威乐大流量屏蔽泵:西门庆形象的典型意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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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西门庆形象的典型意义

文章来源: 中国网

【专栏——在文学馆听讲座】
  

讲 演 者:周先慎

讲演时间: 2006年10月15日 上午9:30-12:00

主持人:傅光明(中国现代文学馆研究员)

主讲人:周先慎(北京大学中文系教授)

主持人朋友们,大家好,欢迎在文学馆听讲座。今天我为大家请来的主讲人是北京大学中文系周先慎教授。大家欢迎。 

戏剧家孟超在《金瓶梅人物》一书中说:“一部《金瓶梅》所写的大大小小的人物,在各种情事底下反映出的卑鄙无耻、荒淫悖乱,一切都是为了衬托西门庆而设的。”虽然我们大多数人都不曾读过《金瓶梅》原著,但对西门庆是一个坏到无以复加的淫棍、恶霸、官商,几乎没有任何异议。甚至“西门庆”这三个字,几乎成了“纵欲淫乱”的代名词。其实,这同时是个耐人寻味的话题,即我们常常对并不十分真正了解的人与事,就有了先入为主的判断和结论。换言之,我们很少思考《金瓶梅》的作者为什么会塑造西门庆这样一个人物?作为文学形象,西门庆塑造得是否成功?塑造这样一个形象又有什么意义?有请周先生演讲《西门庆形象的典型意义》。

朋友们大家好!很高兴今天又来到现代文学馆,同大家一起讨论和欣赏文学名著《金瓶梅》。

上次我讲了《潘金莲形象的悲剧意义》,今天要讲的题目是《西门庆形象的典型意义》。潘金莲和西门庆是《金瓶梅》中最重要的两个人物,也是最能体现这部小说思想艺术特色的人物。从题目就可以看出来,对这两个人物我要讲的重点有所不同,潘金莲主要是讲她的悲剧性,而西门庆则主要是讲他的典型性。今天准备讲五个小题目:一、西门庆是《金瓶梅》的第一主人公;二、西门庆是一个集富商、官僚、恶霸于一身的典型人物;三、西门庆形象的三个特点是:贪财、好色、玩权;四、人性的复杂与矛盾;五、西门庆典型形象的历史感和现实感。下面就分开来作些分析。

一、西门庆是《金瓶梅》的第一主人公

大家知道,《金瓶梅》一书的题名是取义于书中的三位女性,即潘金莲、李瓶儿和春梅。书名集女性人物之名而成,意味着作者将女性形象的刻画放到了一个非常重要的地位。我上次讲《潘金莲形象的悲剧意义》时,曾讲到《金瓶梅》是在中国古代长篇小说中第一次创造出一个完整的、充满生机的女人世界,如果没有这个女人世界的存在,《金瓶梅》整个的艺术殿堂就会坍塌,甚至连书名也不复存在。这是中国小说史上的一个重要的开拓和创造,是《金瓶梅》突出的成就和价值之一。但是另一方面我们又还必须看到,同样重要的是,主宰这个女人世界的却是一个男人,一个以统治、支配、利用、玩弄这些女性为人生追求和人生乐趣的男人。这个男人就是西门庆。他是这个女人世界的中心,几乎所有的女人都围绕着他进行活动,她们的命运,甚至她们的人生价值,都跟西门庆的喜怒哀乐和兴衰成败联系在一起。在这个意义上,我们说西门庆是这部长篇小说的第一主人公。《金瓶梅》这部书虽然以女性之名作题目,但实际上可以说是为西门庆立传的,是他的发家史、罪恶史和衰亡史。

我们从西门庆死后全书的结局,也可以看出他确实是这部书的第一主人公。在西门庆因淫纵而得病身亡后,整个西门府霎时间就分崩离析,衰败破落了。李娇儿盗财归院,乘乱偷走了五锭元宝,后来嫁给了张二官做二房。店铺主管韩道国拐走了一千两银子的卖布货款,同他的老婆,从前曾被他纵容去跟西门庆通奸的王六儿一起,远投到东京女儿那里去了。仆人来保私呑了八百两银子的布货藏匿在临清,发卖后自己开了一家布店,因为想调戏西门庆的大老婆吴月娘而被逐出了西门府。女婿陈经济与潘金莲和春梅通奸,孙雪娥调唆吴月娘痛打陈经济,又让王婆来领走了潘金莲出去聘嫁。秋菊等丫头也被卖掉。张二官顶了西门庆之缺,做了提刑院掌刑千户,西门庆以前的结义兄弟应伯爵等人都投靠和趋奉张二官去了,也就是这个应伯爵去劝说张二官娶李娇儿做妾的。孙雪娥与仆人来旺重温旧情,再次勾搭成奸,并偷走了许多金银细软。孟玉楼也改嫁了李衙内。你看,西门庆一死,真应了那句老话:“树倒猢狲散”,那些当年依附于他的人,包括小妾仆妇,嫁的嫁,逃的逃,被逐的被逐,整个家业就一败涂地了。这种情况,正好从反面说明了,在这个女人世界中,西门庆好像是一棵大树,处于众人依附的中心地位。

西门庆形象的创造,是《金瓶梅》思想艺术成就的又一突出表现,其价值和意义,不在创造那个完整而充满生机的女人世界之下。

《金瓶梅》的故事内容,是以这个第一主人公西门庆的生活为主线来进行描写的。具体地写他如何发迹致富,又如何败亡,写了他的家庭生活,他的经商活动,写他如何贿赂和勾结官府,以至自己也当上了官,以及他荒淫腐朽、无恶不做的种种恶德恶行。小说由西门庆的家庭生活扩展开去,由此而涉及到社会生活的各个方面,而以当时的城镇市井生活为主,真实地反映了中国的封建社会发展到明代后期的时代生活和社会面貌。

西门庆是兰陵笑笑生创造出的一个具有深刻社会历史内容和时代特色的艺术典型。《金瓶梅》虽然托名写的是宋代的事情(这与它借《水浒传》中武松杀嫂一段情节加以敷演而成有关),实际反映的却是明代的现实生活,具有鲜明的明中叶以后,具体地说主要是指十六世纪后半期的时代特征。这个时代的社会特征,概括地说主要有这么几个方面:一是商品经济得到发展,商人在社会生活中比较活跃,社会地位有了提高,传统的“士、农、工、商”的排序发生了变化;二是虽然如此,但整个的社会经济却仍然是以小农经济为基础的封建经济;三是封建制度虽然已经开始衰落,但却仍然根深蒂固,政治上仍然是严酷的封建专制制度,而在家族关系和家庭生活中,则仍然是以男性为中心、以家长制为特征的宗法制度占统治地位。这些情况都反映在《金瓶梅》中,反映在西门庆这个形象中。

二、西门庆是一个集富商、官僚、恶霸于一身的典型人物

对西门庆这个形象,在学术界有一个得到普遍认同的定位,这就是:他是一个富商、官僚、恶霸三位一体的人物。这个定位是符合小说艺术描写的实际的。根据小说的内容,我对此先作一点简单的分析。

小说的第二回,在西门庆出场时对他是这样介绍的:

