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语 对我来说:方舟子:從詩人到戰士

来源:百度文库 编辑:偶看新闻 时间:2024/04/28 01:57:20
          方舟子:從詩人到戰士

“把生命虛度到現在,玩兒過的花樣可不少;但是自從十年前那個驕傲的少年被‘一朵迷路的蒲公英’迷惑,無意中闖進這座古老因而不合時宜的花園,雖幾經掙扎,至今還沒能走出來,也可説是冥冥中的一種執著吧。”

這是方舟子1994年新語絲詩歌專輯自序中的開頭。

“驕傲的少年”這個意象在方舟子1988年的一首詩中也出現過:“有一位驕傲的少年/坐在角落裏/慢慢地品嘗她的微笑/再也沒有人會來了/有一位驕傲的少年/坐在角落裏/她已消失/最後她的微笑也消失了/有一位驕傲的少年/坐在角落裏/她不再相信眼淚/他不再相信奇跡/她只是一滴眼淚/他自己就是奇跡/有一位驕傲的少年/坐在角落裏/再也沒有人會來了”。

很難相信以“打假鬥士”縱橫四海的方舟子,曾經是個有些酸溜溜的驕傲的少年。

詩蝴蝶夢

八十年代,是詩人獨步天下的時代。每個人都曾撫摸過詩歌。

方舟子從高中時開始寫現代詩,第一首詩發表于1987年。1986年,他考入中國科技大學生物系一年以後,科大成立了荒原詩社,他是元老之一。“我上學時花在專業上的時間不是很多,整天都在搞社會活動,比如荒原詩社。”而他在高中時文科的成績實際上更好一些。他説文科根本沒人能和他比,於是語文老師建議他讀文科,説拿個高考第一絕對沒問題。

但他堅持要去讀理科,因為文科可以自學。他説:“我從小就對生物很感興趣,我是生物興趣小組組長,採集了很多標本,植物、蝴蝶標本,其他人讀生物是因為生物熱門,我是惟一對生物特別感興趣的。我總成績不錯,語文拿了全省第一,是語文單科狀元,也算是報答我的語文老師了。我們科大那個班是全國平均分最高的。但到了科大後,發現生物系的課程根本不做標本,對我沒有太大的吸引力。”

時至今日,方舟子提到“標本”的口氣裏還殘存著興奮,但對詩歌卻沒有熱情了。採訪時,我特地帶去了幾本後來的《荒原》詩刊,他隨便地翻了翻,就放下了。1997年以後,方舟子基本不再寫詩。“人過三十就沒有那種激情了。一般的人寫詩還是靠著青春的衝動,過了三十基本上就沒這種衝動了。所以我還沒到三十的時候説過:一個詩人如果不自殺的話,就不要再寫詩了。”

天下有賊一面埋伏

看來寫詩的方舟子是個一般人。但作為一個十幾年如一日的“獨立打假人”,真不一般。毛澤東曾經教育我們:一個人做一件好事並不難,難的是一輩子做好事。所以説,一個人打一件假並不難,難的是一輩子打假。因此可疑。

有人深刻地懷疑方舟子打假背後的動機,因為“天下攘攘,皆為利往;天下熙熙,皆為利來”。毫無疑問,方舟子確實以這種方式獲得了社會知名度,並在去年被某媒體評為公共知識分子之一,儘管他已經嚴厲地“請辭公共知識分子”。還有人稱方舟子的話語體系充斥著“文革”的思維和用詞,是典型的紅衛兵邏輯。

我也注意到,在採訪中,非常頻繁出現的一個詞是:“揭露”。

面對持“動機論”或“陰謀論”的反對者,方舟子一再“申辯”:打假是性格使然,社會責任感使然,科學精神使然,理想主義使然。又有人問,可不可以用更和風細雨的言辭打假呢?方舟子認為:做人可以厚道,但打假絕不厚道。

“對弄虛作假的人,用怎麼樣嚴厲的語氣都是合適的。他做假本來就不要臉了,你還替他留點臉皮?我不是和你做學術爭論,因為這不是學術的問題。應該有什麼就説什麼,老説什麼做人要厚道,但弄虛作假的人本來就不厚道,你還跟他講什麼厚道?他對消費者和公眾根本就不厚道,對他厚道就害了別人。我經常引用魯迅的一句話:如果説良家婦女是妓女,那是罵人,但如果説妓女是妓女,那就不是罵人。”方舟子如是説。

方舟子1990年赴美留學後,偶然地踏上了“打假之旅”。

八十年代,國內有一個赫赫有名的“大氣功師”嚴新,曾被請到清華大學,在生物、化學等係搞外氣改變分子結構的實驗,後續的媒體報道推波助瀾,使嚴新家喻戶曉。何祚庥嘲諷地説:嚴新説自己能讓導彈改變航向,我説那就請“大師”到足球場上發發功,讓我們的男足也早日挺起腰板。結果“大師”不願意,足球的方向都改變不了,他還能改變導彈?

