放映时的断片,往事一幕幕地从黑巷里放映出来,他一滴泪也没有落,竟感觉那夜的天星比平常更明亮。

他捧起一把落地的金急雨,让它们从手指间静静地滑落,那时他真切地体会到,如果金急雨不落下,明年就没有新的芽,也不会开出新的花。萎落的花并非死亡,而是一种成长,一种等待,等待下一个季节。

相识的时候是花结成蕾,相爱的时候是繁花盛开,离别之际是花朵落在微风抖颤的黑夜。为了体会到这种惊奇的成长,他竟落下泪来。

情重所有的人都喜欢丈量爱情,而且量的单位用厚、薄、深、浅,常常用深厚来与浅薄相对照,每个人都痴迷地执着自己爱情的深厚。我独独喜爱以“重”为单位丈量,因为只是重,才会稳然地立着;也只有重,才能全然表现出情爱除了享乐还有负荷的责任。爱情只有在重量里,才可以象征精神的和物质的质量。

平静相守真正爱情的可贵不在于突破、创造,能够平静地相守才是真正的可贵。因为“守静”不只是爱情,也是生命的最高情操。那样的感觉像是:航过千辛万难、惊涛骇浪而渐渐驶进一个安全的港湾,纵任有万劫不磨的情爱,终也会倦于飘泊流浪吧。 

 

 

美的法码

贵阳晚报

黄亚屏

 

暑假,我同两位同学到了被称做贵州高原花朵的花溪。回校后,同学们问我的印象,我只回答了一个字:美。

游花溪,不能不过跳墩。踏上第一块石墩,就仿佛走到了美的交点上。你会感到美是这样的集中。清澈见底的溪水,像一根弯弯曲曲的琴弦,从脚下穿过,能听见优美悦耳的琴声。

过跳墩,既是意志的锻炼,也是美的检阅。我惊奇,站在跳墩上这么久,我竟没有吐痰。我有随地吐痰的恶习,但我明白,往这清得可爱的溪水里吐痰,简直是罪过。美,有它无声的力量,会使恶习屈服。

往前走几十墩,一个葫芦形的小洲上,两位老人在垂钓。三、四米深的水,清澈见底。老人呢,静静地吐着缕缕青烟。这真是一幅美妙的图画。

宁静也是美,老人转过头来,善意地对我一笑。我感到脸红:十年的狂热,烤焦了我们的思想,也烤焦了我们的感情。我们这代人,感情上粗的和硬的东西较多。这种宁静的美,我们欣赏不了。

再往前走,跳墩的下游就是芙蓉洲。这名字就够美的。星罗棋布的小洲上,芦苇丛生。那点缀其间的红的、黄的是盛开的芙蓉。忽然,水里掉进一朵白芙蓉。我们抬起头来。哦,是一位穿白色连衣裙的姑娘。她身材修长,眼睛像溪水一样。狭窄的石墩上,总有一人得让。我没有犹豫,跳到旁边一块礁石上让她先过。

同学们笑了。是的,我可以不让。几年前我会这样做:叫她让我。现在我没有权利这样做。对于美的东西,我们历来不够尊重。她轻盈地在石墩上跳过,双脚像跺在巨大的琴键上,奏出优美的旋律。她没有谢我,朝我善意地一笑。我快慰地想:我在心中的天平上放上了一枚美的砝码,尽管只有一克。

站在最后一块石墩上,我回过头来不舍地看着这蜿蜒的跳墩。那立于水中坚实的石墩,多像一枚枚巨大的美的砝码!它会使人感到美的存在和美的力量。 

 

 

美丽的茧

《今文观止》

 

让世界拥有它的脚步,让我保有我的茧。当溃烂已极的心灵再不想做一丝一毫的思索时,说让我静静回到我的茧内,以回忆为睡榻,以悲哀为覆被,这是我唯一的美丽。

曾经,每一度春光惊讶着我赤热的心肠。怎么回事呀?它们开得多美!我没有忘记自己站在花前的喜悦。大自然一花一草生长的韵律,教给我再生的秘密。像花朵对于季节的忠实,我听到杜鹃颤微微的倾诉。每一度春天之后,我更忠实于我所深爱的。

如今,仿佛春已缺席。突然想起,只是一阵冷寒在心里,三月春风似剪刀啊!有时,把自己交给街道,交给电影院的椅子。那一晚,莫名其妙地去电影院,随便坐着,有人来赶,换了一张椅子,又有人来要,最后,乖乖掏出票看个仔细,摸黑云最角落的座位,这才是自己的。被注定了的,永远便是注定。突然了悟,一切要强都是徒然,自己的空间早已安排好了,一出生,便是千方百计要往那个空间推去,不管愿不愿意。乖乖随着安排,回到那个空间,告别缤纷的世界,告别我所深爱的,回到那个一度逃脱、以为再也不会回去的角落。当铁栅的声音落下,我晓得,我再也出不去。

我含笑地躺下,摊着偷回来的记忆,一一检点。也许,是知道自己的时间不多,也许,很宿命地直觉到终要被遣回,当我进入那片缤纷的世界,便急着把人生的滋味一一尝遍。很认真,也很死心塌地,一衣一衫,都还有笑声,还有芳馨。我是要仔细收藏的,毕竟得来不易。在最贴心的衣袋里,有我最珍惜的名字,我仍要每天唤几次,感觉那一丝温暖。它们全曾真心真意待着我。如今在这方黑暗的角落,怀抱着它们入睡,已是我唯一能做的报答。

够了,我含笑地躺下,这些已够我做一个美丽的茧。

每天,总有一些声音在拉扯我,拉我离开心狱,再去找一个新的世界,一切重新再来。她们比我珍惜我,她们千方百计要找那把锁结我的手铐脚镣,那把锁早已被我遗失。我甘愿自裁,也甘愿遗失。

对一个疲惫的人,所有的光明正大的话都像一个个彩色的泡沫,对一个薄弱的生命,又怎能命它去铸坚强的字句?如果死亡是唯一能做的,那么就任它的性子吧!这是慷慨。

强迫一只蛹去破茧,让它落在蜘蛛的网里,是否就是仁慈?所有的鸟儿都以为,把鱼举在空中是一种善举。

有时,很傻地暗示自己,去走同样的路,买一模一样的花,听熟悉的声音,遥望那扇窗,想像小小的灯还亮着,一衣一衫装扮自己,以为这样,便可以回到那已逝去的世界,至少至少,闭上眼,感觉自己真的在缤纷之中。

如果,有醒不了的梦,我一定去做;如果,有走不完的路,我一定去走;如果,有变不了的爱,我一定去求。

如果,如果什么都没有,那就让我回到宿命的泥土!这二十年的美好,都是善意的谎言,我带着最美丽的部分,一起化作春泥。

可是,连死也不是卑微的人所能大胆妄求的。时间像一个无聊的守狱者,不停地对我玩着黑白牌理。空间像一座大石磨,慢慢地磨,非得把人身上的血脂榨压竭尽,连最后一滴血水也滴下时,才肯利落地扔掉。世界能亘古地拥有不乱的步伐,自然有一套残忍的守则与过滤的方式,生活是一个郐子手,刀刃上没有明天。

面对临暮的黄昏,想着过去,一张张可爱的脸孔,一朵朵笑声……一分一秒年华……一些黎明,一些黑夜…一次无限温柔生的奥妙,一次无限狠毒死的要挟。被深爱过,也深爱过。认真地哭过,也认真地求生,认真地在爱。如今呢?……人世一遭,不是要来学认真地恨,而是要来领受我所该得的一份爱。在我活着的第二十个年头,我领受了这份赠礼,我多么兴奋地云解开漂亮的结,祈祷是美丽与高贵的礼物。当一对碰碎了的晶莹琉璃在我颤抖的手中,我能怎样?认真地流泪,然后呢?然后怎样?回到黑暗的空间,然后又怎样?认真地满足。

当铁栅的声音落下,我知道,我再也无法出去。

趁生命最后的余光,再仔仔细细检视一点一滴。把鲜明生动的日子装进,把熟悉的面孔,熟悉的一言一语装进,把生活的扉页,撕下那页最重最钟爱的,也一并装入,自己要一遍又一遍地再读。把自己也最后装入,苦心在二十岁,收拾一切灿烂的结束。把微笑还给昨天,把孤单还给自己。

让懂的人懂,让不懂的人不懂;让世界是世界,我甘心是我的茧。 

 

 

美丽的苦难

青年参考

楚阳

 

善解新一代日本青年人情感的作家中谷彰钊,日前推出一部新书,该书一问世就受到众多日本青年的欢迎,极为畅销。

在这本名为《二十多岁的青年必须尝试的50件事》一书中,作者忠告日本二十多岁的新生族们为了30岁时事业的成功,40岁时便能登上事业的巅峰,要从现在开始做一个“勇往直前、经历无数次失败而百折不挠的人”。他认为,在人生的道路上,为追求真正属于自己的生活而竭尽全力、饱尝辛酸和痛苦的人生才是美丽的人生。

该书列举了二十几岁的青年人必须尝试的50件事,其中主要有:要注意留心报纸、杂志边角处的广告——这也许会在你的人生中起到意想不到的作用;参加一次竞选,为竞选而东奔西走——在那里会有一些日常生活中无法得到的东西;将想做的事整理得有条不紊;向自己发起挑战,为拿到10个以上的资格证书而奋斗;寻找自己理想的人生模式;去会会职高位尊的人;开始做一件投资10年后才能成功的事;在施工工地吃一次落有尘灰的早饭;做一次剧院中的引导服务生——在引导客人的同时,对照想象一下自己的将来;与父母亲一同去旅行——这是培养重视家庭及人间亲情的开始;自己创作一首歌;一年之内读破万卷书;将一件电器制品完全分解并重新装上——从自己组装过程中感悟人生;每日完成一页手稿;尽可能在更多的国家留下你的足迹;在与外国人对话时,要始终保持你的自信;每日反省自己的失礼之处;对自己所下的决心要经常加以检讨;做不幸者的朋友;体验一次精疲力竭的感觉——你的潜力要靠自己去发掘;从头至尾读完一部《圣经》;要欣赏那种心跳的感觉;在你的庭院中栽一株小树——可使你学会重视生命;会一会使你感到畏惧的人——见到不平凡的人会使你发现另一个自我;要敢于面对使你感到紧张的人;做一个生活目标的不孝者——你的人生不属于你的父母;试与10年后的自己进行对话;去最危险的职业现场;给自己留一点属于自己的时间——与自己的心灵对话,会扩大你的生活空间;作一本自己的词典——用独自的视角创造一个独自的世界。 

 

 

美丽人生

《散文》

余志刚

 

我姐姐长得漂亮,这是许多人所熟知的。小时候与姐姐出去逛街或者串门,常会遇上一些惊羡和游离的目光,多半是男性的,女人的目光则附加了许多忿忿与妒意。

姐姐也分明感觉到这一点了,就显出几分矜持,随着身体的适度摆动,脖子也跟着不胜负荷似的微微颤动。我上了大学以后才慢慢悟出藏在这种作派后面的美气和傲气,以后又读鲁迅的《藤野先生》,便举重若轻地解悟了“大清国留学生把脖子扭几扭”的意蕴。不过在当时,我只以为跟着姐姐会有糖葫芦吃,所有的聪明都用在姐姐左边裤袋里的皮夹子上,自然不会有太多的想像了。

姐姐二十三岁上,我去读大学了。出门时,姐姐正在梳妆。透过鹅卵形的梳妆镜,我发现姐姐的秀发像瀑布一般抖动,无瑕的面孔像满月一样姣好,眼睛大而明亮,用它无声的语言鸣奏出一支淙淙流淌的春天赞歌。我从来没有那样郑重地审视过姐姐,所以当时留下的印象是难以磨灭的。那时候我已经十八岁,嘴边已有了一圈淡青色的茸毛,我以一个准男人的眼睛发现姐姐已进入了生命的春天,当时除了暗暗祝福,还能说些什么?大学一年级时,与姐姐通过几封信,也曾给她寄去几本欧洲文艺复兴时期的名著。我知道姐姐只有初中的学历,便一并把手头仅有的汉语大字典也寄了去,信里说:“把这本‘不说话的老师’也奉上,为你助读。”不久就收到姐姐的回信,大意是“家里闹出你这个秀才就够了,姐姐这年纪还瞎掺和啥”,所寄的东西都原封退回。

一年以后,姐姐结了婚。因恰逢期考,我没赶上喝喜酒。倒是心里有一种失落,似乎姐姐的爱心被人分享了,莫名地多出一份凄楚与孤独。同时又勾起一番对自己的“终身大计”的思索,暗暗思量非姐姐这样的女子是决计不娶的,纵然不是为了郎才女貌,也愿意为那份天资丽质而苦觅终生的。

毕业前夕,回了一次家。我与姐姐见面,竟然相对无言。这情形多少有点尴尬的,至今想起来也不过平添了几分落寞。事后我听姐姐在隔壁跟妈说差不多认不出弟弟,读了几年书想不到就恁地俊起来了。我说不清有一种怎样的感觉,虽然在学校里也偶然照照镜子的,却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个“俊”法;只有一点却明白不过,我这双熏染了墨馨书香的眼睛已变得过于苛刻了,几年少聚,总觉得姐姐身上少了些什么,是这明澈的眼睛太过坦白?还是那璀璨的笑容缺少温婉?我一下子理屈词穷起来,那感觉欲辩忘言,如梗在喉,后来带着隐隐的负罪感,我还私下参阅了姐姐姑娘时的玉照,所有的心得也大抵如此。于是,一尊偶像的毁灭使我陷入了深深的迷惘——姐姐,你就一点也不了解索黑尔·于连,还有渥伦斯基?这样要求一个做工的姐姐似乎不太公平的。但和姐姐的这一次晤面,使我发现自己真正地长大了,有了一种文化人的自信和自得,便习惯用一种君临的眼光去睥睨交臂而过的美男美女;有时从故纸堆里参了禅出来,也少不了为忙忙碌碌、蜗居市井的饮食男女们徒作惋叹。

而且,这在我的生命史上无疑是值得大写特写一笔的,因为回校不久,我突然发现自己原来早已深爱着班里的一位长相平平、气质淡淡的女孩子,一下子觉得她“平”到好处,“淡”得有味,就一头扎进去,少不了琴瑟唱和,信誓旦旦,似乎几经曲折,幽径度尽,眼前豁现心仪已久的桃源净土,疯狂和执著就自不待说了。

她比我大六岁,便是我以后的妻子。

我的妻子脾气特好,性格像春日流水一样温和宜人。说起这一点,许多过从密切的文朋诗友无不掺和着一丝酸溜溜的妒意,极言鼓吹她的“贤德”。我颇得意,吃喝拉撒全不用操心,心血来潮就涂鸦几篇自鸣得意的“传世大作”,骗取几元烟钱,云海雾沼里便极少记起我的姐姐了。

那次家里捎来信,说姐姐病得不轻,就偕了妻急急赶去探视。姐姐因在厂子里挺着“赶三班”,患了贫血,似乎很碍事,已是弱不胜衣了。我无论如何也不忍把姐姐病中的面貌加以描述,这于我是一种心灵上的刑罚;于读者,也无疑会因为一个不相识女子的美丽的陨丧,而有些颓丧的。美丽就像是露珠,它被人们用太阳一样毒辣的目光烤蒸了,被生命代谢中秋风一样肃杀的病魔无情摇落了,再度拾起,能有什么?对别人,包括对妻子,我从此不再提起姐姐姑娘时的美丽印象。面对幸与不幸像风雨一样飘摇的人生,我只愿把更多的悟性贴近对生活况味的心灵体验上:妻子贤良,日月宁静,自己不是时刻生活在美的福祉里吗?“家有美妻,焉复何求”,我只祈求万能的上帝对姐姐能有对我一样的公平赐予……所幸经年之后,姐姐的病有了转机,并能支持着工作了。我去看她时,正赶上她加班。一路寻问,进入姐姐所在的车间,一眼就见她像临风玉树般伫立在机头,手里娴熟地操作着,一边透地四面围合的噪音一声声向跟班的姐妹们发出指令。一束束绵纱在无数根纤纤玉指里穿梭,顷刻间便有一道道棉布像瀑布一样喷涌而出。

姐姐头上斜斜地戴着一顶蘑菇形工作帽,脑后的发髻挽得低低,新愈后显得苍白的脸被身边的工作指示灯映出一抹苍凉的淡红。我不禁注意起姐姐的神情,心里蓦然为之一动:她双目专注,左右顾盼,冉冉转动的明眸含蓄着宁静,同时有着更多自信和持重的光芒,这目光就像气功师的气场把整个作业流水线严严地笼罩了……我第一次发现,姐姐身上竟透出从未感觉过的动人美丽,而在这令人惊绝的美丽面前,是任何男人女人,妇孺妪翁都要倾倒的啊!当时喜欢的心简直呼之欲出。我猛地觉得生活并没有薄待姐姐,她原来也有着属于自己的一方明丽天空,一片播种欢乐的沃土!不错,姐姐也许缺少名媛淑女们的风韵雅意,但她用心生活着,用属于人类的双手贴近着、创造着生活,因而美在实处,也美到极致了。忽然想起中学时读过的一篇课文——《工作着总是美丽的》,慢慢反刍上来,便一下子觉得深刻地了悟了人生。

回家与妻谈起此行的心得,妻微笑不语。——在这短暂的沉默里,我发现妻已苍老了许多。眼前便跃出妻于箪中谋食,灶前做羹的情形,心里蓦地浮上一丝愧疚与辛酸。

“我已经老了。”

“不,你仍然美丽……真对不起呀,结婚这些年,我都快变成美的看客了。”

妻把我的手攥得紧了,眼角里溢出一颗晶莹的泪花。 

 

 

美妙的名片

《文汇报》

孙愚

 

名片,从何时何地兴起?笔者无法考查,曾经查阅了辞海,也无名片两字。有人用简练的语言,表达自己的身份,也有人详细地写上自己的各种头衔,以便别人更了解自己,尊重自己。笔者在工作中,接触的各行各业的人较多,名片自然也日益繁多。我从收到的名片中发现,由于人们审美情趣的提高,名片的设计和表现手法也越来越别致,有许多精致的艺术名片让人爱不释手。

有趣的是,一些艺术家的名片,他们有与众不同之感,都采用漫画式名片。他们不仅让别人了解自己的身份,还让自己的容貌留给了对方。有的微笑,有的似乎板着脸孔,从名片上表达了各自的爱好、情趣和人生的哲理。

例如:漫画家潘顺祺,他画自己满头浓发,并无笑容,按他的说法:“我不善笑,因为我把笑都留给了别人。”漫画家郑辛遥则不然,他画自己笑容可掬,头戴小点子帽子,他说:“我喜欢笑,因为笑比哭传得远。”

漫画家詹同的名片也别具一格,画自己的浴缸里洗澡,突然有条活泼、可爱的”“小鱼,从浴缸里蹦了出来,顿时,使他瞠目结舌,表现了漫画家的幽默和风趣。

剧作家沙叶新的名片,画自己的全身像,一手拿着笔。并向大家表示自己的头衔虽然很多,但他自己最喜爱的职业还是当剧作家,写剧本是他一生的专业职务。

漫画家史美诚,因自己的身材瘦长,有长颈鹿之称,故把自己的漫画像接在长颈鹿的身上,也令人喜爱。

南斯拉夫一位漫画家的名片,却画自己被绳子捆住,有人用鲜花在揍他,身旁还站着一位警察,听他详细交代:“我叫什么名字,住在哪里……”构思奇特,令人叫绝了。

丹麦一位画家,因为自己是雕塑家,因此在名片上画着一组雕塑群像。

保加利亚一位画家,名片上只画一只黄蜂,告知别人,自己在《黄蜂》漫画杂志社工作。

台湾一位作家的名片,放着一片残叶,说明生活本身不是十全十美的,那么残缺的美,不是也很可爱吗?漫它具有幽默和喜剧的特种功能,因而漫画家充分发挥了自己的想象,设计和制作了别出心裁的艺术名片。一张构思新颖而别致的名片,是颇发人深思的。漫画名片,不仅丰富了人们的生活,也使幽默走进了千家万户。随着人们文化修养的不断提高,可以相信,漫画名片也会更加丰富、更加精彩,更能陶冶人们的情操,也必然让人们当作一件美丽的礼物而珍藏起来,因为望着它,会留下美好而温馨的回忆。 

 

 

梦里又飞花

《八小时以外》

程黧眉

 

梦里又一度,落花纷纷。

是坐在你的车后,怀抱一束鲜红的玫瑰,那种血也似的欲滴的鲜红,一路长发迎空飘扬。在我们的身后,是一望无际的田野和蓝天白云,远处有一列拉着汽笛长鸣的火车,拖着浓浓的白烟,渐隐在遥远的天边,便有片片落花翩然入怀,世界五彩缤纷。

醒时在你身旁,却满脸的泪痕——是因为幸福漾得太满太满,以至于在心内有些承托不住?那一日,我是你的新娘。

那一日,当妈妈满心欢喜地把我交到你的手里,我就知道:今生命定,不能再回头,从此每一个日夜,我都要与身边这个人共同拥有,无论幸福,无论苦难;而那个天真浪漫的少女时代,从此只能成为儿时窗前的风铃,摇响记忆的回音。

那一夜,满天的繁星在梦中流连,唯有两颗是同伴,彼此情依万千,彼此长久相守。

世上有一种姻缘,唯爱是尊,唯情是本,无数长风斜过时,握住一缕在手心,不一定最美丽,不一定最温馨,却是最最情深,最最心悸。缘生缘落的,都始之于我们生命深处的情之结,是恩是怨,都深在其中了。

于是那一年的冬天,那个很冷很漫长的冬季,架在你我生命中一栏天梯,站在那栏天梯上,你告诉我你终生的选择,我突然明白:我所梦想的惊心动魄的那一刻,却在这蓦然回首之中的平静无声的夜色里,那个前世既定的缘,就这样不知不觉地在我面前漾出一脉情海,无边无止。

沐浴爱河,晶晶溅出的,是青春少女的熠熠光彩,流溢在发梢,在唇角,在轻轻飞扬的脚底。”“也曾有过万千阻拦,告知这爱情的开始便是结束,更曾有过情深情恨的聚聚离离,但那栏铁定的天梯上,依然有一个你在那冰冷而漫长的冬季,那没有戴手套却总是滚烫的双手,紧紧地温暖着我冰凉苍白的指尖,我的心怀在寒意瑟瑟中,依旧暖流如注。

