护士工作满意度调查表:韩寒方舟子之间的“狮虎之战”面面观

来源:百度文库 编辑:偶看新闻 时间:2024/04/27 21:11:53

韩寒方舟子之间的“狮虎之战”面面观

主笔 胡展奋

 方韩不再是神话

狮虎之战,哪个为王?

百科答案:生活在不同的纬度,两者不可能较量。本题无解。

但,今年春节,“狮虎相遇”,方韩掐架。貌似零概率的较量爆发。

两个网络巨人而且还公知着哪,咋瞬间沦为普罗消费、大众玩资?那个叫做“麦田”的大概永远不会想到自己会像突尼斯自焚小贩一样,宣布了一场消费的结束,又引发了一场掐架的开始。

比较夸张的说法是:几乎所有的微博都“站队”了——所有——从公革到公知到公痴到公务到公草,微博上凡能走两步的都兴致勃勃地来上几句,予生也晚,没见识过延安整风,印象里只有“文革”晚期的“尊法批儒”运动才如此癫狂和混搭。

更具“整风”味道的是“被站队”,只要你走步,不把你划入“方队”,就是“韩队”,你自以为乖巧狡黠,那就是更讨骂的“骑墙”……

滤过万千口水,渡劫无数魔障,这场掐架的唯一意义在我们看来无非就是:“方韩不再是神话”。

且看“青年意见领袖”,悬赏在前,兴讼在后,向来笑骂“谁都别装”的他,忽然比谁都装,装苦读、装渊博、装法治、装无辜、装哀兵——我们宁可相信没有“代笔门”,但是韩少不装的神话“啪”一声破了。

一直擅长江湖“私了”的韩寒,居然拦轿报官叫起了“法官!警察!”唬得我等一愣一愣,好比“白相人阿哥”,忽然也扛上了派出所——“他这是怎么了”?!

韩少的表现与大家所期望的“韩寒”反差太大,其潇洒倜傥何在?其恣意嘲骂何在?怎么人到三十就“急吼吼”地大裤衩也拖出来了?无论悬赏,还是诉讼,皆非韩氏风格。因为,无论麦田,还是舟子,他们的“质疑”迄今都不足以致命。假如是过去那个韩寒,其自信、傲慢、诡谲、嘻笑乃至自嘲,不将对手打得屁滚尿流才怪!

再看“打假斗士”,同样水准大失,准头大失,我们拼死保护他的质疑权利,但也拼死质疑他的逻辑证据;我们拼死保护他的孤胆勇敢,但也拼死规劝他的偏执意气;迄今为止方舟子只提出了一些自称为合理的怀疑,并不构成证据、特别是法律意义上的证据。

原来一旦他“意气用事”就远远不是“百战百胜”的!所谓“大小百余战,所向披靡”的方氏神话何尝不也轰然倒地!

两个神话都“啪”地破了,狮虎相争,两败俱伤,平心而论,这是大家最不愿看到的。但撇开狮虎之争的种种意义不谈,只取一瓢足矣,那就是现代中国不再有神话,现代中国也不需要神话,当年哪尊大神不都走下神坛?皇天后土,还有谁能再“装”下去呢?

都说人话吧。尚飨!

韩寒:我是被逼无奈

应琛

我从来没有上过神坛。我常说,时无英雄,使竖子成名。我在我的书里写的是我只是一个被灯光照着的小人物,也没有说我是神坛上的。而方舟子才是自己感觉在神坛上的人,只有在神坛上的人,才永远不道歉。

这一次,韩寒不再淡定,甚至可能还有些蛋疼。

一场主题为“韩寒是否人造”的论战,因为有了方舟子的加入变得高潮连连。

在方舟子甩出“连环炸弹”后,韩寒方于1月29日正式对外宣布,已委托律师在上海向方舟子提起诉讼,索赔10万元。

近日,韩寒接受了《新民周刊》的专访。采访中,他一再强调自己没有代笔并希望他的读者能够更加理性地对待方舟子及其支持者。

其实,对韩寒而言,是否代笔只是一个表象,对其才识和才思的怀疑才是质疑的实质。

正如韩寒在博客上的表态:在未来会“用作品说话”,以证清白。质疑者以及背后沉默的公众,甚至韩寒的粉丝,更多渴望看到的也正是韩寒扇动翅膀时鲜活羽毛下的金色光芒。

所有恨我的人这次终于找到了宣泄口

《新民周刊》:方舟子正式公开质疑你到现在只有半个多月的时间。有人觉得,按照韩寒的性格,应该在关键时刻才拿出手稿这一“重磅炸弹”式的证据,让方舟子无话可说。这次拿出手稿,会不会太快了一点?

韩寒:其实不是这样的,因为我知道即使拿出手稿,方舟子也不会认。他可以说你的手稿是以前就抄好的。而且我觉得,我这些东西拿出来越晚的话,相信方舟子的人就越多。到最后人们都失去兴趣了,认为我的文章就是有人代笔的,那时再拿出手稿的话就一点用都没有。我肯定要在第一时间把所用能证明我的东西拿出来。

按理来说,是谁主张谁举证。他主张的话,应该是他来举证,但他却没有任何证据,完全靠他的猜测。我这样做是希望有个司法机构能够鉴定,你可以说司法不公,但没办法只有那儿可以鉴定。总不能让方舟子来鉴定吧,万一方舟子烧了我这些东西怎么办?所有对他不利的,他都是视而不见的嘛。

《新民周刊》:换句话说,是不是你认为随着这次事件的进展,再不起诉的话,相信方舟子的人就越来越多了?

韩寒:起诉真的只是因为不能够开这个先河。开了这个先河,所有的文字工作者都会倒霉,包括记者也是这样。当同行想搞你的时候,就会拿出这个手段来搞你。因为这个手段被证明是可行的。这不是相信他的人多,还是相信我的人多,这件事情本身就是荒谬的。我的文章手稿所有的东西都拿出来了,只要有人相信他,对我来说就是不公平的。他的行为伤害了我的尊严。

《新民周刊》:有法律界的人士谈到这样一个概念,他们觉得代笔这件事,只要两厢情愿,不应该上升到法律的层面,方舟子固然有错,但韩寒也太较真了。

韩寒:这是我写作的名誉所在。我告到法庭并不是希望判方舟子什么,只是希望可以鉴定我所提供的全部证据。

《新民周刊》:什么时候决定起诉的?

韩寒:节前我就已经想起诉麦田了。就是因为法院没开门,才拖到了现在。

《新民周刊》:原来你早就决定起诉麦田了。

韩寒:对。起诉麦田更多的是因为《萌芽》和新概念比赛那一块,因为他说我们比赛的公正性有问题,但也是仅凭猜测没有任何证据。后来,他向我道歉了,我也接受了他的道歉。

《新民周刊》:但现在李其纲还是要起诉麦田,麦田却又重新站出来说要质疑你到底,好像道理上有点说不通。

韩寒:很多时候人就是为了报私仇。有多少人喜欢你,就有多少人恨你。这次终于让所有恨我的人找到了一个宣泄口。

《新民周刊》:起诉的程序进行到哪步了?

韩寒:法院还在受理,正在对材料进行鉴定。(最新消息:上海市普陀区人民法院证实,2月3日韩寒已委托律师到普陀区人民法院正式递交相关诉讼材料。)

《新民周刊》:家里人对你起诉表示支持还是觉得你应该一笑置之?

韩寒:没办法一笑置之。因为以前没有人会相信韩寒的文章是别人写的。但现在一百个人里就算只有五个人相信韩寒的文章是有人代写的,他们就会去传播。

《新民周刊》:有人认为手稿只能证明是那个年份,是你写的,但不能证明是你原创的。

韩寒:那我就没有办法了。除了手稿,我还有家书,同学们也能替我证明。我如果拿出这么多东西还不行,那其他作家怎么办?

《新民周刊》:方舟子在接受采访时也说,在上海起诉可能会有失公平,会不会考虑异地?

韩寒:不会。无论怎样,你赢了的话,方舟子可能会说法院不公,他怎么都会把自己放到一个受害者的角度。但这件事的受害者是我,他才是一个加害者。现在变成,受害者反而要不停地拿出证据,加害者只要靠想象。

《新民周刊》:现在你起诉了,局面恰恰就变成你要拿出证据来证明你没有代笔。

韩寒:因为我不证明,越来越多的人会相信方舟子。有些人是不会站在文学创作的角度上去考虑问题的。这种传播对于一个作家来说,其实是很致命的。而人们往往又乐于听这些传言,对我来说挺无奈的。这种情形我相信可能不会在其他地方发生,也许这里才有土壤。

起诉不等于求助体制

《新民周刊》:从开始到现在你的情绪变化是怎样的?

韩寒:其实我一直是挺愤怒的。一个写作者受到这样无理的(指责)是很悲哀的。我都有那么多证据了,还能有人不断地在那里质疑,还是无奈和失望更多一些。

《新民周刊》:方舟子这个对手也挺棘手的。

韩寒:我不认可他是对手。从他的文字来看,他就是要来抹黑我的,就是把一个人往死里整,说一些有的没的。

《新民周刊》:你一贯给人的感觉是以“玩”的心态对待一切,为何这次在对待方舟子的态度上显得不那么轻松?

韩寒:我没有办法轻松啊!对于方舟子来说,他一口咬定我的文章是别人写的。方舟子其实是有一定受众,也有一定的影响力。他在那里打假又在拿不出任何的证据情况下这么说我,这对于任何一个作家来说,都是最大的伤害。

所以我没有办法(像之前那样在晚上调侃他几句)。因为调侃,别人会以为你心虚,为什么不正面面对他的质疑。实际上他的质疑我确实没法回答,比方说,采访中我说我睡在下铺,他觉得为什么你小说里却写你睡在上铺。他拿学术打假的一套东西去打一部文学作品,这本身就是关公战秦琼的事情。如果我要解释的话,我一辈子解释不清楚。明明我书里写5月4日那天下雨,结果他一查5月4日是晴天,所以我是一个骗子,这就没完没了了,我觉得。

《新民周刊》:你的意思是以起诉的方式就能结束他这种“没完没了”的行为?