方舟子最早的打假對象就是嚴新。1990年,嚴新去了美國。1993年,方舟子開始揭露嚴新氣功。他説:“嚴新可能覺得在國內沒法騙下去,就跑到國外去了,去賺錢,招了很多留學生徒弟。當時是九十年代,聽他一場講座,門票就要四五百美元。很多人還開車幾百英里,就為了聽他一場講座。他搞的是帶功報告,下面有人哭,有人笑,癱瘓的就站起來了。實際上這是一種集體催眠。他現在仍在美國,有一個國際嚴新氣功協會。他還講辟穀,我認識的一些留學生,餓得面黃肌瘦,就是為了辟穀。”

1994年,方舟子以他創辦的新語絲網站為平臺,令遊擊式的反偽科學和打假逐漸進入公眾視野。獨孤求勝,不依不饒。

真實的謊言

方舟子大大小小的打假案例近400起。最成功的應數“核酸營養騙局”和“北大法學院德懷門”事件,揭開了保健品市場和高校考博黑幕。2001年,方舟子在新語絲網站發表《新的商業騙局和新的“基因皇后”》一文,指出所謂的“核酸營養”是一個商業騙局。他説:“兩個月前回國時,我發現我早在一年前就揭露過的‘腦白金’正在熱銷中,同時又新冒出了一種‘靈丹妙藥’:核酸營養品。當時有一位記者問我對這種核酸營養品的看法,我不假思索就回答:那比‘腦白金’還要荒唐。”

此後《南方週末》以頭版的報道掀起了“核酸之爭”的高潮,這場高潮竟是由於報紙被“神秘收購”而引發的。“影響最大、最受關注、交戰最厲害的就算珍奧核酸了。國內的媒體全都報道了,《南方週末》那期被珍奧核酸收購,成了一個大新聞。”方舟子提起這件陳年往事,仍然激動不已。

而“德懷門”事件,從一封不起眼的實名來信,到網上的口誅筆伐,具有極為強烈的戲劇性。網民做主,好戲連臺,將北大法學院院長朱蘇力逼到尷尬的角落——“欲説還羞”。

他們的仇恨刻骨銘心

方舟子人很瘦。説話音頻很高,但非常喜歡笑,三句話中必笑一次,有時好像也沒有笑的理由。

沒有什麼特異功能

時代人物週報:你和司馬南關係不錯,但罵司馬南的人很多。

方舟子:因為他得罪了很多人,特別是江湖上的。他得罪了很多所謂大師——特異功能的大師。還有司馬南人比較招搖,他喜歡表演,你要跟司馬南在一塊,你就什麼話都別説了。他太喜歡顯山露水了,但他不是不懂裝懂的人。他以前也是個大師,練氣功,過去他是真的相信他有特異功能,能給人發功、治病,有一些人確實被他治好了。他就混到這圈子裏了,發現都是騙人的,一幫騙子。他開始反省自己:為什麼我沒有騙人?為什麼我能把別人的病治好,他開始去看書,發現發功治病實際上是靠心理暗示,像催眠術一樣。於是他就開始揭露他們,把他們的招數指出來。有很多人説司馬南、何祚庥反特異功能是投機,其實他們在反特異功能和偽科學時壓力很大,因為國內的大氣候當時是支援這些的。

時代人物週報:為什麼當時有那麼多人相信特異功能呢?

方舟子:從七十年代末就開始了。1978、79年有一個耳朵認字的現象,很多大學都在研究這個。那就是個小魔術,靠偷看的。

時代人物週報:有沒有真的有特異功能的人?

方舟子:現在還沒有發現一個。那些所謂大師都被揭穿了。

時代人物週報:氣功是偽科學嗎?

方舟子:氣功看怎麼説。比如通過入境,調節身心,這是可信的。但有人説練氣功能發外氣,有特異功能,這就是假的。也許可以給自己治病,通過自我暗示起到身心調節的作用。因為很多疾病實際上是心理病,可能太緊張了,節奏太快了,通過練氣功達到平靜的狀態,慢慢病就好了。我自己也練太極拳,和氣功有相通之處,這個肯定對身體有好處。

時代人物週報:可是像發功這些,在武功裏也是有記載的呀?