原是清河县一个破落户财主,就县门前开着个生药铺。从小儿也是个

好浮浪子弟,使得些好拳棒,又会赌博,双陆象棋,抹牌道字,无不通晓。

近来发迹有钱,专在县里管些公事,与人把揽说事过钱,交通官吏。因此满县人都怕他。

一段短短的介绍,西门庆的这三个特点实际上就已经都说到了,至少他将来发展成为富商、官僚、恶霸的基本因素,都已经包含在其中了。人物刚出场时的这段介绍,起到了对西门庆形象塑造的定调的作用。第一,虽然出身于一个破落户家庭,却是一个会赚钱的商人,而且已经发迹有钱;第二,虽然此时还是一个平民百姓,却是交通官吏,涉足公事,从中捞钱了,这就是他后来进入官场,成为一个官僚,并从中捞取更多财富的重要基础;第三,满县人都怕他,这一点很重要,如果他不做坏事,没有劣迹,谁还会怕他呢?而且不是几个人怕他,而是满县的人都怕他。这就暗示我们:这个人肯定是一贯的恶霸行径、恶霸作风。稍后王婆给他和潘金莲拉皮条,薛嫂给他和孟玉楼说媒,在介绍西门庆的时候,所说的内容也与此大同小异。郓哥在劝武大不要冒然去捉奸时,也说到西门庆是个“有钱有势”的人物,轻易是惹不得的。这样通过不同人物、不同场合的多次介绍,就自然加深了我们的印象。

先说富商。

他刚出场时,虽说还只是开一家生药铺,但他交通官吏,把揽公事,还放官吏债,捞的外快应该不少。当时的家境,用王婆的话说,是“家中钱过北斗,米烂成仓”:用薛嫂的话说,是“咱清河县数一数二的财主”。媒婆的话不免夸张,但在当地确实也算得相当有钱了。他和潘金莲偷情时,自报年纪是二十七岁,到他死时三十三岁,六年左右的时间,就成为一个暴发户,从原来只有一家生药铺,发展到生药铺、缎子铺、紬(绸)绢铺、绒线铺、典当铺等五六个铺面,几处房产不算,也有了约十万两银子的家私。这十万两银子是个什么数目呢?据书中描写,当时买一个丫头也就几两银子,买一个会唱曲儿的姑娘才十多两银子。第三十回写西门庆要买赵寡妇的一座庄子,连地一起,开口要价也就三百两银子,西门庆只还了她二百五十两。可见十万两银子是一个相当惊人的数目。

次说官僚。

从古到今,商人能够当官的并不多,但西门庆确实是由商场进入了官场,成了一个货真价实的官僚人物。这一方面是由于特殊的历史条件造成的。在明代中后期那样的封建政治体制和经济条件下,商人要想赚钱,得到迅速的发展,不投靠官府,没有官吏的支持和庇护,是不可能的。西门庆是一很聪明的商人,他非常了解这一点,所以打从一开始,他的商业活动就和官府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这从前边提到的小说开始时对他的介绍,以及通过王婆、薛嫂对他的介绍就可以看出来,交结官府这一点,三次都是作为一个重要的特点提出来的。另一方面,他是用钱来换权,然后又用权来赚取更多的钱。他的得官,小说写得十分耐人寻味:他派来保和吴典恩去东京给蔡京祝寿送礼,并没有提出请求太师给他一个官当,是太师本人主动问来送礼的来保说:“你主人身上可有甚官役?”来保回答说: “小的主人一介乡民,有何官役!”太师听了,当场就签了一张“空名告身劄付”(就是空白的官吏委任状),让他当上了山东提刑所的理刑副千户。这个官名,据专家的考证,是作者根据宋明两代的官制杜撰出来的,从小说描写的内容看,这是一个司法而又兼监察的官,既可以审案,又可以弹劾官员,有相当大的权力。(第三十回)这看起来好像是一个由蔡太师一时心血来潮而偶然得到的机遇,实际上却是西门庆著意经营和追求的结果。从蔡太师的话里就透露出了一点消息:“礼物我故收了,累次承你主人费心,无物可伸,如何是好?”送礼已经不只一次了,而且规格是越来越高,价值是越来越重。礼尚往来,太师自然是应该有回报的。西门庆的期望和要求并没有明说,但两个人都是心照不宣,这恐怕已经是当时官商勾结的潜规则了。在西门庆授官以后,小说写道:“富贵必因奸巧得,功名全仗邓通成。”作者通过西门庆的做官,写出了当时社会生活的一种普遍现象。

后来为了进一步巩固自己的政治权力,他还是继续奉承、迎合贪得无厌的蔡太师,再次借其过生日之机,又送去重礼二十多扛,包括了蠎衣、龙袍、缎匹、金银宝贝等物,还无耻地自己提出要做蔡太师的干儿子。果然得到蔡太师的喜欢,不久经过“考核”,居然以“才干有为,英伟素著。家称殷实而在在不贪,国事克勤而台工有绩”,被提升为正千户掌刑。一提升马上又备好礼物拜帖,到太师府去谢恩。(第五十五回,第七十回)

中国的封建时代,大多数的官僚是经由地方推荐选拔或由科举出身而进入仕途的。也有花钱买官当的,称为捐官,但大多是文人的事;商人经过花钱行贿而买官当,这是明中叶以后商品经济发展的条件下才有的现象。从西门庆得官的过程可以看出,他的官僚身份是同他的商人身份密切相关的,从本质上看,西门庆还是一个商人,他谋官和做官的过程,实际上也就是一种商业运作的过程,先投资然后赚钱,当官是他苦心经营的结果。

再说恶霸。

恶霸不像富商和官僚那样,是一种社会身份,而只是一种社会角色,是要由他的所作所为的性质来认定的,因此需要通过一些具体的材料来说明。西门庆敢于横行乡里,称霸一方,靠的主要是钱和势。他因交结官府而在地方横行霸道,人们都很怕他,称他为“閰罗大王”、“五道将军”(传说中东岳之属神,主管人的生死)。他的恶霸行径,小说中既有集中的描写,也有在情节发展中分散的随文点染。举例来说,他和潘金莲一起毒杀武大郎以后,王婆怕衙门里的仵作团头 (验尸官头目,犹如今天的法医组组长) 何九看出破绽来,有些担心。西门庆却不当回事,轻松一笑说:“这个不妨事,何九我自吩咐他,他不敢违我的言语。”意思就是我叫他怎么做他就会怎么做。事实果然如此。西门庆拿出一锭银子,告诉何九应该如何如何,小说写“何九自来惧西门庆是个刁徒,把持官府的人,只得收了银子”,就这样,轻而易举地就将一桩命案掩盖了过去。(第六回)武松出差回来发现哥哥被害的冤情后,告到官府,小说里写:“原来知县、县丞、主簿、吏典,上下都是与西门庆有首尾的,因此官吏通同计较,这件事难以问理。”这些官吏,被西门庆用银两“打点”,结果当然是不准所告。后来武松找西门庆算账,误打了李外传,出了人命,西门庆又“馈送了知县一副金银酒器,五十两雪花银;上下吏典也使了许多钱”,结果武松被判重刑,虽经东平府尹清官陈文昭的干预、解救,还是因为西门庆走了上头(东京)的门路,最终也未能昭雪,虽免于一死,也还是被判脊杖四十后,发配到孟州道去了。(第九、十回)

