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瓜影音电脑版:刘瑜:每到一城,都住成了一个村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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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瑜:每到一城,都住成了一个村民2011/7/26




  □撰文/何捷 摄影/朱辉峰 严志刚

  英国剑桥大学,剑河。游客乘坐学生撑篙的游船,向北可以欣赏校园的古典建筑,向南则是满眼的田园风光。图/严志刚




  刘瑜,1975年生,清华大学政治学系副教授。著有政论《民主的细节》,随笔集《送你一颗子弹》,小说《余欢》。




  2011年7月17日,长沙岳麓山刘道一墓。在暑热和旅游旺季的人潮中,刘瑜汗如雨下。图/朱辉峰

  寻找更少人攀登的上山小径

  刘瑜爱说话,十年海外生活让她错过了很多国内的“笑点”,以至于总是在追问,“是指什么”?

  不谈民主的时候,她也言语机智,反应很快。有一次她调侃某种话语方式,“刘瑜老师高兴地笑了,刘瑜老师指出,这顿便宜一点吧,呵呵”。聊微博上的审查,“搬家”大战,“呵呵,给我来两百万僵尸粉”。再讲到那些一本正经的杂志,“故意堆满专有名词,以免让你看懂了可以跟它抗衡”。她说这些话的时候,伴随一连串的笑,调侃最后总落点在自己身上。

  这样的刘瑜,跟看她的书和博客时所得到的刘瑜是一致的——谈政治时,追究细节,反时尚潮流,又不太过分,始终保持谦卑。她追问,这种一致到底是说长相还是性格?网上的人格什么样,书里的又是什么样?继而“呵呵,不然会被看成一个精神分裂患者吧”。

  但是谁没有“我沉默便是与你交谈”的时刻呢?她在纽约地铁1号线上时,在剑桥看着一堵红墙走神发呆开始观察陌生人时,甚至在想要寻找更少人的岳麓山登顶小径时,恐怕都是在跟内心的某个人交谈吧。穿城而过的游客看不到城市的内核,在每座城的中心都住得像个隔世的村民,反而更能审慎地看清过去和未来。

  最后澄清一点,她一直是中国国籍,连绿卡都没申请过,“也不涉及原则,一切要填很多表格的东西都不喜欢做”,绿卡唯一的好处是方便旅行,而她反正是个哪儿也不想去,或者说去哪儿都随意的人,比如免签证的毛里求斯。

  下个月,刘瑜回国就整整一年了。计算一年里去过的中国城市竟达10个,要知道对她来说,出差、吃饭都是难办的“事务”。半夜到长沙,深夜离开长沙,发现了一个小咖啡馆,跟她在哥大、剑桥的“据点”不同,竟吃了一大桌饭,还喝了一点红酒。

  写政论的大学老师,热爱可以观察人的咖啡馆,却不愿走进北京太有名气的咖啡馆,影响独处。她说自己总是能每到一地,往往是大城市,都住成一个村民,生活半径小且规律。

  7月16日至17日,湖湘地理访问刘瑜。她在大湖边出生,她的“大学村”生活,她眼里的片段长沙。

  [鄱阳县] 位于江西省东北部,属上饶市,是江西省面积第二大县,东北依山,西南濒临鄱阳湖,据说还是世界上最大的白鹤越冬地。是刘瑜10岁以前的居住地。

  “热爱装修的热情,可能遗传自造了一辈子船的爷爷”

  家乡鄱阳,是“常下雨,气候温和,建筑低矮老旧的小镇”。刘瑜后来在9月太阳就开始冬眠,建筑更老更密集的英国剑桥生活4年,她觉得“和我想象中一样的缓慢、阴郁和沉闷”,有点不足为奇。

  但那种湿润到底是不一样的。牛津和鄱阳的纬度相差20多度,从鄱阳县城向外跑不远,县郊就挨着中国第一大湖,只是她觉得“好像也没有很大”,今年五月新闻报道鄱阳湖水面缩小八成,变成了“草原”,她也没觉得特别惊讶,印象里湖水潮落“好像年年如此”。

  奶奶家住在湖心岛上,过年,随父母从南昌坐车到鄱阳,再坐1小时的船上岛,去那个“名字自然记得的”的村子——鄱阳县古县渡乡刘家(凤)嘴村,记忆中沿途“风景特别美,河特别宽,两岸是小草坡,牛羊吃草”。桥是最近两年修的,但同时水污染也来了,挖沙、挖金子的都出现了。

  似乎当地人的审美也被破坏了。“我们江西有个古村婺源,刘家嘴村以前的房子就跟婺源一样,白墙青砖飞檐,现在造的那些奇丑无比的小房子,完全没有规划可言,觉得特别扫兴,败风景”。