于是我坦然地把手插进你的衣袋,轻轻地松了口气,然后告诉你:带我回家。

我不知道这栏天梯究竟有多长,但我知道每一步踩在脚下的都是心甘情愿的真真实实,每一时每一刻都无怨无悔。两个人相约到白头,自己来证实这样的情是否真心,是否相爱如初,不然又怎能知道,这样的爱,是否合情?于是在那个冬阳下的雪野里,每日午后,都有一对少男少女牵手漫步其中。在他们的身后,是皑皑的白雪和苍翠的青松。

忽在某一日的早晨,醒来发现身边与我共枕五年的这个男人脸上竟也有了皱纹,再也找不到多年前那栏天梯上握我手的男孩的影子,才省悟到这个“缘”字已经掮了近十年,这个姻缘所兑现的现在就是这样的两个人的家。每一个早晨,两个人推车出门相向而去,就带去了彼此的一份挂牵。每一个傍晚,独守一盏孤灯,听到你的脚步声从一楼响起,直到重重的敲门声响。

这样的每日每夜,循环往复,不再有大起大落的悲欢离合,也不再企望爱情的如火如荼。如今我们已不再年少,曾经光洁的额头日渐爬上纹路,平平实实的生活中有一份宁静祥和的安谧,夜晚对坐灯下,各自做着互不相干的工作,不需言传,便能体会出彼此的心意,那种片刻千金的平常人家的心怀。

历经了近十年的爱情印证,我们所理解的爱不再是海誓山盟和大喜大悲,而是生活中的高山流水,是轻风细雨,是每日每日你归来的脚步声,是我手下烫洗干净的衣裤和在外面采撷的一把野草,是平淡又平淡的日日月月。

如果我们能够体会到这种平淡之中的幸福,能够在一粒沙中见世界,能够在锅碗瓢盆中品味出坦然,那么这就是生命中的一个大境界了。我们所期待的,不正是这样的一种德行?爱情如是,人生亦如是。我们常常所自勉的淡泊明志,宁静致远,便在此罢了。

今夜梦里,又一度,落花飞扬。

仍是那样的梦,醒时仍是你握住我的手。四周,却是一片白色的茫然。你坐在我床前的木凳上,背景是医院长长的走廊和来回穿梭的白衣,头顶上的吊瓶里,滴滴液体,正缓缓渗入我的脉管。

你像守望麦田的老农,三天三夜守护在我的床前,眼帘没有合上片刻,满眼里血丝,满眼是痛。给你讲这个梦,讲梦中的你我神采飘逸,梦中的落花飘飘洒洒……讲这个梦时,你的眼中闪过一丝忧郁。

我黯然:难道这个梦,是在预示着什么?无数次,我用剧痛的头去撞击墙壁,无数次,去拔手上的针头——我受不了我不要再治疗!可无数次,被你死死按住双手,拧着眉头的你心疼地喊:你一定要坚持!因为我要你活!唯有这声暴喊,我明白了我的生命,早已不仅仅属于我一个人,维系着两个完整生命的,是超越一切的至情至信,它不只只是一个承诺,它就是那栏架在你我生命中的天梯,缺少一个,都会塌掉。

你紧紧地攥住我无力的双手,任何时候,你的双手都是无言的力量。你说:现在我们是在拳击场上了,我们必须还手,我们是赢家。

当我再度躺在手术台上,心内的勇气已足够,因为陪伴我的不单单是你的坚定,更有那窗外皑皑的白雪和苍翠的青松,犹如许多年前那个漫长而又寒冷的冬季——我们的初恋时节。

终于迈出白色的病房,春天已悄然坐在门外,你从远处采来一束野花递到我的面前,我抱在怀里,像五年前做你的新娘一样,我挽住你的手臂,轻轻地对你说:带我回家!你跨上自行车,我坐在后面,与梦中的情景一样,只是不再有长发迎空,身后都是一样的蓝天白云,我把手中的鲜花撒向天空,顿时,满天的落花纷扬。 

 

 

秘密花园

看世界

李耕

 

一个星期前,卡罗琳打电话过来,说山顶上有人种了水仙,执意要我去看看。此刻我正在途中,勉勉强强地赶着那两个小时的路程。

通往山顶的路上不但刮着风,而且还被雾封锁着,我小心翼翼,慢慢地将车开到了卡罗琳的家里。

“我是一步也不肯走了!”我宣布,“我留在这儿吃饭,只等雾一散开,马上打道回府。”“可是我需要你帮忙。将我捎到车库里,让我把车开出来好吗?”卡罗琳说,“至少这些我们做得到吧?”

“离这儿多远?”我谨慎地问。

“3分钟左右,”她回答我,“我来开车吧!我已经习惯了。”

10分钟以后还没有到:我焦急地望着她:“我想你刚才是说3分钟就可以到。”

她咧嘴笑了:“我们绕了点弯路。”

我们已经回到了山路上,顶着像厚厚面纱似的浓雾。值得这么做吗?我想。

到达一座小小的石筑的教堂后,我们穿过它旁边的一个小停车场,沿着一条小道继续行进,雾气散去了一些,透出灰白而带着湿气的阳光。

这是一条铺满了厚厚的老松针的小道。茂密的常青树罩在我们上空,右边是一片很陡的斜坡。渐渐地,这地方的平和宁静抚慰了我的情绪。突然,在转过一个弯后,我吃惊得喘不过气来。

就在我的眼前,就在这座山顶上,就在这一片沟壑和树林灌木间,有好几英亩的水仙花;各色各样的黄花怒放着,从象牙般的浅黄到柠檬般的深黄,漫山遍野地铺盖着,像一块美丽的地毯,一块燃烧着的地毯。

是不是太阳倾倒了?如小溪般将金子漏在山坡上?在这令人迷醉的黄色的正中间,是一片紫色的风信子,如瀑布倾泻其中。一条小径穿越花海,小径两旁是成排的珊瑚色的郁金香。仿佛这一切还不够美丽似的,倏忽有一两只蓝鸟掠过花丛,或在花丛间嬉戏,她们品红色的胸脯和宝蓝色的翅膀,就像闪动着的宝石。

一大堆的疑问涌上我的脑海:是谁创造了这么美丽的景色和这样一座完美的花园?为什么?为什么在这样的地方?在这个荒无人烟的地带?这座花园是怎么建成的?走进花园的中心,有一栋小屋,我们看见了一行字:我知道您要什么,这儿是给您的回答。

第一个回答是:一位妇女——两只手,两只脚和一点点想法。第二个回答是:一点点时间。第三个回答:开始于1958年。

回家的途中,我沉默不语。我震撼于刚刚所见的一切,几乎无法说话。“她改变了世界。”最后,我说道,“她几乎在40年前就开始了,这些年里每天只做一点点。因为她每天一点点不停的努力,这个世界便永远地变美丽了。想象一下,如果我以前早有一个理想,早就开始努力,只需要在过去每年里每天做一点点,那我现在可以达到怎样的一个目标呢?”女儿卡罗琳在我身旁看着,笑了:“明天就开始吧。当然,今天开始最好不过。”□ 

 

 

面对得到

中国青年

曹明华

 

谁说过的?在你得到什么的同时,你其实也在失去。

得到。我们的得到总也是具体的,有形的,有限的。比如爱情,你得到的其实是许多种之一,而在想象中、在得到前才是无限的,才拥有无限多的可能。

尽可能丰富的人生,也只是人生的一种,你无疑是失去了关于单调人生的那份体验。常年累月就只有那么稀少的几位朋友,闭门静守的习惯,每每黄昏独自漫步的滋味,又将是怎样的呢?

当我们呱呱落地什么都不拥有时,我们是无限的,我们面对无穷多的可能。当这个小生命穿上了第一件肚兜的刹那,就决定了他第一次只是穿它而不是穿任何其他的,就失去了第一次“其他”的机会,就破坏了他的第一个无限感。

在青春期前,关于“爱”的可能也是无限的。当你得到了一个具体的爱人,便凝固了其余的可能。而当你有了一大堆爱人,可任你将感情随意抛洒之际,你甚至更惨,你肯定是失去了毕生只爱过一个人的全部体验(像许多美丽的故事所描写的那样),而且这种可能再没有了。

每天每天,我们都在失去。为了不失去,我们延缓决断的时间。

无限感对我们说——你可以是……你可以是……你可以是……我们以踌躇不决来守住我们的无限感,可是时间不放过我们,生命在催促我们,甚至可以向我们收回!连踌躇不决的权利都最后失去。

当我们已完完全全踏入了成人的行列,做小孩子时所拥有的万般选择的可能的感觉当然也最后失去,最后失去了。

为什么追求时的心境不同于得到后的心情?为什么会“不过尔尔”?

——当一个渴望达到之际,那份无限感也随之结束了。

从“你可以是”的也许,到“你就是”的肯定,从也许到肯定直至一种具体的有限的可触摸的肯定,我们所拥有的空间就这样大大缩小……是啊,你说你要举行的是一个豪华的婚礼,那么我说你至少失去了另一种机会——在荒凉的沙漠、发际上只插一束芹菜的婚礼!你又诡谲地眨下眼说,假如,我两次都拥有呢?那更简单了,我都不用说,你失去的是只和一个人白头偕老的情感。你总在失去。

明天,就是我的生日了。25岁,在我生命的历程里是一个重要的时刻。

好在,我懂得了,一个人只能选择一种生活。“尽可能丰富的人生也只是一种人生”……骚动不安的心就此宁静下来。我终于屈服于生命的局限,在这一屈服面前,我感到前所未有的充实。当我满心倔强、不甘愿承认这件事实时,我空虚,面对茫茫然可供选择的世界不知所措,对得到的一切都不满!因为每一次得到都在加重我的失落感……而现在,独自坐在这儿,眼前是一汪碧绿的池水,望着对岸那棵尖尖的宝塔松,我出奇地安静了。 

 

 

莫扎特的造访

《散文》

赵丽宏

 

不是所有的音乐都可以把你引进天堂,音乐家也有烦躁不安的时候;当音乐家把他的烦躁不安转化为旋律时,这样的旋律带给你的也可能是烦躁和不安。所以我不可能喜欢一个音乐家的所有作品,包括伟大的贝多芬。但是,有一位音乐家例外,那便是莫扎特。莫扎特往往是漫不经心地站在我的面前,双手合抱在胸前,肩膀斜倚着一堵未经粉刷的砖墙,他微笑着凝视我们全家,把我们带进了他用光芒四射的音符建造的美妙天堂。

既然生活中有这样一个天堂,而且它离我们并不遥远,那么,为什么不经常到天堂里去游览一番呢?何况莫扎特无所不在。此刻,在我写这篇文章的时候,我家的音响中正播放着莫扎特的《F大调第一钢琴协奏曲》。妻子在读一本画报,儿子在做功课,音乐对我们全家都没有妨碍,尤其是像莫扎特第一钢琴协奏曲这样的作品,我们三个人都可以在音乐的伴奏下各自做自己的事情。

我曾经告诉儿子,莫扎特写这部作品的时候还不到10岁。儿子睁大了眼睛,惊奇地问:“真的?他是天才?”“是的,是天才,他是上帝派到人间传播美妙音乐的天才。”我这样回答儿子。

10岁的莫扎特,心里没有任何阴霾,没有忧伤和恐惧,只有对未来的幻想和憧憬,一切都明丽而鲜亮。莫扎特把童年时代的梦幻都倾吐在他的音乐中了。我喜欢这样的音乐在我周围幽幽地回荡。从钢琴上蹦跳出的音符,轻盈而圆润,犹如一滴滴清澈透明的雨珠,从冥冥的天空中落下来,在宁静的空气中闪烁飘荡。你看不见它们,接不住它们,却真切而优美地感觉到它们的存在,感觉到它们在轻轻地拨动你的心弦。它们滴落在任何地方,都会反弹出清幽脆亮的回声。美妙的旋律无所不至,仿佛是春天的微风从草地上拂过,没有什么能躲过那柔情的手指的抚弄。闭上眼睛,你就可以看见那些在微风中颤动的野花,还有在花瓣上滚动的露珠;小小的蝴蝶扇动着它们的彩色翅膀,从这片草叶上,飞到那片草叶上,终于在一朵金黄色的小花上停下来,微微喘息着,让湿润的风吹拂那对美丽的翅膀……我问儿子,在莫扎特第一钢琴协奏曲的旋律中看到了什么。儿子说:“我看见一个金头发的孩子在弹琴,他坐在花园里,身边有很大的喷泉,喷出银色的水花,漫天飞舞。”妻子说:“我看见一条小溪在绿色的山坡上流淌,小溪里都是五彩的石头。”儿子笑着总结:“有喷泉,也有小溪,还有春天下雨时在树林里听到的声音。”

说完话,我们仍然自己做自己的事情。除了音乐,家里没有其他声音,然而世界上一切美丽的音响都在我们小小的家中回荡……有莫扎特的音乐陪伴着,家里是多么安静多么好,连阴郁的天气我们也能感受到阳光灿烂的情调。莫扎特,谢谢你的造访。

当然,莫扎特决不像有的人说的那样,他的旋律中永远是欢乐和愉悦,仿佛除了欢乐,他没有其他情绪。这怎么可能,莫扎特毕竟不是不食人间烟火的神仙,生活的艰辛和人生的磨难不可避免地也会出现在他的音乐中,只是他从不嚎啕悲叹,他永远用优美的声音来表达自己的感情,即便这感情充满了忧郁和哀伤。有一次,听莫扎特的《施塔德勒五重奏》,一支安闲而出神入化的单簧管,在几把提琴的簇拥下,如泣如诉地吹出委婉迷人的旋律。这是莫扎特晚年的作品。儿子评论说:“这段音乐,好像有点伤心。”是的,孩子,你听出来了,是有些伤感。虽然和他的其他作品一样优美,但那种无可奈何的伤感情不自禁地从优美的旋律中流露出来。

和他的第一钢琴协奏曲相比,这是完全不同的情绪,前者是孩童对世界美妙的期待,后者是一位饱经沧桑的艺术家发自心灵的叹息。都是莫扎特,都是那清澈纯净,但反差是如此之大。这就是人生的印记,谁也无法超越它们。

“他为什么要写这首曲子?”儿子问我。我告诉他,有一个吹单簧管的音乐家,名字叫施塔德勒,是莫扎特的好朋友,莫扎特写这部作品,就是送给施塔德勒的”“。这是对友情的怀念和歌颂。“哦,莫扎特在想念他的朋友。”儿子自言自语。

人间的友情,难道就是这样蕴涵着深深的忧伤?单簧管如同一个步履蹒跚的旅人,尽管疲倦劳顿,却依然保持着优雅的姿态。

提琴们犹如一群白衣少女,在他身后翩翩起舞。少女们追随着旅人,他却只顾往前走,不紧不慢,和少女们保持着小小的距离,他们的脚步声汇合成和谐沉稳的节奏……在寒冷、饥饿的窘迫中,真挚高贵的友情是怎样一种色彩呢?我在单簧管优雅而踉跄的步履中闭上眼睛,我看见了那个吹单簧管的音乐家,他忘情地吹着,陶醉在一颗高贵的心赠予他的友情的歌声里。温暖的烛光随着音乐的旋律在他的脸上晃动。烛光照射的范围是那么狭窄,听众们都在不远的黑暗之中。黑暗中,莫扎特站在人群的后面,正像我想象的那样,他斜倚在墙上,默默地听他的朋友把涌动在他心中的音符一节又一节地表达出来。在音乐的光芒中,他苍白的脸色显得那么焕然,他的眼睛里闪烁着晶莹的泪珠……美好的音乐并不能改变惨淡的人生,然而它们把无数奇妙的瞬间留在了能听懂这些音乐的灵魂中。

儿子刚生下来时,我就让他听音乐,我从我的并不丰富的音乐录音带中挑选了半天,选出的是莫扎特的一组钢琴曲,妻子说:“行吗?给他听这样的音乐?”我说:“为什么不行?莫扎特不是深不可测、难以接近的。你怀孕的时候,不是也常常听这样的音乐吗?儿子在你的肚子里时,已经听过了,他不会感到陌生。”妻子笑了。当时根本没有什么高级的音响设备,一个很简单的匣式录音机,放在摇篮边,把音量开得很轻。音乐就这样在出生不久的儿子耳边响起来。一个遥远的外国人,用亲切的口气,向我们的婴儿描绘着他的仙境一般的梦幻……儿子安安静静地听着,眼睛睁得很大,望着天空,似乎想在空中找到那美妙旋律的影子。最有意思的是,每当他哭闹时,只要打开录音机,让莫扎特的旋律在他耳边响起来,他就会立即停止啼哭,变得十分安静。他的小手舞蹈般在空中挥动着,仿佛是想抓住飘荡在他耳边的那些奇妙的音符。他永远抓不住那些奇妙的音符,所以这些音符就越来越奇妙。他常常是听着音乐安然入睡,莫扎特在轻轻地为他催眠……在蒙昧混沌的世界中,有这样的音乐渗入心灵,会怎么样呢?音乐会不会像种子,落进尚未耕耘过的心田中,悄悄地发芽长叶,开出清馨典雅的花朵?我告诉儿子,莫扎特离开人世时,两袖清风,一无所有,他甚至没有为自己留下买一口棺材的钱。在风雪中,他被不认识的人埋葬在谁也知道的地方。人们甚至无法在他的墓地上献上一朵小花。

“他为什么那么穷?”儿子的目光里饱含着困惑和不平。

“因为那时音乐不值钱。”我的回答无奈而黯然。

这时,我们的耳边充满了莫扎特的音乐,是他的最后一部交响乐《第四十一交响曲》。那是蓝色的海水,平静地冲洗着沙滩,那是人心和天籁的融和,是超越时空的预言,是不死的灵魂在呼吸,天地间回响着那永恒的潮汐,无穷无尽……“钱算什么?”儿子突然喊道,“钱会烂掉,音乐活在人的心里!”我和妻子相视一笑。在音乐的流水声中,我们狭小的屋子变得无比宽阔,所有的墙壁都消失了,可以看到最遥远的风景。莫扎特像一个目光平和的天使,在我们的前方翩翩地飘行。我们幻想中所有美丽的地方,他都能引导我们抵达…… 

 

 

母亲的复活节礼帽

一个母亲的想象力居然有这样大的魔力,能使孩子的手工小制作产生意想

约瑟夫·蒙宁格 欧阳笑梅

 

我母亲是一个精明强干的家庭主妇,每天的基本工作就是为一家9口人做饭、洗衣、采购。她为我们制订了严格的纪律。如果我们7个孩子中,有谁胆敢踏着重重的脚步去吃晚饭,那么就会被罚上下楼梯几十次。妈妈还安排我们帮助她处理日常的家庭杂务。

妈妈相信我们几个孩子各有自己特殊的本领,这使我们每一个孩子对自己特定的任务都感到十分重要。比如,我大哥迈克有过人的视力,每次妈妈想要了解远处发生的事情时,大哥就会起到像人造望远镜一样的作用。如果哪只风筝被卡住了,二哥约翰的爬高技能总会一试身手。我呢,是我们家那辆老式汽车的向导。妈妈的身材不高,开车既要看清前面的路,又要自测车身两测与道路边缘的距离,这对她来说太困难了。因此,只要妈妈驾车,她就会让我坐到后座上,不时地向她报告车子开过时两侧留下的空隙。遇到转弯,妈妈总是小心翼翼地让汽车缓驶过路牌标志,就像水族馆里的鲸慢慢游荡在玻璃水池中一样。

然而,有能力把全家整理得有条不紊,只是妈妈的一个方面。她丰富的想像力使她在各个方面都得心应手,并且能够胜任日常生活中的各种事情。妈妈从不相信舞台上表演的魔术。相反,水龙软管给金属桶充水的声音,小树林边寂寞开放但执著旺盛的蒲公英,却让她感到更有意义和价值。

悠然记得,那时在厨房窗外,妈妈精心设计了一个小花箱,里面种着罗勒、百里香、欧芹等许多花草。每到春天,一个用筷子做篱笆、多米诺骨牌做花间小径的微型花园,就会灿然出现在妈妈手中。──当然,其中有用扇贝盛上水当作的池塘,有用高尔夫球座当作的鸟浴缸。天气转暖的时候,园中的花草就会葱葱茏茏地长起来,活像一座美丽的森林。

妈妈第一次让我感受到她的魔力大约是在我6岁的时候。快到复活节了。那天,妈妈一直在集中精力收拾房间,根本没注意到我戴着一顶自己制作的复活节纸帽回到家里。那时,我脑子里充满了复活节的神秘传说──白兔、藏红花,翻来覆去想的就是复活节的游行。

可是那顶纸帽却十分平常。它是用一只纸盘做成。为了体现春天明快的旋律,我特意用纸剪出鲜花、白兔和太阳,把它们全都粘在纸盘的表面。可它仍然显得那样平淡无奇。毫无生气。我绞尽脑汁,把一枝柔嫩的柳条盘扣在帽沿上,又用绿色的手工纸剪出一棵小树,用苏格兰式的荷叶边固着在帽上。这样,只要戴帽子的人低下头或者弯下腰去系鞋带,那棵小树就会快活地上蹿下跳。

我不敢想象妈妈会对这件礼物做出什么反应。我想,它也许只能和其他许多我带回家的手工制作一样,被束之高阁。我也知道,我的哥哥姐姐们都会朝我龇牙咧嘴,愚蠢地讥笑我,然后装模作样地把它戴在头上,责问天底下怎么会有用纸盘做复活节礼帽的傻瓜。我是7个孩子中最小的一个,对这种事,我早就无动于衷了。

但我没有想到的是,妈妈的反应却异乎寻常。复活节那天,是个阳光灿烂的春日,路边的连翘鲜花怒放,格外引人。妈妈戴着我做的那顶帽子去做礼拜。她做这一切时,没有表现出哪怕是一丝困窘难堪,倒让人觉得是在做一件庄重而时尚的事情。

走下汽车的时候,她用别针把帽子别在头上,把松紧帽带系在颌下,然后穿过那些身着复活节盛装的男男女女,从容地地走向教堂。我知道我不该要求妈妈把这一切做到底,因此我想她不会就这样走进教堂。

我至今仍记得,那时,我凝神地看着妈妈,她走得很轻,就像是飘进了教堂。

妈妈没有看我一眼。到现在我才明白,当时她如果那样做了,无疑会破坏那种气氛和情绪。帽顶上的小树枝在春天的轻风中摇摇曳曳,帽沿上的柳枝互相缠绕,从妈妈的右耳边垂挂下来。在走进教堂的一霎间,我忽然感受到一种爱的情感,那样博大和充实,使我无法把目光从妈妈身上移开。

她戴着帽子径直走到教堂的坐椅上,在礼拜开始之前才小心翼翼地摘下来,把一副更为郑重的面纱罩在头上。没有解释。但是我们都明白,在做礼拜这样庄严的仪式上,现实毕竟要起作用。然而在孩子的小小童心中,那顶纸做的帽子比起所有坐在我们周围的妇女所戴的帽子都更为高贵、庄重。

我早已不记得礼拜仪式之后,妈妈把那顶帽子怎么样了。但我宁愿相信,帽上垂下来的那一挂绿柳就长在妈妈的小花园中,蓊蓊郁郁。 

 

 

母亲颂

 

△人永远是母亲的孩子……△要歌颂母亲,她的爱无边无际,她用胸脯抚育着全人类!人身上最好的使我们热爱生活的东西都是从太阳的光线,从母亲的乳汁中得来的!