他用钱来买通官府替他办事,欺压百姓并掩盖自己的罪恶,这是一方面。另一方面,他还和流氓泼皮等黑社会势力有联系。这一点小说中也有具体的描写。他因为有钱,就时常接济和资助一些流氓泼皮,这些人也就愿意为他出力效劳。在西门庆做官以前,他的恶霸行径,最突出的一次要算第十九回里写他支使流氓泼皮痛打蒋竹山一节了。这回书在情节安排上也有值得注意之处,先是写他去给夏提刑做生日,这是联络官吏;而后在吃完酒回家的路上,又写他遇到了平时交往和资助过的两个“捣子” (书中说宋时称“捣子”,当时称“光棍”,也就是我们今天所说的“流氓泼皮”) ,一个叫“草里蛇鲁华”,一个叫“过街鼠张胜”。光听这两个人的绰号,就知道是下层黑社会中一些惹不起的恶棍。蒋竹山原是一个医生,本来跟西门庆没有什么关系。但当时西门庆已经勾搭上了李瓶儿,两个人打得火热,正准备要娶过门来做他的小老婆时,突然因西门庆在政治上遇到了麻烦(奸贼杨戬被弹劾,西门庆的亲家陈洪受到牵连,西门庆本人也在被追查名单之中),就一时闭门不出,跟李瓶儿断了来往。李瓶儿因思念西门庆而生病,蒋竹山在去给她看病中进行离间而得到李瓶儿的喜爱。因为蒋竹山比较穷,李瓶儿就将他招赘上门,又资助他三百两银子开了一家生药铺。蒋竹山既抢夺了西门庆的情人,又在他的眼面前开生药铺,明摆着是要抢他的生意。因此西门庆恨之入骨,指使这两个流氓泼皮去替他进行报复。这两个人诬枉说蒋竹山借了他们三十两银子不还,既打了人,又捣毁了他的生药铺,还将他告上提刑院,讹了他三十两银子,当堂痛打了三十大板,直打得“皮开肉绽,鲜血淋漓”。蒋竹山因为这倒霉事赔了三十两银子,又被李瓶儿赶出了门。捣毁蒋竹山的生药铺这件事,是同时利用了黑社会和官府两方面的势力才实现的,不仅是用诬陷讹诈的手段报了抢夺李瓶儿之仇,在商业上还带有欺行霸市的性质。

还有一段值得注意的情节,是接下来的第二十回写西门庆“大闹丽春院”。丽春院是一个妓院。因为先前他梳笼了妓女李桂姐,后来多时没去,李桂姐就接了一位从杭州来贩丝绸的商人丁二官人。正好那天西门庆去丽春院要见李桂姐,虔婆撒谎说桂姐到她五姨妈家祝生日去了。后来西门庆发现李桂姐原来是因为接了别的客人才不见他,就勃然大怒:“走到前边(李桂姐陪客人喝酒的屋子),一手把吃酒桌子掀倒,碟儿盏儿打的粉碎。喝令跟马的平安、玳安、画童、琴童四个小厮上来,不由分说,把李家门窗户壁床帐都打碎了。”几个清客弟兄应伯爵等人怎么劝也劝不住,还声言要把那个嫖客和粉头都梱起来关到屋子里,真是无法无天。

西门庆在家里也同样是一个不折不扣的恶霸。蒋竹山曾对准备要嫁给西门庆的李瓶儿说过:西门庆这个人是“打老婆的班头,坑妇女的领袖。”这虽然带有挑拨两人关系,以达到要占有李瓶儿目的的成分在内,但所讲也确是事实。例如对潘金莲,在淫欲方面能使他那样心满意足,但一旦冒犯了他,就凶相毕露,心狠手毒。因为他在妓院里迷恋上了李桂姐,冷落了潘金莲,还剪下潘金莲的头发让李桂姐用脚踩,让她受到极大的侮辱。潘金莲在家里因为性饥渴,也为了报复西门庆,就同小厮琴童私通。西门庆知道后,不但把琴童捆起来“打了三十大棍,打得皮开肉绽,鲜血顺腿淋漓。”而且找到潘金莲,先是一个耳括子,把潘金莲打得摔了一跤。接着又让潘金莲脱光了衣服,跪在地下,在她身上抽马鞭子。(第十二回)李瓶儿也因为招赘蒋竹山,后来嫁给她时,就故意冷落她、羞辱她,只是草草抬过来,也不去迎接;新婚过门,一连三个晚上不上她的房间,气得李瓶儿上吊自杀。经抢救活过来后,晚上却到她房中,让她赤身跪地,用马鞭子抽打。(第十九回)这是对小老婆的态度,对奴仆丫头,就更加残暴了。例如第二十八回,写潘金莲为了满足西门庆的淫欲,醉闹葡萄架,丢了一只睡鞋,到处找也没有找到,后来知道是被小铁棍儿(仆人来昭、一丈青夫妇的小儿子,一个十一、二岁的小孩儿)捡到了,西门庆知道后非常生气,揪住孩子的顶角,拳打脚踢,打得鼻口流血,昏死了半天才苏醒过来。与此相类似的,是第四十三回,写黄四、李智送来抵折利钱的四锭金镯子,他给了李瓶儿,后来有一锭找不到了,问了很多人都说没有看见。最后在李娇儿房里的丫头夏花儿身上搜了出来,夏花儿说是她捡来的,西门庆不容分说,就命琴童拿拶子来,把丫头拶起来,“拶的杀猪也是叫。拶了半日,又敲了二十敲。”拶子是一个什么东西呢?是古代官府里一种酷刑使用的刑具,用它将人的手指夹起来,使犯人十分痛苦。这样的刑具一般人家是不能有的,可是西门庆却用来惩治奴仆丫头。

从以上情节可以看出,无论是在社会生活中,还是在家庭生活中,西门庆都是一个不折不扣的恶霸。

三、西门庆形象的三个特点是:贪财、好色、玩权

说西门庆是一个富商、官僚、恶霸三位一体的人物,这是从他的社会身份和社会角色来说的。那么,这个形象有什么样的特点呢?他的特点非常鲜明,非常突出,这就是:贪财、好色、玩权。

西门庆的第一个特点是贪财。

提到西门庆,都知道他是一个奸淫过许多妇女的淫棍,并且他的最后结局也是死于淫纵。但其实西门庆最主要、最突出的特点,或者说居于首位的特点,并不是好色,而是贪财。贪财,这本来是一切剥削阶级的共同特点,更是商品经济发展时期商人的突出特点。西门庆开生药铺,却不是一个正经的生意人,他通过各种手段疯狂地聚敛钱财。