韩寒:当然结束不了。因为方舟子认为法院的判决说明不了问题,他永远也不会道歉。法院的判决也不会对他有任何影响。起诉只是证明我的态度而已,这件事情不能成为迫害作家的一个先河。否则的话,即使我有手稿,我有书信,你还来质疑我并且还有很多人相信你。这就等于开了一个先河,当你看一个作家不顺眼的时候,就可以没有观点之争,没有文学之争,直接来这一手。谁先说文章不是你写的就占了先机,作家没法自证。且不说我还有这么多证据,那方舟子怎么证明那些文章都是他写的?

《新民周刊》:现在也有这样的看法,韩寒的文字言行向来是站在体制的对立面,勇于说出事实,向往自由的,这也是很多人喜欢和欣赏你的原因。但这次的事件,韩寒最后又乞灵于体制,难道以前他都在装吗?

韩寒:我觉得这并不矛盾。你受到了伤害当然是上法院。我知道法院有很多不公。但是能有什么办法呢?要给自己一个证明,难道把我的手稿给方舟子?我想不出任何的办法了。我觉得作为一个文字工作者,我想不出任何办法了。

这跟体制不体制没有关系,而且我也不是一个反体制的人。我反的是很多的不公。

对于法院……我觉得……反正……我以前其实也打过两三起官司,也都是关于著作权的,因为没有办法,那个时候。

事实上,不管我怎么做,他们都会挑出错来。如果不去法院起诉,很多人又会说你是不是心虚,一方面在说方舟子诬蔑你,一方面又不去法院起诉,明显就是心虚。其实怎么做都是错的。

《新民周刊》:会不会担心因为这样的举动而流失一部分粉丝?

韩寒:为什么?因为他们觉得我永远不可能上法院?确实,法院在体制内,但这不叫求助于体制。就像我也接受了十几个媒体的采访,其中也有新华社的,难道要说韩寒求助于新华社?如果新华社要采访我,我拒绝的话,那这样只去采访方舟子,文章出来就会是他的一面之词。

《新民周刊》:你刚才说他的点都找得很准。抛开这件事,你觉得方舟子是不是一个聪明的人?

韩寒:那他的身边为什么几乎没什么朋友?我不觉得他聪明。一个人的聪明不是这样来体现的。如果硬要说他聪明,那也只能说明他整人的聪明,就是说只能体现出他很有资格成为康生和姚文元。

我确实没有读完《二十四史》

《新民周刊》:想到过有人会用这样的方式来质疑你吗?

韩寒:当时没有想到。因为我觉得我没有任何东西可以让他去打假的。文章是观点之争,他也争不起来;我的学历,本身就是初中文凭,还有什么可打的;我的赛车成绩,也都是真的。但我没有想到,他会想出这么一招。其实是挺阴的。

《新民周刊》:在方舟子质疑你之前,你对他的印象是怎样的?

韩寒:之前对于他的有些打假还是挺关注的。但从他开始搞王菲、李开复、李承鹏和于建嵘的时候,我就觉得很奇怪,有点莫名其妙了。每个人都有他的缺点,在2008年接受采访肯定与在2004年接受采访时有些出入。方舟子就会用这些自相矛盾的地方来证明这个人人品有问题,事实上这些是不成立的。但很多人又都乐于见到他人的偶像垮台,于是就在旁边起哄。方舟子恰恰就是利用了人们这样一种心理。

《新民周刊》:在你看来,方舟子加入这场论战的起因是什么?

韩寒:我一开始觉得也很奇怪。方舟子最早在微博里大致是说我“一边悬赏,一边又在删除证据”。事实是,我那些文章是在2008年就删除了的,因为那些写的都是一些生活琐事,放在博客里很幼稚。但方舟子突然跳出来这么说,会让人觉得韩寒很心虚,在销毁证据。我只不过是指出他这样做不严谨,不科学。可能是这样就激怒他了。

《新民周刊》:你认为是你的回复激怒了他。但也有人认为,是你悬赏了两千万让人来帮你找出代笔,方舟子只是接受了你的邀请,你现在却要反过来告他,好像做得不太厚道。

韩寒:不是这样的。我悬赏两千万的原文是说,有任何人可以证明他的亲朋好友在为我代笔,那个人就可以拿两千万。因为我觉得这世上没有任何事可以做到密不透风,如果你在给一个人做团队工作,你身边的亲朋好友肯定是听说过的。我只是鼓励大家“人肉”,但方舟子做的是捕风捉影,只是说我的文章肯定有人代笔,其实是偷换了概念。

方舟子特别擅长玩这种偷换概念、断章取义、掐头去尾的手段。所谓的领两千万,其实很简单,你把我所谓的写作团队或者是幕后代笔找出来,但必须有证据,没有证据就是在抹黑我。其实,他在做什么他心里是很清楚的。

《新民周刊》:对于这次的事情,有说是质疑、也有说是打假、还有说是诽谤……你自己是怎样来定义的?

韩寒:我不同意任何的叫法,我也不给它做任何的定义。

《新民周刊》:但方舟子一口咬定,对你的质疑属于学术批评,不是诽谤。你怎么来界定?

韩寒:你可以说我文章差,你可以说我人品差,都没有问题。但你说我的文章是有人代笔的,而且百分之百肯定。这已经完全超出了文学批评的范畴。你见过全世界有这样的文学批评吗?文学批评到现在有几百年的历史了,有上来就批评这本书不是这个作者写的吗?

《新民周刊》:如果方舟子他的文章还是那么写,但不做结论,只是说经过他的分析,韩寒的文章可能是有人代笔。这样可以吗?

韩寒:我觉得也可以。但以他打假的身份来讲,是不厚道的。因为他没有任何的证据。那就意味着,他以后要是看哪个作家不顺眼了,就可以找出那些不成立,但却有蛊惑力的(证据)。到后来,他就是为了报私仇。他先证明我不诚实,说谎,因为我读《二十四史》……

《新民周刊》:对,这也是很多学者比较质疑的一点。因为《二十四史》好像有几千万字,没几个人敢说读完了。

韩寒:我当时的原话是这样的:我很喜欢读书,我彻夜地阅读《管锥编》、《二十四史》……当然里面有我表达得不严谨的地方,我当时读的是《新唐书》、《旧唐书》还有《明史》,《二十四史》当然是读不完的,但一一列举又显得很繁琐。《二十四史》太多了,我没买全,我后来还买了一个简史,因为白话文更易于阅读,但我也没有读完。我只是说我在彻夜阅读这些书。但方舟子马上偷换概念,说我读完了《二十四史》。他的第一步就是曲解我的话从而说明我是个骗子。

博客本身也是文学作品,我的确写得不够严谨。但人所有的采访说话中都会有一些漏洞,你如果要抓住这些漏洞,反复攻击和放大的话,任何一个人都是会被搞垮的。尤其当你去攻击一些名人时,讨厌这些名人的人肯定存在,他们就会不停抹黑。现在看来,对一个作家最抹黑的方法就是说文章不是他写的。方舟子的动机是非常明显的,可能就是我写了文章说了他两句,他就用他的手腕(给你点颜色看看)。

《新民周刊》:方舟子这次还质疑你的父亲可能是你的代笔。如果没有记错的话,你父亲在之前接受采访时曾经说过“韩寒”是他的笔名,是不是从那时起就有人怀疑过你父亲是你的代笔?

韩寒:我父亲用这个笔名是在我出生前,我出生后他就不再用了。他用这个笔名发表过一两首爱情的诗歌。我父亲是在《故事会》上写农村题材的爱情故事的。他连英语都不会,他根本不可能帮一个高中生去代笔,这感觉是完全不同的。

《新民周刊》:也就是说,怀疑你父亲是你的代笔只是从这次事件开始的。

韩寒:因为他们一开始说我的文章是有团队写的,后来发现我没有团队。又说我早期的文章是由路金波策划的,后来发现路金波当时在罐头厂工作。最后只能说是我父亲了,于是就在我的文章中找出有很多中年人习气的地方,比方说“肚子”写成“肚皮”之类的。虽然有些人听来很可笑,事实上,真的会有人相信的。

《新民周刊》:就像方舟子质疑你那篇《杯中窥人》中的纸团一样,那团纸到底是什么纸?

韩寒:那是一篇文艺作品。虽然是一团纸放在里面,我把它写成布。当时在场的就只有李其纲、我和一个监考老师。我父亲出去买东西了。说法不一,只是因为过了十三年,谁都记不清了。而且真的是因为没有串通,才记不住,串通了才能口供一致。

这个事情我已经解释得很清楚了,当时我们家住在50平方米的房子里,去市区都是打车的,怎么可能去操纵全国性的新概念作文大赛。如果有人能操纵,也绝对不是我父亲。绝对其他人就操纵,去拿奖了。

《新民周刊》:除了新概念作文,被重点质疑的还有你的《三重门》,方舟子说你和你父亲在说法上有出入,你现在能回忆一下当时写书的情形吗?比方说,你说过自己写作不喜欢被别人看,但又说《三重门》是同学们看着你写的。

韩寒:我写作确实不喜欢被别人看,但那是在课堂上没办法,同桌都会看。然后我觉得写的好的地方也会读给他们听。但是到后来,我不喜欢写东西的同时后面站着一个人看。写完了当然喜欢别人看啦,这是人之常情。但方舟子又偷换了这个概念。

另外,在写《三重门》的时候,我父亲说了一个写作时间,我又说了另一个时间。这的确是记不清楚了。说实话,当时我和我父亲的关系一般,我比较叛逆,我父亲因为我成绩比较差,对我比较失望。我是写完《三重门》才跟我父亲说的,所以父亲问细节,我也是顺口跟他这么一说。

方舟子才是站在神坛上的人

《新民周刊》:所以你还是坚持作家这一职业的特性是无法自证的,只是无奈地想通过起诉来制止住这样的先河?

韩寒:因为我已经拿出了大量的东西来自证我自己,而且没有人能够拿出比我更多的东西了。如果还有人在怀疑我的话,完全是没有道理的。一开始也有人给我提供了方舟子的一些不严谨的证据,但我都没有采信并攻击他。他想的就是搞臭我,但我跟他不是一类人。

《新民周刊》:在跟你有过笔战的这么多人中,方舟子属于什么级别的人?

韩寒:脏!完全不是跟你讨论观点的。你提出的反驳或者说他说错的地方,他也从来不会道歉。他做的就是挑动情绪,让所有人来反对我。这就是他一贯打假的套路,但我就是不明白他这种套路在中国怎么这么有市场?