△每一瞬间,在世界上都有人在死神的镰刀下跌倒,每一瞬间,在世界的另一个角落里,都有妇女战胜破坏的力量,赋予世界新的生命。

△妇女对世界说来是母亲。不仅因为母亲为它生儿养女,而且重要的是因为她教育人,把生活的快乐给人。

△母亲是公正的,一如生活、大自然……所有的孩子都连着她的心……△没有太阳,花朵不会开放;没有爱便没有幸福;没有妇女便没有爱;没有母亲,既不会有诗人,也不会有英雄。

△世界上的一切骄傲都来自母亲!

△世界上一切美丽的东西都生自对妇女的爱。

△母亲是死神的对头。

△母亲永远反对死神;母亲们憎恨、仇视把死神引进人们的住所里来的手……△……母亲仇视攻击的武器,只尊重保卫生命的东西。

△世界上的母亲们,你们有亿万个!为什么不向你们疯狂的孩子们大声呼喊:“放下你们的屠刀!不许互相残杀。我们生了你们是为了叫你们生活、劳动、创造,为了叫你们在生活中得到欢乐,为了叫你们使生活光明、公正和美丽。消除空战、毒气和其他用作互相杀戮的魔鬼的发明!”

母亲们!妻子们!你们有发言权,你们有立法权。生命是从你们产生的,你们应该结成一个人,起来保卫生命,反对死亡。你们是死神永恒的敌人。你们是不倦斗争和胜利的力量。

△要歌颂母亲——万能的生命的永不枯竭的源泉!

△要在世界上歌颂母亲——唯一使死神俯首听命的力量! 

 

 

牡丹的拒绝

新散文十二家代表作

张抗抗

 

它被世人所期待、所仰慕、所赞誉,是由于它的美。

它美得秀韵多姿,美得雍容华贵,美得绚丽娇艳,美得惊世骇俗。它的美是早已被世人所确定、所公认了的。它的美不惧怕争议和挑战。

有多少人没有欣赏过牡丹呢?却偏偏要坐上汽车火车飞机轮船,千里万里爬山涉水,天南海北不约而同,揣着焦渴与翘盼的心,涛涛黄河般地涌进洛阳城。

欧阳修曾有诗云:洛阳地脉花最重,牡丹尤为天下奇。

传说中的牡丹,是被武则天一怒之下逐出京城,贬去洛阳的。却不料洛阳的水土最适合牡丹的生长。于是洛阳人种牡丹蔚然成风,渐盛于唐,极盛于宋。每年阳历四月中旬春色融融的日子,街巷园林千株万株牡丹竞放,花团锦簇香云缭绕——好一座五彩缤纷的牡丹城。

所以看牡丹是一定要到洛阳去看的。没有看过洛阳的牡丹就不算看过牡丹。况且洛阳牡丹还有那么点来历,它因被贬而增值而名声大噪,是否因此勾起人的好奇也未可知。

这一年已是洛阳的第九届牡丹花会。这一年的春却来得迟迟。

连日浓云阴雨,四月的洛阳城冷风嗖嗖。

街上挤满了从很远很远的地方赶来的看花人。看花人踩着年年应准的花期。

明明是梧桐发叶,柳枝滴翠,桃花梨花姹紫嫣红,海棠更已落英缤纷——可洛阳人说春尚不曾到来;看花人说,牡丹城好安静。

一个又冷又静的洛阳,让你觉得有什么地方不对劲。你悄悄闭上眼睛不忍寻觅。你深呼吸掩藏好了最后的侥幸,姗姗步入王城公园。你相信牡丹生性喜欢热闹,你知道牡丹不像幽兰习惯寂寞,你甚至怀着自私的企图,愿牡丹接受这提前的参拜和瞻仰。

然而,枝繁叶茂的满园绿色,却仅有零零落落的几处浅红、几点粉白。一丛丛半人高的牡丹植株之上,昂然挺起千头万头硕大饱满的牡丹花苞,个个形同仙桃,却是朱唇紧闭,洁齿轻咬,薄薄的花瓣层层相裹,透出一副傲慢的冷色,绝无开花的意思。偌大的一个牡丹王国,竟然是一片黯淡萧瑟的灰绿……一丝苍白的阳光伸出手竭力抚弄着它,它却木然呆立,无动于衷。

惊愕伴随着失望和疑虑——你不知道牡丹为什么要拒绝,拒绝本该属于它的荣誉和赞颂?于是看花人说这个洛阳牡丹真是徒有虚名;于是洛阳人摇头说其实洛阳牡丹从未如今年这样失约,这个春实在太冷,寒流接着寒流怎么能怪牡丹?当年武则天皇帝令百花连夜速发以待她明朝游玩上苑,百花慑于皇威纷纷开放,惟独牡丹不从,宁可发配洛阳。如今怎么就能让牡丹轻易改了性子?于是你面对绿色的牡丹园,只能竭尽你想象的空间。想象它在阳光与温暖中火热的激情;想象它在春晖里的辉煌与灿烂——牡丹开花时犹如解冻的大江,一夜间千朵万朵纵情怒放,排山倒海惊天动地。那般恣意那般宏伟,那般壮丽那般浩荡。

它积蓄了整整一年的精气,都在这短短几天中轰轰烈烈地迸发出来。它不开则已,一开则倾其所有挥洒净尽,终要开得一个倾国倾城,国色天香。

你也许在梦中曾亲吻过那些赤橙黄绿青蓝紫的花瓣,而此刻你须在想象中创造姚黄魏紫豆绿墨撒金白雪塔铜雀春锦帐芙蓉烟绒紫首案红火炼金丹……想象花开时节洛阳城上空被牡丹映照的五彩祥云;想象微风夜露中颤动的牡丹花香;想象被花气濡染的树和房屋;想象洛阳城延续了一千多年的“花开花落二十日,满城人人皆若狂”之盛况。想象给予你失望的纪念,给予你来年的安慰与希望。牡丹为自己营造了神秘与完美——恰恰在没有牡丹的日子里,你探访了窥视了牡丹的个性。

其实你在很久以前并不喜欢牡丹。因为它总被人作为富贵膜拜。后来你目睹了一次牡丹的落花,你相信所有的人都会为之感动:一阵清风徐来,娇艳鲜嫩的盛期牡丹忽然整朵整朵地坠落,铺散一地绚丽的花瓣。那花瓣落地时依然鲜艳夺目,如同一只被奉上祭坛的大鸟脱落的羽毛,低吟着壮烈的悲歌离去。牡丹没有花谢花败之时,要么烁于枝头,要么归于泥土,它跨越萎顿和衰老,由青春而死亡,由美丽而消遁。它虽美却不吝惜生命,即使告别也要留给人最后一次惊心动魄的体味。

所以在这阴冷的四月里,奇迹不会发生。任凭游人扫兴和诅咒,牡丹依然安之若素。它不苟且不俯就不妥协不媚俗,它遵循自己的花期自己的规律,它有权利为自己选择每年一度的盛大节日。它为什么不拒绝寒冷?!天南海北的看花人,依然络绎不绝地涌入洛阳城。人们不会因牡丹的拒绝而拒绝它的美。如果它再被贬谪十次,也许它就会繁衍出十个洛阳牡丹城。

于是你在无言的遗憾中感悟到,富贵与高贵只是一字之差。同人一样,花儿也是有灵性、有品位之高低的。品位这东西为气为魂为筋骨为神韵只可意会。你叹服牡丹卓尔不群之姿,方知“品位”是多么容易被世人忽略或漠视的美。 

 

 

拿不到元帅杖,拿铁铲吧

《青年报》

陆晓光

 

中国……我们必须受苦,让我们的子孙可以生活得愉快些。每一个人不要做他所想做的或者应该做的,而要做他可能做的。拿不到元帅杖,就去拿枪,没有枪,就拿铁铲。 ——别林斯基这段话是俄国伟大的革命民主主义者别林斯基说的。这位英勇的战士年轻时曾想做诗人,后来他发现自己更应该、更可能做一个文学批评家时,便下决心“做新社会舆论的喉舌”。他把生命的蜡烛都燃在自己的岗位上,犹如一道闪电刺破了沙俄黑暗社会,光辉至今犹在。

每个青年,当他扬起自己生命的风帆在社会这个大海上航行时,都不会不碰到“想做”、“应该做”和“可能做”这三个问题构成的人生意义的方程式。如何解答呢?

人都有自己的个性、兴趣爱好、因而会乐意做他“想做的”。可是,对于我们来说,只有将自己的兴趣爱好,选择的奋斗目标同人民利益、祖国事业自觉地联系在一起时,理想之灯才会获得巨大的、用之不竭的光源,这就是“应该做”的,然而,远大抱负的实现并不能单凭一点热情,只有脚踏实地从一件件“可能做”的小事情开始,不折不挠地坚持下去,理想的蓝图才不至于化为玫瑰色的幻影。同时,由于主客观条件的局限,对于每个人,“想做”和“应该做”的事往往并不都有实现的可能。这时候,为了使自己的生命价值对社会有切实的贡献,必须做自己“可能做”的事。拿不到元帅杖,拿铁铲吧! 

 

 

内心的告诫

折断的翅膀

纪伯伦 王伟、朱威烈

 

我的心告诫我,教我要爱人们所憎,与他们仇视的人真诚相处;它告诉我,爱不是爱人者的优点,而是被爱者的长处。在我的心告诫我之前,爱是紧拴在两根相邻桩子上的一根细线。而现在,它已成为首尾相衔,烛照现有一切并且慢慢扩展以囊括未来一切的光环。

我的心告诫我,教会我注视那被模样、颜色和皮肤遮住的美,细细观察那被人们当做丑恶的东西,看出它的美好来。在我的心告诫我之前,我看到的美是在烟柱间抖动着的火苗;它消失了,我看到的只剩下灰烬。

我的心告诫我,教我倾听那些并非摇唇鼓舌、直着喉咙嚷叫所发出的声音。在我的心告诫我之前,我听力微弱,听觉迟钝,能感知的只是喧嚣和嘶喊。而现在,我会在寂静中侧耳倾听,听见那无声的乐队在歌唱岁月的颂歌,吟诵宇宙的赞美诗,透露冥冥之中的奥秘。

我的心告诫我,教我饮那不是榨出后斟在用手举起送至唇边的杯盏中的液汁。

在我的心告诫我之前,我的干渴犹如灰堆中微弱的火苗,一口溪水或一口榨得的液汁即能将它浇灭。而现在,我把向往当美酒,把追求当饮料,把孤独当佳酿,我现在和将来都不须啜饮,但是,怀着这种不灭的热情,不啻是一种恒久的乐趣。

我的心告诫我,教我去接触那尚未成形、结晶的东西,教我懂得,可感知的只有一半是合理的,我们所掌握的只是我们期望的一部分。在我的心告诫我之前,冷静时遇到热情人,热情时碰到冷静者,萎靡时得遇热情人或者冷静者,我都会感到满足。而现在,我收紧的触觉已经松开,变成了薄雾,透过万物的表面,与万物的内在实质融合在一起。

我的内心告诫我,教我去闻不是芳草或香炉散逸出的气味。在我的心告诫我之前,我欲闻香,便求助于花圃、香水瓶或香炉。而现在,我闻到的是既非燃烧也非倾洒出来的香味。充塞我胸中的馨香,不来自这尘世的任何一家花园,也不由空中的哪一阵清风所送至。

我的心告诫我,教我在未知和危险叫唤我时,回答说:“我来了!”在我的心告诫我之前,我听到熟悉的召唤才起身,只走我经历过的平坦道路。而现在,已知成了乘骑,我跨上它奔向未知,坦途成了阶梯,我拾级而上直抵险境。

我的心告诫我,教我在衡量时间时别这样说:“昨天的已经过去,未来的明天再说。”在我的心告诫我之前,我曾以为过去的已一去不复返,未来的永远也达不到。而现在,我懂得了,眼下的这一刻包含着时间的全部涵义,可以期望,可以成功,可以实践。

我的心告诫我,教我不要用“这里、那里”的概念去限制空间。在我的心告诫我之前,我到了某一地,便以为自己已远离另一地。而现在,我明白了,我到达的某地即是各地,我占据的地点包含着全部空间。

我的心告诫我,教我在周围的人们酣睡时守夜,在他们醒着时入眠。在我的心告诫我之前,我睡着时看不到他们的梦境,他们熟睡时也无法观察我的梦想。而现在,我只在他们注视我时才遨游梦乡,我为他们入睡而感到欣喜时,他们已在梦境中自由翱翔。

我的心告诫我,教我不要因为赞扬而欣喜,由于受责而难受。在我的心告诫我之前,我总是怀疑我工作的价值和作用,直到岁月派来一位使者,加以褒奖或讽刺。而现在,我知道了,树木春天开花,夏天结果,它们并不奢望获得赞美;秋天叶子飘落,冬天枝丫光秃,它们也不怕遭受责备。

我的心告诫我,教育我并且向我断定,我不比流浪汉们高贵,也不比强权者们卑下。在我的心告诫我之前,我认为人分两种,一是弱者,我怜悯或鄙视他;一是强者,我追随或反对他。而现在,我懂得了,我是个个人,人类是由个人组成的群体;我的因素、意愿、欲望和道路,就是人类的因素、意愿、欲望和道路;他们有过失,我也有错,他们有所成就,我即引以为荣;他们奋起,我随之奋起,他们停滞,我也会停滞。

我的心告诫我,教我懂得我提的灯不是为了我,我唱的歌也不是在我胸中谱成。我虽凭借光走路,但我不是光明;我即便是一把上了弦的琵琶,但却不是一个弹奏琵琶的乐师。

我的兄弟啊,我的心告诫我并教育我,你的心在告诫你也在教育你。你我既相似又不同,我们的差别在于我说出了我的心声,我的话有些剌耳,而你则毫不泄露你的心思,你的沉默中包含着一种美德。 

 

 

那时,我没能装扮自己

风流一代

王蕾

 

中学上的是重点学校,整天想的是如何在学习上出类拔萃,于衣着无所用心。甚至因为男生大都聪明,不仅在功课上与他们较劲,就是穿衣也学他们的样。记得那时最爱穿的鞋是那种棕色塑料底、黑条纹灯心绒面的松紧口男鞋。十六、七岁最明媚的年纪就裹在男孩子气的衣服里匆匆过去。

刚进大学,就被各式各样的文学知识迷住了,亦无心打扮,仍袭着中学的风格。直至那人出现才启发了我迟来的爱美之心,开始零敲碎打地买化妆品,买衣服。

由于初习此道,很不上路,并且因为一切开销都必由父母过目,所以到底也没有什么出色的衣服,走在校园里,依然灰灰的,不起眼。

一个初冬的夜晚,怀着无望的悒悒之情回家,几天没见那人的身影,眉头心间的苦闷总无可解。突然想起系里有舞会,去那儿或许能看见他!于是顾不上吃饭,慌慌地洗脸抹粉底霜。妈妈默默地看了我一会,说抹得太厚了,别人会笑话的。我不睬,依然把指尖上的一点匀到脸上。然后穿衣。穿衣无可选择,因那时节适合的衣服只是一件式样极普通的黑色半长呢外套。那原是妈妈的,因她嫌小,便给了我。我穿显大,尤其袖子太长,好朋友说我套在这黑衣里可怜兮兮的,像雾都孤儿奥利弗。裤子是那时流行的黑色毛麻西裤,自己在小摊上买的。因为初次与生意人打交道,这裤子买得很不合适:短了,吊在脚踝上。鞋是一双踩雨踩雪的已不太白的旅游鞋。围巾也是妈妈给的,很长很宽,纯羊毛的,颜色是那种很老气的紫,可配黑衣倒也合适,只是觉得有一种属于老式的红木家具所特有的沉沉郁郁的味道。

从未去过舞场,站在俱乐部楼下,听着上面轰鸣的乐声,先是有点胆怯,犹豫再三还是踏上了窄窄的楼梯。整个舞会以它全部的光、热、力把我震住了。站着、坐着的人们围着一个热闹的所在,快乐的所在。那里的女孩子有明眸皓齿,有鲜衣丽服,更有音乐舞蹈和这帮聪明可爱的男孩子衬着,乍见她们,只觉眼亮心热,好像胸前突然长出一丛洁白璀璨的马蹄莲——这比喻我很早就在一篇外国小说里读到,当时不懂,全然没有那种感受,那一刻却极其强烈地体验了这种感觉。她们真美呀,让人忍不住目光流连。可我什么都没有,偏偏心怀对一个杰出的陌生人的深深的恋慕!一切一切都无可辩驳地证明我不该来:那人是不会来的!!他永远那么高远不可及,别说伸手触摸不到,即使我心的目力,望得尽天涯归鸿,也难以见到他的背影。在茫茫人海里,寻找他,多少次目酸泪流!而这都因为我一无所有。他在涣涣的秋河中央,我无舟楫可以到达那里。

我就那么赛酸地站在人群外的黑影里,愣愣地看着人们黑魃魃的背影,痴痴地想着。醒过神时,不觉已走入寂静的校园之中。可能是因为激动与伤心,在俱乐部时出了身大汗,寒风吹来,遍体冰凉。路依旧,风依旧,门房的灯依旧,仿佛来时与去时一切都一样,其实不一样。不一样。眼泪夺眶而出,旧衣以它沉郁的色调与夜融为一体,夜又以它旧衣般熟稔温和的气息拥着我,就那么蜷缩在篮球场边的一条石凳上。

时至今日,那种绝望的揪心的痛感已减弱许多,但总有一个困惑:如果鸟儿有美丽的羽毛,它是否会获得更多的阳光与春天?我遗憾最美丽的的年华过去了,在那时我却没能好好地装扮自己。 

 

 

男儿女儿正热恋

 

爱情带着甜蜜和苦涩悄悄地走过你的身旁。她不容你犹豫,你该怎么选择

中国青年任真如果你站在“三角形”的一个角上,那么,请你去竞争吧小刘第一次见到她时,就被她征服了。尽管他是大学生,她是一名挡车工。

可是在以后的接触中,他却发现,她总是若即若离,情感不定。起初他以为姑娘在考验自己,于是绞尽脑汁,用最大的努力去博得她的好感。有几日,她还真的主动起来了,这使他很高兴,可还未等到一个星期,姑娘又恢复了原状。

他苦恼极了。

一日,他将苦楚诉说给朋友小庞。小庞告诉他一件“不幸”的事——另一位小伙子也在同时追求着这位姑娘。

小刘得知自己有了“情敌”,很是吃惊,也很恼火。但他在认真思索后,作了如下分析:——一个漂亮姑娘,同时有两个甚至更多的追求者,这在常理之中。作为姑娘来说,同时了解两个人,以作选择,也无可厚非。

再说,这位姑娘也很痛苦,因为她对两人都有了感情。更为难的是这两个人不管哪方面的条件都不分上下,对她的爱又都很真诚。舍去谁她都于心不忍。

——在这种情况下,如果自己不问青红皂白,去痛斥她一顿,这只能给“情敌”帮了大忙。因此,现在急需去“竞争”。每个人都有爱的权利。

从此,小刘当作没有此事,依然对姑娘真诚相待,给予更多的关怀。他的行动终于感动了姑娘,她告诉了他那件事,并很快和那个人断绝了关系,他们的爱情走上了正常的轨道。

 

天鹅肉往往被第一只癞蛤蟆吃掉。——致怯弱者每天早晨,在那条林间小路上,他拿一把小提琴,迎着曙光奏出美妙的音符。

每天早晨,在那条林间小路上,她拿一本书,踏着晨光练习英语发音。

他们常常在这里相遇,却从未打过招呼。

为什么不走上前去,向对方问一声“你好”呢?

他们是怯弱者。

耿发,对她钟情极了,可又觉得自己不配她。

她确实很漂亮,她走在街上,行人的“回头率”在95%以上。而且她有一张大学文凭,又拥有一份令人羡慕的好工作。她在他心中,是一只绝顶的“白天鹅”。

他也并非平庸之辈,他发表过不少作品,在当地小有名气,可一到她面前,他就莫名其妙地产生一种局促感。他在她的印象中是一个软绵绵的人。其实,平时的他干事是那样利索,解决问题是那样果断,尤其在女孩子面前显得很有男子气。可这些在她面前一点也表现不出来,就像一名运动员在比赛场上发挥不出平时的水平一样让人惋惜。

一次她给他一张舞票,他未敢去邀请她,这使她很失望,她说:“你的性格与你的作品太不一致了。”

她离他而去,他懊丧不已。

常言所说的“癞蛤蟆想吃天鹅肉”,使多少“自感不如”者怯步。记住耿发的教训吧,即使不成功,也要表现出一个男子汉的勇气,况且,“天鹅肉”往往被第一个“癞蛤蟆”吃掉呢。

他太累了。——不要非把星星变成月亮他们穿行于沙枣林中,悄声细语,尽情地吮吸着诱人的花香,欣赏着大自然的美丽。

他给她讲但丁的著名长诗《神曲》。她羡慕他懂得那么多。可她哪里知道,为了准备《神曲》,他昨晚一夜没睡。

他只有初中文化程度,又在干钳工。她对他说过,她不会找一个什么都不懂的窝囊废。他只有临阵磨刀,好在临阵磨刀也快三分。

她要求越来越高了,提出明天给她讲贝多芬的第五交响曲《命运》。

她如期而至。将一盘《命运》装进了录音机。

听着命运的叩门声,她问:“这是什么声音?”