他娶妾,当然有好色的一面,但对其中的一些人来说,更重要的一个原因还是贪财。他娶孟玉楼做第三房妾,主要就是看上了孟玉楼的财产。上次我们讲潘金莲悲剧的时候,曾经提到,在西门庆与潘金莲偷情最火热,也是使他在淫欲上得到很大满足的时候,竟出人意外地突然有两个多月的时间冷落了潘金莲,不到她那里去,使得潘金莲非常伤心。而就在这段时间,发生的最重要的一件事情,就是娶孟玉楼为妾。我上次讲了,作者这样安排情节(就是在这个时候、这个地方安排娶孟玉楼,而不是安排在别的时候、别的地方),是有他的艺术匠心的,表现了比较深层次的思想内涵。我上次讲,这说明:连在偷情这样的事情上,西门庆与潘金莲两个人的地位也是不平等的,西门庆不把潘金莲这个人和跟潘金莲的关系当回事,而潘金莲却是把西门庆看作自己的情人,非常重视,把西门庆和跟西门庆的关系都是很当一回事的。但我们要进一步追问,他为什么在这之前跟潘金莲那么热,那么当一回事,而恰恰在这段时间,就变得这么冷,不把跟潘金莲的关系当回事呢?其间的原因,我上次没有讲,卖了一个关子,说等到讲西门庆的时候再讲。我现在就讲这个原因,简单地说,西门庆虽然好色,却更贪财。他与潘金莲勾搭成奸,是出于淫欲的需求;但娶孟玉楼为妾,却可以获得一大笔财富。色与财他都要,但色与财相比,他还是更看重财。

根据小说的描写,孟玉楼长得并不漂亮,身材稍好,脸上却有几点麻子,谈不上有什么姿色,还长西门庆两岁。风月手段也大不如潘金莲。但她有她的优势,这优势就是她是一个富商的遗孀,有钱。小说写媒婆薛嫂给西门庆说媒,是写得很有特点,很有深度的。有经验的媒婆说媒,总是根据不同的对象,有的放矢,投其所好。薛嫂显然对西门庆非常了解,掌握了西门庆的需求和心理,所以不像一般媒婆那样,先介绍这个女人长得如何美貌,性情如何温柔,品德如何贤慧等等,而是首先介绍孟玉楼的家产。她这样说:“这位娘子,说起来你老人家也知道,是咱这南门外贩布杨家的正头娘子。手里有一份好钱:南京拔步床(一个结构高大的床,价钱很高,以南京出产的最为有名)也有两张。四季衣服,妆花袍儿,插不下手去也有四五只箱子。珠子箍儿,胡珠环子,金宝石头面,金镯银钏不消说。手里现银子,他也有上千两;好三梭布(一种面很宽的质高价昂的布)也有三二百筒。”西门庆动心,并先于潘金莲很快把她娶过来,显然是为了她的财产。(第七回)

他娶孟玉楼,确是发了一笔横财。娶李瓶儿是发了更大的一笔横财。但娶李瓶儿与娶孟玉楼情形又稍有不同。李瓶儿原是梁中书的侍妾,水浒英雄大闹东京时,乘乱带了一百颗西洋大珠和二两重一对的鸦青宝石逃跑,嫁给了花太监的侄儿花子虚。花太监有一份很大的家财,因为不信任侄儿花子虚,生前就交由李瓶儿管着,死后也是掌握在李瓶儿的手里。西门庆对李瓶儿起意,倒还真是先从她的色貌开始的。第十三回写他到结义兄弟花子虚家里去,恰逢花子虚不在家,小说这样描写他见到李瓶儿时的情景和心理:“这西门庆留心已久,虽故庄上见了一面,不曾细玩其详。于是对面见了一面:人生的甚是白净,五短身材,瓜子面皮,生的细弯弯两道眉儿。不觉魂飞天外,魄散九霄。”于是就打定主意要把朋友的老婆搞到手。恰逢花子虚因家庭内部财产纠纷吃官司被捕,李瓶儿为了托西门庆找人救助,就给了他六十锭大元宝(合三千两银子),还将四口描金箱柜、蟒衣玉带送到西门庆家里去暂时存放,结果就变成了他的财富。紧邻西门庆家的一座小宅,也被他用李瓶儿给的银子买了下来。后来李瓶儿为了表示一心只要嫁给西门庆,又将家藏的四十斤沉香、二百斤白蜡、两罐子水银、八十斤胡椒等物变卖以后得了三百八十两银子,也拿出二百两来给西门庆盖房使用。(见第十四回、第十六回),第十六回的回目就叫做“西门庆谋财娶妇”,可见他娶李瓶儿确实是财色双收的。但他这次娶妇,娶的不是别人,而是他的结义兄弟、好朋友花子虚的老婆;而花子虚因为人财两空,一气而死。西门庆的的这一行径,准确的定性应该是:谋人之财,害人之命,夺人之妻。

西门庆对于娶妾生财,是有自觉意识的。这一点书中至少有两次明确的交代。第一次是第十回,他在向吴月娘介绍李瓶儿时,这样说:“你不知,他原是大名府梁中书妾,晚嫁花子虚,带了一分好钱来。”这反映了在他的心中,李瓶儿的财富所占有的地位。另一次是第七十八回,写吴月娘到何千户家去赴宴,回来向西门庆说起何千户家的娘子蓝氏(是西门庆觊觎的对象)“生的灯上人儿也似,一表人物”。这里谈的是这个女人的美貌,可西门庆马上接过去说的却是这个女人的财产:“他是内府生活所蓝太监侄女儿,嫁与他(指何千户),陪了好少钱儿。”这多少不大符合一个色鬼的心性。这说明,即使是谈论别人的婚姻,他眼里看到的也主要是钱,容色倒是放到了次要的位置。这些都是他贪财本性的自然流露。

除了娶妾,在家庭生活这个范围内,他还获得过另外的一笔横财。这就是他的女婿陈经济的父亲陈洪,是提督杨戬的奸党,杨戬被人弹劾后,陈洪受到追查,于是就将财产转移到西门庆家。这笔财产也被西门庆霸占了。所有这些都表现了西门庆贪婪的本性。

当然在西门庆所聚敛的财富中,以上所说还不算最重要的部分。他是一个商人,而且是一个奸商,又是交结官府的,因此其他谋财的手段和途径还有不少,比如:放官吏债(就是高利贷,例如他借给李智和黄四一千五百两银子,每月利息是五分)、开典当铺(实质上也是一种高利贷)、以投机手段做各种买卖,如生药、绒线、缎子、棉布等等,还有就是利用职权和关系,投机盐业,偷税漏税等等。例如他在卖盐上投资仅一千两银子,不久就获得利润约三万两,又将这三万两银子投资到缎子铺去,很快又增值到五万两。总之,他贪财,并采用各种手段疯狂地敛财,这是西门庆的一个突出的特点。

西门庆的第二个特点是好色。

他是一个不折不扣的侮辱玩弄妇女以满足自己淫欲需求的淫棍和色鬼。他一出场不久,书中说他:“专一飘风戏月,调占良人妇女。娶到家中,稍不中意,就令媒人卖了;一个月倒在媒人家去二十余遍。人都不敢惹他。”(第二回)《金瓶梅》张竹坡评本卷首有一篇《杂录小引》,其中记录了被西门庆奸淫过的妇女有十九人之多,这个统计还是不完全的。在这十九人中,有经过媒人正经娶过来的妾,如孟玉楼;有本为妓女而收为妾的,如李娇儿、卓丢儿(早死);有本为有夫之妇,先通奸而后娶为妾的,如潘金莲、李瓶儿;有先为婢女而后收为妾的,如孙雪娥;有婢女被他收用的,如春梅、迎春、绣春、兰春;有仆妇,如宋惠莲、惠元、王六儿、贲四嫂、如意儿(奶妈)等;有妓女如李桂姐、吴银儿、郑爱月等;还有官僚之家的寡妇林太太,包括了上上下下各色人等。

