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大陆七大动物园:康梁往事(2):重塑孔子

来源:百度文库 编辑:偶看新闻 时间:2024/04/24 05:52:36

康梁往事(2):重塑孔子

“虚君”,不是对皇权的否定,而是关于专制权力的淡化。皇权、党权而民权,这是近代中国政治权力模式转进的三个驿站。康有为看到了共和,共和是宪政的襁褓,康有为说的是,不要超越了,请你在这里暂时歇息--为了下一步的进取。

一百年后,在中国的上空依然飘荡满清的幽魂,我们知道康有为是对的,超越常常意味着反复,何不循序渐进呢?

而百年前,梁启超不满意康有为的老成持重,戊戌变法的失败让他痛苦不堪,他几乎想否定一切,包括他本来的信仰,他写到:

“孔学之不适于新世界者多矣,而更提倡保之,是南行北辕也。”

1899年夏秋之交,梁启超联合韩文举、欧榘甲、唐才常等人,致书康有为,劝其息影林泉自娱晚景。意在绕开康有为,带领康党同仁及弟子们驱逐滿狗,恢复中华。

一场关于文化变革的争论因此发生了,它的起因是“虚君共和”,它的主题是孔子学说,而它的本质是关于信仰的争辩,可怕的是破坏者的梁启超并没有炉灶重起的打算,而维护者的康有为除了尚未得到大众认同的《大同书》,仍然陷于旧孔子的陈述之中。

 

美国思想家艾略特说过:

“如果基督教不存在了,我们的整个文化也将消失。接着你便不得不痛苦地从头开始,并且你也不可能提得出一套现成的新文化来。”(《基督教与文化》)

但是,中国的思想家们并没有注意到这个问题,他们满腔热情地投入拯救苦难的事业,甚至是盲目的。他们毫不犹豫地打碎了一个土偶,可是他们没有打算重新揑起一个土偶,“破字当头,立也在其中”的观点并没有在这里得到证明。

这是近代欧亚大陆两端在文化变革上的迥异之处,观察中国,我们至少应该意识到这样的两个问题:

其一、文化的模式对于社会发展具有决定性的作用:

历史学家胡玉堂认为,西欧封建社会的政权与教权关系是二元的关系,在世界三大宗教中,基督教在欧洲封建社会的作用,特别引人注目。(《中世纪西欧的政权、教权与封建制度》)胡玉堂先生注意到这一点,对于绝大多数欧洲人,基督教是垄断他们信仰、支配他们思想的唯一宗教。

正是这种二元结构,当西欧封建社会崩溃的时候迎来的只是一次宗教的变革,而不是全面的否定。此类变革是文化上的进步,例如上帝成为人民的“主”,民主文化因此形成。

而分析中国文化模式,仕文化始终是皇权的从属,尤其是儒学,当皇权毁弃,儒学也崩溃了,中国迅速地进入无信仰――无文化的时代。

其二、文化全球一体化的到来:

中国文化的崩溃和西方文化的新生,似乎预示着什么?

我们当然能够意识到,在这一时期中国文化已经开始进入全球一体化了,比后来的经济全球化要早了近百年,关于这一点,其实是符合社会变革的逻辑的。

事实上毛泽东时代的文化,也受到基督教的一个分支东正教强烈的影响,例如斯大林的历史观,尽管毛泽东思想具有显著的中国传统文化的特色。

而当代中国的文化则一塌糊涂,假如文化上发生一场对抗,我们很难相信,以金庸、阎崇年、赵本山和孔庆东为代表的辫子军能够抵御另外一次“八国联军”。近代中国人对“火烧圆明园”和“南京大屠杀”义愤填膺,但是很少人能够自省,而自省是一个民族赖以生存的最基本的元素。我们文化因此而白地赫然,一年又一年的圣诞节在中国大地愈演愈烈,文化的全球一体化正在赵本山们的欢声笑语中逐渐露出真容,或者说,赵本山们是埋葬中国文化的最后的吹鼓手。

我们崇尚解放,我们对于“人人平等”的社会充满希冀,而这一点正是基督教的教义。斯多葛学派的创始人芝诺认为:人类是一个整体,没有文明与野蛮之别,都是世界公民。基督教继承了这一个观点,在上帝眼中,人类都是上帝的子民,既没有特殊选民、特权种族或阶级,也没有地域区别和文明差别,所有的人和所有的民族都是平等的。

对于当代人而言,或者“马诞”或者“圣诞”,这是两个来自西方文化的信仰; 或者“孔诞”或者“毛诞”,这是两个来自中国文化的信仰。 中国社会将取何种信仰? 或者是让信仰多元化? 官方媒介在不断地兜售文化垃圾,琼瑶、金庸、赵本山正在歇斯底里地蒙蔽大众。 总为浮云能蔽日,长安不见使人愁!

