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么安装mysql5.7.19:寻访终南隐士(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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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1-01-22 02:43:51)转载▼
标签: 杂谈
分类: 悟道篇
文/张剑峰

山风为簪
从华山回来之后的大约半年里,玉泉院的刘道长曾经来到我的茶室喝茶。他的到来在提醒我,该再次去和他一起攀登那些更多我没有到达的地方。他甚至准备好了攀登那些传说中的山洞的工具。据说有的山洞里还有经书,我想象在那里遇到须发拂地的隐世高人。
等我终于从城市的生活中暂时解脱出来,找到华山脚下的玉泉院时,刘道长已经不知去向。
道观里的人谁也不知道他去了哪里,他没有给任何人透露过去向,悄悄从人群中消失了。
有人说前些年华山曾经有个梅花道人突然失踪了,至今没有找到。我在想,刘道长可能正在白云深处的某个洞穴里听着风声。
我们曾经约好了要一起爬毛女洞的,我想听听毛女的琴声,但现在看来这个愿望变得遥远无期了。
在计划好上华山的前一周,我突然想给景秀道长打电话。她出生在法国巴黎,九年前来终南山朝拜《悟真篇》的作者紫阳真人,接着就在终南山出家做了道姑。之前她正在巴黎大学攻读医学博士。
我打电话的时候,她正在终南山南麓的擂鼓台隐居,她说恰好她也想给我打电话,在中国这九年她一直想去华山。
从西安的南郊出发,路上堵车,我们延误了最早的一班火车。车站的工作人员给我们换了没有座位的票,我们被拥挤着,爬上了车,站在洗手间的过道边。
我站水龙头边上,景秀站在洗手间和垃圾桶之间,上厕所的人开门的时候她踮起脚,有人倒垃圾她需要举起手。触景生情,我想给她取个绰号:厕所所长兼垃圾看守员。还没等我来得及说出口,她抢先说了,“你看我是不是像那些收费的所长?”说完我们相视大笑。
这时旁边有人喊出了景秀的名字,一个年轻人说曾经在电视上看到过对景秀的采访。这列车从新疆开往江苏,这个年轻人激动不已,他刚从新疆的戈壁滩回来。他说自己在那里工作了三年,当走出那片无人区看到一头猪的时候,他激动得想来个拥抱,想不到竟然还能在车上遇见电视上的人,生活太离奇了。
在站立了大约两小时之后,我们在华山下车了。走出火车站的时候,有人很热烈地用笨拙的英语向我身边的这位外国道长打招呼,他们也许认为这位外国人会慷慨地消费。
我们吃完一碗面条之后,去小旅馆里午休了一会。景秀脱下脚上的鞋子,发现几个小洞,那是老鼠咬掉的。她说这双鞋子是她出家的时候,爸爸带着她买的,是当时法国最好的鞋子之一,在十年前大约花了一千元。
这双鞋子跟着她走遍了地球的很多地方,想不到会在华山走完它的最后一段路。为了消除她的忧伤,我说你的鞋子死了,或许你应该给它修一座坟,再立一块碑。景秀笑得像一棵水草那样摇晃。
我们先到玉泉院拜访华山派的开创者郝大通的塑像,看庙的道长也认出了景秀。道教协会的邹会长不在,我们失去了免费进山的机会。
华山的主峰在晴空里洁白无暇,在我眼里华山是我心中的玉,温润而一尘不染。路边的岩石上有陈抟老祖写在石头上的“寿山”两字,也许在这座山面前,陈抟老祖当时也无法掩饰自己的愉悦。