西门庆是一看见漂亮女人就要千方百计去追逐的。张竹坡在他的那篇《杂录小引》中,还列出了两位西门庆的所谓“意中人”,就是他觊觎而还来不及得手的两个女人,一个是前面提到过的何千户的娘子蓝氏,一个是王三官的娘子黄氏楚云。且看第七十八回(注意,小说的第七十九回就写到了西门庆之死)写西门庆第一次看见蓝氏时的心理和表现:“西门庆悄悄在西厢房放下帘来偷瞧,见这蓝氏年约不上二十岁,生的长挑身材,打扮的如粉妆玉琢,头上给珠翠堆满,凤翘双插,身穿大红五彩妆花四兽麒麟袍儿,系着金镶碧玉带……这西门庆不见则已,一见魂飞天外,魄丧九霄,未曾体交,精魄先失。”值得注意的是,另一位他想要追逐的女人是王三官的老婆黄氏,这黄氏不是别人,是林太太的儿媳妇。他先与林太太通奸,通奸的目的就是要寻找机会占有黄氏。他在通过冯妈妈想包占韩道国的老婆王六儿时,冯妈妈就挖苦他说:“你老人家,坐家的女儿偷皮匠,缝着的就上。”(第三十七回)潘金莲也讽刺他说:“若是信着你意儿,把天下老婆都耍遍了罢。”(第六十一回)

西门庆是个淫欲无度的人物。他为了追求性满足,购买了各种性具、性药一大堆,还有从缅甸进口的,还从胡僧(一个从天竺来的云游僧人)那里买来可以立即增强性功能的淫药。他经常毫无节制接连不断地和不同的女人做爱。西门庆还是一个性变态的人物,有不少奇怪的性癖好,还有性虐待的表现。他常在性活动中将女人的双脚捆上吊起来,还在女人身上烧香;还有像潘金莲醉闹葡萄架那样,把女人当作自己恶作剧取乐的对象。他不仅奸淫妇女,还好男色,清河县的李知县送给他一个书童,因为生得清俊,就兽性大发,将他鸡奸,成了他的男宠。

财与色是分不开的,因为他有钱,就可以用钱来疯狂地追求淫欲的满足。他包养妓女和跟一些仆妇勾搭,都花了不少钱。梳笼李桂姐,第一个晚上就给了一锭五两重的银子,还说:“这些不当什么,权与桂姐为脂粉之需,改日另送几套织金衣服。”果然第二天就又送去五十两银子和四套缎子衣服(第十一回)。而与宋惠莲、王六儿、贲四嫂、如意儿等仆妇成奸,除了送东西外,几乎每一次干勾当都要给几两散碎银子,还给王六儿花四两银子买了一个小丫头。

人们常说“财大气粗”,因为他有钱,所以就色胆大如天。有一次他为了给官哥儿保福消灾,竟也做起善事来,给修永福寺的道长捐了五百两银子。大老婆吴月娘借机劝他贪财好色的事少干一点,西门庆竟毫无愧色、满不在乎地说:“咱闻那佛祖西天,也止不过要黄金铺地;阴司十殿,也要些楮镪营求。咱自消尽这家私广为善事,就使强奸了嫦娥,和奸了织女,拐了许飞琼,盗了西王母的女儿,也不减我泼天的富贵!”(第五十七回)这些话逼真地传达了这个贪财好色的富人对钱的认识,也暴露了他丑恶的灵魂。

小说写西门庆败家的结局是值得注意的。他不是败于生意上的挫折,也不是败于官场上(即政治上)的失势,而是败于淫。第七十九回的开头,小说写道:“西门庆自知淫人妻子,而不知死之将至。”元宵节的头一天,他先是淫耍了仆人来爵的老婆,身体已经疲惫不堪;第二天,他又用王六儿亲手替他做的淫器同她再次反复交欢;当晚回到家里,到了潘金莲的房间,因又醉又累很快就睡着了。但潘金莲淫欲难耐,就给他吃了三粒胡僧给的淫药,结果因过量服药而暴亡。

西门庆的第三个特点是玩权。

什么叫做“玩权”?玩权就是指依傍权力,追逐权力,利用权力,来聚敛钱财,为自己的私利服务,达到自己卑鄙的目的。西门庆在做官以前是交结官府,这是依傍权力,以此来谋取钱财,欺压百姓;然后是贿赂权奸,用钱来换官,这是追逐权力;在当了官,获得实际的权势以后,就利用手中的权力,为非作歹,贪赃枉法,更加疯狂地掠夺钱财。书中的描写主要有以下两个方面:

首先是利用在官场上的关系来保护自己,陷害无辜。书中主要写了这么几件事。第一件是第十回,因武松的案子,遇到了为官清亷的东平府尹陈文昭,要重审此案,并要捕捉西门庆和潘金莲归案。西门庆闻讯后紧张了一阵,但很快就通过他的亲家陈洪,再通过提督杨戬的关系,由内阁的蔡京下书给陈文昭,使他躲过了一劫。第二件事是第十七回和十八回,因为杨戬犯事被查处,他的亲家陈洪和西门庆本人亦在被追查之列,他又派人到东京打点,通过蔡京和蔡京之子蔡攸,给右相、资政殿大学士兼礼部尚书李邦彦进献了五百两金银,竟一笔将西门庆的名字改为贾庆,又一次逍遥法外。第三件事是他做官以后因审苗青案贪赃枉法(收受贿赂一千两银子,他和正千户夏提刑各分得五百两),受到曾御史的弹劾,将不日问罪,两人都非常紧张。后来两人送了五百两银子和礼物,通过蔡京府里的大管家翟谦,不仅免于追查,而且还将想要查办他的曾御史免职问罪。而新任命的两淮巡盐御史蔡蕴(蔡京的假子)和山东巡按御史宋乔年,竟成了西门庆家里的座上客。这也是他拼命贿赂拉拢才实现的。两位御史到清河县,西门庆等人出郊外五十里迎接,单是一席酒宴就花去一千两银子,另外还赠送两位御史金银酒器等二十抬;对蔡御史还进行了性贿赂,叫了两个妓女去给他陪睡。对宋惠莲的丈夫来旺的誣陷和迫害,也是通过对夏提刑送了一百担白米(即一百两白银)才实现的。

其次是利用与官府的关系和手中的权力,从中捞钱。在做官前已是如此。如第二十五回,写盐商王四峰因事被安抚使抓起来关在监狱中,托人送来两千两银子,求西门庆转请蔡太师讨人情释放,西门庆从中扣下了一千两。更典型的是前面提到的苗青案,苗青杀人抢劫,被两个同伙供了出来,本应问成死罪,苗青给西门庆送去一千两银子(在掌灯以后时分,分装在四个洒罈内,抬到西门庆家。这种鬼鬼祟祟情景,写得逼真如画),西门庆这样对行贿的苗青说:“那两个船家甚是攀你。你若出官,也有老大一个罪名。既是人说,我饶了你一死。此礼我若不受你的,你也不放心。我还把一半送你掌刑夏老爹,同做分上。”就这样一人得了五百两,就将一个杀人犯放走了结。又如第七十五回,荆忠给西门庆送来白银二百两,请他在宋巡按面前美言几句,以便得到升迁。还有就是在买卖中,买通官府,偷税漏税。如第五十八、五十九和六十回,都写到他的货物运到了钞关,他就派人送银子到钞关钱主事那里打点,结果货物不用查点,省下了许多税钱。买通巡盐御史,提前将手中的三万张盐引购买了官盐,发了一大笔横财。他得知朝廷有一笔利润很大的古董生意,东平府派了二万两,就买通山东巡按,将这笔生意揽到手里(由于他的早死,这笔生意未能做成)。他善于将手中的权转换为钱,因此财富就越聚越多。