 

显然,中国的康有为与美国的艾略特具有相同的文化观。

在《大同书》中康有为写到:

“吾为天游,想象诸极乐之世界,想象诸极苦之世界,乐者吾乐之,苦者吾救亡,吾为诸天之物,吾宁舍世界天界绝类逃伦而独乐哉!”

人们把它定义为大同社会主义空想,与太平天国的农业社会主义空想,孙中山的民生主义空想共同构成近代中国的三个空想社会主义思潮。

革命的成功并没有改变康有为的初衷,他仍然坚持体制的改良而非推翻,他企图把孔子改变为“维新”的孔子,这一点是否受到欧洲上帝进化的影响――虽无确证,而形迹相类。

 

《大同书》是康有为早期的作品,但是当他介入政治,他的思想观念不能不揉合于政治之中,他的《春秋董氏学》、《孔子改制考》、《新学伪经考》、《大同书》等等足以构成新孔子学的思考却逐渐被人们淡忘于古籍之中。

1913年,康有为归国,15年的海外生活促使一个激进的维新领袖变成一个保守党人――这一现象,直到当代,有许多的事例似乎都在证明着某种规律的存在。康有为在上海办《不忍》杂志,主张“以孔子为国教,配享天坛”,他慷慨激昂地声称:

“若今不尊孔,则何从焉,将为逸居无教之民欤?暴戾恣睢,以快嗜欲,而近于禽兽乎,则非待烹灭绝种而何?”

1916年6月,康有为电请黎元洪“以孔子为大教,编入宪法,复祀孔子之拜跪明令,保守府县学官及祭田,皆置奉祀官,勿得荒废汗菜,勿得以以他职事假赁侵占”(《康有为政论集》)

 

康有为的思想更多地表达于他的“虚君共和”论上,所谓“虚君共和”论是否定辛亥革命的理论。1911年11月,康有为在《致衷孟、慧儒书》中写到:

“中国积四千年君主之俗,欲一旦全废之,甚非策也。况议长之共和,易启党争,而不宜于大国者如彼;总统之共和,以兵争总统而死国民过半之害如此。今有虚君之共和政体,当突出于英、比与加拿大、澳洲之上,尽有共和之利,而无其争乱之弊,岂非最法良意美者乎?”

1911年11月,康有为撰《救亡论》(《康有为政论集》),于1912年发表,这篇文章阐述了三个基本的观点:

其一、革命只能造成民族危机。

康有为这样描述:革命发生,因此旧政府崩溃,新政府难产;继之,西方列强趁内乱武力干涉,国土日削;而地方割据形成,骨肉相残、工商衰败,民生残破,又战祸四起、生灵塗炭。

其二、康有为在《救亡论》中阐述了他的“虚君共和”论。

在这套制度里,君主通过世袭方式使国家得以延续,但实际上却像冷庙之土偶一样没有任何实权。

其三、君主只是一个象征性的角色,可以以孔子的直系后裔为帝,也可以让满洲人继续当下去。

 

1912年冬天,康有为发表《共和政体论》,进一步论述他的“虚君共和”论,他阐述:

“专制君主以君主为主体,而专制为从体;立宪君主以立宪为主体,而君主为从体;虚君共和,以共和为主体,而虚君为从体。故立宪犹可无君主,而共和不妨有君主”。

康有为认为,社会的进步只能循序渐进,中国只能变君主制度为君主立宪制,而不能急于实行共和。康有为引外国革命案例而证革命之不可行,例如法国革命伴随大规模的杀戮;印度革命导致国家的分裂和灭亡;南美诸国革命却因为总统之争而国家内乱。

康有为分析美国革命的成功,他认为北美殖民地人口稀少,英国的民主传统已深深扎根于社会,领导者华盛顿等人颇具“公心”,中国无法与之相比,而中国不可学。

1917年,康有为为张勋复辟拟《拟复辟登极诏》,宣示:“民主政体只能攘乱,不能为治,不适于中国”。他认为中国逐步实现民主的办法仍是君主立宪,例如英、奥、普、意、瑞典、荷兰等国,于革命之后定立宪,开国会,“复迎其故君为王”。他辩解,在君主立宪体制下,所谓国王不过是一个虚衔,“而国民公会,实主内阁,以执其政。”