我和景秀计划先到九天宫去挂单,那里有泉水可以煮茶喝,还有舒服的床铺。八月的太阳下到处蒸腾着雾气,我感觉身上的能量在变成透明的热量往天上飘浮。汗水很快将衣服打湿了,值得庆幸的是华山的蚊子比终南山里的少多了。但还是有几个很快被汗水的气味吸引,要是被它们扎在皮肤上,会比打针还疼,而且还会留下一个毒包。

虽然我试图发慈悲心让它们吸一口,但是它们太贪婪了,我不小心就犯了杀戒。不过它们似乎对景秀更有兴趣,也许它们认为,这个从法国巴黎来的人血液里会带着香水的味道。
也许是天气太热的原因,河流的水声小了,有的地方露出了河床,河水在有的地方潜入了地下,水柔弱但却迂回向前。
在五里关之上的路边,我们发现树林深处一片开满花朵的平地。几位农妇坐在那里,地里站着一位须发很长的老道长。
我们走过去行礼,农妇们立即将石头桌子让给我们喝茶。那几位农妇都是山下来的居士,这二十多年来她们一直来这里帮忙干活。
老道长介绍说这个地方叫桃林坪,山崖下有几个岩洞,分别供奉着玉皇大帝和三官。三官在大地上曾经的名字是尧、舜、禹。
二十多年前他来到这里,这里曾经是个道观,现在只有两间石头垒的房子。他说因为有人来烧香,他就在这里照看香火躲避纷扰。
老道长建议我们去拜访住在大上方的曹道长,他说她已经住在山里很多年了,不愿意再回到山下去。
老道长很少说话,只是不停地咕噜咕噜地喝着水,目光望着群山。在这里就是清闲,他种的桃树上挂满了果实,菜地种满了各种水果和蔬菜。我们喝着他泡的大叶子的茶,味道很淡,有隐约的清香。他批评一位居士干活时不专心,回头走到树林的深处去了。
喝了两泡茶,我们起身告辞,抬头看见了河对面的一个山洞,居士们说那是龙王住的山洞,没有人能爬到那里去。

到达九天宫的时候已经是傍晚了,文道长在茶室等着我,他正在练习他的书法。自从我上一次下山之后,文道长在终南山的一个山谷里住了大半年。他找到一个据说是没有鸡叫和女人声音的地方清修。有人说他在修一种秘法。
大约几个月前,他又回到了这里,他比以前更年轻了,以至于看起来有些稚嫩的感觉。白天和晚上他几乎都在道观后面的山洞里静修。用他的话说,除了修行,目前他对其他的事都没有兴趣。
文道长将道院里收藏的所有的好茶都拿了出来,那些茶是台湾的居士供养的上好乌龙。喝了一壶茶,我拿起壶去山谷里取水,华山的水永远都是青绿色的,不管它们在山谷里奔跑得急促或是安静,色彩一直不变。这些水盛在茶杯里,变成茶汤后色彩更美妙。
每次到九天宫就是喝茶,喝茶修道是这里的特色,喉咙里鼓荡着柔软的茶汤,我回味着去年的这个季节,文道长带我爬上道院后面的岩石上去采八月楂。那些果实只挂在山崖边的树木上,它们的藤缠绕在灌木上,果子像猕猴桃。
八月份的时候,它们皮肤会开裂,剥开后果肉像十月的雪。果肉里均匀分散着黑色种子,味道像香蕉却带着清凉和甘甜。我喜欢这种果实的味道,它让我想起小时候冬天吃的雪的味道,清凉而又有淡淡的甜。
黄昏的时候,文道长打了一声招呼就回到他的山洞里去了,我开始站在院子里练习上次文道长传给我的采气法。练完功我吃到了刘居士煮的雪白的面条,然后倒头就睡。
第二天一早,叫醒景秀,我们朝山谷进发。我们要下到山谷里去,再从桫椤坪的河对面爬上去,到白云峰山顶的大上方去。一路上不断有人对我身边这位金发的洋道士感兴趣,他们不光眼睛不放过,还在语言上表达出他们的惊讶,而我已经习惯了做一片绿叶。
当我们坐在山岬上休息的时候,景秀发现她的发簪不见了,我笑她成了冒牌的道士。山风适时地将她的头发吹起来,景秀释然地笑了,她说:“你看,山风不是最好的发簪吗?”