另外,他一当上官就经常炫耀权力,滥用权力,动不动就威胁要将人拿到衙门里如何如何。如第三十三回,刚当上副千户不久,李瓶儿给他生的儿子官哥儿因为受到潘金莲的故意惊吓,发寒发热,惊哭不安,吴月娘请了刘婆子来给他开了药吃。这本来跟他当官毫不相干,但他一回家就威胁说:“既好了些罢,若不好,拿到衙门里去拶与老淫妇一拶子!”第三十四回,写韩道国的老婆王六儿与小叔子韩二通奸,被街坊上几个光棍捉奸抓起来要送去见县官,韩道国请应伯爵去求西门庆解救,西门庆就滥用权力,叫差人去命令保甲将王六儿释放,将四个光棍抓起来送到他主管的提刑所审理,第二天就将这四人以非奸即盗之罪,每人一夹加上二十大棍,打得皮开肉绽,鲜血迸流,而将韩二开释出去。可是后来西门庆与王六儿成奸后,韩二喝了酒来纠缠王六儿,王六儿告知西门庆,西门庆就威胁说:“这少死的花子,等我明日到衙门里与他做功德。”(第三十八回)

西门庆的权力意识是非常强烈的,这从小说的许多细节描写中可以看出来。比如他是一个商人,但小说中很少写到他与商人的来往,他经常交往和宴请的大多是一些官场人物,给蔡太师祝寿不用说了,就是下边的周守备、夏提刑等人那里,他也都亲自去祝贺过生日。即使是宴请家眷,也多请的是一些当官人家的娘子。一次,他的清客朋友应伯爵,在西门庆的书房里看到他的书箧里都是些往来书柬拜帖和中秋节送礼的帐簿,上面写的都是当官的,上自京城太师、太尉,下至本地的知县、知府等,根据官阶的高低和关系的亲疏,礼物的轻重各有不同。与此相关有一点也写得很有意思,西门庆是不通文墨的,单纯做一个商人也不需要他有太多的文化修养,但一到官场上就不行了。在他交结官府特别是在他做官以后,就要招聘一个私人秘书来处理日常的来往信件。他拜托应伯爵替他物色人选,这样对应说:“我虽是个武职,恁的一个门面,京城内外也交接的许多官员。近日又拜在太师门下,那些通问的书柬,流水也似的往来。”(第五十七回)可见官场上的交往对他来说是多么重要。

四、人性的复杂与矛盾

对西门庆这样一个人物,无论用古代的标准还是用用现代的标准,无论是用小孩的眼光还是用大人的眼光,他都是一个不折不扣的坏人。这是毫无疑义的。但在作者的笔下,西门庆并不是一个魔鬼,而是一个人,一个现实的、活生生的人。在西门庆的身上表现了人性的复杂与矛盾。西门庆可以说是一个兽性与人性相混杂,又是相统一的人物。应该说,这也是西门庆形象作为一个艺术典型的重要特征。关于这一方面,小说中也有多方面的描写。

在我们的总体印象里,西门庆这样一个一贯做恶的人物,是既凶残而又天不怕地不怕的。可是人性真的非常复杂,他有时也表现出人性的一种普遍的弱点,就是:胆怯和懦弱。小说里不止一次地写到他的这一面。比如前面我们提到过,他和王婆与潘金莲一起害死武大后,王婆担心仵作团头何九那里会出问题,但他却一点也不怕,说何九不敢违抗他的意志。何九大小也是在官府里干事的啊,他并不怕。可是之前武大去王婆的茶坊里捉奸时,西门庆竟惊惶失措,吓得钻到了床底下去躲了起来。还是潘金莲这时显得镇静,骂西门庆说:“你闲时只好鸟嘴,卖弄杀好拳棒,临时便没些用儿!见了个纸虎儿也吓一跤!”在潘金莲的这一番斥责和提醒之下,西门庆才镇定下来,从床底下爬出来,飞起一脚踢中了武大的心窝。西门庆当时就对潘金莲说:“娘子,不是我没本事,一时间没这智量。”智量就是智慧和胆量,承认了在紧急的情况下他是不如潘金莲的。(第五回)与此相似,花子虚因花家几个叔伯兄弟争夺财产,将花子虚告到开封府被抓了起来,李瓶儿一时没了主意,放声大哭。这时西门庆安慰她:“原来是房中告家财事,这个不打紧处。”他通过杨提督在蔡太师那里打点送礼,很快就将花子虚放了出来。可是等到气死了花子虚,要娶李瓶儿时,吴月娘提醒他:“他家房族中花大,是个刁徒泼皮的人。倘或一时有些声口,倒没的惹虱子头上挠。”几句话说得西门没了主意,心里还真是怕李瓶儿的大伯子花大。可是与西门庆这时的胆小没主意形成鲜明的对比,李瓶儿反倒一点也不怕那个花大,她这样对西门庆说:“他不敢管我的事。……我先嫁由爹娘,后嫁由自己,自古嫂儿不通问,大伯管不的我暗地里事。……他若但放出个屁来,我教那个贼花子坐着死不敢睡着死。大官人你放心,他不敢惹我。”在娶李瓶儿时如何处理好和花大的关系,西门庆确实没有主意,显出他缺少处理棘手问题的能力,他身边的三个女人(吴月娘、潘金莲、李瓶儿)都给他出了很好的主意,这一次他的胆识和智慧,又输在了女人的面前。

西门庆是西门府中的最高统治者,在家里是一个霸王,想骂谁骂誰,想打谁打谁,连他最喜欢也最能满足他需求的两个女人潘金莲和李瓶儿,也都挨过他的马鞭子。但说起来也许有人不相信,他有时候也惧怕潘金莲,而且不是假怕,是真怕。如第十三回,他夜里逾墙与李瓶儿偷情的事被潘金莲发现,一天早晨从李瓶儿那里回来,潘金莲躺在床上不理他,西门庆“先带几分愧色”,潘金莲后来从床上跳起来,一手撮着他耳朵骂他负心,西门庆因惧怕潘金莲竟在她的面前装矮子,下跪求饶。后面写他与王六儿鬼混回来,在潘金莲的面前也是处处陪着小心。他和大老婆吴月娘闹别扭,不说话,可是有一次夜里回家,见吴月娘在月下焚香拜天,祈求西门庆能早日得子。他竟大受感动,先是作揖,承认错误,而后竟又像对潘金莲一样,“折跌腿装矮子,跪在地下,杀鸡扯脖,口里姐姐长,姐姐短”的陪不是。(第二十一回)