“钢琴声。”他回答。

“废话!”她说他很尴尬。因为昨天他没有找到这方面的资料。”“她又问:“贝多芬是男的还是女的?”

“女的。”他不加思索。

她很失望地走了。

他又去找她了,这次他装得很幽默,一连给她讲了几个笑话,好容易才让她笑了。

可后来她发现他又不幽默了。

她不能再和他处下去,她走了。

不管他怎样改变自己,依然未能得到她。

他累极了。

月亮就是月亮,星星就是星星,非要把星星变成月亮,反倒失去自己的特色,变得不可爱了。

因为别人的闲言和自己的“从众心理”,她便做出了错误的抉择小王姑娘最近认识了一位男青年小李,通过一段时间的了解,她觉得小李为人正直,工作上有上进心,便决定和他继续谈下去。

姑娘对终身大事非常慎重,她担心一个人的看法会有偏见,便找来几位“信得过”的女友当“参谋”。

“参谋”甲:“人倒是不错,可个子矮了点,走在一起不协调。”

“参谋”乙:“他是一个追求事业的人,等结了婚后,家务谁做?那可会苦你一辈子的。”

“参谋”丙:“其他方面我倒没意见,就是他家里人太多,又没存下钱,将来的日子恐怕不好过。”

……结局当然是悲剧。

过了几个月,小王又谈上了一个,可第一次带到单位,就听到种种议论。

有的说:“一个大学生找个高中生,太不般配。”

有人说:“一个是‘活泼型’,一个是‘小哑吧’,保准谈不到一起。”

她又犹豫起来。

听听别人的意见,这并不坏,但如果失去了主见,不免会走上歧途。

朋友,拿出你的主见来吧,这是你自己的事。

他不满意自己的婚姻,又怕当“陈世美”,他……他是从河南一个偏僻的山村入伍的,在那个早婚早恋包办盛行的家乡,他未能冲破“传统”,入伍时就有了一个长达5年的“恋人”。

她是邻村的一位姑娘,不识字,但会劳动。父母认为这就行了,庄户人家还要找个什么样的?

父母是用棍棒教育儿子的,他自然不敢吭声。只是他很少和她说话,这是父母管不了的。

临走时,姑娘送他一方手帕。他未接受。

他一点不爱她。

1985年,他考上了军校,在军校,有人给他“暗送秋波”。可他不敢,他怕被戴上“陈世美”的“桂冠”,甚至丢掉“大沿帽”。作为一个青年,不敢去大胆地爱人,而又拥有一份没有爱的爱情,这是多么的痛苦。

他现在一点也没有精神,有人谈起爱情,他就远远躲开,他怕这个字眼。归根结底,还是“陈世美”害了他。 

 

 

男人无须证明

大学生

刘玖林

 

朋友,你还记得我那件补过的裤子吗?从昨天起,我把它穿在身上了。

那件裤子是我在大一时买的,不算华贵,但很合体,加上它与众不同地灰不溜秋,我特别喜欢。然而,不知怎地,买来不久,膝盖上便有了那么一个洞。带回家时,母亲把它缝补得密密的。不管慈母用心如何,稍加留意便可看出,这是一条补过的裤子。

你知道,我是个要强的人,不想让人笑话我。于是,我宠爱的这条裤子在箱底一压三年。

昨天上午,我揣着母亲让我买裤子的钱上街,却从书店搬回一套《鲁迅全集》。接着干的事情便是从装了十几件旧裤子的箱底找一条现时可穿的。我相中它。就是它了。补过怎么的?

是的,朋友,以前我总是小心翼翼地走路,小心翼翼地活,为了让别人看得起我,为了让别人不觉我是“土包子”。我为自己操带苏北口音的生硬普通话苦恼,也曾跑遍南京城为了买一双黑尼龙手套——我们班几乎所有的人都戴它。

可现在不了。我去踢足球,只是因为我喜欢。春天,我还剃了回光头,你去留长发好了,跟我剃光头有何关系?我喜欢。只要我兴致好,我也会和同伴一起,在餐馆里吃饭时,把菜吃得一干二净,连汤都不剩。

——证明我是男子汉干吗?表现我是男子汉干吗?我足以成为我自己,我只想自如地活。

朋友,你一定没忘去年我给你信上的那段话:“你就是你。为78分加2分而少看一场精彩的足球有何必要?循规蹈矩,你丰富多彩的个性在这些穷理性前削足适履,着实有些可怜;“跪着挪步未免寒碜。你仅拥有这一生,想干的为何不干,难道要横下心来,着意在50年后使自己遭受遗憾的困惑?

“站起来,跑起来,管他有鞋没鞋。”

还是让我给你讲个故事吧!

小时候,我和伙伴们喜欢玩斗陀螺的游戏。说老实话,他们斗得很好,我也斗得不错。斗陀螺很精彩,两个抽得飞旋的陀螺猛然相撞,飞舞着分开,在地上划着美丽的弧线。现在,当我欣赏冰上舞蹈的时候,我就想到了这儿时的游戏,它们太相像了。斗陀螺是壮观的,不用说,执鞭的颇有些自豪,而我却不能感受这一种殊荣。我是左撇子,打出的陀螺是反转,与他们的正转一撞就死,丝毫划不出流畅的曲线来。伙伴们揶揄甚而戏弄我,没人与我一起玩。我受不了,夹着鞭子哭着去告诉父亲:“爸爸,没人跟我玩,我是反转。”父亲一把将我搂在怀里,抚着我头上的黄头发对我说:“反转,不是你的错。孩子,没人跟你玩,你自己一个人玩好了。”

现在想起来,父亲那时简直在阐述一个真理。只是在今天,我才深刻地感受到了。我知道,我会做一些别人无法接受的事,我可能被某些人理解,也可能在某些时候被理解,但不可能在所有的时候被所有的人理解。比如,我写的诗。如果谁表示看不懂,而又对我带血的产儿横加指责,我就让他立即走开,你得承认,这种人还没资格评价我的诗。

朋友,不要指望会有那么些人能理解你,珍惜自己的羽毛,孤傲地飞吧!

一位臭名昭著的人物说过一句有点儿道理的话:评价一个男人有两个标准,一是看他娶怎样的女人,一是看他有怎样的死法。潇洒的死,应当是简洁明快而富有力量的,像海明威那样。不过,这有些遥远。对我们来说,另一个问题,爱情显得甚至有点儿迫切。

我喜欢她,只是我觉得她纯洁清新,像雨后初晴的天空。其实,她很普通,初见她的一瞬使我感到一个天使的存在,以后便久久不能消逝,也许还要继续到明天去。我简直像守着一种事业一样注视着她。时间久了,当我忍不住向她提出来时,她朝我笑笑,婉转地表示“你迟到了”。这时候,我潇洒不了。我坦白地告诉她,我受不了。我还对她说了好多好多,我这时不像男子汉,一点不像,有些话简直可以扼杀我的形象。因为我自信,我不需要在这时候还虚伪地表现某种男子汉的自尊。我不会洒脱地在她面前说什么表现硬汉气概的话,然后在没人的时候唉声叹气甚至偷偷抹泪。我相信,即使我有些失态,但她还是那样地看待我,作为一个高傲形象的存在。

爱情是不能乞求的。即使如此,如果你真爱她,如何坦白地表示都不是过错。

男人,从来就以他赤裸裸的力量支撑着世界! 

 

 

黄舒骏

 

亲爱的你是否记得自己曾是怎样的少女,是否记得自己曾是多么羞涩多么仔细么时候开始收集寂寞的诗句,什么时候开始用日记细细编织你的忧郁,什么时候开始陷入琼瑶设下的陷阱,什么时候决定今生只有一支恋曲,你像一朵静静的睡莲认真等待别人来攫取芳心。

亲爱的你是否记得曾经迷恋那一颗明星,是否记得为何初吻之后你会如此哭泣。什么时候开始他带走你所有的心情,什么时候开始放弃成为一个伟大的女性,什么事情,什么人改变了你的命运,什么事情,什么人使你成为现在的你,你默默不语的过去却是我最深沉的叹息。

亲爱的你何时变得如此迷人而无情,何时懂得用化妆品和善变来伪装自己,何时懂得用美貌来换取想要的东西,何时开始用投资报酬率来计算你的爱情,何时开始梦想对你已经毫无意义,何时开始生活只是单纯生存问题,即使你见到令你动心的身影,依然带着冷漠的表情。亲爱的你是否记得想要成为怎样的母亲,想要如何告诉子女关于你的那段过去,什么时候开始隐瞒自己的年龄,什么时候开始不堪回首,却又喜欢回忆。

什么事情,什么人改变了你的命运,什么事情,什么人使你成为现在的你,你默默不语的过去,却是我最深沉的叹息。 

 

 

你明天再来一趟吧(微型作品选载)

周末

范大林

 

“啊,您来了,您挺遵守时间,现在正好是一点半,两点我要去赶一个会议。现在会议太多,又都得我参加,我得充分利用时间。好吧!您抓紧时间,要讲的话快讲吧。简短些!时间宝贵嘛。哟,我忘了,这有一张椅子,快坐,快坐,坐下来讲。

哟,您大概走渴了吧?这个大热天,我竟忘记泡茶了。呐,茶,喝,喝,别客气,我也要喝口茶润润喉咙。啊,怎么能抽您的烟?您等一下,我身上没烟了,等一等,我到对门买一包烟就来。这只要分把钟时间,稍等。……好吧,您讲吧。哎,我真糊涂,火柴……您有吗?真不象话。呐,抽一支吧,小意思,小意思。好吧,咱们开始吧。哟,瞧您,满脸都是汗,鬼天气,太热了,等等,我去找电风扇来,风凉风凉。……好吧,言归正传吧。呀,差点忘了,我得给爱人打个电话,今天这个会议,她还不知道,可能要晚一点回家,叫她不用等我吃晚饭了。……好吧,没干扰的了。你快讲吧。呀,糟了,两点到了。这会很重要,不能迟到,真对不起,时间太快、太无情了。这样吧,请您明天再来一趟吧。您看到了吧,坐办公室也不是容易的事,是不是?……” 

 

 

你印着微笑

田亚杰

 

三年前的一天,病房收治了一位患白血病的小伙子。每当我把他未满20岁的年同无情的绝症联系在一起时,便有哀伤袭上心头。青春的色彩应该是姹紫嫣红碧绿湛蓝,可在他的面前却是一片惨白。绝症的残酷,往往在于它对患者精神的摧残要超过对肉体折磨的千百倍。

小伙子长得并不英俊,但笑时的模样很帅气、生动、惹人喜欢。而且很爱笑。

就连护士给他静脉输液,由于心慌多扎了两针,他笑得亦然轻松自然,仿佛应该得到鼓励和安慰的反倒是我们这些手脚生疏的小护士。

我们绝不能向他透露病情,那将等同于无情的判决。我估摸,他一定不清楚自己的病情。不然,为什么他的脸上总是挂着微笑?他还爱看书。我发现他床头厚厚地一摞杂志,竟然全是《读者文摘》。文摘按年度齐整地装订成册。表现出主人对它的珍重之情和爱恋之心。我多么希望他能够情有所托,从他倾心的书刊中寻到一个更美的世界,更高的境界,使他的精神能够超然,微笑能够长久。

他跟病友们谈笑风生,侃天南地北,古今中外的趣闻轶事,还不时地穿插一段小幽默,使病房的气氛欢然。他热心帮助护士干些抹桌擦地的活儿。给下不了床的病友倒水端饭。每当人们向他道谢时,他总是笑得很真情,透着内心的满足。

没多久,他病危,已无力下床。“田护士,我早就知道了自己的病。”我惊愕。可他却坦然:“我觉得一个人留给人间的应该是微笑,而不是愁容。”他手抚身边的《读者文摘》,“这是我最喜爱的刊物,我见大伙都爱看,你就帮我分赠给大伙吧。”他说着。微笑依然!我的心在震颤。我不全信一本杂志就能引导人生不惑,就能支撑精神不死。可当我头一次郑重其事而不是出自闲情地捧着他留下的《读者文摘》去读去想去追求去寻觅时,我的感觉如得燧石。我想见他只有用心灵与之做猛烈地撞击,才能迸出精神的火花和永恒的微笑。

从此,我如他一样爱上了《读者文摘》。也如他一样将文摘按年度齐整地装订成册,视如家珍。

《读者文摘》使我丰富。它的每一期都能使我求得我所需要的一片宁馨的绿洲,一座葱郁的峰峦,一朵飘浮的彩云,一眼清冽的甘泉,甚至是一棵初萌的稚嫩的小草或是一朵迟凋的倔强的小花……《读者文摘》在我心中铺路。 

 

 

你有两个“你”

《青年一代》

 

你站到镜子前,看到自己的形象,或许不是你理想中的“你”:个子偏矮,希己的个儿偏高一点;眼睛细小,希望自己有双大眼睛,双眼皮;嘴小了些,鼻塌了点,两耳还有些招风,希望自己……总之,如果能够选择自己容貌的话,你定会企求弥补自己生理上的不足之处,成为理想中“你”的形象。

除了镜子前的“你”外,切不可忘了,还有另一个“你”呢。一个“你”只是从形体上、外貌上来说的,另一个“你”,却是心灵上的“你”。我们常常会听到人们说,这个小青年外貌长得不好看,但人品倒蛮好,善良、正直、好学、温文有礼。有的说,这个小青年真是“绣花枕头一包草”。说的是外表好看,肚里空空,心灵空虚。这不是人们把一个人分成了两个“你”吗?

一个人有两个“你”,而人们往往把外貌“你”看成是次要的,把心灵“你”看成是主要的。为什么?因为真正代表一个人的,主要还是心灵美,或者说精神美,人格美,德性美,就是一个人的思想、情操、品质、道德的美。蔺相如的宽宏大度,海瑞的刚正不阿,于谦的坚贞气节,至今为人们赞颂。而外貌美,除了有人羡慕之外,是没有多大价值的。

那么,在现实生活中,你怎样对待两个“你”?你该想一想了。外貌,是父母给的,除了有赖于整容外,无法更改。而人的心灵,最足以代表一个人的品格、气质、修养方面的那部分,是后天的,留给你自己去塑造。我们看到:有人从小自爱,“一日三省,梳洗打扮”,搞得楚楚动人,令人倾心爱慕(这当然也是可以的,不在我们反对之列);而对另一个“你”,则甘心污染,专学坏样,虚荣,自私,偏狭,猜忌,粗俗,实在可憎!花美在外表,人美在心灵,相信你是懂得这个道理的。

在外貌上,有些人幸运,长得端正秀丽;有些人没那么幸运,有这样那样的缺陷。但是,你的心灵完全可以由你自己来绘画,即使外貌最丑的人也可以塑造出最美的心灵来,著名的古希腊学者德谟克利特说得好:“身体的美,若不与聪明才智相结合,是某种动物的东西。”说得多么深刻!

热爱生活的人都珍重心灵美,追求心灵美,不愿沦为“某种动物”。如果你已有了美丽的外表,又有了美妙的心灵,自然地会使人更觉得你风度好,仪表好;如果你的外表不够理想,而你的思想、品质、情操是好的,这将使你产生一种魅力,放出吸引人的耀眼的光彩。相反,如果你有众口交赞的美貌,而没有基础文明的精髓,那么就会成为一个没有灵魂的外壳,徒有其表,并不能表现你的内在美!

再说,人的外貌美要随岁月的流逝而变化,从小到老,从丰满到憔悴,是无法改变的自然规律。而一个人的心灵美却是最持久、最有力量、最为人们所需的一种更高的美。你心中的两个“你”是怎样的呢?生长在社会主义国家里的青年人,将在什么样的理想中生活?回答父母吧!回答师长吧!!回答社会吧!!!

(原载《青年一代》1981年第2期,推荐)

 

 

聂鲁达散文诗选

黄河文学

巴勃罗·聂鲁达 陈实

 

远方的女子这女子刚好装满我的手。她皮肤白皙,金发,我会用手捧起她,如同捧起一篮木兰花。

这女子刚好装满我的眼睛。我的目光拥抱她,我的目光拥抱她的时候就什么都看不见。

这女子刚好装满我的欲望。在我的生命的烈火前面,她赤裸着身体,而我的欲望把她像活炭一样燃烧。

可是,远方的女子呀,我的双手、我的眼睛和我的欲望的爱抚,都是留给你的,因为只有你,远方的女子,只有你刚好装满我的心。

英雄我发现了我的英雄,正好在我去寻他们的地方。仿佛是我把他们装在我的忧虑里一样。起初我不知道怎样识别他们,如今熟悉了生活的布局,我已经懂得给他们赋予本来没有的性质。可是我又发现自己被这些英雄压迫得太累了,只好放弃他们。因为现在我要的是在横逆之下伛偻的人,是挨第一下鞭子就尖叫的人,是把人生看作没有阳光的潮湿地窖、不会笑的沉郁的英雄。

可是现在找不到他们了。在我的忧虑里充满了年老的英雄,昔日的英雄。

为留住记忆而挣扎我的思想离开我去流浪,现在走上一条友善的小径。我摒除一切激烈的悲伤,停下来,闭上眼睛,在某些遥控远的时间和地点的气味里软弱下来,这种气味是我自己凭着对生活的谦卑挣扎保存下来的。人只生活在昨天里。“现在”只是各种欲望的赤裸期盼,是因缺乏爱而衰老的临时誓约。

昨天是一棵枝叶披离的树。我就在树荫下回想。

忽然,我诧异地看见成列的朝圣者,他们像我一样到这小径来了;他们的眼睛充满回忆的喜悦,他们唱着歌回味过去。反正,我知道他们改变是为了维持不变,他们讲话是为了沉默,他们张开惊奇的眼睛观看星星是为了闭眼记住……我躺在这新路旁边,我徒然努力留住泛着涟漪流过我身上的时间之河。

沙这些黄色花岗石的颗粒是独一无二的,不可超越的。(白色的沙、黑色的沙附着在皮肤和衣服上面,不可感知但充满侵略性。)这些黑岛的金色沙粒就像最微小的岩,似乎来自一个毁灭了的行星,它远远地在上空燃烧,又摇远又金黄。

整个世界沿着这多沙的海岸,伛偻着,搜索着,找寻着,因此有人把这海岸称为“失物之岛。”

海洋永远供应着浸蚀的木材、青色的玻璃珠、水松塞、被波浪打磨过的破瓶子、蚧、海螺和蛤贝的残骸、被吞噬以及因长期的压力而变成残破的物品。蜿蜒的科查育约草在脆荆棘丛或者小刺猬之间,是穷人的营养品,浑圆而无穷无尽的根枝藻,像滑动闪亮的鳗鱼一样,总被无言的浪、被追逐它的海赶上沙滩。已经知道,这是地球上最长的海产植物,可以长至四百米,借巨大的吸盘附着在岩石上面,又借一段浮体支持自己,同时以千万个琥珀色小乳头喂养大蓬的头发。我们是一个小国,可我们的翅膀非常巨大,我们被大海冲刷的头发非常长,我们在这大海的仓库里是阴郁的存在,像鹰在安第斯山上飞,像一切信天翁类族希望在智利海团聚,像抹香鲸或者北极鲸潜入我们的海域而侥幸生存下来。 

 

 

女孩喜欢“坏”男孩

《喜剧世界》

晓岭

 

不知你发现没有,生活中有一种现象,逛大街你常会见到一些很不起眼的小伙子和一位婀娜多姿的迷人的小姐手挽手在商店溜达,让人好不羡慕。一次去舞厅,一位公认的“坏”男孩总能邀起最漂亮的小姐翩翩起舞。也有些貌似儒雅者“吃不到葡萄说葡萄酸”,挖苦说:“鲜花插到牛粪上,可惜了。”当年上大学时读中外古今爱情小说也发现安娜偏不喜欢一本正经的卡列宁而要喜欢花花公子渥伦斯基这号人。还有尤二姐爱贾琏,杜十娘痴情李甲最后发现受骗怒沉百宝箱。为此,我真有些大惑不解,“坏”男孩被众多女子垂青的效应如何产生?我沉思,我读书,我观察,我体验,末了顿悟……“坏”男孩先天具有幽默本领。就拿跳舞说,我亲眼目睹一位衣冠楚楚、颇有风度的男子走向一位女士说:“小姐,请你跳舞。”女孩摆摆手说:“我累了,想歇一会。”另一位有点雅皮式的“坏”男孩上前邀请,女孩仍摆手婉拒,只听他说:“怎么,还要我把你抱上去吗?”女孩怕他真会那样做,大庭广众多羞人呀,于是乖乖就范了。还有一回,我看见几个正经小伙去邀请一位小姐,都遭拒绝:“对不起,我不会跳。”一个“坏”男孩上前说:“我斗胆冒着再被拒绝的风险来请你,给我点面子。”女孩说:“我真不会。”“是吗?但你会走路吧?”“当然。”

“好,让我们在音乐中散散步吧。”他成功了。

“坏”男孩行为举止新潮、潇洒。我曾和一女孩谈朋友,她说我不修边幅,总穿一双磨得不见光亮的皮鞋,她真受不了。

我曾见过一男一女边吃糖葫芦边走,也许女孩此时要表达某种感情,非要让男孩吃一口,面对满街的眼睛,男的想推辞,但女的仍执意,男的还是吃了。而后两位开怀大笑地环顾左右,发现有不少眼睛在盯他们。不被某种旧有的流行的道德规范所约束,敢想敢为,此乃潇洒。

“坏”男孩表示爱坦率直露。外国心理学家以为:女人在内心深处都渴望被人珍爱,你主动示爱,即便不成功,这份真情温暖也会使女子感激不忘,只要你是认真的,她决不会嘲笑你。读者还记得《渴望》中的大成和沪生吧,大成心里有慧芳可谓“冰冻三尺”,但为何沪生占了先呢?除了心灵的撞击之外,主要一条是“坏”沪生敢想敢说敢为,有“贼”心又有“贼”胆,当时文革的社会背景,沪生带有小资产阶级浪漫情调、带有力度和强迫色彩的吻可谓是“坏”男孩之举,但这“坏”正是女人潜意识中的渴求企盼的罗曼蒂克。