《新民周刊》:或许是因为他有几次假打得确实很成功。

韩寒:他这次只能说是太胡闹了。我相信对于我来说,我的下一本书依然会畅销,下一篇文章依然会很精彩。但他下一次打假的话,恐怕有很多人会觉得他是不是又在胡闹了。

《新民周刊》:就如方舟子一直说韩寒是“神”,你认为你的成功和你的年龄有关吗?

韩寒:那当然。而且我也不认为《三重门》写得有多好,模仿梁实秋、钱钟书,其实挺做作的。明眼人一看就知道这是一个少年假装老成,为赋新词强说愁。喜欢文学的人,还是能感受到其中的做作的。

方舟子说17岁的人不可能写出这样的文字,但我就是写出来了。(新民周刊:所以说你成功了。)对啊,很简单,我就是写出来了,而且是众目睽睽之下写出来的,在课堂里写出来的。现在回头看就是挺“装B”的,这就是一个文学爱好者刚进入到文学殿堂时进行的一些模仿。现在却成为了一些质疑的焦点。

《新民周刊》:网上也有文章认为,“质疑韩寒有代笔”可能是没有意义的。但以前的韩寒给人的印象是“端在那里”,通过这件事,曾经那个好像不能被质疑的韩寒有被拉下神坛的感觉,从这个角度来看,“质疑”本身是有意义的。你个人怎么觉得?

韩寒:首先,我从来没有上过神坛。我常说,时无英雄,使竖子成名。我在我的书里写的是我只是一个被灯光照着的小人物,一直有人在批评我,说我写得差,我从来没有上神坛的感觉,包括之前说我是“公民”之类的,也没有说我是神坛上的,一直有人源源不断地骂我。

而方舟子才是自己感觉在神坛上的人,只有在神坛上的人,才永远不道歉。如果我发了一条微博,但我发现是一条谣言,那我肯定会道歉。但方舟子就只是删了,之后完全不提了,包括这个谣言造成的伤害,他也完全不提。任何人被他这样去纠错的话,都会被纠出一点错,一点纰漏来,包括他自己,他自己就是一堆大纰漏组成的一个人。

《新民周刊》:但像这次这么大规模、长时间对你的质疑确实是第一次。

韩寒:对。因为这次并不是质疑我文章写得差,这质疑不了这么长时间。这次他们找到了一个点,一个他们没有证据但又可以蛊惑很多人的点。我也没有想到会持续这么长的时间。

《新民周刊》:因为碰到了方舟子这么一个不依不饶的人。

韩寒:也不是。是因为天涯和猫眼看人这两个论坛,他们在论坛里写类似的文章来证明我的文章不是我自己写的。方舟子所有的论点都是摘自这些论坛,他只是一个搬运工而已。

他们的行为已经超越了质疑。好在我有一定的读者,我有很多的证据,我可能垮不掉,而且我本身也不在神坛上。但对于别的作家,可能已经垮掉了。

愿在肯德基与方舟子对质

《新民周刊》:这件事对你的影响有多大?

韩寒:感觉很失望。但也有好处,让我更认清了现状,对我以后写文章也许会有帮助。

《新民周刊》:有想过以这个事情为题材写什么东西吗?

韩寒:没有。

《新民周刊》:你的下一本书就是你的手稿集?

韩寒:手稿集是亏本的,卖十元钱一本,4月1日出版。

《新民周刊》:除了要出的手稿集,有没有其他计划?

韩寒:我有一段时间可能不想写书了。我感到深深的失望,一个作家拿出手稿,拿出笔记,拿出家书,却依然有很多人因为各种各样的原因,起哄说文章不是他写的。包括起诉到法院这么做,也并不关体制内还是体制外,我只是觉得很悲哀。

《新民周刊》:换个轻松点的话题,你在展示了家书之后,很多人想问这么漂亮的字是怎么练成的?

韩寒:我的字还一直都挺漂亮的,我也没有怎么练。我爸爸的字也挺漂亮的。但我们的字风格不同,我的字更硬一些。练字最重要的是结构,结构漂亮了,一切就漂亮了。结构是最难的。但可能我对结构天生就比较敏感,所以入门就比较快。

《新民周刊》:在你父亲那篇《说说我自己》里,写你在没有工作的日子,都是每天晚上七八点开始读书,写作,有时要通宵。但从你的文字和博客里感觉你是比较爱玩的人。真实的你是怎么样的?

韩寒:其实我挺爱玩的,但同时我也比较顾家,挺宅的。我的性格是外向兼腼腆。所以麦田那个时候说我总是在比赛的时候写文章。其实比赛那一周是我最闲的,就周日那天比赛,之前的几天都是车检之类的。到了外地,我就窝在酒店里,只能写文章。所以我大部分的小说都是在那个时候写出来的。

《新民周刊》:现在还保持了每天几万字的阅读量,但不看书了是吗?

韩寒:很少看书,因为我觉得看书多,再诚实的作家也容易模仿。但我希望有大量资讯,人不能不阅读,需要不停学习。

《新民周刊》:有了妻子和女儿之后,生活有没有变化?

韩寒:还是跟过去一样,晚上他们都睡觉了,我就在那里写。麦田说,我白天8点起来比赛,但凌晨1点还在写作,是不可能的。但我对来说,没什么困难,习惯了,可以做到。

《新民周刊》:关于这次的事情,你将来会告诉你的女儿吗?以什么样的方法?

韩寒:当然会。以开玩笑的方法:你看这些人多无聊。其实,这次要求法院判决也是有这方面的考虑。等到有一天女儿长大了问爸爸的文章是不是别人写的,我可以告诉她,爸爸是被冤枉的。

《新民周刊》:方舟子说愿意在别的合适的场合,比如没有粉丝在场的直播,与你当面对质。

韩寒:随意。他可以问我任何问题。我也可以向他发出邀请,因为是他先来质疑我。

《新民周刊》:你有没有这样的打算?

韩寒:可以啊。在肯德基也行。

方舟子:我合理怀疑

记者 贺莉丹

我没有在神坛上。因为我一直在讲科学、讲理性,相信我、支持我的人,他们对待我不会像对待一个偶像一样。我也从来不觉得我是“青年偶像”,我特别反感这种称呼。本来我就是一直在打破偶像,本来我就是要跟那些“青年导师”、“人生导师”对着干的,也揭露了那么多“青年偶像”。我不需要神坛。

2012年2月3日,方舟子在北京接受了《新民周刊》记者的独家专访,在两个小时的时间内,畅谈他参与“韩方论战”的过程,他的一些经历与感触,以及他对于他的打假之路的看法。

这位以学术打假闻名的新语丝网站负责人,近来因明确指出韩寒作品“代笔”、“被包装成文学天才”,引发舆论关注。采访当天,因最近频频为此事发声,方舟子的声音略微嘶哑,但语调缓慢温和,神采奕奕。我们也试图还原他的想法。

“如果所有的证据都指向是一个中年男人为韩寒代笔,我们为什么不接受?”

《新民周刊》:我看到有人在你微博上留言问,是谁在幕后指使你做这件事情的?

方舟子:这不很好笑吗?谁觉得有谁在幕后指使我,就应该把这个幕后人找出来。

看过整个事件过程的人都知道,我是被动的,可以说是韩寒在背后指使我,我作为一个看客评点了几句,他就硬把我拉进去了。

《新民周刊》:你针对韩寒的这场交战,是否因私而起?

方舟子:我跟韩寒不认识,我一直对他也不感兴趣。在不同的场合常有人问我,打完李开复之后,下一个目标是不是就是韩寒了?但我都不感兴趣。在我看来,韩寒就是一个娱乐明星,我没必要跟他计较,我(之前)基本上没看过他的文章,虽然他的文章在网上传来传去有时传到我这里,包括“韩三篇”什么的,我觉得写得不怎么样,根本就懒得看。这次麦田开始质疑韩寒的时候,很多网友把麦田的文章转给我,我瞄了一眼,觉得太长了。

我开始感兴趣是因为韩寒的应对方式,他用2000万元重金悬赏,赌咒发誓等等。我觉得韩寒这个样子有点气急败坏。麦田是有根有据进行合理的怀疑,你可以说有些分析可能有漏洞、牵强附会、用的材料不够准确,但人家不是在诬陷你,人家是很有根据的,作为一个公众人物、一个作家,面对这种合理质疑,你应该心平气和地给人家一个回应,别有时显得气急败坏。这时我想,是不是韩寒真的被打中要害了?

我这才去看了麦田的文章,我觉得麦田说得有道理,就在微博上发了几条,调侃韩寒的悬赏。当时还有一个认识韩寒的人跟我说,韩寒现在压力很大,不要打他了。我说,这么几条,说了就完了。我就是一个旁观者。没想到当晚韩寒马上写了篇长文《正常文章一篇》攻击我,捏造了一些我根本没说过的话,那我必须要澄清了,就写了篇文章回应。他又写了《人造方舟子》、《孤方请自赏》等文章继续攻击我,说我造谣、断章取义等等,我当然要写文章回应他。

我看了他回应我的这些文章,写得颠三倒四,语无伦次,我感觉这个人是不会写文章的。说韩寒是“少年文学天才”,竟然写出这种水平的文章,而且不是随手写的,他自己都说改了很多次,我觉得奇怪,这种人怎么能当作家?他的名声究竟是怎么来的?他以前的文章是代笔的吗?我将信将疑,才去看他早期的文章。

《新民周刊》:到目前为止,你看过多少韩寒的作品?观感如何?

