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暗剑质变什么好:中国妈妈·杭州日报

来源:百度文库 编辑:偶看新闻 时间:2024/04/28 15:19:00
中国妈妈2012-02-14 2006年,与孙女吉娜、孙子以恩合照。 章绮萍妈 2000年,与孙女吉娜在纽约。

  忐忑着,惶恐着。一个笑眯眯的金发女郎,没问两句,就Sorry,No。我们就被拒签了!

  

  我和老伴第一次去美国是在1998年,去参加儿子的毕业典礼和婚礼。

  第一次去美国大使馆签证,没有任何人给我们提供经验,拿了儿子的一封邀请信就去上海。早晨5点钟就早早到美国大使馆去排队,还有比我们早的,前面已经排了近50人。有人来兜小凳子,租一张5元钱。大使馆要到8点钟才开门,大家都租一张凳子坐下——上海人真会赚钱。

  等久了,相互询问起来,有被拒签过的,有去过几次的,大都一脸严肃,等待签证官的开恩。有经验的说我们的申请理由很充分,我们自己觉得也是。

  好不容易等到开门,10个一批地放进去。在那里维持秩序的中国人似乎都很神气,很凶,指使人这样,那样。大厅里气氛凝重,因为动不动就会被拒签,450元的签证费泡汤不说,耽误正事怎么办?

  忐忑着,惶恐着,叫到我们的名字,赶快到指定的窗口,一个笑眯眯的金发女郎,没问两句,就Sorry,No。递出一张纸,我们就被拒签了!刚想问为什么,她已经到另一个窗口去了。两人900元买了两句话,就完了,真他妈的沮丧!

  回头再看那张纸条,第一句就是:每一个外国公民都被假定有移民倾向。我们怎么会有移民倾向?美国真的太霸气!

  要想签准,必须证明自己没有移民倾向,于是我们认真准备资料:房产,股票,存款,工资,国内儿子状况,国外儿子结婚请帖、学校证明等等,总共十几项。第二次再去签,OK了!当我们签准走出大使馆时,许多人围过来,那种羡慕,那种荣耀——似乎我们拿到的是通往天堂的通行证!

  第一次走出国门,上海—洛杉矶—盐湖城—新奥尔良。这么长途的飞行,兴奋而疲劳。在洛杉矶进关时,行李被打开检查,看着那黑人一样一样地翻,我们什么也不能说,什么也不会说。找到去盐湖城的登机口,我们才松了一口气。

  哪里知道登机时,检票的美国人,把我们从盐湖城到新奥尔良的机票也撕去了,当时,我们全然不知。在盐湖城再转机时,麻烦大了:我们的机票只剩下一张皮。我们解释着,比画着,美国人怎么也听不懂。过了一会儿,一个中国人来问:需要什么帮忙?原来他们广播找来了中国人,通过解释,我们居然无票登上了去奥尔良的飞机。啊,美国,一个很讲道理的地方,此后我们还感动了很长时间。

  到达新奥尔良,万事大吉了?且慢,取行李时,少了一件箱子!还好儿子已经来接,和办事人交涉一番,说找到后会通知我们的。第二天,这只丢失的箱子就送来了。回国时,在上海取行李,也发现少了一件,交涉了半年,才赔了200美元了事,此是后话。

  

  

  

  当人们将一对新人拥入汽车,驶往宾馆时,我确确实实地感到儿子已经从我身上剥离。

  

  儿子的毕业典礼和婚礼在1998年8月8日同一天举行,媳妇是韩国人。

  上午,我和老伴参加儿子的毕业典礼。毕业典礼在新奥尔良体育馆举行,莘莘学子聚在场上,坐席上是他们的家人和朋友。儿子向我们招手,我们把摄像机对着他。

  典礼开始,奏国歌。全场起立,手扶着胸口,神情严肃地唱起美国国歌。我们的儿子也在其中,我们当时不曾想到,他日后会属于这个国家。

  接着发毕业证书,叫一个名字,家人朋友一阵狂呼,被叫的就走上台去,接受导师的祝贺,接受证书。

  当日下午,儿子的婚礼在韩国教堂举行。婚礼是隆重的,双方父母都来到美国,婚礼按韩国习俗,由女方操办,决定了我们的从属地位。我们给儿子两千美元,表了一点心意,贴了两个囍字,也算有点中国元素。