“坏”男孩具有浪漫情怀和人情味。今冬古城好大雪。我看见很多好男人来到公共车站牌下送等女友妻子。但我也瞧见很多“坏”男孩为了不让自己的女友情人辛苦受冻,就豁出去掏大钱叫出租车,也许“他”偶然奢侈了些,但这种重视和爱护女性的行为让我倍受感动。不少女孩说:“这太贵了,还是乘公共车吧。”但她们的内心是多么温暖和幸福。一次我同女友走到某公园一片竹林处,条件反射使我想起一件往事:几年前听说一对恩爱男女为了反抗父母干涉殉情,双双自刎在这竹林深处。我一讲完,她就对号入座问:“万一我们的父母也不同意,你敢和我上华山的‘舍身岩’吗?”“不妥吧,我还爱惜生命呢!”但如果换了“坏”男孩一定会满足女孩心里的那份需求说:“我敢,不求同日生,但求同日死。”女孩对爱情故事的虚构总是要死要活,惊天动地,缠绵悱恻,永恒专一的,有什么办法呢,地道的“琼瑶型”。

“坏”男孩善于标新立异。他们经常会出些“馊”主意,让你意想不到。比如过烦了大都市生活,换换口味一起去金鱼沟大水库游泳,一起骑上轻骑去风峪口垂钓,一起去乡间郊游或者一块去小豪华影院品尝一下10元钱一张票的温馨和舒适,或者当“一夜贵族”在圣诞之夜破费点去“金花”饭店度过一个快活的圣诞之夜,或者制造些险情如看恐怖影片、骑高速车体验一下娇小女孩温柔依赖和很惊讶的尖喊声,而他也能更出色地担当起男子汉的角色。难怪有不少女孩对我说,她们最喜欢的影片是《魂断蓝桥》和《罗马假日》,男女主人公的爱情都是邂逅突发一见钟情式的,充满了浪漫情怀和冒险精神,的确是意外的遭际产生意外的惊喜。女孩天生就喜欢戏剧性,真没办法。

“坏”男孩具有很多“怪诞”和“韧”的品性。我曾见过一位“坏”男孩追求姑娘可谓棋高一着,自己写不了情书,就花钱托一位情书专家写,爱慕赞美之辞热烈动人终于打动芳心,暂时得手。另一位可谓有耐心,每天两封信,每日一束花,你如果骂他脸皮厚,他笑着说:“就是厚,比城墙还厚,刀枪不透。”

世界之大,某个女孩也许微不足道,但就她自己而言她就是全部。所以每个女孩在心灵深处都把自己看成是独一无二的高傲圣洁的“白雪公主”,决不能轻率委身于人。她们都希冀男孩能演出温莎公爵“不爱江山爱美人”和罗密欧为朱丽叶殉情而死的英雄角色。“坏”男孩本能地喜欢英雄爱美人或不惜一切代价甚至牺牲生命的“侠义”壮举,所以他可以充当女孩保护神的“金色盾牌”。另则,“坏”男孩的调侃方式常能撩起女孩高傲冷艳背后的本能的“潜意识”,让女孩和他迅速缩短心理和空间距离,制造一种轻松温馨氛围,俄顷和谐欢畅,融为一体。

“坏”男孩只是他们的一些做法稍有出格或不合传统规范,美国人也许看得惯,中国人则看不惯。其实“坏”男孩常常成功的真正原因我想无非是“他”的行为破坏了女性或人类自己设置的某种虚伪的“矫饰”,使女孩复归大自然,使她活得更潇洒、更快乐、更超脱、更随心。“坏”男孩多是更人性化了的“大孩子”,“他”常能唤起女孩的母性和柔情,所以他能得到女孩的垂青。 

 

 

女孩子

《中学生阅读》

秦文君

 

生日纷乱的风挟裹着6月的雨,那冲动的步伐如千军万马,从大街走到我小小的窗棂。我不明白,它竟能用它的热烈叩开我心灵的栅门?我的生日在雨中度过。我旋转;我举起双手捧接有亮光的雨点;我快乐而又忧伤的泪融进那茫茫的水帘中。

15岁,炽热的多彩岁月。它拉开了蓄满情感的生活序幕:一个女孩的全部世界。

妈妈在温柔的桔黄色灯光下,忙碌的妈妈,不必再说任何柔情蜜意的话,凭借心灵感应,你会知道,有你做母亲,是我一生的幸运。我的爱将永远留给你,这也是一种永久恒长的缘分。

妈妈,为我祝福,属于我的天空在远方,我的心已被那年轻明朗的它收容。那儿的空气、阳光、风,正是我积存了15年的向往。

妈妈中。

友情初次相遇,穿着白裙的娇小的你朝我害羞地一笑;在那仓促间,我知道,我们彼此进入了对方的心灵。多少寻觅,多少企盼,都在那安安静静的一瞬间找到归宿。

然而,分别即在眼前。你要去远方,友情被拉成蓝色的海岸线,遥远而又漫长。我没为你送别,因为你美丽的身影仍日日在我眼前匆匆而过,如轻风,易感应而难捕捉;你没说再见,但我深知,从此往后,那荒凉的边城内,除了各种服饰的陌生人,还有个爱着我的穿白裙的女孩。

朋友,离别和相聚都凝结着我们的缘分。既然彼此已将对方铭刻心间,又何必为不能朝朝暮暮厮守一处而哀伤。

希冀我有着太多的希冀,它们浓烈,它们不断增长却从不更换。我希冀,百年老树般的孤独老人重萌青春;希冀每个人都能如愿;希冀冬天并不荒芜;希冀世上没有丑恶和噪音,希冀一切消逝的美好奇迹般地流转在清澈的黎明。

我的希冀碎了一大片。

我重新寻觅希冀,带着忧伤和思索。我想我能找到扎扎实实的它。在那沉甸甸的冀中,我会成为独立的人,如同一面鲜艳的旗,迎风飘呀飘。

做一个高尚的人,永葆一尘不染的心灵,这便是我崭新的希冀,尽管前途未卜”“,结尾还在很远很远的未来。

追赶总有失败和那么多的挫折在等待我,有些是小小的误会,有些便是失落;就如一心一意想赶头班车,早早等待,苦苦盼望,然而那是辆拥护不堪的车,在那一瞬间,它载着别人离去,将我的愿望一起遗失在清冷的站台上。

常常有脱了班的车要去追赶,能否赶上我一无所知。我奔跑,我追赶,只因为不愿在等待中消磨和修剪自己。

据说人只是世上的一个长客。对于我,它并不是一个可怕的烦恼。我喜欢这样的追赶,去追寻遥遥领先的理想;在追赶中,我是个自由自在的人生主人。 

 

 

女孩子的花

福建文学

唐敏

 

相传水仙花是由一对夫妻变化而来的。丈夫名叫金盏,妻子名叫百叶。因此水仙花的花朵有两种,单瓣的叫金盏,重瓣的叫百叶。

“百叶”的花瓣有四重,两重白色的大花瓣中夹着两重黄色的短花瓣。看过去既单纯又复杂,像闽南善于沉默的女子,半低着头,眼睛向下看的。悲也默默,喜也默默。

“金盏”由六片白色的花瓣组成一个盘子,上面放一只黄花瓣团成的酒盏。这花看去一目了然,确有男子干脆简单的热情。特别是酒盏形的花芯,使人想到死后还不忘饮酒的男人的豪情。

要是他们在变化成花朵之前还没有结成夫妻,百叶的花一定是纯白的,金盏也不会有洁白的托盘。世间再也没有像水仙花这样体现夫妻互相渗透的花朵了吧?常常想象金盏喝醉了酒来亲昵他的妻子百叶,把酒气染在百叶身上,使她的花朵里有了黄色的短花瓣。百叶生气的时候,金盏端着酒杯,想喝而不敢,低声下气过来讨好百叶。这样的时候,水仙花散发出极其甜蜜的香味,是人间夫妻和谐的芬芳,弥漫在迎接新年的家庭里。

刚刚结婚,有没有孩子无所谓。只要有一个人出差,另一个就想方设法跟了去。炉子灭掉、大门一锁,无论到多么没意思的地方也是有趣的。到了有朋友的地方就尽兴地热闹几天,留下愉快的记忆。没有负担的生活,在大地上遛来逛去,被称做“游击队之歌”。每到一地,就去看风景,钻小巷走大街,袭击眼睛看得到的风味小吃。

可是,突然地、非常地想要得到唯一的“独生子女”。

冬天来临的时候开始养育水仙花了。

从那一刻起,把水仙花看作是自己孩子的象征了。

像抽签那样,在一堆价格最高的花球里选了一个。

如果开“金盏”的花,我将有一个儿子;如果开“百叶”的花,我会有一个女儿。

用小刀剖开花球,精心雕刻叶茎,一共有6个花苞。看着包在叶膜里像胖乎乎婴儿般的花蕾,心里好紧张。到底是儿子还是女儿呢?

我希望能开出“金盏”的花。

从内心深处盼望的是男孩子。

绝不是轻视女孩子。而是无法形容地疼爱女孩子。

爱到根本不忍心让她来到这个世界。

因为我不能保证她一生幸福,不能使她在短暂的人生中得到最美的爱情。尤其担心她的身段容貌不美丽而受到轻视,假如她奇丑无比却偏偏又聪明又善良,那就注定了她的一生将多么痛苦。

而男孩就不一样。男人是泥土造的。苦难使他们坚强。

“上帝”用泥土创造了男人,却用男人的肋骨造出了女人。肋骨上有新鲜的血和肉,只要轻轻一碰就会痛彻心肠。因此,女子连最微小的伤害也是不能忍受的。

从这个意义来说,女子是一种极其敏锐和精巧的昆虫。她们的触角、眼睛、柔软无骨的躯体,还有那艳丽的翅膀,仅仅是为了感受爱、接受爱和吸引爱而生成的。她们最早预感到灾难,又最早在灾难的打击下夭亡。

一天和朋友在咖啡座小饮。这位比我多了近10年阅历的朋友说:“男人在爱他喜欢的女人的过程中感到幸福。他感到美满是因为对方接受他为她做的每件事。女人则完全相反,她只要接受爱就是幸福。如果女人去爱去追求她喜欢的男子,那是顶痛苦的事,而且被她爱的男人也就没有幸福的感觉了。这是非常奇妙的感觉。”

在茫茫的暮色中,从座位旁的窗口望下去,街上的行人如水,许多各种各样身世的男人和女人在匆匆走动。

“一般来说,男子的爱比女子长久。只要是他寄托过一段情感的女人,在许多年之后向他求助,他总是会尽心地帮助她的。男人并不太计较那女的从前对自已怎样。”

那一刹间我更加坚定了要生儿子的决心。男孩不仅仅天生比女孩能适应社会、忍受困苦,而且是女人幸福的源泉。我希望我的儿子至少能以善心厚待他生命中的女人,给她们的人生中以永久的幸福感觉。

“做男人最大的缺点就是,没有办法珍惜他不喜欢的女人对他的爱慕。这种反感发自真心一点不虚伪,他们忍不住要流露出对那女子的轻视。轻浮的少年就更加过分,在大庭广众下伤害那样的姑娘。这是男人邪恶的一面。”

我想到我的女儿,如果她有幸免遭当众的羞辱,遇到一位完全懂得尊重她感情的男人,却把尊重当成了对她的爱,那样的悲哀不是更深吗?在男人,追求失败了并没有破坏追求时的美感;在女人则成了一生一世的耻辱。

怎么样想,还是不希望有女孩。

用来占卜的水仙花却迟迟不开放。

这棵水仙长得结实,从来没晒过太阳也绿葱葱的,虎虎有生气。

后来,花蕾冲破包裹的叶膜,象孔雀的尾巴一样张开来。

每一个花骨朵都胀得满满的,但是却一直不肯开放。

到底是“金盏”还是“百叶”呢?

弗洛伊德的学说已经够让人害怕了,婴儿在吃奶的时期就有了爱欲。而一生的行为都受着情欲的支配。

偶然听佛学院学生上课,讲到佛教的“缘生”说。关于十二因缘,就是从受胎到死的生命的因果律,主宰一切有形和无形的生命与精神变化的力量是情欲。不仅是活着的人对自身对事物的感觉受着情欲的支配,就连还没有获得生命形体的灵魂,也受着同样的支配。

生女儿的,是因为有一个女的灵魂爱上了做父亲的男子,投入他的怀抱,化作了他的女儿;生儿子的,是因为有一个男的灵魂爱上了做母亲的女子,投入她的怀抱,化做她的儿子。

如果我到死也没有听到这种说法,脑子里就不会烙下这么骇人的火印,如今却怎么也忘不了了。

回家,我问我的郎君:“要男孩还是女孩?”

“女孩!”他毫不犹豫地回答。

“男孩!”我气极了!

“为什么?”他奇怪了。

我却无从回答。

就这样,在梦中看见我的水仙花开放了。

无比茂盛,是女孩子的花,满满地开了一盆。

我失望得无法形容。

开在最高处的两朵并在一起的花说:“妈妈不爱我们,那就去死吧!”

她俩向下一倒,浸入一盆滚烫的开水中。

等我急急忙忙把她们捞起来,并表示愿意带她们走的时候,她们已经烫得像煮熟的白菜叶子一样了。

过了几天,果然是女孩子的花开放了。

在短短的几天内她们拼命地放开所有的花朵。也有一枝花茎抽得最高的,在这簇花朵中,有两朵最大的花并肩开放着。和梦中不同的,她们不是抬着头的,而是全部低着头,像受了风吹,花向一个方向倾斜。抽得最长的那根花茎突然立不直了,软软地东倒西歪。用绳子捆,用铅笔顶,都支不住。一不小心,这花茎就倒下来。

不知多么抱歉,多么伤心。终日看着这盆盛开的花。”“它发出一阵阵锐利的芬芳,香气直钻心底。她们无视我的关切,完全是为了她们自己在努力地表现她们的美丽。

每朵花都白得浮悬在空中,云朵一样停着。其中黄灿灿的花朵,是云中的阳光。她们短暂的花期分秒流逝。

她们的心中鄙视我。

我的郎君每天忙着公务,从花开到花谢,他都没有关心过一次,更没有谈到过她们。他不知道我的鬼心眼。

于是这盆女孩子的花就更加显出有多么的不幸了。

她们的花开盛了,渐渐要凋谢了,但依然美丽。

有一天停电,我点了一支蜡烛放在桌上。

当我从楼下上来时,发现蜡烛灭了,屋内漆黑。

我划亮火柴。

是水仙花倒在蜡烛上,把火压灭了。是那支抽得最高的花茎倒在蜡烛上。和梦中的花一样,她们自尽了。

蜡烛把两朵水仙花烧掉了,每朵烧掉一半。剩下的一半还是那样水灵灵地开放着,在半朵花的地方有一条黑得发亮的墨线。

我吓得好久回不过神来。

这就是女孩子的花,刀一样的花。

在世上可以做许多错事,但绝不能做伤害女孩子的事。

只剩了养水仙的盆。

我既不想男孩也不想女孩,更不做可怕的占卜了。

但是我命中的女儿却永远不会来临了。 

 

 

哦,孩子

《散文》

孙晓杰

 

那些细小的花朵散发出永远的芬芳——题记一座空旷的大厅里,一个四五岁的圆头圆脸的小男孩,一边圆睁虎目,定睛望着高高的天花板,一边蹬动胖乎乎的藕腿,用劲儿地朝上蹦跳。那天花板上什么也没有,譬如一只小鸟,一只蝴蝶,或者一只晴蜒……什么也没有,只有一片雪白。

而且不消说,这小男孩所蹦跳的高度低得非常可怜,距离高高的天花板显得是那样遥远。但是这个小男孩毫不气馁,仍旧专注而认真地用劲儿朝上蹦跳,一下,又一下,咚咚有声。

我在大厅的一隅看着这小男孩。我知道在这种时候最为讨厌甚至可恶的就是所谓“好心”。我不能阻止这孩子,我不能对他说:你的努力真是白费力气,你应当停止做这种傻事。我不能。在这个小男孩的心里,一定有着一种很宏大的愿望,一种幼稚却坚定不移的信念和决心。

细密的汗水,从这个小男孩光滑敞亮的额头上爬了出来。但他仍旧专注而认真地用劲儿朝上蹦跳,一下,又一下……对于无望的追求是不是就是希望?明明难以企及,偏又锲而不舍。这种力量,尽管充满了悲剧意味,却是人类最宝贵的财富。

这郁郁寡欢的小女孩。她的父亲是我的战友,母亲在她三岁的时候患血癌死了。作为母亲唯一珍贵的遗产,她被外祖父母留养了下来。外祖父母的爱是不用怀疑的。

大约一年之后,小女孩的父亲在南海之滨一座小城重建了家庭。但是这个家庭因种种缘故没有维持几年便解体了。当小女孩的父亲一路风尘地又来到她的身边时,她执拗地拉着父亲的手,到她的老师家,到她所能找到的每一个同学家,一遍遍地,指着自己的父亲,对老师和同学说:“这是我爸爸!”这似乎是一个很特别的时刻。这个时刻一定是她计划了很久的,梦想了很久的。在每天上下学的学校门口,同学们扑向父母的欢叫声中;在暑期寒假的家长会上,老师充满疑窦的目光里,她一定就开始想望这个时刻。她要证明的只有一件事或者一句话。这件事或者这句话对其他同学来说是不屑一顾的,甚至是可笑的,但对她是多么的重要!现在她如愿以偿。她骄傲的口吻和自得的神情令人吃惊。

其后的某一天里,她因为过于惹人生气而挨了父亲的揍。这么一件糟糕倒楣的事情到了她那里,却作为一种从未有过的体验成了类似于抚摩的享受。她竟然从郁郁寡欢里走了出来,变得快乐、伶俐而又聪颖。她怀着一种极强烈的冲动刻意寻求这种体验。每一次挨揍过后,愈加增添了她对父亲的热爱和依恋之情。

这个小女孩!每每想到这个故事,就依稀看见一颗的孤独里,在热烈的渴盼中,那么令人怜悯地悸动……一个小男孩和一个小女孩刚刚从水族宫里走出来。他们兴奋的脸上水光粼粼。

小女孩扑闪着毛茸茸的大眼睛,“如果让我俩留在水族宫里,”她对着小男孩说,“变成鱼,你愿意变成什么?”“黑魔鬼。”小男孩几乎不假思索地答道。

小女孩叹了一口气,“那我也变成黑魔鬼算了。我原先是想变成鹅顶红的。”

“那我就变成鹅顶红吧!”小男孩热烈而爽快地说。

他们把手拉在了一起,洋溢着轻盈、安适的欢乐,穿过熙熙攘攘的大街……不久以前,一位来中国观光旅游的美国老太太,用那根曾经指点过世界许多名胜的手指,在一群中国孩子中指点了三下,于是三个孩子:一个10岁的女孩,一个7岁的男孩和一个大约有5岁的女孩,站到了这位美国老太太的面前。

美国老太太拿出一只玻璃瓶子。瓶肚很大,瓶口很小。三只刚能单独通过瓶口的小球正躺在瓶底。小球上各系一根丝绳,像青藤一样从瓶口爬出来,攥在这个美国老太太的手里。

美国老太太狡黠而自负地笑了一下,对着一旁的中国主人说,都说中国人是世界上最聪明的,现在我要试一试。

三具中国孩子露出紧张惶恐的神色。

她宣布游戏规则。这三个小球分别代表你们三个人。这个瓶子代表一个干井。

你们正在井里玩。突然,干井里冒出水来,水涨得很快,你们必须赶快逃命。记住,我数七下,也就是只有七秒钟,如果你们谁还没有逃出来,谁就被淹死在井里了。

她把三根丝绳递给了三个中国孩子。

空气骤然凝滞了,好像死神正在四周徘徊。

美国老太太作出一个表示开始的手势。只见那大约5岁的女孩很快从瓶里拉出了自己的球;下来是那个7岁的男孩,他先是看了一眼比自己大的女孩,接着迅速地将自己的球拉出瓶口;最后是那个10岁的女孩,从容又轻捷。全部时间不到五秒。

美国老太太惊呆了。本来一场惊心动魄的游戏,竟这么平淡而乏味地结束了。

她先问那个小男孩,你为什么不争先逃命?小男孩摆出一副很勇敢的劲头,手指着那个最小的女孩,“她最小,我应当让她呀!”她又问那个10岁的女孩。“三个人里我最大,我是姐姐,我应该最后离开。”女孩说。美国老太太又问,那你就不怕自己被淹死?女孩答道:“淹死我,也不能淹死弟弟妹妹。”

泪水刷地一下就从美国老太太的眼里涌了出来。她说她在许多国家试过这种游戏,几乎没有一个国家的孩子能够这样完成它,他们争先恐后,互不相让……聪明究竟是什么?三个孩子告诉我们的是:聪明不仅仅是智力发达;聪明是一种爱,一种忘我、无畏的品格。 

 

 

哦,原来长大了

中国医学生

无垠

 

什么时候小鞋子变成了大鞋子,短衣服变成了长衣服,冲天的羊角辫变成了披肩发或微微浪起的卷发,脸上何时又抹上了一层淡淡的胭脂,嘴唇为什么变得红亮红亮的,身上何时又散发出若有若无的香味,肥大的超脚裤怎么变成了紧身的牛仔裤,为什么出门前总在镜前照一下,什么时候学会了美,为什么要体现气质,要追求协调,要有风度?哦,原来是长大了……小时,看见别人有好看的玻璃弹子,好看的玩具,就蛮横地说:“给我,给我……”玩扑克竟被姐姐的“氢弹”给炸哭了,扑克牌甩了一地,闹得不可收场。演小话剧竟敢在台上扯起嗓子喊“爷爷”,台下就有应声。别人叫唱歌,就大摇大摆地唱起来:“北风那个吹,雪花那个飘……”歌词记不住了,唱半截就不唱了,想起了又接着唱。童年的天真、快乐甚至不讲情理,蛮横的要强哪里去了?哦,原来是长大了。

小人书变成了小说,小书变成了大书,薄书又变成了厚书,什么时候从“妈妈”的牙牙学语变成了滔滔不绝的话语,一横一竖怎么又变成了A、B、C,棍棍加法怎么变成了微分、积分?哦,原来长大了。

什么时候学会了说:“妈妈,我要学裁衣,我要,我要……”数不清的“我要”……最后,你做出了合体的衣服,可口的饭菜,从前你不是总要说让妈妈做吗?