方舟子:我就是看韩寒前期的作品,看得很慢,仔细推敲。

《三重门》我还没看完,很长,但韩寒前期的那些文章,我从两篇《求医》、《书店》开始看起,他这些文章很正常,文笔很好,很老到,跟他现在写那种回应我的文章完全不一样,反差太大!一个作家的文风可以变,但文笔是不会蜕化的,只会越来越好。

再仔细看一下他前期的文章如《书店》、《求医》、《三重门》,就会觉得,那不可能是一个14岁或者16岁的小孩写的,那种文风就是在模仿钱钟书的,是一个很熟悉钱钟书的人写的。如果一个十几岁的小孩,对钱钟书的书很熟悉、又有一定文学天赋,他有可能做得到;但有一点他是没法模仿的,就是这种人生阅历,还有这种时代烙印,因为他没有经历过那个阶段,除非他是有意要写上世纪70年代的情况,看了很多这方面的资料、向大人了解等等再写上一篇,这有可能。但韩寒不是,他号称他写的是他自己亲身经历的事,但他写的时候不知不觉地把以前的事也写进去了,这就比较奇怪了。还有那种不知不觉体现出来的心态,不是故作老成,就是一种中年男人的心态……

特别是我看了韩寒14岁写的《书店(一)》以后,我觉得这绝对不可能是他自己写的,肯定是有一个中年男人代笔的,写完以后用韩寒的名义发表,因为他爸以前用过一个笔名就叫“韩寒”。

就目前韩寒早期的文章即两篇《书店》、《求医》,可以反映出,这个写作者是一个中年男人,经历过上世纪六七十年代、80年代,体弱多病,有一定的文学创作水平,有一定的文史知识……这都符合他爸的特征。现在可以肯定的就是,韩寒这些早期的作品不是他写的,是代笔的。但我不能肯定代笔的就是他爸,说不定背后还有高人。

《新民周刊》:目前看来,这些似乎都是你的推论。因为一个僵局是,对于文学创作来说,代笔是很难证实也很难自证的。

方舟子:但如果所有的证据都指向是一个中年男人为韩寒代笔,我们为什么不接受这个结论?为什么要说是一个14岁或16岁的小孩在模仿一个中年男人?这种人生阅历是模仿不出来的。

《新民周刊》:现在争议最多的是,这次的论战并不发生在你擅长的科学领域,而是在纯文学领域。韩寒就认为,很多人不理解文学的虚构、夸张的成分,如果按照科学的角度研究文学,很多作品都是假的,他说,“如果一个作者写散文的当天外面在下雨,而他写的是晴天,难道就意味着这个作者作假吗?”

方舟子:你把下雨想象成晴天,可能是为了配合文章的某种情绪,你可以有合理的想象,这无所谓,我不会因此说你是作假。

但比方《求医》中描写看病的那个情况,他爸和他都一直在说这写的就是1999年1月韩寒到上海一家大医院看疥疮的经历,为了证实确实如此,他们把病历贴出来了。韩寒也一直强调,这是他真实的经历。但这恰恰证明了他不是在写那次求医的经历。他可以说文学有想象,可他为什么想象成了他去的是一家上世纪70年代的那种小医院?为什么他讽刺的不是上世纪90年代末大医院的种种弊端,给人的感觉是讽刺的是上世纪70年代那种小医院的弊端?这就很奇怪了。你可以有想象,可能你的想象也有一些夸张的地方,但你不能夸张到穿越时代,穿越到二三十年前去了。也许有一两点你解释得通,但这十几处的疑点,为什么都指向了同一个结论?这就很难说清楚。我是觉得这篇文章可能早就写好了,韩寒得了疥疮,痒的症状有点像,《求医》也是写痒,就给安了一个由头。

前期我只是打个基础,列出对韩寒写作能力、创作过程的质疑,让大家产生怀疑其中有作弊的可能。所以我写了一篇质疑他写作能力的《“天才”韩寒的文史水平》,一般来说,能写出像两篇《书店》、《求医》这种文章的人,作文、语文应该很好才对,但当时韩寒的语文居然经常不及格;另外,我也指出韩寒的一些代表作在创作过程中描述的自相矛盾之处,以及他本人前后的描述、他和他爸或其他当事人的描述自相矛盾之处。

第二阶段,我继续分析韩寒的作品,基本上就可以肯定不是他写的。这个阶段我还没有完成,我后面还要分析他的作品、视频、访谈,这也很能说明问题。一看他的视频就觉得,他说的话,完全不像是一个文学天才或一个很有思想的人说出来的话。包括在他以前多次的访谈中,他一再回避谈他的著作,一问三不知,这完全不像一个作家,作家是很喜欢谈自己的作品的。你看他的访谈视频,他说话很流利,表达很好,但这只限于谈到他感兴趣的赛车、女人,一谈起文学,他就一问三不知。

“我是合理怀疑,想改变旁观者的看法”

《新民周刊》:你明确指出韩寒作品“代笔”、“被包装成文学天才”,但最近韩寒已经整理了他从1997年至2000年的1000页手稿、通信等资料,这难道不是最有说服力的证据?

方舟子:看什么样的手稿了。我不怀疑韩寒有手稿,即使是有人代笔,当时他要投稿,肯定也要抄一遍。他现在拿出来的这个手稿,给人的感觉就是一个抄稿,他说他的手稿极为干净,确实也是。他摆出了他坐在手稿上的那张照片,我放大了看,他的手稿几乎没有改动。

真正能够证明创作的,是那种能看见创作过程的底稿,上面会有很多批改,笔迹都是你的,这才能够说明问题。就像海岩证明他小说是自己写的一样,海岩拿出的底稿上改得乱七八糟。韩寒现在拿出来是一个表明自己创作结果的手稿,我看不到他的创作过程,我怎么相信,这是他抄来的,还是真如他所说的他有一种很高超的特殊的写作方式、可以基本一字不改地写作呢?他现在拿出的这个手稿证明不了是他写的,什么问题都说明不了,他去做公证有什么用呢?没用的。

《新民周刊》:可能很多人会觉得,这依然是你的一种猜测。

方舟子:不是。这不是一个主观的想法,这是一个合理的解释。

如果韩寒拿出的是一个有很多涂改的能看出他的创作过程的手稿,我无话可说。但他现在拿出的是一个很干净的手稿,他现在也说他写作一次定型,这本来就不符合创作的规律,长篇小说没有这么写的,我为什么要相信这的确是你的创作稿呢?

《新民周刊》:你曾是当年高考福建省语文单科状元,比照你中学时代的经验,你认为这不太可能?

方舟子:当然。我当时写诗,也写散文,文笔有时也会去模仿,比如模仿鲁迅的文笔,但那种生活的经验、人生的阅历是模仿不来的。我写文章也不会一次成型,我没写过长篇小说,我写的都是比较短的文章,也都还要反复改。当然有些人可能写作习惯不一样,写短篇时打好了腹稿就这么写下来。但写长篇小说总归是要改的,哪里有一气呵成写成的长篇小说?只要有一点写作经验的人就知道,这是不可能的。这哪是写长篇小说,抄长篇小说还差不多。

像有很多这样不合常理的地方,当然我们就可以怀疑那不是他写的。

《新民周刊》:韩寒在他的博客中说,“方舟子先生没有任何证据能证明我少年的两篇文章是他人写的”,“全部都是主观臆断,让人无奈”。

方舟子:如果是主观臆断,我就不做这些分析了,我直接就说他这是抄的,就是别人给他写的。我现在把材料一条条拿出来,跟他摆事实、讲道理,这怎么叫主观臆断?韩寒可以不同意我的道理,但他不能说我是主观臆断。

《新民周刊》:今天依然会有人说,你掌握的都是间接证据而不是直接证据。

方舟子:间接证据是能够说明问题的。

《新民周刊》:刚刚你也用了很多猜测和推断之类的词语。

方舟子:如果说这些证据只有那么一两条,就很弱。但如果我的证据有非常多条,而且不同的几篇文章也都是这样子,并且同时指向一个结论,那么这个证据就非常强了。

不是说搞科研的才这样,实际上你做文本分析也是这样,甚至你破案、司法定罪,也都是这样。司法要定个罪,不需要有直接证据,如果说有很多间接证据都同时指向一个结论,是可以定罪的。你说要有直接证据,这很难。即使是代笔者出来说,人家也可以否认,你怎么证明就是这个代笔者代笔的?

但我们有很多间接证据能够证明,确实这个小孩是写不出来的。就像有个小学生作文一直很糟糕,突然有一天拿出了一篇写得非常好的、能达到发表标准的文章交上去了,老师能不能判断他这篇作文就是抄来的或者别人替他写的?所以并不是说,我们通过这种间接分析,不能得出一个肯定的结论。

其实古今中外都这样做了。比方,有人怀疑莎士比亚那些作品不是他写的,也是去分析文本;《红楼梦》后四十回究竟是谁写的,很多学者也是通过这种文本分析……所以你不能说,我是在用科学的东西来看文学。

《新民周刊》:韩寒认为,学术分析文学作品的先河绝对不能开。否则任何作家都会被怀疑是代笔。

方舟子:这不是我的首创。文学研究、历史研究,也是通过这种逻辑分析、文本分析的方法来做的。以前大家都这么做,现在也有很多人这么做,甚至有计算机的软件专门从事这方面分析。

为什么作家会人人自危?我也是作家,我怎么就不“自危”?就因为他们身上没有那么多疑点。这么多疑点集中在一个人身上的,是很罕见的。如果有哪个作家也像韩寒一样作品有那么多的疑点的话,那当然别人也会怀疑是不是他自己写的了。

《新民周刊》:你觉得你目前对韩寒作品做的分析,是合理怀疑吗?

方舟子:那当然!

《新民周刊》:但韩寒认为,你对他“不是质疑,是诬陷”。质疑与诬陷,你认为你把握了这个边界吗?

方舟子:我哪条诬陷他了?!如果说材料是我捏造出来的,那才叫诬陷!我举出的材料都是公开可查的,是韩寒自己的作品或者他自己说的话、公开的报道等,我没有编材料,我只是根据这些材料,进行了合理的分析与推断。韩寒如果觉得我哪条分析错了,可以跟我辩驳,我欢迎他这么做,这是消除别人怀疑的一个做法。而他没有啊,他随便挑出一条或是把别人说的话安在我头上。

现在怀疑他的人太多,不止我一个,当然里面有些人写得很不严谨甚至有点可笑,他不能找其中比较可笑的嘲笑一番,给大家的感觉好像是,我对他的质疑都那样可笑。

《新民周刊》:分析推理上,你觉得你是在“有罪推定”吗?萧瀚最近就将此事评价为“转基因文革”。

方舟子:哈哈,这是极为可笑的!这不是叫“有罪推定”,因为我刚开始去关注此事的时候,是将信将疑的。我在看了后才知道,这就是别人代笔的。现在我已经认定韩寒就是有人代笔了。我之所以要一条一条地分析下来,是想改变旁观者的看法。

至于萧瀚的观点,现在有些文章很可笑,连“私权”的概念都搞错了,说是否代笔是属于“私权”的范围,所以你不能去质疑,这很可笑。

《新民周刊》:韩寒说,“方舟子的这个行为其实就是‘文革’里康生的行为……他并不是质疑,完全是想让你这个作家在人格上破产”,你怎么看?