  我们爬岳麓山,她说“我家也有好多小山包”,西边井冈山,东边武夷山,北边庐山,南边是岭南丘陵。她的家也曾安在上饶,被三青山、龙虎山包围。江西经济不好,认为是“被山包住了”。

  九江好一点,有湖,水路发达。爷爷一辈子的工作就是打船,家里堆着很多工具。她有时候分析自己特别喜欢装修,爱组装家具,甚至还产生过一个远大抱负,光荣退休后要自己造一栋房子,“这可能都是遗传”,并追究,“我爸就特别喜欢设计,画图”。

  [曼哈顿] 纽约五大区里面积最小的一个,位于哈德逊河的下游,通过桥梁、隧道、轮渡与周围相连。哥伦比亚大学位于曼哈顿西北部,建校已257年。刘瑜2000年-2006年住在曼哈顿,最后一年在波士顿的哈佛大学修博士后。

  “还是要住在下楼就能买到酱油的地方,就算那人气跟我无关”

  “美国这个地方,也就是纽约,我还能呆得下去。其他地方,都太空旷了、太稀疏了、空旷和稀疏得让人恐惧。”

  刘瑜眼里的美国,跟中国有点像,特别多样化,拿纽约和中西部的乡村一比较,完全两个世界。她说,其实都不用去西部,哪怕去新泽西或宾州的小镇,看着都像copy paste(复制粘贴)出来的,里面可能有两个加油站,一个图书馆,一个小的市政厅,一个中餐馆,一个墨西哥餐馆,一个麦当劳,历史短,很多地方都差不多。

  即使已经身处曼哈顿这个长21.5公里、最宽处仅3.7公里的长条形“小岛”上,她还是能把生活过得更高浓度一些:以哥大为中心,西起Riverside,东到Morningside Avenue;东西向的街道用数字标记,越靠近大陆数字越大,她乘坐贯穿曼哈顿的破旧地铁1号线,常下车的就是南96街到北120街之间的区域。2006年离开美国前,110街的那个破破烂烂的星巴克,还去看了一眼。

  总之不是郊区爱好者。田园风光看看就可以了,曾经爬过一次纽约附近的山,“不幸”跟错了一个半专业的队伍,走了一条艰险的路线,悲剧了。所以最终,还是要住在一个下楼就能买到酱油的地方,有点人气,“就算那跟我无关”。之后,她去英国,那座餐饮、理发等几乎所有产业都围绕师生而兴起的“大学城”,不过是走进了更大的一个浓缩生活区。

  [剑桥] 剑桥郡的首府,位于伦敦东北约80公里,曾是乡间集镇,后来因剑桥大学逐渐发展成10万人(其中学生约2.2万)的大学城。剑桥大学建校802年,出过81位诺贝尔奖得主。刘瑜2007年9月-2010年8月在剑桥大学担任讲师。

  康桥,剑河,连锁咖啡馆,老年公寓

  “2008年3月18日。终于,把这个学期的课给讲完了。我觉得现在自己应该躺在剑河的小船上,手里拿瓶小酒,一边喝酒,一边看月亮。当然这事想想可能比做起来更惬意。”

  这篇日志被她归纳为一种“情绪”,场景可能需要修正:确实有铺了蓝色厚毯子的木船,从silver street(连接达尔文学院的一条街)划到Magdalene College(建于1428年的学院),15分钟游程,或是跟打工的punter(撑长篙的男女学生)谈个价,来个加长版撑船游。但大概没有酒,这是误传,她仅能喝一点点,月夜也不太可能。

  剑桥这个音译加意译的地名,让人记住的是字面上的桥,许知远在剑桥时(孤独症发作,幸得刘瑜介绍了一些朋友)老被中国游客抓着问的也是“哪里是康桥”。其实更舒服的是桥下的那条河,叫剑河,在市内画了一个弧线,由西南向东北流去,河上有N座桥,笼统的都可叫康桥。

  自称“投入到英国乡村教育工作中去”的刘瑜,觉得这条河“特别舒服,适合休闲”,但并没有“撑一支长篙,向青草更青处漫溯”。的确溯河而上寻找过一个舒服的村子,名字不记得了,村里一座可以喝东西、看书的花园(应该是Grantchester的果园茶室,属上游河段,河流曲折,岸边风光淳朴;相对应的下游则河面宽阔,水流平坦,岸边多是剑桥大学的古建筑),但却是骑车,从不戴头盔;她不会开车,从住处到教书的学院,二三十分钟宁愿走路。