哦,原来长大了。

为什么昔日的好友变得四目相对,无言以答,何时用客气的寒暄问好替代了融洽的交谈?你试图努力消除这隔阂,可却又找不到话题,你试图去寻找这答案,去明白为什么,可从为什么中又冒出了更多的为什么。哦,原来是长大了。

什么时候学会了望着天上的彩虹,又想起了三棱镜透过得到的彩虹,赤、橙、黄、绿、青、蓝、紫,频率越来越高,波长越来越短,什么时候知道了这彩带的规律。哦,原来长大了。

什么时候学会了忍耐,什么时候懂得了谅解,何时增添了忧虑,何时内心充满了矛盾,何时你又在徘徊,何时你又犹豫不定,何时辨别了对与错,是与非,何时你又在徘徊,何时你又犹豫不定,何时发现了周围的一切不再是童年的一切?有一天你突然感到你变成复杂的有机体,你突然觉得你肩上应挑起一副重担。哦,原来是长大了。

有一天,有人问,当你在沙漠上徒步旅行时,突然看见一只瓶子,你是拾起来小心珍藏呢?还是绕开它不予理睬呢?还是拾起来砸碎呢?

继续向前走,看见一座古堡,你是绕着它走过还是径直穿过?

你发现有水了,你是希望水越多越好,还是只求水够你喝就行呢?你是希望水清澈?还是毫不介竟呢?

继续走,看见一所房子,你要在这所房子里留宿一夜,你是否设想一下里面的布置?

当你躺下时,突然从天上飘然降下一位美丽的仙女,你是惊奇地凝望着她?还是跟着她走向另一个世界?听来,就像诉说着一个古老、奇异而荒诞的传说,人、沙漠、瓶子、古堡、水、房子、仙女……别人告诉你,那个瓶子是你的初恋,那座古堡是你的困苦,那水量是你的追求感、知足感,那水质是你朝夕共处的人,那房子是你的小家,那位美丽的仙女是你的死神,你在沙漠上走,就是你的人生旅途,什么时候知道初恋、困苦、追求感、知足感、人生、还有死神?哦,原来是长大了…… 

 

 

《臭老九酸老九香老九》

赵曙光

 

我从小就怕。什么都怕。妈妈说我是“小蛋抱的”我怕狗吠,我怕狗不声不响下口咬,我怕伸出舌头瞪着红眼的狗。我怕疯狗,我见了狗,就怀疑它是疯狗。我怕狼狗,更恨狼狗,尤其憎恶日本狼狗。那是抗日战争的第四年,一天早晨我背书包上学,走在日本人住家门口,忽然门开了,一条狗,一条狼狗蹿了出来,扑我。我跑,它赶。我急中生智,摘下书包,抡开了,狼狗一扑一退。我抡书包发出各种各样的声音。我边抡边退,退出扑击圈。一个日本人龇着狼狗似的牙笑着。我怕狼狗及其主人。直到今天我恨狼狗及其主人,从未麻木而丧失警惕。

我怕住在同房间的人丢了东西、财物、票证。因为谁都在被怀疑之列。在学校里,在单位里,我怕那里只有一条街,走在路上,一式地点头,给别人点头,别人给自己点头,双方努力点头;还要陪上掌握分寸的笑;还应有相应的不冷不热、不东不西的话语,如“吃了?”“今天天气挺好!”“到哪儿去?”之类。我怕因此疏忽,而破坏了人们的印象。”“我怕鬼魂,我怕从来没见过的鬼魂,我怕酒鬼、醉鬼,我怕烟鬼、大烟鬼,我怕赌棍、赌鬼,我怕吝啬鬼。我怕一切有鬼的地方、有鬼的事情、有鬼的人。我怕各种各样的神,我最怕坏人变成了神。

我怕假天才、假英雄、假模范,他把人们带进了死胡同,把世事弄得颠倒了,在人际间造成更多的仇恨和矛盾。我怕有权力者乱使用他的权力,用各种口号、方法压制人、欺侮人。我怕大权力者和小权力者相勾结而盘根错节,一切都会变了样,推不动,拉不动,钻不动。我怕一言堂。

我怕不顺心而自己发火。发火,我不敢对别人,因为我怕别人。发火,只能对我的孩子。孩子也是“小蛋抱的”。孩子也怕,首先怕我。孩子有怕的理由,怕我病死,怕我被车撞死,怕我脑溢血而死,怕我肝癌而死,孩子说:“爸,我真怕你死。”怕我死给她带来不幸。我又不能不死。该死的时候,我会选择安乐死。我对孩子说:“你经济已经独立,够吃够用,你怕我死,不是为经济断源的缘故。那是为什么呢?”孩子说:“爸,我怕想念你。”我说:“我知道我没有什么值得你想念的。你多想想我那些对不起你的地方,就不会想念了。”孩子说:“怕你的魂来吓我,托梦吓我。”这出乎我的意料之外。

我是不相信人死了有灵魂的。真有灵魂,从古到今以至未来的灵魂,也就太多了。我不希望人死了再有什么灵魂。当然这可能是我的狂话,知道得太少的话,不知天多高地多厚的话。不过如果真有灵魂,我决不会来吓唬我的亲人、我的孩子,因为我有许多地方对不起你,我欠了你的债。生下了你,却将许多缺点、弱点遗传给了你,其中之一就是“怕”,“怕”是低能儿、弱者的一种品质,使你苦闷在一个环境里而不能自拔。但我确没有力量给你安排一个好的工作好的前程。因我的不幸,使你也十分不幸了。如果人真有灵魂,那么,我预先以我的灵魂对你保证,将来我的灵魂浪迹天涯、飘游四方时,遇到你的住处,一定躲得远远的,丝毫不干扰你。我也不托梦给你,因为梦会使你害怕,噩梦,梦中怕,醒来怕;甜梦,醒来空虚得怕,失望得怕。为了不使你怕,我不托给你任何的梦。我记起,一级高速路两旁的标语:保护地球,给后代一个蓝天、碧水、绿树的世界。孩子呵,你该有个无忧无虑的日子。 

 

 

朋友和其他

台湾散文选萃

杏林子

 

朋友即将远行。

暮春时节,又邀了几位朋友在家小聚。虽然都是极熟的朋友,却是终年难得一见,偶尔电话里相遇,也无非是几句寻常话。一锅小米稀饭,一碟大头菜,一盘自家酿制的泡菜,一只巷口买回的烤鸭,简简单单,不像请客,倒像家人团聚。

其实,友情也好,爱情也好,久而久之都会转化成亲情。

说也奇怪,和新朋友会谈文学、谈哲学、谈人生道理等等,和老朋友却只话家常,柴米油盐,细细碎碎,种种锁事。很多时候,心灵的契合已经不需要太多的言语来表达。

朋友新烫了个头,不敢回家见母亲,恐怕惊骇了老人家,却欢喜地来见我们,老朋友颇能以一种趣味性的眼光欣赏这个改变。

年少的时候,我们差不多都在为别人而活,为苦口婆心的父母活,为循循善诱的师长活,为许多观念、许多传统的约束力而活。年岁逐增,渐渐挣脱外在的限制与束缚,开始懂得为自己活,照自己的方式做一些自己喜欢的事,不在乎别人的批评意见,不在乎别人的诋毁流言,只在乎那一分随心所欲的舒坦自然。偶尔,也能够纵容自己放浪一下,并且有种恶作剧的窃喜。

也越来越觉得,人生一世,无非是尽心。对自己尽心,对所爱的人尽心,对生活的这块土地尽心。既然尽心了,便无所谓得失,无所谓成败荣辱。很多事情便舍得下,放得开,包括人事的是非恩怨,金钱与感情的纠葛。懂得舍,懂得放,自然春风和煦,月明风清。

就让生命顺其自然,水到渠成吧。犹如窗前的乌柏,自生自落之间,自有一分圆融丰满的喜悦。春雨轻轻落着,没有诗,没有酒,有的只是一分相知相属的自在自得。

夜色在笑语中渐渐沉落,朋友起身告辞,没有挽留,没有送别,甚至也没有问归期。

己经过了大喜大悲的岁月,已经过了伤感流泪的年华,知道了聚散原来是这样的自然和顺理成章,懂得这点,便懂得珍惜每一次相聚的温馨,离别便也欢喜。 

 

 

朋友是好书

朋友是另一个自己——亚里士多德

王泽民

 

我爱读书,尤爱读好书。好书也者,朋友是也。

朋友是好书。其中有些只有几页,有些却洋洋洒洒。有些是精装书,有些是袖珍本。但读到最后,总是这样或是那样的一句浓缩的话,这些话足以在意志最薄弱的时候支撑人生。

树新曾与我抵足四年。他生病时,在西安上学的妹妹特地寄来10元钱要他注意身体。他呢,又添加了5元,把钱退寄给了妹妹。我不解其意。他便说道,“这是父母给她的生活费,她自己从口边省下来的。我,怎么能要呢!更何况,我们,”他做了个手势,意思是,男孩子们,“对凑起来比她们更容易。”“嘿,真有你的!”我拍他一掌。

这是我读到的第一本好书。这本书教会了我什么叫自立。

朋友是好书。凡这类书,都必是由可爱的品性和独特的个性写成的。

志超也是同窗好友。思想解放,感觉敏锐,属于新派人物。衣着打扮,常常独出心裁,引人注目。举手投足之间,充满灼灼活力。毕业分手,大家纷纷赠言:天生你材必有用!

在我眼里,这是一本优美而热情奔放的散文诗集。这本书教会了我“人是血肉之躯”的道理,也使我真正理解了“生活之树常青”的名言。

朋友是好书。但这类书是非“悟”不能读的。

初识汪宁时,并不拿她当一本好书看。她见别人争长论短,也只是随和地笑笑。所以,在我的印象中,她是属于那种可以一览无余的小说类的。有一天,她来还书,一本诗集。于是我们便谈起诗来。她信口说道:“……拜伦洒脱、随意、决断,能主宰自己的命运……泰戈尔的诗情感浓得能从笔尖上掉下来……叶赛宁像个天真的孩子,他的诗我只喜欢‘死了并不更新鲜’一句……”这些都是我平时读诗时感到而还道不出的,一经点破,恍然大悟。我由是顿悟到眼前的汪宁原来是一本真正韵味独具的好书。如水一般的看似平淡,如水一样的万千情趣。我后来从这本书中读到的东西实在太多了,诸如诗性与风度,情趣与理智,洒脱与淡泊等等。最难得的是我因这本书而懂得了诗性的生活是最高的生活这样一种价值观念。

朋友是好书,读通了便为知己。

朋友是好书。朋友们常聚不散当然求之不得。一旦离别,珍本善本就自然读不到了。这时候,只好鱼雁传书,读读这些活书的影印本。虽然不及珍本带劲、真实、有收获,但也足以解书馋的。

龙茵出洋留学,从此天各一方。乐莫乐兮新相知,悲莫悲兮生别离。好友离别,恰如一本好书正读到精彩处时被人劈空夺去一般的滋味,说不清是悲是喜,是惊是怒。

朋友是好书。实际,差不多周围的每个人都是一本可读的活书:父母是教科书,爱人是工具书,同事是参考书,街坊邻里是报刊杂志,顶头上司是大众菜谱,妙龄女郎呢,则是些读不尽的连环画……活书读多了,忍不住要写出来。写固然有写的乐趣,但一写出来,就把活书化成了死书。所以,这种时候,心中不免幽幽的。

生活离不开读活书、读好书。三日不读,必定“语言乏味,面目可憎”。我愿好书源源不断,更愿朋友们青春常驻! 

 

 

披肩

环球

邓晓钢

 

那是一条漂亮的披肩,看去上柔和舒适,蓝色的衬底,托着用红线编织成的图案,下摆垂着一缕缕的丝穗。它挂在小铺里,吸引着过往的行人。人们欣赏着,像是在观摩一件珍贵的艺术品。

凯薇第次路过那家小铺,总情不自禁地要盯着那条披肩看一会。一次,当母亲的手轻轻拂掠过那条披肩时,凯薇发现,她的眼神异样地闪烁着。在凯薇的心灵深处,一个声音在说话:“妈妈需要它,那条披肩是为妈妈织的。”

赶集的日子又到了。清晨,凯薇跟着母亲,搭上一辆马车,带着母亲制的泥坛和酒樽,准备到集市上换一些食品和生活必需品。

从凯薇住的村落到集市要经过很长一段的颠簸路,一路上要穿越变幻莫测的沙漠,在沙土覆盖的灌木丛中穿行。沿途可以看到草原牧羊犬追随着那些散散漫漫的羊群。前方的道路上会突然窜过一条飞跑的蜥蜴,把蹒跚的蟾蜍远远地抛在了后面。有时,在远处的土坡上,有一只娇小的羚羊倚石翘首而立,一只孤独的老狼,垂着尾巴,不紧不慢地跪着。凯薇喜欢这一切,也喜欢赶集。

凯薇走进小铺,靠近那条披肩,手指轻轻地触摸着。

“您要买它吗,妈妈?”她急急地问,脸颊贴在柔软的羊毛披肩上。

“不,亲爱的,”母亲摇摇头,“我们需要的是食物,不需要它。”

“你需要一条披肩——诺,这条披肩,”凯薇说,“妈妈,你需要它!”

“不要再说了,我的女儿,我们的钱只够买食物。”

凯薇静静地站着。纷繁的思绪在她脑海里跳跃着:“妈妈应该有那条披肩!”

母亲先把食物带回了马车。凯薇来到货主身旁。他是一个风趣的人,对她和蔼可亲。

“那条披肩要多少钱?”凯薇问道,“那条蓝色镶有红边的。”

“6美元。”

凯薇的眼神像在沉思,她的手移向自己颈部。

“看,这是我的项链,非常漂亮,当阳光照在这些贝壳上时,它们就像天一样的蓝,我——我想卖掉它,您愿意买下它吗?”

货主弯下腰,微笑着看了看凯薇的项链。

“是的,”他点点头,“这是一条漂亮的项链,我将付两美元,如果您愿意……”凯薇有些失望。“两美元?你看,我想换那条披肩——”她用手轻轻地摩挲着项链上粉红色的贝壳。

“噢,小宝贝,那条披肩值更多的钱,项链换不到它。”

回家的途中,凯薇无心再看那些小蜥蜴、野兔和草原牧羊犬,也不再留恋那些美丽低伏的苜蓿草和仙人掌丛。她默默无语,思考着怎样才能挣到足够的钱,买回那条美丽的披肩。

她要花费很长时间,才能织出一小块布,那是一位老人教她的。她也跟母亲学过制陶,可手艺还不够好。现在的季节,还不能采摘桃杏。她没有什么可拿去换钱的——除了那条心爱的项链。

当凯薇和母亲再一次来到那家小铺时,凯薇急不可待地搜寻着那条披肩。它已不见了!她感到心脏像是停止了跳动。披肩已卖出去了!热泪在刺灼着她的眼睑。

它已经卖出去了吗?”她用难以抑制的颤抖的语气问货主,“那条漂亮的披肩,它已经卖出去了吗?”货主迷惑地望着凯薇。

“披肩?”他问,随即,像记起了什么似的,他的眼神立刻闪烁着光彩,“不,它还在这儿,您想要吗?”他笑着问。

一个念头在凯薇的心头一闪而过。

“是的,我想买下它,我妈妈需要它。但是,我现在没有钱,钱不够,瞧——”她用颤抖的手解下项链,把它放在货主手心里,“等我下次再带些别的东西来,您能为我先保留这条披肩吗?”

她的声音,她的眼神,都表达了她的期盼。货主的眼里流露出一份诧异,他把手轻轻地放在凯薇头上。

“告诉我,你多大了?”

“7岁,妈妈说的——是的,她告诉我,7岁。”

“我为你保留这条披肩,孩子。”说完,他转身与另一些顾客打招呼。

凯薇走回马车,兴奋得要飘起来了。那条披肩将属于她!那条柔软的羊毛披肩披在妈妈的肩上,红色的丝穗闪亮着,多美啊!她为自己感到骄傲,那是她买的。

接下来的一个月非常忙碌,也非常兴奋,凯薇常常背着母亲藏匿什么东西,有时还独自一人去沙漠。

赶集的日子终于又到了,凯薇递给货主一只装有野蜂蜜的坛子。她的心扑通扑通地跳得厉害。她没说是如何弄到这些蜂蜜的,也没露出那双被蜜蜂蜇得伤痕累累的胳臂。可她的语气里透着一份骄傲。

“先付这些,下次再带些别的。”她不明白今天货主为何如此奇怪,他顾不上与她说话就与站在附近的一个陌生人小声说着什么。最后他转过身来对她说:“我这里还有许多别的披肩,这位先生已经把那条蓝色的披肩买下了。”

这话在凯薇的耳边震荡着——她的披肩——她心爱的披肩——已在这位陌生人手里!她冷冷地看着那位陌生人夹着包裹,走出门外。

凯薇茫然地走出小铺,风暴般的愤怒和忧伤充斥着她的心。可是她没有哭,只是安静地走着。

不知过了多长时间,她回到了家。母亲招呼凯薇,递给她一只包裹。

“拿着这个,孩子,一个陌生人说是你买的。你用什么买的?”

凯薇的眼睛瞪得大大的,这究竟是怎么回事?那只包裹裹着一层白纸,柔软得像一个襁褓。凯薇顾不上细想,急切地斯开了那张纸。是披肩——她的披肩!里面夹着一张纸,用墨水写了几排字,凯薇吃力地读着,现在她真希望能在教会学校里多听几堂课。

“你有一颗纯洁的心,孩子,这是你给母亲的礼物,也是我给你的一份礼物。

祝你快乐!”

披肩的一旁搁着她的贝壳项链。

凯薇紧拥着那条披肩,她哭了。她的母亲还没明白是怎么回事。

是货主还是陌生人给了那条披肩?凯薇不知道,但她明白了一个秘密,他们都有一颗和她一样的心! 

 

 

拚搏

《朝日新闻》

方正

 

在事业上,人们每做成功一桩事情,就被认为是有价值的人;相反,事情一旦遭到失败,就会被认为是没有价值的人。这可以说是现代社会人们的一般看法。

但是,果真能如此断言吗?实际上,也有人这样认为:人们称之为“冒险”的举动就是对上述观点的一种反驳。

堀江谦一先生驾驶着汽艇成功地纵绕了地球,航程共达6万公里,就是一个绝好的例证。他从夏威夷出发,途经塔希提岛,掠过南极大陆,折身又通过北冰洋,在那里同围困的坚冰进行了殊死的搏斗。

在只有大帆船的时代里,据说水手们将双脚搭在桌子上,说着豪言壮语,船就能平安地通过好望角。这虽说有点言过其实,但堀江先生和夫人衿子二人却也闯过了那令人生畏的险关。在波浪翻滚的茫茫大海中,衿子夫人用绳索绑住了自己的身体,双手紧紧握住8毫米摄影机,将信天翁、海豚、夜光虫、北极星、南十字星,蔚蓝色的海洋、沉落天际的夕阳、夺目的晚霞等尽情地摄入镜头。驾驶着全长仅仅10.5米的汽艇迅猛前进。这真是一个“几次认为绝望了,但海的女神却伸出了怜悯救援之手”的冒险航行。

我们不能说堀江先生因为成功地航行了6万公里,一夜之间就成为有价值的人了;纵然堀江先生遇到不幸,遭到失败,但同样也是有价值的人。成功虽是一种目的,但对冒险而言,还不是全部目标。最重要的是:不论事情是成功还是失败,要敢于自始至终地去奋斗,去拼搏。 

 

 

平淡的日子

《中国青年》

程黧眉

一与你相识,是一个平淡的日子。

不记得天是什么样,树是什么颜色,是不是有温柔的风从你我面前抚过,只记得我的双眸深深不可测不可探不可以久驻。你说我是个天分极高的女孩却在追求一种平淡,便有一丝悲凄掠上心头。双眼泪湿又有一份无奈的忧郁在心的最深处缠绵。跟着你的牵引走出户外静静地站立在两棵法国梧桐中间寻找那片血色的残阳,然而天街飘洒细细碎雨,雨帘遮住你炯炯的目光。你的吸引强烈地迷惑着我丢却往昔的孤独和忧郁。千方百计想和你并肩站在一起,如这两棵傲岸的梧桐任风吹雨打。

雨水打湿了你也打湿了我却在心底升腾出一片光明灿烂。当我跑回小屋取出雨伞再次立在两棵梧桐中间,远处,只有你的身影在雨幕中闪闪烁烁踽踽独行直到飞雨被那片如血的残阳灼尽。

那是一个平淡的日子,只因有了你,那日子就不再平淡。二也是一个平淡的日子。

再也不是那个多雨的季节却是个无雪的冬天。你从远处走来用大衣裹住了我,我第一次闻到了男人的气息。你说你曾无数次在我的窗下徘徊,我才明白男人也有迷惑的时候。自从那个梧桐更兼细雨的黄昏你留下独自的我,我的日子就已不再平淡,当我寻到那个独立的不再沉沦的我转瞬间已来到这个不会遗忘的日子。本该是满心的感激却明白早已是无尽的爱。茫茫人海冥冥宇宙觅到相互奉献着彼此圣洁灿烂的辉煌,年轻的生命便平添了一份夺目的光芒。握紧的双手感应着你我的心在最深处企盼着一种永恒。那个永恒也许并非完美也许很平淡无奇,但是只要你真诚地挚爱着我的忠诚,那么这种平淡对于我就是幸福的极至,只因世界原本平淡,而那些美丽而又绚烂的日了只能在你和我共同的创造中诞生。

那是个很美很美的夜晚,世界上不会有人为那个平淡的日子记住些什么,只因有了你和我的爱情,那个日子就不再平淡。

三今天又是个平淡的日了。

我坐在桌前写下这些平淡的话来纪念你我结婚两周年的纪念日,那个美好的夜晚在你我19岁的年纪时就已铭心刻骨,当我们26岁时已共同度过了无数个今天这样的平淡的日子,而这一个个平淡的日子串连起的我们年轻时的历史,你不会忘记,我不会忘记。

今天这个平淡的日子同无数个过去的和未来的平淡的日子一样只是一个过程,它可以辉煌可以黯淡但不可以磨灭。它只属于你和我在我们的生命里,所以我们不能放弃,真诚地生活是最美好的兑现,当世界的尽头来到你我的面前,我仍希望听到你说:昨天已经古老,但它永远存在。

今天仍是一个平淡的日子,但因为你和我真诚地生活着,这日子就不再平淡。

四将来会有一个平淡的日子。

也许有风风会轻轻地吹,也许有雨雨会很温柔,如很久以前的那个黄昏,一对满头白发的老人互相搀扶着走向一个开满鲜花的山岗,远处满目的青山笼罩在黄昏的暮色中,走过这片青山会有一块美丽的墓地——那就是你和我的世界之尽头。

我们不是不死鸟,死亡是另一种生命的辉煌。当我们在这个山岗上回望,绵延而去的是我们往昔的时光,或美丽,或忧伤,或者同世上所有平凡的人一样极其平淡,但那毕竟是归属我们两个人的,是我们极为珍贵的财富。每个平淡的日子,都是我们爱的故事。昨夜之星辰依然灿烂在你我的暮年中,夕阳映照着我们苍苍的白发在漫山遍野的鲜花中闪耀出我们美好的一生,直到带血的夕阳放射出最后的光芒安然地落去。

无论是我无论是你谁先离去。留下的一个会用心来陪伴把一束鲜红的玫瑰放在那个墓前。

那,将仍是一个平淡的日子。 

 

 

普通真好

语文报

金志斌

 

普通,可真是个最“普通”的字眼。或许大家都因自己太普通而自怨自艾,我却要大声说:普通真好!