明月入怀
很快我们开始爬大上方的路,与上次相比这次更吃力。不过再次爬这样的一条路感觉已经没有第一次那样惊险了。
中途休息了两次,我们到达雷神坐落在山洞里的家。确切地说那是一个岩缝,在比较宽敞的地方端坐着雷神,他的故乡在山下洛河的对面,在他的前面是悬崖,在雷神的头顶附近是一口井一样的隧道,有台阶和铁链通上去,上面是大上方。
我意外地发现路边上竟然有线缆,看来山上通电了。
大上方以前的主体建筑是岩洞,现在是岩洞和石头房子组成的道观真武观,在宇宙中真武大帝掌管着北方的天地以及大地上的战争。
在道观的门口我们与一位道姑相遇,她很急促地与我们打着招呼,带我们推开曹道长房间的门,然后闪进了厨房。
曹道长的房子太小了,我庆幸我的体形正好,如果我再肥胖一些会进不了房间的门。曹道长坐在炕上,盘着腿正在念经,房间里狭小得几乎无法站立。我坐到了炕边上,景秀立即提醒我需要站着,她提示说曹道长是坤道,我要保持距离。
曹道长看起来很精神,对于我们的到来她似乎一点也不意外。她已经八十四岁了,她是道教界为数不多坤道中的大师。大约六十四年前,她跟着母亲来到华山出家,她的师父梅嘉瑞道长让她住在南天门下的紫气台道观。1959年以后很多出家人被赶下山加入生产队,为了继续修行,她在太白山深处找到一个大石坎,在那里隐居了十二年,直到宗教政策恢复,人们可以自由选择修行生活后,她才回到华山继续修行。
我向她请教修行从哪里入手,她脱口而出:“先学做人。”然后低头继续念经。
我追问:“做好人在山下也可以,在山上有何不同?”
她回答:“在山上更清净一些。”
为了打破沉默,我继续追问:“做个好人需要用一生来实践,人做完了,一生也结束了,是不是意味着修道也完成了?”
她沉吟片刻,看着我说:“当然不是,你只管做人,人做好了祖师自然会来点化你。”
到了她用斋的时间,一位老居士送来斋饭,斋饭是大枣和花生,这位居士告诉我们曹道长这几年来的食谱里没有粮食,只有草药和花生、土豆、大枣。
我们从曹道长的房间里退出来坐在屋檐下休息,在喝一杯茶的时间里,我看到了另外两位道姑。这超出我的想象,大上方似乎从来没有这么热闹过,两位道姑其中一位一袭白色的道袍,走路像要飞起来一样。
与乾道不同,在她的发簪后面一块玉被穿起来戴在头发上,我在向她打招呼之后才知道她带着她的弟子——另一位更年轻的道姑从四川的群山中来大上方。
我想知道她的道号,结果不小心暴露了身份,她曾经在九华山佛学院挂单的时候看到过《问道》和我笔下的那些隐士,怕成为我笔下的又一个隐士,她拒绝告诉我她的道号。于是我在心里悄悄地给她取了道号:清风道长。她的弟子则是明月。

清风道长的师父是曹道长,她说她们在师父这里蹭饭吃,说这话时她哈哈大笑起来。
大上方的粮食由山下玉泉院的道教协会供给,他们只供给曹道长,其他人的口粮都是从曹道长这里分出来的。山下很久没有送菜上来了,中午我们只能吃土豆了。老居士端出一盆土豆,我们坐在院子的树荫下,一起为土豆脱皮。
在蓝色的炊烟里,我靠在石头墙上打了一个盹之后,拽着石壁上的铁链子,爬到了离地面大约一百米左右的山崖上一个小石穴里去。那里被人工开凿出来,坐进去还能放一些东西,如果躺下来,就须缩起身体才能容得下。我盘好腿朝洞外望去,正好可以看见华山的西峰和落雁峰上的松树,视线和风景都很好,但再待一会我怕会眩晕得掉下去。
刚返回地面,午饭就做好了。顾不上客气,我和景秀加入了吃饭的队伍。在吃过金黄色的土豆之后的很多天,那些土豆的香味顽固得无法告别,它们出现在了我的梦中。