方舟子:可能武笈裏有記載,可有記載不等於是真的。可能是想像,編造或傳説而已。

“別把王海和我相提並論”

時代人物週報:你本人對打假到底有沒有興趣?

方舟子:我興趣不能説很大,但也不能説一點沒有。如果説一點興趣沒有,也不可能持續這麼長時間。但我主要的興趣不是在這塊。對我本人來説,它很難流傳下去,因為有時效性,過幾年就沒人看了。不過社會意義很大。比如我揭露了某種保健品和藥是假的,很多人就不會上當,花冤枉錢。揭露學術界這麼多年,以前大家都不重視,都不知道有這麼黑暗,現在大家關注了,這也是一個功勞。

時代人物週報:但你被貼了打假鬥士的標簽,你覺得合適嗎?

方舟子:我不能算是什麼鬥士,還有人説我是學術界的王海,我最討厭這種説法了。我和王海根本就是不同層次的。他是抱著經濟目的的,他可以靠這賺錢,我一點錢沒賺到,還要倒貼調查成本在裏面。我的境界和他不一樣,不能相提並論。

時代人物週報:保健品是不是都是沒用的?

方舟子:有一些維生素對缺乏的人是有用的。但國內的保健品都是號稱神奇的。最早的是太陽神口服液吧?要把人參蜂王漿算上去,就更早了。蜂蜜是有用的,但也沒神奇的保健效果。

時代人物週報:你是不是只信維生素?

方舟子:不,維生素我也不信。只對缺乏的人有用,吃多了不好。

時代人物週報:那排毒養顏産品呢?

方舟子:排毒本來就不是一個醫學概念。國內好多排毒養顏産品實際上就是泄藥,吃了讓你拉肚子。

時代人物週報:你揭露這些保健品,他們會不會找你麻煩?

方舟子:珍奧核酸説我是拿了美國的錢,想搞垮中國的民族産業。我去電視臺做採訪時,提到珍奧核酸,最後都被刪掉了,那是他們的廣告客戶。

“我很珍惜我的名聲”

時代人物週報:有人覺得你有“文革”思維。

方舟子:就是説我喜歡扣帽子打棍子吧?文革的那種扣帽子都是沒根據的,我説的都是有根有據的,不是一回事,根本不能説是扣帽子。我説話比較尖銳,你做假我就説你做假,如果你真是做假,我就不是扣帽子。我文章裏都列了證據,不是扣了帽子就不管了。

時代人物週報:在思維方式上會不會有相似的地方?

方舟子:沒有。我的思維方式很受西方科學傳統的影響,有一説一,有二説二。你有多少證據,就説多少話。西方人批評別人是不留情面的,不像中國人要顧臉面。

時代人物週報:你得罪這些人,對你的現實利益有影響嗎?

方舟子:會有。本來某個出版社要出我的書,但後來不能出了。我曾經要去一個大學開一門課,我課都備了,突然來一通知説這課不開了。但我不會很在意這些事。我有一個好處,就是因為我沒有單位,不涉及到人際關係,他們想來報復我很難,不知道通過什麼手段。或者失去理智把我打一頓,這種危險倒是存在。有些朋友很擔心,他們説我至少給珍奧核酸造成一個億的損失。如果他們還想做生意的話,應該不會幹這種事。我和司馬南不太一樣。司馬南被人打過很多次,就因為他得罪的是江湖騙子。司馬南提醒我還是要小心,難保一些人會頭腦發熱。他説:他們對你的仇恨是刻骨銘心的,你不能太大意。

時代人物週報:但你會不會形成話語霸權?

方舟子:為什麼人家會相信我説的話?因為我説的話都是有根據的。如果我亂説,人家也不會信我,也不會有權威性,我已經有信用了。如果我不珍惜這種信用,我自己的聲譽就會被破壞了。這也是我非常小心的,我是很珍惜我的名聲的。

時代人物週報:打假有沒有深層的心理動機?為什麼堅持這麼久?

方舟子:我覺得和性格有關係。也有人想模倣我,但只能做一兩月。我做事比較執著,做一個事,不會輕易放棄。

時代人物週報:你覺得你偏執嗎?

方舟子:我不偏執。偏執是非理性的態度。我知道為什麼要這麼做,這樣做的好處在哪。不是説對我個人有什麼好處,是對社會有什麼好處。我還是看得比較準的,並不是説一時的衝動,非要鑽這個牛角尖。只能説比較執著。

《時代人物週報》2005年2月1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