因为——普通是与生俱来的。婴儿呱呱落地,赤条条降临人世,这都谁都一样。鲁迅说过,即使是天才,他出世后的第一声啼哭,也与常人无异,并非是一首优美的歌。

普通是人生的起点。“冰坛尖兵”叶乔波,在她的运动生涯中共夺得近两百枚奖牌,为我国冰上项目“冲出亚洲,走向世界”立下赫赫战功。在她十岁步入冰坛时,还不是一位无名“小兵”?她以普通为起点,把超越普通作为终生的奋斗目标,最终取得成功。

普通,是压力,更是动力。伟大的发明家爱迪生,小时可说连普通人的境遇都不如。他的第一个老师说他脑子“糊涂”,校长预言他“将一事无成”,父亲则要他相信自己是个“笨蛋”。但爱迪生凭着爱刨根究底的怪癖,凭着勤奋和刻苦,一生获得了一千多项发明的专利权,为人类做出了不可估量的贡献。“相对论”的创立者爱因斯坦,九岁前连说话都有些困难,大学毕业后甚至不容易找到工作。蒸汽机的发明者瓦特,自幼身体虚弱,班上的同学经常欺侮他,骂他“笨蛋和无能”。

还有牛顿、达尔文、毕加索等,他们少时并没表现出异乎寻常的天分,都是普普通通,平平凡凡的人。

年青的朋友们,当你看过这篇短文后,你还会怨天尤人,自叹弗如吗?让我们一齐勇敢地赞美吧:普通真好! 

 

 

瀑布与石头

台港文学选刊

许达然

 

在我有声有色的风景里,你是还未被别人发现的瀑布,清高洁白。就是因为那样清高才跌得这样惨,白白把自己交给山谷,咕噜咕噜积成清潭,嬉玩自己激起的泡沫;潭受不了,推开你,你沿路淙淙流荡,最后只好把自己交给海,变成浪。

一大早,从暗处倾泻下来的阳光就缠着你不放,还制造影子,让你跳入;你怎样奋力都摔不开。阳光甚至嫌四周不够辉煌,还着色,更不合你透明的性格了。本以为入夜就可以免除这些干扰,偏偏月有时幽柔,下来照亮你的山歌。

你的山歌总是奔放,然而即使在晚上都唱不出什么名堂。虽激昂如进行曲,也不过使附近无法行军的树,边听边摇边叹而已。既然活在你宏亮的声音里,那些树只好日夜摇叹了。

鸟曾来过。不能啄你的清高,也不能栖息在你的清白上,怎样重奏合唱都比不过你,你又吵得潭里无鱼。鸟不愿在长年不安定的树上造巢,飞走了。

风总是来。不能在总是冲动的你上面雕刻什么,又抱不走你;它一用力,你就”“和它挣扎不清。它若发怒挟雨而来,你淋久后也激动,竟不管下面已泛滥,还往下冲,你觉得很不英雄。

因为是水,跌不死,所以才总是那么壮烈。其实你并没有你自己,也不知是谁。水总在推,只好向前,向前,不能再向前时,只好嚷着向下跳。总是向下跳,无时间思考,你觉得没什么可赞美的。

不能赞美的也只是愤怒,却不知在咆哮什么,整天就落进自己的呐喊,自听自赏自鼓掌。虽然你的激情感动不了山的淡漠,你仍坚持力的表现;只是没被发现就不能发电,你觉得寂寞。

在你无言的素描里,你拒绝是与世隔绝的瀑布。你宁可是无桥的溪中的一块石,硬不怕汹涌;不大,但从水面凸出给脚踏过。不稀罕什么雄伟,什么壮丽,也不计较是否被发现了。 

 

 

七个死亡

台港文学选刊

隐地

 

叛逆小生詹姆斯·狄恩已经辞世35周年,其生前东家华纳鉴公司于影迷对他怀念始终未灭,决定稍后印行专书,发表两百帧他从未公开过的珍贵照片与亲笔信。

1979年5月某日《联合报》影剧版消息。

35年前,我19岁。19岁,我什么都没有,可是我拥有青春,那种年纪,也不知为什么,昂扬着忧郁,却又潜藏着愤怒。

看到詹姆斯·狄恩出现。我自称James呢,我就永远不会老了!有天读报,读到副刊一篇文章,其中一句:“那时的爱尔兰诗人开始老了,1919年,他已经54岁……”54岁,不就是现在的我吗?叶慈54岁开始老了,我的54岁,难道还没老吗?人到底怎么会老的?晚上洗脸,是一天的结束,早晨洗脸,是一天的开始,洗着洗着,人就老了。一点也不错,人就是这么老的。

不记得自己的50岁是怎么来的,反正50岁快来的时候,老是对人说48岁,48岁过了好几年,连50岁的生日也不肯做,大概是一种潜意识的排斥,然后有一年,就是今年吧,终于服输了,突然对人斩钉截铁地宣告:我已经54岁了,从48岁一跃而成为54岁,其实只是希望别人说:“你看来一点也不像54岁,你真的有54岁吗?”时序尚未进入夏天,我的长官我的同学我的朋友死讯一一传来,已经有7位了,真的使我怵目惊心。我最敬爱的一位老长官,虽然已经71岁,但他的身体一身硬朗。过年前,我还请他在一家健康餐饮店吃饭,他笑声朗朗,谁想到年后不久他生病住了医院,不到3个月就骤然去世。我高中时的3位同学,一位应酬后回家,因喝了点酒,在浴室里吐了起来,吐着吐着,心脏病发,就这样暴毙了。他的夫人也人心脏病,看到丈夫突然死亡,心惊之下,也昏死过去。另一位同学因长年气喘不止,自己注射药物,前些天在注射针药时不慎过量而死亡。还有一位从海军退役的同学因白血球不足,造血机能衰竭,在医院拖了4年终于不治。两位朋友之死更是传奇。其中一位想吃面,当他的孩子提着装在食盒中的面回来时,他竟然已经断了气。另一位看到太阳出来,很兴奋,自己搬了一张椅子上阳台,躺着晒太阳,就这样睡了过去再也没有醒来。除了我的老长官,其余5位同学和朋友,死亡的年龄从52岁到58岁,应该说,都还未轮到去死亡之路上,怎么一个个都急着插队,提早向死神报到呢?老,之后就是死。死,之前应该过怎样的人生呢?阳光、空气、水,是生命的三要素,在死神遽然夺走我的生命之前,我希望一周中至少会有一天阳光遍地,让我呼吸勉强还够60分的及格新鲜空气,也能喝到纯净的水……然后我要请音乐做我的好友,鲜花代替我的情人,daynibht开刀…… 

 

 

骑自行车的中国人

人民日报

林希

 

她是我们中间的一个,一个骑自行车的中国人。

我从来没有看见过她的面容,是清秀、是俊美,或者是妩媚生动;她总是从我的背后缓缓地跟上来,漫过我的肩侧,又从容地蹬车而去。我因看到坐在她自行车后架上不足三四岁的女儿,断定她多不过三十岁的年纪。她身材消瘦,高高的个子,本来似曾有过一身使不完的劲,但终究劳累了,她的背影显出疲惫。

清晨,从来是沉浸着紧迫的气氛,整个城市的每一条街道都似一根根绷紧的琴弦,车辆、行人如音符般跳跃而过,生活的节奏似欢快、热烈的快板。她骑着车子,沿着每天上班下班必经的熟悉道路奔驰而去。鼓鼓滚圆的书包挎在车把上,一个尼龙网兜里装着大小两个饭盒,这大概和我们每一个人一样,大饭盒里是米饭,小饭盒里是素菜。

她蹬着车子,目光凝视着远方,头昂着,上身向前倾斜。有一次我看见她一面蹬车一面吃早点,今早该是太匆忙了,她还想着身后的女儿,不时地从衣兜里掏出饼干回手向背后送去。她还轻声地吟着儿歌,那是托儿所阿姨教孩子们唱的儿歌,女儿听着儿歌自然乖多了,向妈妈保证今天不淘气。

我目送她向前驶去,我知道还有一天的劳累等着她:她是一个女工,她要去开动机器;她是一位会计,还要和枯燥的数字共度过八小时的时光;也许她是位炊事员,要去为千百人烧饭;或是位护士,要为病人减轻痛苦。但此刻她是一个骑自行车的中国人,时间追赶着她,她的家庭,大半就在这辆自行车上,缓慢地,沉重地,疲惫地行进着。可惜她行进的里程只能在同一的距离内无数次重复,否则纪录世界之最的书籍会发现她是世界上背负着一个家庭行路最长的女人,她将成为一位明星。

她自然没有思索过那么许多,她做的是她能够做的一切,是她应该做的一切,尽管未必是她愿意做的一切。一天,一个同龄男子和她并肩骑车走着,我听见一路上她不停地抱怨,从家务劳动,丈夫的懒惰,婆婆的刁钻,到工作单位的是非纠纷,领导的不公,最后自然是菜贵了肉贵了蛋贵了,其中有许多甚不文雅的用语。男子默默地听着,他们还是缓缓地向前奔去,丝毫也没有因满腹牢骚放慢脚步。我料定到了工作单位她会立时忘掉一路上的怨气,投入工作,又是一个充实的劳动日。

平静的岁月也难免有几天骚扰的日子,突然间掀起一股抢购风。我知道她没有多少积蓄,她自然也不愿为多添置一条备用的毛毯而去挤商场围柜台。她还是在同样的时间,以同样的节奏,骑着自行车漫过我的身边,消失在人的洪流里,人的洪流正披着朝霞涌动。

远远地望着她在人流中时隐时现的背影,使我这个对于个人生命价值有清醒认识的人感到羞惭,尽管我自知无论我如何奋斗都不可能使她在未来的后半生中不再骑自行车,而拥有一辆私人小汽车,但她如此不轻松地骑自行车追赶生活,总是有我们对她没有尽到责任的地方。我怕十年、二十年过去,直到成为一个老太婆还是抱怨着、骑着笨重的自行车,追赶着总也追不上的希望和憧憬。

外国人说中国是自行车的王国,但他们无法理解骑自行车的中国人在创建着怎样的生活。我们辛劳,有时几乎是疲于奔命,生活有些艰难,大家又苦于总也没有想出更好的办法。但骑自行车的中国人依然在前进,而且在相互提示不要忘记自己肩负的社会责任。如果说中国文化曾在“净”与“静”的境界中控索人性,那么中国人创建的自行车文化却是在前进与辛劳中拥抱世界与未来。

她是我们中间的一个,一个骑自行车的中国人。 

 

 

启示

蒋夷牧

 

我喜欢在海边静静地思索。当躯体休息下来的时候,往往是大脑最活跃的时候面对浩瀚无边的大海,就像面对缥渺无涯的星空一样,思维的翅膀在这广阔的天地里会飞得很远、很远……我凝视着。头上,那比地球还古老的阳光,远处,那像大海一样悠久的群山,那从未止息过的碧波,那日夜进退的潮水,甚至,就在我身边,这一块目睹了多少人间沧桑的礁石。这一切,都会使人想到世界的永恒,自然的永恒。哦,再想去呢,我便常常堕入一种无名的怅惘:人,在自然面前显得多么短暂、渺小……可是有一天,一个偶然的机会,我在海边遇见了一位熟识的老渔民。我们攀谈了起来。从打渔聊到天气,从大海聊到人生。我忽然感叹地说:“人和海相比,真是太渺小,太短促了。”老渔民似乎不加思索地笑了笑,随口说:“那是你会想,海懂得什么?!”他的不经意的回答,犹如一道电光在我心灵深处一闪。我似乎获得了一种启示。我望着大海,群山、礁石……许久,忽然产生了一个前所未有的思想。我想,是呵,海懂得什么?!山懂得什么?!它们虽然已经存在了亿万年,今后,也许还将存在更多的亿万年;可是,它们并没有也不可能感知和意识到自己的存在,哪怕一分种,一秒种呢!而人,虽只有短短的几十年的岁月,却每时每刻,甚至在梦中也都意识到自己的生命,自身的存在。而且,不正是人类自己赋予了大自然以人的面貌、思想和感情吗?在无知的自然面前,人,难道不该感到骄傲和神圣吗?我顿时觉得第一次用另一种眼光审视着眼前的大海,并仿佛感到自己渐渐高大起来……我为这意外的收获而高兴。我急忙跑去找那位渔民。可是沙滩空空的,老渔民已经出海了。举目望去,只见前方的海面上一叶小舟在风浪中驶去,驶去。而我,那些无名的怅惘也仿佛被它带走了…… 

 

 

启示的启示

沉思与遐想

伊人

 

墙壁上,一只虫子在艰难地往上爬,爬到一大半,忽然跌落了下来。

这是它又一次失败的记录。

然而,过了一会,它又沿着墙根,一步一步地往上爬了……。

第一个人注视着这只虫子,感叹地说:“一只小小的虫子,这样的执著、顽强;失败了,不屈服;跌倒了,从头干;真是百折不回啊!

我遭到了一点挫折,我能气馁、退缩、自暴自弃吗?

难道我还不如这一只虫子?!”

他觉得自己应该振奋起来。

他果然振奋起来了。

这只虫子再一次从墙壁上跌落下来……第二个人注视它,禁不住叹气说:“可怜的虫子!这样盲目地爬行,什么时候才能爬到墙顶呢?

只要稍微改变一下方位,它就能很容易地爬上去;可是,它就是不愿反省,不肯看一看。唉——可悲的虫子!

反省我自己吧:我正在做的那件事一再失利,我该学得聪明一点,不能再闷着头蛮干一气了——我是个有思维头脑的人,可不是虫子。

我该感谢你,可怜的虫子,你启迪了我,启迪了我的理智,叫我学得聪明一些……”果然,他变得理智而聪明了。

第三个人询问智者:“观察同一只虫子,两个人的见解和判断截然相反,得到的启示迥然不同。

可敬的智者,请您说说,他们哪一个对呢?”

智者回答:“两个人都对。”

询问者感到困惑:“怎么会都对呢?”“对虫子的行为,一个是褒扬,一个是贬抑,对立是如此鲜明。

然而,您却一视同仁,您是好好先生吗?

您是不愿还是不敢分辨是非呢?”

智者笑了笑,回答道:“太阳在白天放射光明,月亮在夜晚投洒清辉,——它们是‘相反’的;你能不能告诉我:太阳和月亮,究竟谁是谁非?

假如你拿着一把刀,把西瓜切成两半——左右两边是‘对立’的。

你能不能告诉我:‘是’和‘非’分别在左右的哪一边?

不分是非的好好先生不足为训。但是,世界并不是简单的‘是非’组合体。

同样观察虫子,两个人所处的角度不同,他们的感觉和判断就不可能一致,他们获得的启示也就有差异。

你只看到两个人之间的‘异’,却没有看到他们之间的‘同’:他们同样有反省和进取的精神。

形式的差异,往往蕴含着精神实质的一致。

表面的相似,倒可能掩蔽着内在的不可调和的对立。

好,现在让我来问一问你:你的认识,和我的认识,究竟谁是谁非?”

询问者羞愧地笑起来。 

 

 

悄悄话

黄金时代

你的朋友

欢欢

 

走自己的路小薇:得悉你爱上一个比你大十岁、妻子不幸去世、身边有个小女儿的同事。共事两年来,你从同情他、佩服他到默默地爱上他,觉得与他在一起总有一股向上的力量和说不完的话。我想既然你对他不是出于同情而是出于真挚的爱,那么,你们的结合,我相信是会幸福的。

你担心家庭反对,朋友们不理解,更惧怕世俗的眼光和流言蜚语。这是可以理解的。我有个女朋友,就因为抵挡不往“舆论”压力,只好与自己所爱的人分手,后来与一个条件所谓“相配”的人结了婚。婚后由于没有共同语言而导致感情不合,痛苦极了。

知心难觅啊,你觅到了,既然如此,何必让世俗的偏见去左右你的追求呢?

小薇妹妹,鼓起你的勇气吧!但丁说得好:“人家的窃窃私语与你何干?”

“走你的路,让别人去说吧!”

信任要建立在道德基础上小明你去探望男朋友时,他多次感情冲动,向你提出未结婚先同居的要求,你婉言拒绝了,这是很对的。你真心爱他,也认为他确实爱你,但你从他的话中觉察到他存在怕你变卦的思想,你因此觉得很为难,如一再拒绝,不迁就他一下,怕会失去他对你的信任和谅解。你的这种想法,我觉得就有点不对头了。

无论从道德观念还是从我所了解到的许多生活经验看来,恋人之间的信任,只能建立在严格的道德观念的基础上。如果随便迁就,放纵欲念,虽然给了对方一时的满足,但却在彼此意识的深处植下了“放荡”、“不可靠”的祸根,将来稍遇风浪,很容易导致信任的崩溃。尤其是象你们这样婚后仍可能要两地分居的,就更值得警惕、注意。在恋爱阶段,有的人以怕对方“变卦”为理由要求先占有对方,在他达到目的之后,却忘记了山盟海誓,将对方抛弃。我不是说你的男朋友就可能是这样的人,我只想提醒你和别的姑娘不要忽视生活中的这种事实。因为现在我手上就有这种泪痕斑斑的来信。

你应当揭发那个恶棍燕燕:你来信诉说你不久前被某恶棍奸污了,你恨透了他,但又怕事情张扬出去自己无面目生存于人世,只好泪往心里流。而他却利用你软弱的弱点,继续象恶狼似的时常盯着你,逼你嫁他。你连给我寄一封短信也得提心吊胆地避开他的监视。这家伙真太可恶了!

燕燕妹,别怕,你应当鼓起勇气来,立即向单位领导及保卫部门揭发他的罪行!你不必担心“没脸见人”,因为你是无辜的受害者,这绝不是你的耻辱!你不能忍爱屈辱而让这种人继续作恶,更千万不要寻短见!对生活,你应当有信心,绝不会因为他的丑行而能夺去你一生的幸福。

我知道你心里还有很多话要说,可继续给我来信。

父女之间宜检点小舟同志:你的女友小丽是个二十几岁的大姑娘了,在父亲面前更衣也毫不回避,还有别的一些不检点的行为使你难受,你为此苦恼,我觉得是可以理解的。

在这里,我想以大姐的身分对小丽说几句:虽然自己是在父亲的爱抚下长大的,但自己既已长大成人,还当男女有别。过分的嬉戏,摸脸、捏手,也是不雅的。

自己已有自立的生活能力,凡属妇女所需的生活用品、药物等应自己去购买,或请母亲购买,不宜让父亲代劳。当然,旁人不能就此便说你父女关系不正当,但一个人的生活作风的养成,与家庭有很大关系。现在不检点,换个生活环境,也可能不检点,有时就难免造成误会或生出是非来。

在这里,我还想奉劝那位伯伯(小丽的父亲)几句:女儿大了,做父亲的也应庄重点,不应再把女儿当作娃娃玩。 

 

 

青春

墨农

 

每逢山溪水涨,他就守候在溪边,把他的学生一个一个背过小溪。惊悸的浊浪,滑溜溜的卵石,使他名声远播,某报撰文颂曰:《人桥》!

不久,他被提升为文教办主任。

接替他的,是一个娇小的姑娘。

姑娘没有勇气涉过小溪,更谈不上背孩子渡水,于是一到雨天黄昏,对岸就排着一支家长的队伍,一律裤腿高挽。

姑娘开始了奔波。她向文教局长报告,给区公所写信,跟乡长争吵,还掏出自己的工资,把一位关健人物屡屡灌得大醉如泥。

不久,小溪上架起一座桥,钢筋水泥结构。孩子们可以顺顺畅畅上学了。

姑娘至今还在山村小学,教着4个年级的50名学生。 

 

 

巧运匠心

《读者文摘》中文版

 

“谁?我?哪怕我拼命地想,也想不出什么好主意!”这是要求一个人出点新颖主意时的典型答复。我们大多数人对自己的创新能力完全缺乏信心。都以为有创造力或没有创造力是天生的,谁也无可奈何。

这种观念已经证明是错误的。美国一些大学和工业界举办的课程显示,创造力可以培养。例如布法罗大学有过一个研究计划,把选修巧运匠心解决问题课程的研究生,与未选这种课程的研究生分成两组加以测验。结果显示,选课的一组在产生新颖有用主意的能力方面平均比另一组强94%。

巧运匠心的课程开始时通常是一些促使心智灵活的练习。例如,老师可能问:“你怎样安排四个9,使它们加起来等于100?”经过5分钟焦思苦虑后,每十个人中大概有一个可以得到正确的答案*。

一块砖除了作建材外,你还能想出多少种用途?初学的人通常在5分钟内可以想到6种或8种用途,包括挡门、做武器和压东西。在修完课程中实践创造性思考的原则和技巧以后,他们想到的用途平均是15到20种,包括阻塞鼠洞、权充磨石等。

研究创造力的著名学者欧士朋所著的《想象力的应用》一书,是多数创造性思考课程所用的教本。书中阐释了提高创造能力的几条原则,其中有这样三条:一、清楚认定问题#这听起来很简单,但是即使表面很简单的问题,也未必说得很明确。一个年轻母亲问老师:“怎么才能使我的儿子早餐时吃鸡蛋呢?”老师反问:“你为什么要他们吃鸡蛋?”答复是“因为鸡蛋富于有助身体发育的蛋白质”。因此如果说得正确点,问题应变成:怎样才能帮助孩子得到足够的蛋白质?不久以后,这位年轻母亲的孩子,就不必再为鸡蛋反抗,而改吃他们最喜欢的食品牛肉饼了。

二、考虑一切可能的解决方法#明智的决定来自许多可行方案的抉择。你如果希望有一大堆主意,你就要慢点批评。“绞脑汁”会议就是一个很好的方法。包括十个到十二个人的一群人对一个特定的问题尽可能提出解决方法,越多越好。一个人的思想会激发另一个人的思想,以致一次主持有方的简短“绞脑汁”,可以产生数量惊人的妙主意。一项严格的规则就是必须暂停一切批评,不许讥笑别人的主意。

例如,一群人面临的问题是:一枚水雷已经漂近一艘下锚的驱逐舰,近得来不及发动引擎逃避,请问有什么办法可以挽救驱逐舰?提出一大堆建议之后,有人开玩笑说:“让大家到甲板上去,合力把水雷吹走!”这个显然不切实际的建议引得另一与会者说:“搬水管来冲,把它冲走。”事实上,这就是某次战争中一艘驱逐舰真的碰到这种窘境时船员采用的办法!