吃过午饭后,清风道长像电影中的侠客那样,很轻盈地站在屋顶上,明月道长在为她递工具,她们用泥浆修补屋顶和瓦楞之间的缝隙。曹道长在每一尊神像前点燃香火,包括土地神和灶神,之后回到炕上去继续诵经了。
我站在真武观对面向道观看过去,清风道长的脚下望不见边际的深渊像天空一样深邃,我在心里为她祈祷。道观的房屋全部建在悬崖上,山风吹来,一切都像树木一样摇曳起来,老木门在风中自己关了又开。为了不被山风扫荡去,树丫上的毛巾被打成结。院子里的花木在山风里舒展着,黑色的籽簌簌地落下来,新的生命开始了另一个旅程。
我趴在道观门前的台阶下看蚂蚁在搬家,直到星星像山花一样在天空中显出橙黄色。
暮色中,清风道长终于回到地面上。洗净手,清风道长招呼说带我们去个好地方。我和景秀紧跟上去。她的任何一个动作似乎都有号召力,假如她要带我们去爬悬崖,我想我也不能拒绝。可是她带我们爬上了一个大石头,那个石头太高了,在曹道长的屋子上面。
清风和明月道长都上去了,清风道长站在石头上面,将景秀像拎一只枕头一样提到石头上面,我爬到了那块石头上,看到不是悬崖,而是满天的星星和对面山上的灯火。清风、明月道长说在这以前,她们也像我一样,在终南的群山里漫游,她们曾经在太白山呆了大约一年。
我在石头上躺下来,听明月道长讲她的故事。
明月道长说,你知道莲花的味道吗?夏天的时候,我们在黄昏时将采来的茶叶放到莲花的花蕊中去,夜色中花会收起花蕾,第二天清晨花瓣舒展开了。从花中将那些茶叶收集起来,用泉水冲泡,你会得到莲的清香。我们经常这样收集各种花的味道。
明月道长的声音很清脆,使我想起春天树枝上的百灵鸟。她说走了那么多地方就觉得太白山最美,那里的云最白,天也冷得有味道。冬天的时候刚洗完脸的毛巾随后去拿,发现手粘在上面了。那里的树很大,黄昏后躺在树上,树被山风晃动着,透过树林遥望天空,等待月亮爬上山。
停在山顶上休息,那时候满山的清辉,只有月光和自己的影子,在寂静中你会感受到生命的奇妙。山里的月亮比山外面的大,看着月亮经常会在树上睡过去,被风吹醒之后,有时候天就快亮了。
听着清风道长的声音,我以为我也睡在有月光的夜空下,睁开眼睛看到这个世界上最奢华的星空。星星像秋天原野上的野菊花开满了夜空,它们为欣赏它们的人绽放。我用眼睛贪婪地收集着它们,同时用耳朵收集满山的风声。风声里有陈年的松果坠地的声音簌簌入耳。
明月道长说这么多年来她们的脚没闲过,一直在跑,风里在跑,雨里在跑,雪里也在跑,白天黑夜也在跑,别人过年的时候她们也在跑。有时候自己也想要个答案,为什么这样,现在答案不重要了,跑中有乐趣,经常还碰见近百岁、一把白胡子的老修行者也在到处跑,他们不在这个山上就在另一个山上。唐朝的时候李白也是这样,他一生都在山水间漫游。
这些年她和师父结伴走了很多山,其实路走多了你会觉得越走越轻盈,在师爷这里除了做功课之外她们没有多少活干,就去爬山或是在石头上睡觉。
每天清晨师爷比树上的松鼠起得早,她会站在明月道长的窗前咳嗽几声。如果等一会没有反应,她会很耐心地叫徒弟清风道长的名字说,你看看那只懒猫是不是还在睡觉,等到这句话,明月道长会以最快的速度推开门,跟上师爷和师父去石洞前诵经。
师爷的食物中有明月道长最喜欢吃的大枣,师爷用斋时明月道长会不眨眼睛地盯着师爷的食物看,这时师爷会瞪着徒孙明月道长的眼睛打目光战。
之后她会先笑起来说:“谗猫”,明月道长会因此分到一份师爷碗中的食物。最后明月道长会为自己辩白,师爷你那些食物如果吃不完会被老鼠偷去,与其便宜老鼠为什么不多赏赐一些给“谗猫”?曹道长像小孩子那样笑着说:我有罪!我有罪!