  2009年1月之前,住在学校分的一间廉租小公寓,典型的维多利亚时期建筑,红砖,黑瓦,有两个挺大的bay window(比划,凸出来梯形的样子)。后来,在一个建于五六十年代的“有点奇怪的小区”买了房,“整个单元的平均年龄怎么也得有75岁”,不是中青年人热爱的house(独门独院),而是“一个人住着足够了的court(公寓楼,三层)”,中间包一块草坪,很小的一个鱼池。她在博客里写道,“我曾google过这个新公寓的前主人。一个80多岁的捷克老太太,50年代从捷克逃到英国,写过一本书叫《微小事物的解放性美丽》”,她买了这本书,并解释,“微小事物的美丽或许能帮我们片刻逃脱时间的坚硬”。

  在剑桥,她观察微小事物的美丽,通常是透过一扇扇咖啡馆的窗。有那么三五家咖啡馆常去,Costa,Borders书店楼上的星巴克,几乎都是连锁店,“你也知道是什么样子,没有强烈的偏好,仅仅是它因为离我比较近”。经常一个人,“主要是没办法,但真正想看书做事,一个人更好一点”。

  她觉得,“观察什么都不如观察人有意思”。

  2010年8月,她离开剑桥回清华执教,临走还买了一张剑桥街头艺人的CD,只是因为他们水平很高,小提琴拉得特别好,吸引她看了半天。

  [伦敦]

  “在这种事上不轴”

  刘瑜的生活半径就在剑桥的小镇里,火车往返只需1个小时的伦敦,一年只会去五六次,也就是购物、见朋友,去West End(西区)和South Bank(南岸)看话剧,去电影院看“真正的恐怖片”。寻找查令十字街84号这样的事,“可能有点轴的人才会干吧”,她“在这种事上不轴”。

  [北京] 2010年8月,刘瑜回到北京,16岁以后读书的城市,并以执教的清华、以前读书的人大为圈,再次展开了她在学校附近的“村民生活”。

  喜欢那种自习室般的咖啡馆,最好不太有名

  “在北京生活很惭愧,不像你们可以出没在这些小资场所,太幸福了。在北京要是有这么一家喝茶吃饭的地方,我一定会经常去。”

  她的意思是,北京很少能找到座位如Page1这么宽松的地方,比如十年,雕刻时光,旁桌的人说话都听得特别清楚。刘瑜说她认识的文艺女青年,十个有八个都想开咖啡馆,但得有爱阅读的人群,那种自习室般的咖啡馆才开得下去。

  清华周围有很多咖啡馆,她常去“十年咖啡”,最近名单上又添了一个“卡瓦小镇”。她说的咖啡馆“还真有点像自习室”,也有人聊天,有点背景音乐,但音乐不大。为了维持回国前两三个月的减肥成果(瘦了十多斤),去咖啡馆也随身带怡口糖,纯靠意志来克制食欲很难,但喝咖啡可以。在这里读书写字,也顺便节食。

  太热门的场地,比如“醒客咖啡”,太容易碰到朋友熟人,一聊天就耽误做事。798是最近第一次去,“基本上我是哪儿也不去的”。去咖啡馆是为了写点东西,喝咖啡并不上瘾,如果老待在家里,没有空间的转移会很闷。

  她再次划了个小半径的生活圈,“就是清华周围500米,加上人大也就3公里,经常出没的餐馆是清华食堂”。“北京,没有你们长沙这么精致。北京好玩的人也多,但生活确实不太方便。”

  长沙碎片

  岳麓书院

  穿过第二道门后看到一块“实事求是”匾,“是人大的校训”,在人大东门的石头上刻着,据说是毛泽东手迹。从麓山路驶上牌楼口路,经过刻着“湖南大学”的石头时,刘瑜也对“手迹”表现出兴趣。

  离开时路过“烧饼帅哥”的店,“嗯,是很帅”。

  岳麓山

  目标是“黄兴墓”,经过“刘道一墓”、“蒋翊武墓”,都问“这是真的棺木吗?或是衣冠冢?”在“蔡锷墓”休息了一次,然后首当其冲,蹬蹬蹬跑上最后几十级台阶。看两个小孩在墓碑下打羽毛球,自己拍了些“很像小朋友”的低着头“装萌”的照片。认为“这座山很混搭,各路人相安无事”。

  从麓山寺门前的陡坡下山,加上鞋跟的高度,几乎要“躺着”走路。提出“教我几句长沙话吧”,结果变成她的鄱阳话课堂,“呷了么”,“妹伢子”,“所里所气”,分别对应长沙话里的“呷了么”、“妹陀”和“宝里宝气”。