在处理女人之间的争宠关系时,他常常表现得耳软心活,摇摆不定。潘金莲与来旺的老婆宋惠莲争宠,在如何对待和处理来旺的问题上,形成了剑拔弩张的拉锯战。双方都想要压倒对方,这个愿望又都只能通过在西门庆面前进谗言或者挑唆来实现,这是旧时代一夫多妻的家庭中妻妾争宠的一个重要特点。宋惠莲虽然不是妾,却是公开的情妇,情形并无两样。西门庆在这场拉锯战中,是一会儿听这边的,一会儿又听那边的,耳软心活,没有主见。来旺的老婆宋惠莲与西门庆通奸,而来旺却在暗中与西门庆的第四个小老婆孙雪娥勾搭。有一次来旺喝醉酒后口出狂言,说要是西门庆撞到他手里,就要“教他白刀子进去,红刀子出来”。还说要把潘金莲也杀了。这话被来旺的仇人来兴儿听见后报告给了潘金莲,潘金莲难得抓住这个把柄,就马上告知西门庆。西门庆听后大怒,打了孙雪娥一顿,然后去问宋惠莲。宋惠莲就说是来兴儿编造出来的,是挟仇报复。还叫西门庆把她丈夫来旺派到外地去做买卖(宋惠莲的私心是让来旺出去赚钱,对他们家有好处),这样他两个通奸干事比较方便。西门庆听了以后就满心欢喜,真的就决定把来旺派去东京给蔡太师送礼物。潘金莲知道了,又挑唆西门庆:说要想永远占有来旺的老婆,就要斩草除根,把来旺害死。于是西门庆又听了潘金莲的,马上又变了卦,用来保代替来旺押送生辰担到东京去,并设计陷害来旺,将他置于死地。对他的这种反复无常,宋惠莲和潘金莲对他都有评论。宋惠莲是这样说的:“爹,你是个人!你原说教他去,怎么转了靶子,又教别人去?你干净是毬子心肠,滾下滾上;灯草拐棒儿,原拄不定。”潘金莲是这样说的:”你空躭着个汉子的名儿,原来是个随风倒舵,顺水推船的行货子!”两个当事人的批评和埋怨,都很好地概括了西门庆游移不定、缺少主见的性格,以及在妻妾争宠中处于被动和多少有点尴尬的情景。

西门庆身上所表现出的人性的复杂与矛盾,在对李瓶儿的态度上表现得最为鲜明。他原本是一个惯于玩弄妇女,把女人当作发泄淫欲工具的流氓式的人物,这样一个人,对女人会不会也有过真情呢?按《金瓶梅》的描写,有的。在他所混迹的那个女人世界中,唯一的一个他确实产生过真情的,就是李瓶儿。小说从第六十一回到第六十六回共用了六回书的篇幅,来写李瓶儿从生病到死亡、再到出殡、再到请道士设道场超度亡灵等,一系列的情节,写的实际上都是西门庆对李瓶儿的态度,写他对李瓶儿的一片真情。三番五次请太医来看病不用说,见李瓶儿病重时,他心中十分痛苦,总是守在李瓶儿的身边哭泣。李瓶儿怕他躭误了公事,劝她到提刑所去上班,西门庆却哭道:“我的姐姐,我见你不好,心中舍不的你!”后来病得重了,潘道士判定死期已到,并劝西门庆不要再到瓶儿的房间里去,“恐祸及汝身,慎之,慎之!”但西门庆一个人坐在书房内,“心中哀叹”,这样想:“法官(潘道士)戒我休住房里去,怎生忍得!宁可我死了也罢,须得厮守着,和他说句话儿。”后来得知李瓶儿的死讯,赶来伏在李瓶儿的身上,也不顾瓶儿身子底下血渍污秽,“抱着他的香腮亲着,口口声声只叫:‘我的没救的姐姐,有仁义好性儿的姐姐!你怎的闪了我去了,宁可我西门庆死了罢,我也不久活于世了!平白活着做什么!’”“在房里离地跳的有三尺高,大放声号哭。”后来又去请来画师给李瓶儿画像,用的棺材是花三百二十两银子买来的名板桃花洞,连见过大世面的薛、刘两位内相(太监)来看见,也都感叹说:“俺每内官家,到明日死了,还没有这等发送哩!”出殡的时候,来送殡的人,“官员士夫,亲邻朋友,车马喧呼,填街塞巷”,两边观看的人山人海。其豪华与气派,可以同《红楼梦》中秦可卿的丧礼一比。第六十五回,写在热热闹闹地宴请六黄太尉之后,还特意留下四个小优儿,叫他们唱《洛阳花,梁园月》,曲中有“想人生最苦离别”,“人去了,何日来也”的内容,寄托了他对李瓶儿的哀思,西门庆听得“眼里酸酸的”。这些描写,过去有的研究者认为,都是不真实的,或者说是带有讽刺性的,是对西门庆的虚伪性的揭露。就是书中的人物玳安,也这样评论西门庆哭李瓶儿,说他“不是疼人,是疼钱。”这些评论并不完全符合实际,既不符合生活的实际,也不符合《金瓶梅》艺术描写的实际。只要我们承认生活是复杂的,承认人性也是复杂的,我们就应该承认,《金瓶梅》中的这些描写是真实的,是它写实艺术的一个方面的表现。他为什么只是对李瓶儿一个人如此情有独钟呢?这个问题可以探讨,但我们却不能不承认,《金瓶梅》在这里是写出了人性的复杂与矛盾,是一种艺术的真实。西门庆对李瓶儿如此情有独钟的原因,从小说的描写看,可能有这样几方面的原因:第一,是他哭瓶儿时几次提到的,李瓶儿的好性格儿;第二,是李瓶儿为他生了一个儿子,在封建宗法制度下,这可是了不起的大事;第三,是李瓶儿带给他一大笔财富。

但是人性的复杂与矛盾还有更令人惊异之处。看他一边对李瓶儿怀着深情(并不是假的),出殡以后的那天晚上,还“不忍遽舍”,特意来到李瓶儿的房中,要“伴灵宿歇”,还在灵位前“大哭不止”。却很快就同官哥儿的奶妈,在官哥儿死后伺候李瓶儿的女仆如意儿勾搭成奸,并且就在李瓶儿的灵位旁边做爱。这里我们又看到了,自私和淫欲战胜了真情,至少也可以说是自私与淫欲在一段时间里是超过和压倒了真情。

还有,他一方面疯狂地聚敛金钱,表现出他贪财的商人本性,但另一方面对手边拮据或遇到困难的朋友又出手大方,给予资助。如第三十一回,写主管吴典恩因替西门庆给蔡太师送寿礼,也被授予了在清河县做一个小官。但吴典恩没有钱(做官应酬是要花钱的,看西门庆为了上任做衣服,光是一条水犀角带就花了七十两银子,还不用说请客花钱),就求应伯爵当中人,向西门庆借了一百两银子,借据上写明月息是五分,但西门庆拿笔来立即就把利钱抹去了。他的朋友常时节因为穷,没有房子住,天涼了连皮袄也典当了出去,应伯爵去求西门庆接济,他当时就给了常时节十二两银子买衣服,以后又通过应伯爵给他五十两银子,叫他用三十五两买房子,剩下的十五两用来做小买卖维持生计。书里称他是”仗义疏财,救人贫难”。(第五十六回、六十回)又如第六十七回,写应伯爵的小老婆生了个儿子,生活有了困难,西门庆就给了他五十两银子,连字据也不要。这些地方都因为写出了人性的复杂与矛盾,而不是将这个人物写成一个没有一丝人气的恶魔,反而增加了形象的真实性。