夏天的夜晚,很多游客会趁着清凉的夜风登华山,山谷里灯光闪耀。那些灯光向山上移动,四周的山像一片森林,头顶上的星星不停地变换着位置。
晚上,我的住处被安排在接近地面的仓库里,那里有一个大炕,我刚跨进门,老鼠就用了很大的声音来欢迎新室友,它们的声音听起来兴奋又隐忍。
炕大极了,我只占用了一边,我想如果我的那些毛茸茸的室友愿意,它们可以在这宽阔的炕上跳一支舞。
第二天清晨,清风道长计划下山去背一些蔬菜上来。当我站在真武观的上方准备拍照片时,曹道长已经诵完经在菜地里拔草了,我也加入进去。
菜地里的白菜苗很小,还不能进厨房,曹道长在菜地以外采了一些野菜,那是野苋菜。早餐的时候它们出现在餐桌上,曹道长在所有的神像和灶神前燃香之后早饭开始,早餐是稀饭馒头和土豆。
吃完饭我背上行囊准备下山,景秀去向曹道长辞行,她神秘地对我说想拜曹道长为师。在我还没有反应过来之前,她已经进了曹道长的屋子。曹道长对这位法国来的修行者是抑制不住的喜爱,她接受了景秀的请求。
我在一边趁机建议景秀赶快拜谢,曹道长闪开了,她让景秀面对斋堂里供着的观世音大士顶礼。之后,曹道长在一张纸上为景秀写下新的道号:景宗秀。在这之前景秀是全真教龙门派第三十二代传人,在曹道长这里她则变成了第二十三代传人。
从大上方下来,我们用了大约一个小时,回到了桫椤坪,休息了一会儿继续登山。当景宗秀的力气接近极限的时候,我们又回到了青柯坪。两天的跋涉使她的脚跟不上心了,我猜想她大约支撑不住了。
回到九天宫,文道长依旧毫不吝啬地抱出一堆茶叶罐招待我们。吃过晚饭,道观里来了两位外国人投宿,他们和景宗秀聊了起来,一会儿景宗秀过来说她不能陪我继续走了,明天她和两位法国老乡回西安去。这两位法国人汉语都很好,他们来到中国求道并且工作。
受隐士和修道的吸引,他们想到西安一带的终南山里看看。景宗秀拿出她的电话,她的电话中,我的名字被用英文“隐者”这个词语代替了。她告诉他们,要找隐士可以找我寻求帮助。她还告诉他们说我这里有寻访隐士的地图。他们上当了,立即围上来要我在纸上写下那些不拒绝被寻访到的隐士的名字。
晚上下了一夜的雨,第二天早上我辞别景宗秀和文道长,背上行囊计划翻过山脊去仙峪寻访文道长说的那位隐士。出门的时候,文道长从院子的菜地里摘下两个黄瓜让我带在路上吃。推辞不过,我就带了一个,然后开始爬九天宫后面最陡峭的那一段路。
在老君梨沟的下面,我看到一位清道夫。他在陡峭的石壁一侧探出身子,用夹子去清理那些游客留下的塑料袋。我想表示对他工作的敬意,可惜我不抽烟,口袋里没有招呼的东西,于是停下来看着他干活。我感叹丢下这些垃圾的人没有觉悟,“没有什么关系”,这位清道夫说:“有的人喜欢破坏,觉得那样做有成就感,有的人做好事同样有成就感,这之间没有区别,只是每个人的心态不同而已。”
我想与这位清道夫聊几句,可惜无法停留,于是继续爬剩下的那一段路。

岭上多白云
路上我在想文道长说的那位隐居在仙峪深处的隐士,据说凡是认识他的人都会被他的琴声吸引。他走到哪里都背着琴,即使睡觉也将琴放在身边。
按照文道长的叙述,我需要趟过河,隐士的茅屋就建在河边上。我想象着他会坐在水边弹琴,云雾从水面上升起来,隐士头发披散在青色的岩石和墨绿的苔藓上,被山风梳过。琴声使空气生出一圈圈的气浪。
爬上山脊时,白色的太阳落满了整个山谷,山脊像一个集市,游客、卖纪念品的摊贩将山脊上的空间占满了。