  当我们两个母亲共同点燃蜡烛时,中国同学都感动得哭了。年轻的儿子儿媳在婚姻的殿堂中,沉浸在爱情的幸福里,当然不会想到,他们的国际婚姻会给父母、家人带来的困难:语言的隔阂,文化的差异,习惯的不同……

  当人们将一对新人拥入汽车,驶往宾馆时,我确确实实地感到儿子已经从我身上剥离。三个月后,我们回到祖国。

  

  

  

  

  白天儿子媳妇上班,我就把吉娜一天中的情况都用英语记在小本子上。媳妇每天回来都看。

  

  隔年孙女出生,我再次去美国。老伴未退休,我一人前往。在达拉斯的登机口,坐下来一打听,20几个上年纪的中国老人,都是去美国带孩子。好一支后勤大部队!

  很顺利到达新奥尔良,我看见一个小生命睡在摇篮里,我们的孙女吉娜刚刚出生23天!粉嘟嘟小脸上的眉毛、眼睛、鼻子、嘴巴,很分明地印刻着亚洲血统。抱一抱这个小天使,一路的辛苦劳顿即刻烟消云散。

  整整一年,我和吉娜寸步不离,陪伴着她一天天长大。我抱着她,坐在沙发上,喂她喝奶。吉娜午睡醒来哭,我只要一叫——吉娜,她马上不哭。我也听得懂吉娜的哭声,或饿,或困,或拉,有时她妈妈还要问我。哄吉娜睡觉是最困难的,她爸妈哄不着,搭在我肩上,一会儿就睡着了。所以媳妇说,我是妈咪one,她是妈咪two。

  但我和媳妇之间语言不通,无法交流,所以,彼此间格外谨慎,格外小心。白天,儿子媳妇都上班,我就把吉娜一天中,什么时候睡,什么时候拉,什么时候吃、吃多少,情绪状态……都用英语记在小本子上。我至今还记得:sleeping, eat, puping, oz (睡、吃、大便、盎司)这些单词,媳妇每天回来都看。

  有一次,一个奶瓶漏了,我换了一个用,媳妇问我:为什么换?我不知道“漏”怎么讲,就比划着:滴,滴,滴……她说:what di,di,di?半天弄不明白。后来她自己发现奶瓶漏了, rain! (美语中“漏”和“下雨”是一个词。)才恍然大悟。

  吉娜10个月时,媳妇要训练她一个人、一间房,单独睡觉。我心里舍不得,嘴上却不能说,因为人家是美国式的。晚上,吉娜整夜哭,哭累了,停一下,再哭!后来,手扒着小床的栏杆站起来吼!哭得我撕心裂肺,哭得住在隔壁的警察敲墙,但他们不罢休,我只好关起门来掉眼泪。

  

  

  

  我在美国度过60岁生日,儿子媳妇给的贺卡,我至今还保留着,它是我那一年的成绩单。

  

  最难的是,我儿子在这一年中要通过3次医生执照考试,他根本无暇顾及我们。每天下班后,吃了饭就奔图书馆,午夜才回家。每天晚上12点后,我听他蹑手蹑脚上楼、洗澡,才安心睡觉。

  一个中国医学院的毕业生,要通过和美国医学院毕业生一样的国家统一考试,你说有多少难?我为他牵肠挂肚,我为他提心吊胆,我为他解后顾之忧,非我谁也?!

  这一年,在新奥尔良,我结识了不少中国朋友,成都的何医生,青岛的陈医生,江苏的况奶奶……还走了不少地方,纽约、华盛顿,我还在白宫广场,花1美元,在一个用纸板做的克林顿和夫人的画像前,拍了张照片。

  这一年,我在美国度过我的60岁生日,儿子还请了些朋友。媳妇让一个台湾人,在给我的生日卡上写道:你真是一个好妈妈,我以后也要做一个像你这样的妈妈。儿子写道:无法用语言表达我对你的感激。儿子的同学说:那就用美元表达!