  堕落街

  经过已经不存在的“堕落街”,她说那是每所大学里都特别值得怀念的地方,特别有生活气息。剑桥没有类似的小吃街,但有很多pub街,在市中心一带,也叫她喜欢,有表演音乐的,杂耍的。

  湖湘地理的明信片

  她对一张记者朱辉峰拍摄于2010年3月的照片很感兴趣——建于1925年的平江县长寿街天主堂,“好像剑桥的那些图书馆”。实际上,“书架”上满载的是零件,那里现在是平江县标准件厂的仓库,机器整日轰鸣。

  臭豆腐

  在Page1,长安贴心地从华天买了臭豆腐来。问全国的臭豆腐都是一样的吗?尝了,“不臭”。又问,“是不是来这里的都是一些自我选择的人群呢”?听到“文艺中老年聚集地”的说法大笑,文艺和中老年都没问题,搭在一起却别扭。

  两天观察下来,疑惑“长沙人好像很喜欢用长桌吃饭”,她自己“什么口味都接受”,就怕主人“太周到”。

  简牍博物馆

  从城外驿出来,走过刚搬来的旧物市场,十分钟看了一圈博物馆。在“长沙吴简中的户籍简”介绍前拿出了笔,“蜀国百姓94万,官吏4万;吴国百姓230万,官吏才3.2万”。

  长沙现在虽是大工地,但“古井里至少还能翻出很多书简”,分析长沙文物相对其他城市还比较多的原因,“应该跟2000多年来城池一直比较固定有关”。之前提问洞庭湖为什么不会消失,得到湖底沉降的解释后,说,这样下去,洞庭湖岂不是会变成一口井。

  好房子坏房子

  看到江边空置的高楼,问“长沙有钱人多吗”,问完自己又不好意思地笑了。聊到有限的房屋产权,很快地跟上一句,“到时,人生的产权也完了”。

  从岳麓书院看完异地重建的“屈子祠”,跟她说起五教斋,比较她在书中提到剑桥mill road上那些说新不新、说老不老的低矮破旧的房子,仍然“作为历史的另一个侧面”被英国人保留。而我们真的文物,找上级也未必能解决。

  她总是被要求表态,关于长沙现在满城搭起的脚手架,要统一刷成粉红色的曙光路,她立刻反应道,“这就是在模仿重庆模式嘛,我去重庆,发现高速路边的房子都刷成了白色。北京平安大道两边,也统一成了‘古色古香’”,时空再转换得剧烈一点,“就像那时候的东德,最好的房子都是靠近柏林墙的”。

  5个问题

   [1] 你认为你最容易被人误读的一点是什么?

  刘瑜:因为我写时政评论,人们常常误以为我是很苛刻很“凶”的人,但事实是我是特别厚道的人。我没见过比我更爱笑的人。

   [2] 这篇稿子谈到了家,家对你而言,是每个阶段收信的地方,还是湖心岛上的徽派老屋,或者还在未来某个地方?绕着地球逆时针转了一圈后,你现在最想念或最想停留在哪个地方?

  刘瑜:我觉得哪里有很多书,CD,可以上网,哪里就可以是我的家了。家对我来说不是一个地点,而是一种状态,一种将自己朝无限可能性敞开的状态。我最喜欢的地方还是纽约、伦敦和北京了,这些地方有最密集的可能性。

   [3] 从孤单得刺耳的剑桥,回到不仅有人说话而且太多话了的北京,主动接受温柔的腐蚀,感觉怎么样?

  刘瑜:回来了还是舒服。北京对我来说就是个可以说中文、吃中国菜的纽约——当然不如纽约文化生活那么丰富,但已丰富到超过我的消化能力。有机会当然还是会到处跑,但在可见的未来,长时间定居的应该是在北京了。

   [4] 你总是被要求表态,有时候还被要求有预测未来的功能,现在离集体又近了一点的刘瑜,还有随性“裸奔”的可能吗?

  刘瑜:随性“裸奔”对我来说更多的不是“可不可能”的问题,而是“愿不愿意”的问题。“随性”这个姿态里有种率真可爱的东西,但也常常携带着“图痛快”带来的不负责任。随着年龄增长,我越来越珍视“审慎”和“克制”这样的品质,越来越不喜欢表演性的张狂。

   [5] “最讨厌两种人:一种是默默无闻的人,一种是名人。”那么你认可的这个中间状态,究竟是怎样的呢?

  刘瑜:那应该是一句玩笑话,呵呵。我最认可的状态是一个人有激情地做自己喜欢做的事,而不关注这事让自己默默无闻还是出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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