从莲花峰的山脊上下来,南边的山脊上有青色的云团在移动。向北方望去,我想象着能看见黄河和渭河,但眼前只有浮动的白色雾气。我开始朝游人的禁区走去,在我的身后是青色和白色相间的峭立的山峰,它们像从水墨里长出来,淡淡地隐在云烟里。一条路穿过旅游局的职工宿舍,在河流的上游延伸过去。
雨季开始之后,山里变成了草的世界,路边上兰花一样的草和青翠的绿箩将路全部掩盖了。在旅游局的职工宿舍边遇到一个人,我向他打听隐士所在的那个地方。那里只有一户山民,那个人说大概需要两小时左右的路程,我心里踏实了一些。
他建议我应该拿一只手杖,用它提醒草中的蛇避让,我照办了。一个被河水冲刷下来的树根做了我的手杖,我用它来划开齐腰的草。
河边上有些茅屋,门挂着锁,路边的石头上有采来的药材在晾晒。采药人的扁担还放在那里,四周没有人迹,一些桃树出现在河边上,桃子上的绒毛还没有褪去。
路有时候在河上或者沙滩上,有时候在河水上有几块石头,几乎看不出人摆弄的痕迹,只能凭感觉走。大约过了一个小时左右,我发现我找不到路了。

河床越来越宽,到处都是巨大的石头,没有鸟兽的痕迹。除了石头,四周都是像树一样的草,踏上去半条腿就被淹没了。四周没有一个人可以问路,只有水里的黑色的蝌蚪,我只好原路返回,终于再次在草中间找到了路的痕迹。
在河边上我捧起一掬河水,痛饮而下。这些水在口中撞击有酒的清冽,再想品一品却又淡至无味了。回头时,我在一块大石头上发现了一双草鞋,但没看到采药人或牧羊人,我想那或许是河神的鞋子。河神不穿鞋子可能河水要涨了。
抬头时山谷深处的云浓厚得看不见根,我小跑起来,在一个山崖下出现了几堆牛粪。这些牛粪给了我鼓励,看来我的目的地快到了。终于,我在树林里发现了三头牛,它们看见我这样的不速之客过来,立即让开了路。
牛的蹄印开始出现在河滩的各个地方,周围依旧没有人。我想附近可能有茅屋,环顾山谷,在一个岩洞一样的山崖下,我看见几面旗子和一间茅屋,那个茅屋建在山崖下,通往山崖的路被牛踩出了千万条。怕打扰了隐士的清净,我压住想呼喊的想法,我想他可能正坐在那里等我。
一口气爬到房子前面不禁哑然失笑,原来这是牛的大本营,四处都是牛的气味。茅屋的门敞开着,三面红、黄、绿旗子在风中招展,我联想到刚才看到的三头牛,这三面旗子应该是那三头牛喜欢的。旗子插在那里可能是提醒那些牛,不要看见青草就忘记了回家的路。
从牛的营地下来,我沿着河水继续往前走,终于在两条河汇聚的地方看见了几间茅屋。从水中的石头上跳过去到了河对面,一只狗出现在我头顶,接着又有一只更大的狗向着我叫起来。
我对狗没有好印象,它们的出现让我觉的自己像一个如假包换的盗贼,或者不被欢迎的人。我猜想它们会在我的腿上哪个部位咬下去一口。在它们都冲过来的时候,我突然想起我包里还有一块有点发霉的烧饼。
那块烧饼是我从山上一个商店的路边上捡来的,本来我计划着在赶路的途中用来做午餐,现在我将烧饼分了一块扔了出去,它们立即去抢烧饼,我趁机往茅屋下走去。
吃完了那一点烧饼,这两条狗又堵住了我的去路。它们威胁着我,直到吃完了我手上的烧饼。这时茅屋的门推开了,一位抽着烟锅的山民出现在我眼前。他像计算好了时间一样,出现的时机恰到好处。两只狗这时开始向我摇尾巴。
我向这位老者打听,那位会弹琴的隐士是不是住在这里,他说不知道。我想他可能听不懂我的话,于是再用方言重复了一遍,回答还是不知道。
我在院子里的一块石头上坐下来,开始翻行囊。我想看有没有一包烟送给这位他。整个包都翻遍了,很无奈,我只好向他道歉说我没有带烟上来,也许看在我如此真诚的份上,他突然说:“你要找的是那个道士吧?他就住在河对面的房子里。”