或者,这是康有为海外游历的印象记,中国的多数人始终对于西方世界抱有幻想,却不知道此乃以虎狼为师。不幸的是,康有为的预言大多变成为现实,据说他自己也死于日本人之手。其实,不仅仅是当康有为之世,即使现代这些观点仍然值得沉思。

 

我们在今天回望康有为的“虚君共和”,不能不重视它的历史价值,如果当斯时的中国人能够稍微控制自己狂热的心态,其后的中国将不至于坠入30多年的大混乱,也不至于为日本法西斯提供可乘之机,中华民族复兴的代价或许会小了许多。

事实上,康有为“虚君共和”的主张并不是孤立的:

1911年10月,陆军第六镇统制吴禄贞、第二十镇统制张绍曾、第二混成协统领蓝天蔚等人发动“滦州兵谏”,要求清廷立刻实行君主立宪,从政治上解决危机产生的根源,消弭各地的革命情绪。

11月3日,清廷在三天内仓促制定、公布了《宪法重大信条十九条》,对包括军方在内的各地立宪要求给予了最大限度的积极回应,在皇权、民权等方面做出了最大限度的让步,在形式上被迫缩小了皇帝的权力,相对扩大了议会和内阁总理大臣的权力。

康有为大约是兴高采烈地写着他的《共和政体论》,他告诉大家那个曾经以几百万人打败四亿多人的大清国的英国,他们的共和政体也是虚君共和。这一点似乎也令梁启超振作起来,他提出“和袁、慰革、逼满、服汉”的行动方针,在他看来中国的共和、宪政已经从空想走向实现。

一切似乎显得生气勃勃,如果社会大众能够顺应这个潮流,变革的平稳过渡似乎有了新希望。但是,不幸的是这个希望并不是出现在拥有上帝的美国,而是出现在无信仰的中国。谋事在人,成事在天,我们或者真的只能是尽人事而应天命。这个天命究其实就是大众的信仰,美国的上帝也就是大众的信仰。

梁启超把他的老师的政治构想付之于实践了,他和主持滦州兵谏的吴禄贞和张绍曾都是旧相识,梁启超向他们提议,说服光绪帝的兄弟载涛掌控的禁卫军和吴禄贞、张绍曾、蓝天蔚的北方新军联合发动兵变,以促进国会的召开,促使皇帝下“罪己诏”,并且以国会名义慰籍南方革命军,“告以国会既揽实权,则满洲不革而自革之义,当能折服;若其不从,则举国人心暂归于平和党,彼无能为力矣。”梁启超也向往宪政,认为这是实施君主立宪的机会。

但是,天命不容人,正当梁启超踌躇满志的时候,吴禄贞被刺杀,张绍曾被解除兵权,蓝天蔚不利于梁启超,梁启超不得不匆匆返回日本,袁世凯入京组阁,中国政治掀开新的一页,社会变革以稳定过渡方式进行的机遇丧失了,再见已经不是旧文章。

这时候的梁启超在日本发表了《新中国建设问题》继续鼓吹“虚君共和”,梁启超对不同的共和政体进行论述后也认为,唯有英国式的虚君共和最适宜中国,但是选择虚君问题上,梁启超却遇到了难题:如果让孔子的直系后裔充任虚君,有政教混合之嫌,难服蒙、回、藏等少数民族;如果让清皇室充任虚君,又不足以取信于汉人,异族的满清“久施虐政,屡失信于民”已经有264年了,在立宪问题上满清皇室对政治舆论和团体不肯“稍有分毫交让精神”,导至了革命爆发。在他看来,清廷的《宪法重大信条十九条》只能“以冀偷活,而既晚矣。”

梁启超长叹:

“夫国家之建设者,必以民众意向为归。民之所厌,虽与之天下,岂能一朝居。呜呼,以万国经验最良之虚君共和制,吾国民熟知之,而今日殆无道以适用之,谁之罪也?是真可为长叹息也!”

在这样的时候,梁启超深深地感觉到了民心的价值,也许,假以时日他也能够与他老师一起为中国创造一个新的孔子而努力。事实上,作为康氏大弟子的梁启超是最早接触《大同书》的一些人之一,1920年他在《清代学术概论》中谓其书“理想与今世所谓世界主义、社会主义者多合符契,而陈义之高且过之。”康有为在《大同书》所表述的社会理想与政治纲领受到历代知识界人士的关注,与梁启超不无关系。问题在于梁启超并没有意识到他的老师是在塑造一个新的孔子,而只有新孔子才能如同美国的新上帝,为中国人创造一个民之“主”。 唯有信仰,才有力量。

壶公评论 于12-1 于麒麟山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