方舟子:这就是在“扣帽子”,没用!我做的事情跟“文革”中康生的行为,有什么可比性?我手上又没有掌握任何的权力,我是很正当地作为一个不掌握任何公权力的普通公民,进行合理质疑,他怎么把我说成是搞“文革”迫害了?他这种说法才是像“文革”的说法,不顾事实,给我“扣帽子”。我根据的都是公开的资料,可以做一个逻辑推导,很多人都接受我的结论。韩寒认不认,那是另外一回事。

“如果‘青年偶像’造假,危害更大”

《新民周刊》:你怎么评价韩寒?

方舟子:我首先是看他早期的作品,对韩寒其他阶段的创作还没有关注,反正我是看不出他有“文学天才”,他的“文学天才”是被包装起来的,那些作品不是他写的,包括《三重门》的文学水平是比较差的,之所以会发表,引起那么大的轰动,卖出了几百万册,就是大家以为那是一个16岁的“文学天才”写的。如果这是假的,那就是很大的一个骗局、一个欺诈行为,连买书的读者都受骗了。

但韩寒当年也还没成年,我觉得这主要是包装者的责任。这还涉及到新概念作文大赛的问题,如果其中存在作弊行为,包括那些评委、编辑,其实也都有责任。

《新民周刊》:你觉得你对韩寒的这个评价理性、客观吗?

方舟子:这是我现在能够看到的、能够做出来的结论。

前几天他还在吹他彻夜阅读《管锥编》、《二十四史》。笑话!《二十四史》那么厚,《管锥编》我相信他一页都看不进去。有哪个十几岁的人读《管锥编》的?中文系的研究生都未必读得懂!《管锥编》我翻过,是纯考据的,都用文言文写的,特别枯燥,如果对文史方面没有极大兴趣,是读不下去的,我古文非常好,我也读不下去,只能是翻翻,挑些自己感兴趣的话题看一下。现在韩寒自己也说他不是“文学天才”,他退了一步。

《新民周刊》:你有没有想过,如果你现在质疑的是其他人,绝对不可能引起像今天这样的轰动,就因为你质疑的是韩寒,一个80后的“时代图腾”?

方舟子:当然。为什么会引起这么大的关注?也是因为韩寒的影响力大,粉丝多,在媒体圈口碑也不错,他也是“青年领袖”、“青年偶像”,但这样的人物才更值得我们去关注,因为如果他们造假,危害会更大。

很偶然,我过去的这一年多来,在微博上揭露的都是这样的人,从更早的唐骏、李开复、罗永浩到现在的韩寒,都是属于这种“青年偶像”、“青年导师”式的人物,但我都碰上了,我根本没有什么计划要把这些人全部搞掉。这也说明这些人容易出问题,都是包装起来的。

《新民周刊》:你与韩寒的论战从今年1月18日至今,你怎么评价你与韩寒论战的意义?

方舟子:我就是要还原一个所谓“文学天才”的真相,还原一个所谓“青年偶像”、“青年导师”的真相。因为韩寒这个“青年偶像”、“青年导师”的形象首先是建立在“文学天才”的基础上的,之前认为他很有知识但又不读书,他也一直在说他不读书,连四大名著都不读,但看他早期的那些文章,给人的感觉他很有知识,又有一定的思想。我就是想把韩寒这个神话打破。

《新民周刊》:但韩寒说,他不是神坛里的人物,他自喻“山中无老虎,猴子称霸王”。

方舟子:韩寒可以谦虚,但实际上情况就是,他粉丝非常多,崇拜他的人很多,不止是80后、90后,还有好多是知识分子、文化人、媒体人吹捧他,说他是“当代鲁迅”、“鲁迅的转世灵童”等等。对韩寒一开始就是往这方面包装的。

《新民周刊》:支持韩寒的人说,你这些做法是“鸡蛋里挑骨头”,充分表明了“借名上位”这一成语的真谛。你怎么看?

方舟子:如果韩寒真的完全是包装出来的,他根本不是“文学天才”,我觉得这是一个很大的事,并不是“鸡蛋里挑骨头”。我要还原韩寒,当然要从各个方面入手,也要有对细节的推敲等等。

《新民周刊》:最近一次受访中,韩寒说你是“公报私仇,私欲膨胀”,“欲加之罪,何患无辞”,他说你有教主心态,“很享受搞臭别人的权力”,你怎么看?

方舟子:如果我享受到这种“权力”,我不会做这么艰苦的工作了。如果我是教主,我就说那是抄的或者说别人给他写的,就完了。我为什么要做这种论证的工作?为什么去读这些我其实很不喜欢的文章?我是把它们作为学术研究,一篇一篇地花这么多的时间来分析?我希望大家改变看法。我跟大家的地位是平等的,如果大家比较相信我,那是因为我以前的这些工作让我在这些方面有了一定的信用。

《新民周刊》:你在微博上拥有200多万粉丝,难道不是一种话语权吗?

方舟子:这也算是一个话语权,但我的粉丝并不算是很多,跟韩寒的没法比。包括路金波有230多万粉丝,比我还多,路金波还怪我粉丝太多,这不很可笑吗?!更何况我微博的很多粉丝实际上就是为了骂我然后加我的,只要我登一篇微博,几秒钟内哗啦哗啦十几篇跟帖都是在骂,明显是韩寒的粉丝。

说我要“搞臭韩寒”,这极为可笑!我以前跟韩寒不认识,也没有任何私怨,我搞臭他干什么?我就是因为读了他的文章以后,发现里面存在很大的问题。如果我发现这个问题真的存在,韩寒所谓“文学天才”就是假的,他就是被包装起来的,这不是很大一个笑话吗?!十几年了,大家都以为韩寒是一个“文学天才”,那么多人被蒙蔽了,特别是青少年都以韩寒为偶像,他们都被欺骗了,那值不值得把韩寒给还原?我抱着这种目的和心态。

《新民周刊》:这个事情发生后,你希望韩寒有怎样的反应?

方舟子:我希望韩寒能够对我指出的这些疑点一一地进行反驳、澄清、解释,而不要挑出那么一两条出来说说——这是他必须要做的一步。他如果现在做不了,我想他可能永远也做不了,当然我们会认为他就是有问题的。

“我不会道歉”

《新民周刊》:韩寒准备提起这起名誉侵权案,但你说你不会出庭,很多网友质疑你是因为“没有底气”。你怎么看?

方舟子:不是因为我没有底气,我的习惯就是那样。韩寒这个官司不新鲜,我都被告了十几次了,索赔更高的、200万元的也有,但我从来都不出庭,法律给我的权利就是我可以不出庭,我只要找一个代理人、律师去帮我出庭应诉就可以了。

我也不认为法庭是来辩论这种问题的场所,法院实际上也没有能力来鉴定这些文章是韩寒写的还是有人代笔的。所以我觉得打这个官司根本就没有意义,我也不愿把精力花在这个上面。另外,出庭还涉及到一个安全问题,我跑到上海去出庭,还有一个安全的顾虑。

我底气很足,如果韩寒愿意,他可以跟我面对面对质,我希望是一个公开的场合,有全程录像、媒体记者在场,韩寒不能带着亲友团来替他回答问题,我只愿意面对面地跟他单独对质、辩论、交流,他也可以把他1000多页的手稿等所有材料带过来让我看。但像这种场合,他就不愿意。我刚刚也接到短信,(据说)韩寒不愿意。他只是口头上表示,根本就不敢。

《新民周刊》:你看重这起官司的结果吗?

方舟子:我不看重。我以前那十几起官司,有输有赢,而且有个规律,凡是原告在他所在地告我的官司,我都输了。输了就输了,对我又不会有影响。如果这次的官司也输了,我也无所谓,让我赔就赔,现在网上一大堆人都说如果法院判我输了要替我赔偿。

《新民周刊》:那如果韩寒胜诉,法院要你道歉呢?

方舟子:我不会道歉。包括以前十几起官司判我输了的,我从来都不道歉。法庭也不会强迫你道歉,它采取的办法就是你如果不登道歉声明,就把判决书拿到报纸上登一下,再找你要钱。

你必须要承认自己错了才去道歉。但目前来说,我看不出我错在哪。我反而认为,应该道歉的是韩寒,他如果能够意识到错误、能有反省,他就应该道歉,至少他要为他小时候犯下的错误道个歉。

《新民周刊》:这样有人会说你蔑视法律。

方舟子:这跟蔑视法律没有关系,这都是法律允许的。我看到一些极为可笑的文章说我不出庭是蔑视法庭,中国哪条法律规定说民事案的被告必须要出庭?根本没有。

《新民周刊》:你觉得你的这些做法,究竟是否侵犯了韩寒的名誉权?

方舟子:没有侵犯。首先,我没有主观的恶意,并不是想要搞臭韩寒。其次,我没有捏造事实,我的根据都是有据可查的,韩寒可以不同意我的分析、我的结论,但他不能说我捏造事实。还有,我没有使用侮辱人格的语言,我都是在心平气和地摆事实、讲道理,反倒是韩寒和他的团队不停地在对我进行人身攻击、采取侮辱人格的语言,我完全可以反诉韩寒损害名誉权,但这必须由我的律师来决定,现在我们还没有商量,因为我们根本不把这个放在心上。

“如果认为我偏执,只能说明这个社会不正常”

《新民周刊》:现在有人问,你是不是由于经济利益驱动才去打假,你怎么看?

方舟子:我没有什么经济利益驱动。我现在又不靠这个打假来生活,我是靠写书、版税、稿费来生活的。我也并没有像王海一样搞一个打假公司,以此赚钱。

《新民周刊》:一些评论指出,你打假的一个特点是,在批判时多不会肯定对方的优点。你如何看待你的这种打假方式?