我一回头,看见路边的一座茅屋。山民建议我和他分享那一锅旱烟,我拒绝了。如果我没有戒除烟瘾,我一定会滋滋地猛吸几口。
我向他问起山中隐士的情况,他告诉我前些年山谷里有一位道人在他的茅屋里坐化了,人们路过发现他的时候,茅屋门被石头从里面砌起来。人们拆了那些石头,发现他已经不知道何时停止了呼吸。在大约半天的路程以外的王刁岭,现在还有六个道人住在石洞里。
过了河,回到路上,我奔跑起来,远远地看见一位清瘦的道士站在路边上,我想他应该有很长的胡子,结果没看到。他说我路过他的茅屋时,他坐在屋子里,在我身后打过招呼,遗憾的是我没听见,结果就是我将那块烧饼送给了那两只狗。
我跟在他身后,踩着车前草和不知名的野花到了河边上的茅屋。门前的草很茂盛,看不出有人走动的痕迹,这是我刚才忽略这座茅屋的原因,我以为它是荒废的。
茅屋里走进去像一个洞穴,道人在锅里盛了一盆白米粥和一碗辣椒面递给我。他说除了这个没有其他菜可以下饭,他每天就吃这个。
我想起来我包里还有文道长送的黄瓜,于是拿出来。道士说正好可以给我下饭,我建议他留下来,我们推让起来,最后我还是将它留在了灶台上。

我看了看辣椒面,又看看门前青绿的野草咽了些口水,快速地喝光了那盆粥。
道士说这锅粥他已经喝了两天了。冬天的时候,煮一锅粥喝三天,夏天煮一锅喝两天。有时候想吃菜了,会挖一些黄精炒了当菜吃。做一次,可以吃很长时间。
我建议道士看在这高山流水的份上弹奏一曲,他说琴已经忘了,那是很久以前的事了,进山前就将琴送人了,在这里不需要多余的。
在屋子里我没有发现茶,只好喝着河水,坐在树桩上看松涛,听流水发呆。
中午的时候,道士去散步了。茅屋的窗下有炕,从窗子望出去可以看见山顶,有这扇窗子,我喜欢遐想的老毛病又来了。我想夜晚山高月小,窗外无古也无今,只有流水寂寂山风吹衣。
流水声里我午睡醒来,道士还不见踪迹,山雨开始落下来,涛声震耳,一会太阳又出现了。我站在河边的石头上摘了几个核桃,用石头砸开剥去绿色的皮壳,掏了清甜的核桃慰劳一下寂寞的肠胃。
接近黄昏的时候,道士散步归来,他说有时想出去走走,就在山野里半日乱走,从山谷的分岔走半天可以到王刁岭,另一个山谷可以走到终南山的南麓。
我问,在这里有所得吧?他说一无所得,想得到什么就不会来山里,在这里你会体悟大道,大道超出世间,不以人的善恶为准则。你看动物们弱肉强食,你可以很轻松地改变它们,你依照的标准是你自己的,不是自然。北方的草原狼很多,牧人的羊经常被吃掉,前些年有很多人用猎枪打狼,很快狼被打完了,人们发现羊开始因为疾病大量死亡。后来有人从远处带来狼,狼出现的时候,羊群重新开始变得有活力。

生死也是自然,天生天杀,道之理也。如果你的眼睛只看到人,那么你只会站在人道上说话和决断;如果你的眼睛看到的是整个地球,你的道就超出了人和其他生命,而大道就是整个宇宙。
人们有烦恼就想着去解决它,其实有些烦恼不需要解决,只需要包容。你看天上的云,它们瞬间涌起似乎遮盖了日月,其实遮盖的只是你的眼睛而已。如果你的眼睛看到的是没有边际的虚空,那么它们可以忽略。有什么不能被包容?以前在我的眼里,琴是整个世界,丢掉琴我看到了更大的世界。有烦恼的是人,想要清净的也是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