除此以外,小说中还多处写到西门庆作为一个商人的精明之处。如第十六回,写他正在与李瓶儿做爱,因为有一笔买卖要签合同,傅主管拿不定主意,派小厮玳安来请他回去,西门庆就对李瓶儿说了一大篇生意经,显出他在商场上的老练和精明(当时李瓶儿就劝他赶快回去,说生意上的事要紧,这也是她好性儿的一个表现,换成潘金莲是绝对不会这样的)。小说中虽然对他的经商活动着笔不多,但也有多处点染。就连他死前对自己的家产如何处理和安排,也表现出他对自己的全部资产,包括应收的外债和应还的欠债,都是心中有数,了如指掌的。

五、西门庆典型的历史感和现实感

我们今天读《金瓶梅》,对西门庆这个形象,既会有历史感,也会有现实感。所谓历史感,是说这个形象是历史的产物,反映了明代中叶那个特定时代的时代内容,时代特色;所谓现实感,是说产生西门庆这样人物的社会基因并未因为历史的发展而消失,而是一直传承到今天,至今仍然存在着产生新的西门庆的社会土壤。读《金瓶梅》,我们会感到西门庆就在我们的生活中,就活在我们的身边。

从上面我们对西门庆形象及其特点的分析中可以看到,这个典型形象是中国封建社会发展到明代中叶,商品经济发展以后,商人同封建势力相结合的产物,具有鲜明的时代特征。商人同封建势力结合就产生市侩主义,这是中国封建社会发展到它的后期出现的一种新的社会现象,新的社会特征。什么叫做市侩主义呢?我们先说什么叫市侩。市侩原本是指买卖的中间人,古时候叫牙侩,我们今天叫中介。后来市侩指贪得无厌、唯利是图的投机商人,再后来就是指官商勾结以谋取私利的人物,吴趼人的《二十年目睹之怪现状》一书中就写了这种进入官场的市侩。市侩主义就是指这种人物不择手段追求金钱、谋取暴利的一种生活态度和人生追求。封建社会发展到后期,封建势力一方面压抑商人的发展,一方面又要利用商人,封建官僚要维持自己的奢侈享乐生活,就要从商人那里得到贿赂。这在《金瓶梅》中有着非常生动的描写。例如第三十六回,写《西门庆结交蔡状元》就非常典型。蔡太师的假子蔡蕴(一泉)中了状元要回乡省亲,却没有盘缠,蔡京的管家翟谦写信给西门庆,要他给蔡状元准备钱。西门庆回信说:“随他要多少,我这里无不奉命。”不仅在家中盛宴款待,而且除了送金缎、领绢、合香等礼品外,还给封了一百两银子。书中还多次写到一些官僚到西门庆家中打秋风,连吃带拿,一点也不客气,都是这种性质(参阅第四十九回、第六十五回、第七十四回、第七十七回)。七十四回的回目就是“宋御史索求八仙鼎”,写宋御史到西门庆家赴宴,看见西门庆家中有一座数尺高的八仙捧寿的流金鼎,就大加赞扬,示意要西门庆送给他。西门庆虽然与这些官僚交往要花费许多钱,但他的目的也非常明确,就是可以借这种关系捞到更多的钱,或者在官场上可以继续得到升迁,获得赚取更多钱财的资本。例如蔡蕴是两淮巡盐御史,由于得到西门庆的贿赂,就给西门庆比别的商人提前一个月支盐,使他从中得到了比他的付出要大得多的收益。又如翟谦要西门庆给他选美,他很卖力,对吴月娘说:“往后他在老爷(指蔡京)面前,一力好扶持我做官。”后来果然因他的帮助而得到提升。(第三十六回)

官商勾结,权钱交易,这对官和商两个方面都有利。这是中国封建社会发展到明代中叶以后,商品经济发展时期的一个突出的社会特征。《金瓶梅》通过西门庆这样一个商人与封建势力相结合産生的市侩典型的塑造,非常真实地表现了这一时代特征。西门庆用钱来换权,又用权来疯狂地掠夺财富,不择手段,无所顾忌,无恶不做,没有任何道德和法制的约束。吴组缃先生说:“这样的人物,只有在以小农经济为基础的中国家长制的封建宗法制度的社会土壤中才能孕育出来;如果没有明中叶以后资本主义生产关系萌芽的时代条件,也不可能产生。所以西门庆是一个具有非常深刻的社会意义和时代意义的典型形象。”①又说:“中国封建社会的末期,政治上并不是纯粹的封建主义专政,而是官僚、地主、商人三位一体的市侩主义专政。明代后期的刘瑾、严嵩严世蕃父子,还有清代的和珅,再后是民国时期的某些政治上的头面人物,他们掌权,势力很大,也拼命聚敛钱财,都是市侩。所以,西门庆这个人物,对我们认识封建社会末期的特点和本质,是很有意义的。这个形象,在中国过去的长篇小说中是从来没有过的。这是《金瓶梅》作者杰出的艺术创造。” ②。吴先生的这篇文章写于上个世纪的九十年代。其实早在上个世纪的三十年代初期,郑振铎先生就曾指出过《金瓶梅》的典型意义和现实意义,他说:“在《金瓶梅》里所反映的是一个真实的中国社会。这社会到了现在,似还不曾成为过去。要在文学里看出中国社会潜伏的黑暗面来,《金瓶梅》是一部最可靠的研究资料。”③这话说得何等深刻,说到了《金瓶梅》艺术创造的精髓,也说到了中国社会历史的痼疾。时间过去了将近一个世纪,我们至今仍然能够从《金瓶梅》中照出中国社会生活的某些由历史潜伏下来的并非微不足道的暗影。这一点,同西门庆这个形象所概括的深刻的社会历史内容是分不开的。官商勾结,权钱交易,在四百多年前,就由西门庆们成功地实践过了。读了《金瓶梅》,看看想想我们身边大大小小的西门庆,才知道当今社会继承的这笔发臭的遗产,原来是渊源有自的。

今天中国已经是社会主义时代,与明代中后期的时代条件当然是很不相同了。但吴组缃先生所说的“中国家长制的封建宗法制度的社会土壤”却依然残存。权力太大,权力过于集中,得不到遏制,又缺乏有效的监督,当然会产生腐败。在商品经济高度发展的情况下,一些商人或者叫企业家,必然要投靠和贿赂一些掌权的官员,产生西门庆这样的人物就不足为奇了。报纸上报道的已经落马的大小贪官们,大多具有西门庆这个人物的基本特征。他们都是疯狂地追逐权力,然后利用手中的权力疯狂地敛钱,有了钱就花天酒地,生活淫糜,多数人都包养了一个两个的二奶。我在准备这篇演讲稿的时候,写西门庆的三个特点,与“贪财”、“好色”相并列的“玩权”这个说法,就是从一个贪官的自供里借用来的。这个贪官说:大家说我是一个“三玩干部”,我觉得我确实是的。哪“三玩”呢?就是:玩权、玩钱、玩女人。这正是西门庆形象的典型特征。不彻底铲除家长制的封建宗法制度遗留下来的土壤,官商勾结,权钱交易的现象就不可能杜绝,西门庆也就还会继续不断地产生。这是我们今天读《金瓶梅》,讨论西门庆形象的典型意义时,必然会产生的强烈的现实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