方舟子:我为什么要去肯定对方的优点?我又不是要表扬他!我是发现他的缺点,要去挖他。

我为什么要去表扬韩寒?真奇怪!我现在只是看出了问题,在追问、解决问题,我不是在全面评价韩寒,不是给他盖棺论定,优点、缺点要全谈到。

当然有时我也会表扬一下对方,比如我最近还表扬李开复,说李开复毕竟跟唐骏不一样,人家是在三大IT公司当到高管的,这本身就是一笔可以用来写书的财富。

《新民周刊》:到目前为止,你自认对于韩寒的宣战,有一些你的个人性格因素在内吗?有人说,你“追打”韩寒,跟你偏执的性格有关系,你怎么看?

方舟子:这怎么叫偏执呢?我现在发现了问题,而且觉得这个问题很大,韩寒的“少年天才”是包装出来的,是假的,所以我要追究下去,我希望更多的人能了解到这个事实真相,这叫偏执吗?我觉得这是很正常的做法。

我为什么要放过韩寒?他既不道歉,又不认错,还有那么多人拼命攻击我,至少从要争取大家(信任)的这个角度来说,我也要一直做下去。如果认为我这样叫做偏执,认为我这样不正常,那只能说明这个社会不正常。

《新民周刊》:你觉得在“打假”这个问题上,你有“选择性打假”或“双重标准”吗?比如,有人提到去年爆发的你夫人的论文涉嫌抄袭事件,当时你的反应不是像现在这样穷追猛打。

方舟子:我是一个个人,我不可能打遍所有的假,当然必须要选择性地打假了。这有什么奇怪呢?有的打假我认为是严重、典型的,还有一些是被我碰上的,我觉得有兴趣。像韩寒这次,我觉得这是比较严重的,影响比较恶劣,当然要去打咯!

我打假一直用的是一个标准,哪里有“双重标准”?!他们一直在说我妻子的论文事件,我都解释过好多次了,因为那根本不是剽窃,只能说是引用不规范,按现在的标准当然是不行了,但是在2000年,大家都是那么写论文的。

《新民周刊》:在你看来,公众人物应该如何面对质疑?如果今天有对你的质疑,你怎么应对?

方舟子:我也一直在面对质疑,十几年来,太多了。要看是什么样的质疑。如果是有根有据的质疑,应该有根有据地反驳。如果是无理取闹、胡搅蛮缠的,当然你可以不理或者反击回去。但合理的质疑,是值得认真对待的。

我对韩寒的质疑就是合理的质疑,包括麦田对韩寒的质疑也是。这是根据可靠的材料进行了逻辑的分析、合理的推断。你可以不认同,但不可以蔑视,也不能完全认为这是对你的构陷。韩寒就是应该一一反驳、解释清楚。解释不清楚,大家就都会怀疑他。

《新民周刊》:有人说,你在打假的生涯中,一直属于起诉、质证、宣判的全能型选手。韩寒说,你是不败的,“就算全世界只有你一个人,你也要宣布自己胜利,对手大败”。你自己怎么看?

方舟子:如果我要是这样,我还做这些工作干嘛?我干嘛一篇一篇地写文章?我宣布结果,就完了。我现在做的工作最多算是一个举证的工作,争取更多的人相信我,我手上没有任何权力,我自己宣布自己胜利了,根本没用!

《新民周刊》:你认为你需要对你个人的话语权进行自律吗?

方舟子:当然。所以我很谨慎。在这些所谓粉丝很多的公众人物当中,估计我是最谨慎的。

《新民周刊》:你觉得你自己在神坛上吗?

方舟子:我没有在神坛上。因为我一直在讲科学、讲理性,相信我、支持我的人,他们对待我不会像对待一个偶像一样。我也从来不觉得我是“青年偶像”,我特别反感这种称呼。本来我就是一直在打破偶像,本来我就是要跟那些“青年导师”、“人生导师”对着干的,也揭露了那么多“青年偶像”。我不需要神坛。

许纪霖:一场没有赢家的游戏

记者 贺莉丹

假如事态不再有戏剧性的转折,韩寒和方舟子本人都将是这一事件的得益者,他们的知名度、影响力、粉丝数量和商业市场将跨上一个新的台阶。但从另一角度而言,他们又都是失败者,因为中国最出名的公众人物都陷入了某个冥冥之手所设计的陷阱,这是一场没有赢家的游戏。

2012年2月5日晚间,华东师范大学历史系教授许纪霖接受了《新民周刊》记者的专访,表达了他对于此番“韩方论战”的一些所思所想。

在此前四天,许纪霖教授在他的微博上转发了北京律师于国富的《韩寒方舟子论战的法律分析》一文,并引用了其中一段话,“我们何时才能学会以理服人?无论是方还是韩,本来都可以更加理性,但双方的表现无法令人满意。之前被神化了的韩寒,终于感受到了高处不胜寒!无论案件结局如何,去掉神晕的韩寒才是真实的韩寒,期待他继续写出更多的好作品证明自己。”

“韩寒在这一波的表现与大家所欣赏的韩寒反差太大”

《新民周刊》:你关注此番的“韩方论战”么?

许纪霖:我一般会注意我称之为“公共正义”的问题,我对这个事件不是特别关注。这是一个需要细节来判定的事件。韩寒在这一波的表现与大家所欣赏的韩寒反差太大,本来公众喜欢的韩寒是一种80后特有的潇洒倜傥、嬉笑怒骂的智慧风格,如今变得有点发急。无论是他悬赏2000万元,还是诉诸法院,皆非韩氏风格。在我看来,无论是麦田,还是方舟子,到目前为止,他们的推测都不足以致命,只是哗众取宠,说法好玩而已,一个智力正常的人,凭这些推测不会真的相信韩寒有什么枪手。假如是过去那个韩寒,大可以足够的自信、傲慢、超脱、嘲笑乃至自嘲,将对手打得落花流水。

由此看来,韩寒还太年轻,他第一次碰到这样的指控,又很把自己当回事。但从另一方面说,韩寒还是个认真的老实人,他失去了智慧,但也没有学会王朔式的痞子腔,更不像郭敬明那般抄袭被坐实、依然厚皮蛋定。韩寒的反应是一个正常的老实人的心理防卫,或许我们过去太把他当作超越他年龄和阅历的时代英雄和超凡智者了。

《新民周刊》:那么,对于方舟子目前的反应,你怎么看待呢?

许纪霖:方舟子是一个让人又爱又恨、一言难尽的人,他以知识打假闻名,打的是坏人,舆论一片叫好,打到了好人,又遭来一片痛骂。事实上,方舟子是一个热衷打擂台的人,无论打谁,他用的是同一个逻辑,这种逻辑既可以使真正的欺世盗名者遭殃,也可能滥杀无辜,制造冤假错案。

对于韩寒,至今为止方舟子只提出了一些自称为合理的怀疑,这并不构成证据。特别是法律意义上的证据。《尼罗河上的惨案》中的大侦探波洛发表了一通精彩异常的破案推测,杀手冷笑着问:你的推理很有想象力,但是证据呢?波洛最后抛出了致命的证据,最终让杀手落于法网。我们现在要问的也是:你的推理很有想象力,但是证据呢?

“什么时候中国不需要韩寒了,就是我们所期待的理想社会了”

《新民周刊》:韩寒现在说,他“一直不在任何的神坛”,他自评为,“时无英雄,使竖子成名”。你认为呢?

许纪霖:韩寒在神坛上吗?我不知道。可能有一部分韩粉将他视为时代的英雄。但韩寒不是郭敬明。郭敬明的粉丝们是缺乏自我的,她们只有青春偶像的崇拜。但韩粉的主流是有理性的,有独立的思考力和判断力,他们有自己的看法,只是没有韩寒那样的智慧,每每读到韩寒那些四两拨千斤的妙文,便大声叫好,引为同调,而且还感叹韩寒怎么要把自己想说的意思表达得这么拍案叫绝?

实际上,韩寒并没有超人的睿智,他的观点是普罗的、常识性的,但他的运思之独特、语言之巧妙,在当今神州独步天下。假如真的韩寒被查出有枪手的话,我也愿意向这位枪手致敬。

《新民周刊》:你的意思是,韩寒确实有一些他特有的智慧与幽默之风格,对吗?

许纪霖:在一个舆论空间比较健全、批评不必有顾忌的社会,是不会有韩寒的。正是因为今天中国的舆论环境有某种扭曲和限制,韩寒才被视为时代的英雄,更确切地说,成为公众的代言人。本来在一个民主社会里面,公众是直接呈现在前台的,但如今他们却需要代言人,需要网络的意见领袖将自己的想法放大。我想,什么时候中国不需要韩寒了,就是我们所期待的理想社会了。

《新民周刊》:在你看来,这次的“韩方论战”,是我们所说的通常意义上理解的“文人之争”吗?

许纪霖:让我感到遗憾的是,这段看起来似乎比较好玩的、实质有点无聊的争论,迅速替代了前一阶段由“韩三篇”引发的关于革命、自由和民主的公众大讨论。那才是真正有价值、有意义的严肃论争,那样的论争本来只是在思想界内部,如今通过韩寒的巨大影响,扩大到公共舆论界,成为一个公共事件和公众话题。然而,由麦田引发的所谓枪手事件一出笼,立即吸引了网络、媒体和公众的注意力,甚至连主流媒体像新华社都一哄而上,成功地转移了话题的焦点。

这个现象意味着什么?个中什么东西在被纵容、什么话题在被压抑?在一个大张旗鼓的所谓反低俗的时代里面,究竟什么属于低俗?什么才是真正的严肃?在我看来,对于有思想力、有社会责任感的公众来说,这些问题才是真正值得关心的。

“沙老太婆和阿庆嫂打起来了,扭作一团,多好看啊”

《新民周刊》:我们关心,你怎么评价这次的“韩方论战”的意义?

许纪霖:在韩寒这件事情上,我并没有看出太严肃的意义来。今天有了网络以后,舆论变得非常廉价,所谓人格诽谤与合理怀疑之间的界线,也变得空前的模糊。网络时代发展至今,特别是有了博客和微博之后,个人意见与公共评论之间,不再像传统媒体时代那样,有一条明确的界限,特别是对于有着上百万粉丝的明星人物来说,等于拥有了一张影响力不亚于卫星电视和全国性大报的自媒体,任何个人的私下表达都有可能产生“蝴蝶效应”,制造成一个足以震撼全国的公共事件。

过去儒家认为知识分子责任重大,一言兴邦,一言丧邦,其实在公共媒体出现之前,在缺乏现代传播技术手段之前,只是自我膨胀式的意淫而已。但是,在如今这个传播力无远弗届的微博时代里面,一言搅动天下的可能性真的出现了。于是,就出现了一个值得认真对待的问题:自媒体的行业伦理何在?在公众人物们热衷于扩军粉丝、放大声音的同时,有多少人已经开始有这一伦理的自觉?媒体行业是否开始探索建立自己的行规?