三、暂时搁置问题 在经过一段长时间似乎徒劳无功的努力以后,最好暂时把问题转交给潜意识。我们脑中非常复杂的电子计算机会在潜意识里进行神秘的计算,然后在一天、一星期或一个月里,一个答案可能突然涌上心头。

乔治·西屋为了怎样使一长列火车车厢同时停驶,焦思苦虑了好几年。后来他读到压缩空气用管子输送到几里以外的山中钻凿机的报道,答案也如电闪至:他要用管子把压缩空气输送到他的长列火车,用空气刹车使它们停驶。不过这种灵感是长期准备和思考以后才来的。如果其他条件相同,在他那一行里知识最丰富的人,将是最富创造力的人。

如果你碰到一个问题,先要仔细想个透彻,直到你能够清楚地说明你的问题为止。然后独自、或借家人、朋友、同事之助找出解决问题的一切可能方法,暂时不作批评。写下你所有的主意,隔了一两天以后,挑出最好的主意。你也许已经得到你找寻的答案了。

*99+9/9(摘自[美]《读者文摘》) 

 

 

 

秦腔

《抱散集》

贾平凹

 

山川不同,便风俗区别,风俗区别,便戏剧存异;普天之下人不同貌,剧不同腔;京,豫,晋,越,黄梅,二簧,四川高腔,几十种品类;或问:历史最悠久者,文武最正经者,是非最汹汹者?曰:秦腔也。正如长处和短处一样突出便见其风格,对待秦腔,爱者便爱得要死,恶者便恶得要命。外地人——尤其是自夸于长江流域的纤秀之士——最害怕秦腔的震撼;评论说得婉转的是:唱得有劲;说得直率的是:大喊大叫。于是,便有柔弱女子,常在戏台下以绒堵耳,又或在平日教训某人:你要不怎么怎么样,今晚让你去看秦腔!秦腔成了惩罚的代名词。所以,别的剧种可以各省走动,唯秦腔则如秦人一样,死不离窝;严重的乡土观念,也使其离不了窝:可能还在西北几个地方变腔走调的有些市场,却绝对冲不出往东南而去的潼关呢。

但是,几百年来,秦腔却没有被淘汰,被沉沦,这使多少人在大惑而不得其解。其解是有的,就在陕西这块土地上。如果是一个南方人,坐车轰轰隆隆往北走,渡过黄河,进入西岸,八百里秦川大地,原来竟是:一扶黄褐的平原;辽阔的地平线上,一处一处用木椽夹打成一尺多宽墙的土屋,粗笨而庄重;冲天而起的白杨,苦楝,紫槐,枝干粗壮如桶,叶却小似铜钱,迎风正反翻覆……你立即就会明白了:这里的地理构造竟与秦腔的旋律维妙维肖的一统!再去接触一下秦人吧,活脱脱的一群秦始皇兵马俑的复出:高个,浓眉,眼和眼间隔略远,手和脚一样粗大,上身又稍稍见长于下身。当他们背着沉重的三角形状的犁铧,赶着山包一样团块组合式的秦川公牛,端着脑袋般大小的耀州瓷碗,蹲在立的卧的石磙子碌碡上吃着牛肉泡馍,你不禁又要改变起世界观了:啊,这是块多么空旷而实在的土地,在这块土地挖爬滚打的人群是多么“二愣”的民众!那晚霞烧起的黄昏里,落日在地平线上欲去不去的痛苦的妊娠,五里一村,十里一镇,高音喇叭里传播的秦腔互相交织,冲撞,这秦腔原来是秦川的天籁,地籁,人籁的共鸣啊!于此,你不渐渐感觉到了南方戏剧的秀而无骨吗?不深深地懂得秦腔为什么形成和存在而占却时间,空间的位置吗?八百里秦川,以西安为界,咸阳,兴平,武功,周至,凤翔,长武,岐山,宝鸡,两个专区几十个县为西府;三原,泾阳,高陵,户县,合阳,大荔,韩城,白水,一个专区十几个县为东府。秦腔,就源于西府。在西府,民性敦厚,说话多用去声,一律咬字沉重,对话如吵架一样,哭丧又一呼三叹。呼喊远人更是特殊:前声拖十二分的长,末了方极快地道出内容。声韵的发展,使会远道喊人的人都从此有了唱秦腔的天才。老一辈的能唱,小一辈的能唱,男的能唱,女的能唱;唱秦腔成了做人最体面的事,任何一下乡下男女,只有唱秦腔,才有出人头地的可能,大凡有出息的,是个人才的,哪一个何曾未登过台,起码不能吼一阵乱弹呢!农民是世上最劳苦的人,尤其是在这块平原上,生时落草在黄土炕上,死了被埋在黄土堆下;秦腔是他们大苦中的大乐,当老牛木犁疙瘩绳,在田野已经累得筋疲力尽,立在犁沟里大喊大叫来一段秦腔,那心胸肺腑,关关节节的困乏便一尽儿涤荡净了。秦腔与他们,要和“西凤”白酒,长线辣子,大叶卷烟,牛肉泡馍一样成为生命的五大要素。若与那些年长的农民聊起来,他们想象的伟大的共产主义生活,首先便是这五大要素。他们有的是吃不完的粮食,他们缺的是高超的艺术享受,他们教育自己的子女,不会是那些文豪们讲的,幼年不是祖母讲着动人的迷丽的童话,而是一字一板传授着秦腔。他们大都不识字,但却出奇地能一本一本整套背诵出剧本,虽然那常常是之乎者也的字眼从那一圈胡子的嘴里吐出来十分别扭。有了秦腔,生活便有了乐趣,高兴了,唱“快板”,高兴得像被烈性炸药爆炸了一样,要把整个身心粉碎在天空!痛苦了,唱“慢板”,揪心裂肠的唱腔却表现了多么有情有味的美来,美给了别人的享受,美也熨平了自己心中愁苦的皱纹。当他们在收获时节的土场上,在月在中天的庄院里大吼大叫唱起来的时候,那种难以想象的狂喜,激动,雄壮,与那些献身于诗歌的文人,与那些有吃有穿却总感空虚的都市人相比,常说的什么伟大的永恒的爱情是多么渺小、有限和虚弱啊!我曾经在西府走动了两个秋冬,所到之处,村村都有戏班,人人都会清唱。在黎明或者黄昏的时分,一个人独独地到田野里去,远远看着天幕下一个一个山包一样隆起的十三个朝代帝王的陵墓,细细辨认着田埂土,荒草中那一截一截汉唐时期石碑上的残字,高高的土屋上的窗口里就飘出一阵冗长的二胡声,几声雄壮的秦腔叫板,我就痴呆了,猛然发现了自己心胸中一股强硬的气魄随同着胳膊上的肌肉疙瘩一起产生了。

每到农闲的夜里,村里就常听到几声锣响:戏班排演开始了。演员们都集合起来,到那古寺庙里去。吹,拉,弹,奏,翻,打,念,唱,提袍甩袖,吹胡瞪眼,古寺庙成了古今真乐府,天地大梨园。导演是老一辈演员,享有绝对权威,演员是一定几口,夫妻同台,父子同台,公公儿媳也同台。按秦川的风俗:父和子不能不有其序,爷和孙却可以无道,弟与哥嫂可以嬉闹无常,兄与弟媳则无正事不能多言。但是,一到台上,秦腔面前人人平等,兄可以拜弟媳为帅为将,子可以将老父绳绑索捆。寺庙里有窗无扇,屋梁上蛛丝结网,夏天蚊虫飞来,成团成团在头上旋转,薰蚊草就墙角燃起,一声唱腔一声咳嗽。冬天里四面透风,柳木疙瘩火当中架起,一出场一脸正经,一下场凑近火堆,热了前怀,凉了后背。排演到什么时候,什么时候都有观众,有抱着二尺长的烟袋的老者,有凳子高、桌子高趴满窗台的孩子。庙里一个跟头未翻起,窗外就哇地一声叫倒好,演员出来骂一声:谁说不好的滚蛋!他们抓住窗台死不滚去,倒要连声讨好:翻得好!翻得好!更有殷勤的,跑回来偷拿了红薯、土豆、在火堆里煨熟给演员作夜餐,赚得进屋里有一个安全位置。

排演到三更鸡叫,月儿偏西,演员们散了,孩子们还围了火堆弯腰踢腿,学那一招一式。

一出戏排成了,一人传出,全村振奋,扳着指头盼那上演日期。一年十二个月,正月元宵日,二月龙抬头,三月三,四月四,五月五日过端午,六月六日晒丝绸,七月过半,八月中秋,九月初九,十月一日,再是那腊月五豆,腊八,二十三……月月有节,三月一会,那戏必是上演的。戏台是全村人的共同的事业,宁肯少吃少穿也要筹资集款,买上好的木石,请高强的工匠来修筑。村子富不富,就比这戏台阔不阔。一演出,半下午人就找凳子去占地位了,未等戏开,台下坐的、站的人头攒拥,台两边阶上立的卧的是一群顽童。那锣鼓就叮叮咣咣地闹台,似乎整个世界要天翻地覆了。各类小吃趁机摆开,一个食摊上一盏马灯,花生,瓜子,糖果,烟卷,油茶,麻花,烧鸡,煎饼,长一声短一声叫卖不绝。锣鼓还在一声儿敲打,大幕只是不拉,演员偶尔从幕边往下望望,下边就喊:开演呀,场子都满了!幕布放下,只说就要出场了,却又叮叮咣咣不停。台下就乱了,后边的喊前边的坐下,前边的喊后边的为什么不说最前边的立着;场外的大声叫着亲朋子女名字,问有坐处没有,场内的锐声回应快进来;有要吃煎饼的喊熟人去买一个,熟人买了站在场外一扬手,“日”地一声隔人头甩去,不偏不倚目标正好;左边的喊右边的踩了他的脚,右边的叫左边的挤了他的腰,一个说:狗年快完了,你还叫啥哩?一个说:猪年还没到,你便拱开了!言语伤人,动了手脚;外边的趁机而入,一时四边向里挤,里边向外扛,人的旋涡涌起,如四月的麦田起风,根儿不动,头身一会儿倒西,一会儿倒东,喊声,骂声,哭声一片;有拼命挤将出来的,一出来方觉世界偌大,身体胖肿,但差不多却光了脚,乱了头发。大幕又一挑,站出戏班头儿,大声叫喊要维持秩序;立即就跳出一个两个所谓“二干子”人物来。这类人物多是头脑简单,四肢发达,却十二分忠诚于秦腔,此时便拿了枝条儿,哪里人挤,哪里打去,如凶神恶煞一般。人人恨骂这些人,人人又都盼有这些人,叫他们是秦腔宪兵,宪兵者越发忠于职责,虽然彻夜不得看戏,但大家一夜满足了,他们也就满足了一夜。

终于台上锣鼓停了,大幕拉开,角色出场。但不管男的女的,出来偏不面对观众,一律背身掩面,女的就碎步后移,水上漂一样,台下就叫:瞧那腰身,那肩头,一身的戏哟是男的就摇那帽翎,一会双摇,一会单摇,一边上下飞闪,一边纹丝不动,台下便叫:绝了,绝了!等到那角色儿猛一转身,头一高扬,一声高叫,声如炸雷豁啷啷直从人们头顶碾过,全场一个冷颤,从头到脚,每一个手指尖儿,每一根头发梢儿都麻酥酥的了。如果是演《救裴生》,那慧娘站在台中往下蹲,慢慢地,慢慢地,慧娘蹲下去了,全场人头也矮下去了半尺,等那慧娘往起站,慢慢地,慢慢地,慧娘站起来了,全场人的脖子也全拉长了起来。他们不喜欢看生戏,最欢迎看熟戏,那一腔一调都晓得,哪个演员唱得好,就摇头晃脑跟着唱,哪个演员走了调,台下就有人要纠正。说穿了,看秦腔不为求新鲜,他们只图过过瘾。

在这样的地方,这样的环境,这样的气氛,面对着这样的观众,秦腔是最逞能的,它的艺术的享受,是和拥挤而存在,是有力气而获得的。如果是冬天,那风在刮着,像刀子一样,如果是夏天,人窝里热得如蒸笼一般,但只要不是大雪,冰雹,暴雨,台下的人是不肯撤场的。最可贵的是那些老一辈的秦腔迷,他们没有力气挤在台下,也没有好眼力看清演员,却一溜一排地蹲在戏台两侧的墙根,吸着草烟,慢慢将唱腔品赏。一声叫板,便可以使他们坠入艺术之宫,“听了秦腔,肉酒不香”,他们是体会得最深。那些大一点的,脾性野一点的孩子,却占领了戏场周围所有的高空,杨树上,柳树上,槐树上,一个枝杈一个人。他们常常乐而忘了险境,双手鼓掌时竟从树杈上掉下来,掉下来自不会损伤,因为树下是无数的人头,只是招致一顿臭骂罢了。更有一些爬在了场边的麦秸积上,夏天四面来风,好不凉快,冬日就趴个草洞,将身子缩进去,露一个脑袋,也正是有闲阶级享受不了秦腔吧,他们常就瞌睡了,一觉醒来,月在西在,戏毕人散,只好苦笑一声悄然没声儿地溜下来回家敲门去了。

当然,一次秦腔演出,是一次演员亮相,也是一次演员受村人评论的考场。每每角色一出场,台下就一片嘁嘁喳喳:这是谁的儿子,谁的女子,谁家的媳妇,娘家何处?于是乎,谁有出息,谁没能耐,一下子就有了定论。有好多外村的人来提亲说媒,总是就在这个时候进行。据说有一媒人将一女子引到台下,相亲台上一个男演员,事先夸口这男的如何俊样,如何能干,但戏演了过半,那男的还未出场,后来终于出来,是个国民党的伪兵,还持枪未走到中台,扮游击队长的演员挥枪一指,“叭”地一声,那伪兵就倒地而死,爬着钻进了后幕。那女子当下哼一声,闭了嘴,一场亲事自然了了。这是喜中之悲一例。据说还有一例,一个老头在脖子上架了孙孙去看戏,孙孙吵着要回家,老头好说好劝只是不忍半场而去,便破费买了半斤花生,他眼盯着台上,手在下边剥花生,然后一颗一颗扬手喂到孙孙嘴里,但喂着喂着,竟将一颗塞进孙孙鼻孔,吐不出,咽不下,口鼻出血,连夜送到医院动手术,花去了七十元钱。但是,以秦腔引喜的事却不计其数。每个村里,总会有那么个老汉,夜里看戏,第二天必是头一个起床往戏台下跑。戏台下一片石头、砖头,一堆堆瓜子皮,糖果纸,烟屁股,他掀掀这块石头,踢踢那堆尘土,少不了要捡到一角两角甚至三元四元钱币来,或者一只鞋,或者一条手帕。这是村里钻刁人干的营生,而馋嘴的孩子们有的则夜里趁各家锁门之机,去地里摘那香瓜来吃,去谁家院里将桃杏装在背心兜里回来分红。自然少不了有那些青春妙龄的少男少女,则往往在台下混乱之中眼送秋波,或者就悄悄退出,相依相偎到黑黑的渠畔树林子里去了……秦腔在这块土地上,有着神圣的不可动摇的基础。凡是到这些村庄去下乡,到这些人家去做客,他们最高级的接待是陪着看一场秦腔,实在不逢年过节,他们就会要合家唱一会乱弹,你只能点头称好,不能耻笑,甚至不能有一点不入神的表示。他们一生最崇敬的只有两种人:一是国家领导人,一是当地的秦腔名角。即是在任何地方,这些名角没有在场,只要发现了名角的父母,去商店买油是不必排队的,进饭馆吃饭是会有座位的,就是在半路上挡车,只要喊一声:我是某某的什么,司机也便要嘎地停车。但是,谁要侮辱一下秦腔,他们要争死争活地和你论理,以至大打出手,永远使你记住教训。每每村里过红白丧喜之事,那必是要包一台秦腔的,生儿以秦腔迎接,送葬以秦腔致哀,似乎这人生的世界,就是秦腔的舞台,人只要在舞台上,生,旦,净,丑,才各显了真性,恶的夸张其丑,善的凸现其美,善的使他们获得美的教育,恶的也使丑里化作了美的艺术。

广漠旷远的八百里秦川,只有这秦腔,也只能有这秦腔,八百里秦川的劳作农民只有也只能有这秦腔使他们喜怒哀乐。秦人自古是大苦大乐之民众,他们的家乡交响乐除了大喊大叫的秦腔还能有别的吗?1983年5月2日草于五味村 

 

 

青春

港台信息报

爱亚

 

他吩咐化妆师,将她的指甲涂抹上各色深浅不同的蔻丹。化妆师以怪异的眼望望他,又望望她。

“她年轻,应该这样打扮。”

“她是年轻,才十六那天早上,她穿着爱迪达的球鞋,大红布衫子,衫子又宽又大,胸口乱七八糟印些英文字。最先让他生气的是那一只红一只白的袖子,然后他皱眉望着没有结扣好却打着死疙瘩的皮带,终于,他破口骂她了!他看见她的指甲,十只指甲上涂抹着各色深浅不同的蔻丹,有的,还黏贴了金色银色的小贴纸。

“你这是什么样子?你象个学生吗?我辛辛苦苦赚钱让你念书,你就念的这个?……”最后的结论是让她用去光水洗掉。他不理她什么放暑假、什么同学大家都爱这样、好玩等等歪理。

她虽然垂头丧气,但还是清理了指甲才出门。她和同学去看电影。

他再看到她时,她和一个男孩子在一起。男孩蓬着长长的发,说是个大学生,也是颜色奇怪的衫子,牛仔裤。两人头并着头,似乎很亲热的样子。只是男孩原本白皙的脸上溅了一片血渍,而她,她俯卧在男孩的身边。他看不见她的脸,只看见红衫了上温黑作一片。她紧紧抠抓着柏油路面的手上,清清净净的没有任何脏痕。

上午临出门时去光水洗过的指甲,白森森的没有一丝血色。

他摇晃了一下头,让自己醒回现实来。他笃定地望了望她,再望望殡仪馆的化妆师,重复了一句:“她年轻,应该这样打扮,她喜欢。” 

 

 

青年权利法案

——给父母亲的信

青年一代 陈民

 

亲爱的爸爸妈妈:你们好!我写这封信是为了使我们两代人能更好地相处。我向你们提出这份“青年权利法案”,希望我们能在这些“法案”之上建立牢固的联系。这样,我们生活的这个世界就会变得更美好。

请让我们感觉到确实是有人在爱我们,需要我们的青年需要这种爱,需要得到继续成长的条件和你们在生活上给予的指导。这样,青年人就可以摆脱常有的虚幻空想。可是实际上,有多少和我同龄的青少年在走向堕落呵!原因之一是,对孩子们的“爱”仅仅是一种义务。其实,真正的爱,比世界上任何东西的作用都大得多。

请怀着深挚的爱来严格要求,教育我们阻挠,往往会挫伤我们的积极性和进取心。父母的意见必须是出自对青年人的关心和爱护,这才是我们能够理解和接受的。我们做某一件事,如果你们不同意,最好要说明道理。有时候,我们对你们的反对意见漠然置之,只是因为我们没有足够的时间和机会来认识这一点。

请不要让我们觉得低人一等们看成高人一等。我们对在你们严密保护下的生活感到了厌倦。我们怎么可能重复你们做过的一切?你们为什么还要说“当我在你们这个年龄时……”这种令人头痛讨厌的老话呢?要是你们给我们一个合适的机会去发展,我们就会尊重你们。

请尊重我们的感情和思想想法。作为一个人,我们有自己的思维和判断能力。我们从自己的生活和与他人的交往中产生并积累了种种想法,这你们是无法与我们完全同享的。如果你们把自己的意见强加于我们,那只能有害于我们的创造精神。是的,我们有时会犯错误,但只要你们能明确地向我们指出,我们本来会很快地认识并接受你们的正确意见的。

请以对待常人的态度来对待我们一贯正确。我们还年轻,我们对生活中发现的一切总想认真思考探索一番,往往要多次反复,经过许多艰难曲折,才能认识一些东西。这你们或许觉得奇怪,甚至会有反感。可是,想想你们自己是怎样思考、成长起来的过程,可能就会理解我们了。

请让我们感到这个家是属于我们的方。而我们的家却常常成了旅馆,仅仅是一个吃饭、睡觉的地方而已。有多少人因此到外边去寻找一个“家”,以致到流氓堆里去寻找“谅解”和“宽容”。让家真正成为我们的家吧!

请给予我们在自己的生活里自由发言的权利自己独特的个性、情感和要求。我们应该对你们负责,但首先应该对自己负责。请设身处地想想,我们是怎样希望得到别人的尊重、关怀和支持啊!不要光为我们做什么,而是和我们一起来干吧。只要你们信任我们,放手让我们来决定自己的前途,我们会干得更好些。过高的要求只能在我们之间筑起一道墙来。或许以后我们会发现你们是正确的,但我们需要时间来学习、探索、前进。

请允许我们犯错误我们都能接受,而你们对我们的失望,则会使我们对你们也失去信赖。宽容,哪怕是最起码的一点宽容,可以胜过一切。

这里,我把这份“青年权利法案”也献给所有的成年人。生活并不是单个人的事情。我是一个青年人,我要向父母和所有未来的父母亲进一言:我们的生命是你们给的,是你们爱情的结晶。既然我们已经来到了这一世界,那就让我们共同努力,创造出我们将为之感到欣慰的生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