不要一切依赖于国家意志和国家理性,什么都要靠法律来裁决、人大立法甚至行政决断。在一个法治社会里面,法律也好,司法判例也好,都只是对社会自主性的行规和伦理规范的国家性认肯。但在如今的中国,似乎一切都倒过来了:迷信国家意志的神魅,迷信法律的万能,社会和各行各业自身缺乏自主性规则和规范,一发生类似抄袭、作假等争议性事件,不是首先诉诸同行、行业,而是急于向法律获取支持、讨回公道。久而久之,国家意志越来越强大,具有君临天下、裁断一切的宰制性力量,而社会变得越来越被动、缺乏自主性。

从这个角度而言,我对韩寒诉诸法律并不以为然,而且这与他一贯追求的理念是相悖的。

《新民周刊》:那么,在你看来,这次的“韩方论战”是否像一场闹剧?

许纪霖:闹剧这个词有点言重。我所期待的,是从无聊的、好玩的争论开始,引向一个真正有意义的方向,即激发起自媒体伦理规则的大讨论和社会的自觉建构。但对此我也不抱太多的奢望,因为我发现,在这一事件之中,已经有明显的商业利益介入。

比较起打官司和急于自我澄清,韩寒其实去做更值得他做的事情。枪手这类多少有点无厘头的猜测,其实是清者自清,浊者自浊。在没有过硬的铁证抛出来之前,其实只是一场好看的游戏,不值得认真对待。

但是在一个严肃话题被压抑的畸形社会之中,被纵容和鼓励的,只剩下低俗和无聊。已经到了21世纪了,国民的心理其实都没有多少改变,像鲁迅在差不多一个世纪前所讽刺的那样,大家喜欢看打架,特别是名人的打架。沙老太婆和阿庆嫂打起来了,扭作一团,多好看啊。各路媒体也一拥而上,这是最精彩、最吸引眼球、最有卖点的题材。

《新民周刊》:我看到你几天前微博上转了于国富律师的一篇文章《韩寒方舟子论战的法律分析》。

许纪霖:我欣赏于国富律师的那个说法,我觉得他从专业的角度说得很清楚。法律根本不会实质性去判断韩寒是否有枪手,最终还一个韩寒清白,法律本身只关心韩寒的名誉权是否实际被方舟子伤害,韩寒作为原告,核心的问题不是证明自己比窦娥还冤,而是要拿出另外一些证据来证明方舟子的诬告确实在客观上影响了韩寒的声誉,社会评价度大大降低,乃至于实际利益受损,比如,原来答应出版的书如今出不了了等等。

韩寒本来应该注意到,2002年,上海曾有一个官司,有家媒体报道范志毅涉嫌赌博而打假球,范志毅将该报告上法庭。结果上海的法院的判决是范志毅败诉,法院认为,“作为公众人物,对媒体在行使正当舆论监督的过程中,可能造成的轻微损害应当予以容忍与理解”。那个案子的判决,具有典范性意义。

韩寒要胜诉,未必具有其自以为是的把握。上海的法院直到今天(注:截至此次采访的当天)还没有决定受理这个案件。但谁知道呢,韩寒背后的商业团队或许醉翁之意不在酒呢。

假如事态不再有戏剧性的转折,韩寒和方舟子本人都将是这一事件的得益者,他们的知名度、影响力、粉丝数量和商业市场将跨上一个新的台阶。但从另一角度而言,他们又都是失败者,因为中国最出名的公众人物都陷入了某个冥冥之手所设计的陷阱,这是一场没有赢家的游戏。

方舟子“倒韩”的事实和价值

鲍鹏山

方舟子这次倒韩行动,由方舟子自以为的正剧变为闹剧,最终变为悲剧——它不仅暴露了国人在事实认知上科学判断能力、逻辑思维能力上的缺陷,还暴露出国人在价值认同上的混乱。

我对方舟子素无恶感,恰恰相反,一直很欣赏他并有意识地保护这样的质疑的声音,虽然力量微薄。为此,我曾经在接受记者采访、微博,甚至私下交往交谈时,都一直支持捍卫他。老实说,直到现在,我仍然抱持这种态度,也就是说,“倒韩”这件事过后,我希望他一如既往打假,我也愿意一如既往地支持他。

之所以如此,是因为,首先,人人都有言论的权利,批评的权利;其次,我觉得,在绝大多数时候,他的声音是符合事实且有价值的。

我与韩寒素无交情,恰恰相反,记得那年我批评电影《孔子》时,韩寒虽然也对这部电影给予恶评,但却没有忘记用他一贯的嘲弄学院派的口吻,对我加以辛辣嘲讽(具体怎么说的,我忘了,不过,他没有点我的名)。

但我一直很欣赏韩寒,并同样在很多场合维护他。十多年前,初出道的韩寒被很多成人(或“成功人士”)“批评教育”时,我就在《中文自修》杂志撰文对他表示肯定和支持,那时他还没有现在这么大的名声。去年我还在微博上用六个字来称赞他:没正经,有良知(或:有良知,没正经)。“有良知”当然是今日读书人的最稀缺品质,“没正经”何尝不是在明知没穿衣服还能一本正经的“皇帝们”面前极其难能可贵的挑战姿势?

因此,这样的两个人,我原先以为他们应该是声气相通的,据路金波说,他和韩寒也确实曾是方舟子的粉丝。没想到,这次,他们却干上了。

质疑方舟子

这一次,我没有站在方舟子一边。原因么,倒是可以用麦田的话来说:“有时真假辨到深处,社群产生的裂痕比造假危害更大,得不偿失”——老实说,我对麦田毫无了解,但是,就这一句话,让我对他产生好感——因为他还知道做事是要考虑“价值”的,不像很多人,只是逞才甚至泄愤,唐突价值,颠倒人伦在所不惜。

其实,他这一句话还是有问题的,那就是对韩寒“造假”的认定。假如我们认可韩寒“造假”至少至今还只是一个“猜测”而不是一个“事实”,那么,方舟子这次倒韩很可能就只有一种结果:撕裂社群。

具体来说,我以为,方舟子这次质疑韩寒,第一、无确凿事实根据;第二、无多少正面价值。

先看第一点。为了证明韩寒的那些文章不是韩寒所作,方舟子连篇累牍条分缕析以至于深文周纳,但是,在我看来,这些所谓的疑点,都不足以构成完整的证据链。恰恰相反,往往还自我矛盾:比如,一方面指责韩寒的文章水平很差,一方面却又说一个十几岁的孩子写不出这样有水平的文章。你到底是在说他“代笔”还是在说他文学和文史水平差?

说韩寒文学和文史水平差,没有问题,这是文学和学术批评。但是,当你指责一个作者的文章不是自己所写而是有人代笔,那就不是文学批评,而是你以为的“打假”或被打者以为的“诬陷”或“抹黑”了。文学批评和“打假”的区别是显而易见的,不能故意混淆。

其实,从作者文章内容和当时客观事实有出入的角度来判断韩寒是否真正的作者,这样的做法,混淆了文学作品和“日记”的界限(“日记”也还容有误记、强烈主观倾向下的角度偏差、关注度选择、自我美化等等与“事实”不符的地方呢)。比如彭晓芸 (微博)对韩寒《书店》的批评,很多就是以自己的个人记忆和经验来否定韩寒的个人经验。就算全世界的书店都是彭晓芸记忆那样的,你也不能否定韩寒去的书店可能就是韩寒叙述的那样的。以自己有限的经验去判断无限可能的世界,不仅自负自大还极其危险——这是两千多年以前庄子就嘲笑过的“用管窥天,以锥指地”,我就不说他老人家的另一个更加辛辣的“坎井之蛙”了。

有人说,韩寒这些文章可是“散文”,散文是要求“纪实”的。其实,上世纪末本世纪初——也就是韩寒写作的这段时间——散文界还真有不少人提倡散文可以虚构,并且出现了很多出于虚构的散文作品。即使是传统的、要求“纪实”的散文,也是允许有些细节上的夸张、文饰、变形、想象以提高表达效果的。作家一般都能体会到这一点,作家一般也都使用这些方法——就算世界上所有作家都不使用这样的方法,都像彭晓芸或方舟子要求的那样,绝对纪实,丝毫不差,他韩寒也可以一个人这样干。他这样干了,你可以指责他不守规矩,写出来的不是散文,但还是不能指责他造假或有人代笔。

方舟子不是文学作家,是科普作家,科普要求的是绝对的真实和事实,但不能用科普文章的标准来衡量文学作品,这一点,我相信方舟子也是赞成的。复旦大学中文系教授严锋说得好:“以作品与科学、时代背景、作者经历、作者自己言论的相悖来认定有人代笔,这种缘木求鱼的索隐法用在活人身上,从最善良的角度来说,是无知而危险的。此种逻辑如被大众接受,最好的结果是剪断文学想象的翅膀。”(见《新民晚报》2012·2·2,A10版《韩寒反击方舟子决意上法庭》)

还有,一个十几岁的孩子,能不能写出好文章?这还真不能一概而论。文学史上这类天才不是没有过,苏轼、苏辙兄弟一个不到二十,一个二十出头,就双双考中进士,苏轼还实际上是状元(只是欧阳修另有担忧才临时把他撤下)。看他《省试刑赏忠厚之至论》,我们惊奇于一个二十二岁的少年,何以有如此的深刻与老到?再看他的《和子由渑池怀旧》,那种人生、人类历史的大苍凉,我们惊奇于一个二十多岁的青年,又春风得意,志向远大,何以能有这样的悲凉意识?

何况韩寒还远没有达到苏轼的水准。韩寒17岁时的《杯中窥人》和苏轼22岁时的《省试刑赏忠厚之至论》,这种差距是什么差距?就是一时之文和千秋经典的差距。22岁的苏轼可以写出千年经典,17岁的韩寒写出一篇实在算不上多好的《杯中窥人》,有什么惊奇而至于大呼不可能的呢?苏轼的这篇文字里已经没有一点稚气,而且有着深厚悠远的历史文化背景。照质疑韩寒的逻辑,苏轼更加可疑啊。而韩寒的父亲韩仁均,文字怕也无法和苏轼父亲苏洵比,我们是否要来一个千年质疑:苏轼的上述一诗一文,乃是其父代笔?而站在苏轼的立场上,他又如何能自证清白?

甚至,我们还能质疑苏轼的进士考试是有人代考。理由如下:苏轼《凤鸣驿记》云:“始余丙申岁举进士,过扶风。”是年(1056年),苏轼21岁。但苏辙《东坡先生墓志铭》:“嘉祐二年,欧阳文忠公考试礼部进士,……以《春秋》对义居第一,殿试中乙科。”又《范文正公文集叙》:“嘉祐二年,始举进士至京师”。又《东坡先生本传(《宋史》)》:“嘉祐二年,试礼部,……殿试中乙科。”显然,苏轼举进士当为1057(丁酉)年,年22岁。结论是:苏轼进士考试是请人代考。不然,怎么会连自己哪一年考中进士都记错了?

如果作为考官和阅卷老师的欧阳修“质疑”苏轼“代笔”,苏轼还有没有出头之日?对了,讲到“出头”这个成语,还又和欧阳修苏轼有关:欧阳修《与梅圣俞书》:“读轼(苏轼)书,不觉汗出。快哉快哉!老夫当避路,放他出一头地也。”——一代文坛盟主,没有质疑一个来自四川眉山穷乡僻壤的小青年的文章是否有人代笔,然后背诵以默写在试卷上欺骗他老人家,而是“不觉汗出”,直呼“快哉快哉”,并表示要避开当路,放他前行,让出自己的位置——这种胸襟,是我佩服的。

再看今天。我是老师,又忝列“作家”行列,常常能看到一些中学生的作文。我可以负责任地告诉大家,还真是有一些孩子,他们的文字太有天赋了,无论遣词造句,运思谋篇,都才华横溢,议论风发,触处皆春。我常常为他们的才华惊叹,常常觉得他们不亚于韩寒,只是没有韩寒那样的机遇。实际上,还有一个现成的大家都知道的例子:1979年出生的当年明月,二十多岁就开始创作《明朝那些事儿》系列,无论史学、史识,还是文字上的谋篇布局、删裁详略,叙纷繁史实而条理清晰,论复杂人物而切中肯綮,都远超不少积学多年的学者专家,我们是否也要质疑?

我相信,当年明月有天赋,我还相信,在学院派的一般路径之外,他有他自己做学问的路径。我们为什么一定要别人和我们走一样的路,我们才相信他是凭自己的能力走来的?天下一致而百虑,殊途而同归啊。

不能用经验(无论是个人经验还是一般经验)来判断事情的真伪——作为科普作家的方舟子,这一点我想他是知道的。但是,他仍坚持认为,十几岁的孩子,写不出那样的文章——在《我的“偏执”你不懂》这篇博文中,方舟子斩钉截铁地说:“不管他怎么样狡辩,很显然十几岁时那些文章不是他写的。”这样的口气,显然不是“科学的口气”,也很难让韩寒心服口服,最终只能激起更大更多的意气之争。

有人具备我们没有的天赋,如果你不能欣赏,请至少承认;如果你不能承认,请不要贬抑;如果你一定要贬抑,请不要抹杀;如果你一定要抹杀,请不要振振有词;如果你一定要振振有词,请不要假借科学和经验的名义——因为天才本来就是超越常规的。我们可能没见过天才,但不要否认这世界可能有天才。这世界这么大,上帝又那么全能而调皮,谁敢保证他就不会造一个天才来逗我们玩呢?上帝比我们幽默,而没有我们苛酷,他是从爱全人类的角度,来爱每一个人的。所有人拥有的天赋都是人类的天赋,都是上帝赐予人类的福祉;所有的天才,比如苏轼、爱因斯坦等等,都在一边为人类创造价值的同时,也证明人类的伟大。所以,贬抑天才,就是贬抑我们自己。何况,韩寒的“天才”,也只是别人对他的恭维,对他的并无恶意的拔高,或者也在他身上寄托了一些东西,但没有谁就说,他是绝顶的天才,更没有人说他的作品将像苏轼的那两篇一样,永垂不朽。

韩寒是“人话”,不是“神话”

韩寒不过就是一个有天赋的年轻人,在特定的历史条件下,获得了很多人的喜欢,就如同李宇春,还有赵薇演的小燕子,她们的个性、气质,突然之间莫名其妙的,就俘获了无数的人心。老实说,我对韩寒很欣赏,对李宇春、小燕子很隔膜,对她们大行其道很不理解,但是,我的学术训练告诉我,“不理解”并非“不可解”,它一定有它可解的道理,只是我们没解出来。世界上“莫名其妙”的东西很多,“莫名其妙”也是一种“妙”,世界那么大,我们这么小,世界总有一些“妙”,是我们“莫名”的。我们为什么对自己“莫名”的、不喜欢、不了解的东西,就一定要理解为“神话”,还要破除呢?事实上,无论韩寒现象,无论李宇春、小燕子现象,其实都是“人话”,不是“神话”。

我们何不学学宋人,学学欧阳修,学会欣赏天才,注目天才,乐观其成呢?

这就要讲到第二点:价值问题了。

第一、方舟子此次倒韩,只有“疑似打假”的价值。因为他只是质疑,并非真的确定是假。挺方派对此并不自觉,他们没有意识到,这次方舟子对韩寒的所谓“代笔”,只是“质疑”,并没有取得实质性的证据,在这样的情形之下,哄抬出来的“倒韩”价值,只能是价值泡沫。同时,方舟子自己还涉嫌预设立场深文周纳以求自证——如此,则这点疑似的打假的价值也还可能被抵消掉。

第二、不可否认,韩寒的作品整体上具有正面价值,他自身的形象,也是健康的,活泼的。这一点我觉得不能否认。你否认也没关系,但你不能否认这个形象的社会认同——那些认同韩寒,肯定韩寒的人,是在正面的价值上肯定他的,早期是文学才华和体育能力,后来是独立思考并敢于表达——他的思考,实际上并不出众,但他敢于表达并且有着大量的听众,从某种意义上说,他是代很多人冒着风险,有影响力地说出很多人不敢说的心声。这就是那些认同他、追捧他的人心目中韩寒的价值。对此,你可以不认同,但你既然不认同,他也就不会对你产生影响,无论正面的还是负面的;而认同他的人,则主要接受的是上述的正面的影响,所以,可以这样说,假如韩寒没有造假(代笔),则韩寒及其作品、言行,所谓的“韩寒神话”,并没有受害者——他和方舟子一样,代表着一种有思想力、有科学精神的声音,今天的社会需要他们这样的声音。那么,对于一个没有什么负面影响、没有具体受害者的所谓的“神话”,方舟子坚持要要打破它,又是出于什么样的价值考虑呢?

值得我们关注的是,方舟子可能真的没有想过这个问题,《我的“偏执”你不懂》中,“凤凰网资讯问:如果韩寒不写那篇文章针对你,就不会有这场持续这么久的争论?方舟子:对,他要不写那篇攻击我的文章就没这事了。”显然,方舟子此次“打假”,与他以前的一些打假,有着本质的区别:以前的打假,他有着价值追求,此次“打假”似乎只是出于“意气”;以前打假,是争是非,这次“打假”,是争意气。这也是我对他此前打假一直支持,而此次不支持的原因。

但这样一来,他对韩寒的“打假”或“质疑”就失去了正当性。在此情形之下,一些挺方的网友,开始自觉不自觉地为方舟子寻找倒韩的正当性。至此,事情出现了一个方舟子自己可能没有意料到的变化,一股非常可怕的暗流开始涌动:那就是对韩寒本人以及其作品的道德和政治指控。网上无数帖子骂韩寒败坏了(毒化)社会风气、导致孩子不读书、鼓吹天才论、反智、误导青年等等,不一而足。

彭晓芸微博2012·1·31的一条微博是这样写的:“1.反思韩寒宣扬的读书无用论,英雄交白卷的反智,祸害青少年,2.反思知识分子对待公共事务的态度,无法超越利益和圈子关联,3.反思中国社会大众文化当中过度消费政治的倾向,民主不能成为丧失基本诚信的遮羞布,4.反思中国社会转型过程中,公民的公共理性能力,痞子文化流氓文化泛滥”。

一下子韩寒几乎十恶不赦,是今日中国社会诸多问题的根源和肇祸者,不杀不足以平民愤。对一个作家的作品、言行作出这样中世纪色彩浓厚的可怕指控,使得方舟子这次本来正当性不足的倒韩行为,有演变成中世纪焚书坑儒思想复燃的可能。这就不仅使方舟子倒韩本来就不多的价值荡然无存,还引发出了可怕的负面价值。至此,方舟子这次倒韩行动,由方舟子自以为的正剧变为闹剧,最终变为悲剧——它不仅暴露了国人在事实认知上科学判断能力、逻辑思维能力上的缺陷,还暴露出国人在价值认同上的混乱:西学的东渐,本国一百多年的启蒙,其间还包含一场堪称人类文化浩劫的“文革”教训,对很多人来说,竟然懵懂如一梦,梦醒之后,我们发现,我们都还是中世纪的幽灵,灵魂在中世纪幽浮。

读书而至于如此不明理,这对于指控韩寒煽动不读书毒害青年的那些人,真是莫大的讽刺。

而它也直接证明了:指控一个作家的作品和言论要对社会某些负面现象负责,是多么可笑和可怕,无理和无耻——因为,至少彭晓芸的价值观问题,韩寒没有责任。

最后,我担心的是,方舟子可能没有意识到,他和韩寒实际上是一类人,都是这个社会中不断发出有价值声音的人,“牛虻”式的人,本应惺惺相惜,现在同室操戈,相煎何急?一定要弄得唇亡,方舟子难道不担心齿寒?

事实上,网上已经出现大量的对方舟子的攻击性言论,我的担心不是多余的。(新民周刊2012-02-0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