  一句玩笑话,博得满堂喝彩,当年大家都很穷,年薪只有两三万。我至今还保留着这张生日卡,它是我那一年的成绩单。

  在美国,探亲停留最多不能超过一年,我待了一年不到一天,这一年,我儿子通过了考试,拿到了绿卡。

  

  

  

  儿子3年实习,如同魔鬼训练,苦不堪言。在医院受了一肚子气,回家来就对着我骂人。

  

  2001年,儿子举家从新奥尔良搬往匹兹堡。儿子在匹兹堡一家医院当实习医生,媳妇在匹兹堡大学攻读博士。他们都被绑在拼搏、奋斗的十字架上,让我再去帮他们料理家务。

  那年,老二的媳妇也要生孩子,预产期是11月,我却定了9月25日的机票去美国。

  安排好国内的一切,准备远行时,9·11事件震惊世界,我以为去不成了,没想到3天后恢复航班。9月25日,我还是出行了,老二和他媳妇挺着大肚子送我,看见他们一脸的茫然和无奈,我实在放心不下,但我还是独自去了匹兹堡。

  在美国,取得医生执照,除了要通过3次国家统一考试外,还要在医院当3年实习医生。这3年实习,尤其是第一年,如同魔鬼训练。上班没有定规,白班、夜班连轴转,随时要回答指导老师的提问,答不上来就一顿臭骂,让人下不来台。

  儿子回到家,一双袜子脱下来,全湿的,真正苦不堪言。在医院受了一肚子气,回家来就对着我骂人,还不够,拿起电话对着同学再骂,才解恨。

  儿子说:我这才体会到差生的痛苦!是啊,成绩一向优秀的他,确实从来没有经受过这样的委屈。有什么办法呢?忍吧,熬吧!实习医生这般辛苦,年薪只有4万,媳妇读书还得贷款。

  媳妇攻读,辛苦非凡。说实在,像她这样三十好几,已经过了读书年龄,自然更添几层艰辛。我半夜起来上厕所,看见她还伏在电脑前用功,再看看钟,已是凌晨3点。有一次,为了准备一个讲演,竟然通宵达旦。叫儿子和她说说,她还说:有个美国同学为了考试,吃药不睡觉,都拼命了。

  看他们这般劳苦,我能帮忙的就是精心做好饭菜,带好孩子。吉娜已经上幼儿园,一星期去三天,两天在家。吉娜能讲韩文,后来很快讲得一口中国话,她学会了“小兔子乖乖”,甚至还充当我和她妈妈的小翻译。晚上,她睡在我旁边的小床上,关灯后,她总说:“吉娜要喝水。”于是我给她喝水。再关灯躺下,过一会儿她又说:“吉娜还要喝水!”然后,就吃吃地笑。喝两次水后,她就很快睡着了。

  半年以后,韩国的亲家正式退休,来到匹兹堡,我赶快打道回府,中国的孙子已经出生三个月。

  多亏韩国亲家的支持帮助,儿子熬过了3年实习,正式获得美国行医执照;媳妇终究未能修成博士,成了她的终身遗憾。

  

  

  

  以恩一周岁,让他抓周,抓了个听诊器,大家都笑了,中国老祖宗的游戏还很讨人喜欢。

  

  四年后,小孙子以恩出生,老伴也已退休。我和老伴去时,孙子已经快一岁,吉娜已经上小学。儿子是一家医院的医生;孩子小,媳妇没有出去工作。他们搬到了达拉斯,买了房子和两辆车。

  房子在市区,有院子,有车库,4个房间,客厅很大,在中国叫别墅,在美国很普通。我们第一次去,感觉很豪华,很舒服。美国医生收入颇高,但工作很忙,责任很重,半夜呼机一响,第一时间就要赶到,挺辛苦的。

  儿子那时迷上姚明,凡是有姚明的比赛,哪怕时间再晚,孩子再闹,他都照看不误。一个人对着电视机,喊,叫,手舞足蹈,如痴如醉。老婆对他不满,常把孩子塞给他,他就塞给我们,还说这是流水作业。

  吉娜读书的学校,离家很近,每天早晨我送她上学。她从来不让我送过马路,我总站在那里,目送她过马路。我们刚去的时候,吉娜的中国话已大打折扣,没几天又说得很顺溜了。她和妈妈说韩文,和我们说中文,和小朋友说英文。我说,以后取个笔名或艺名,就叫“韩中美”。

  那年2月28日是以恩一周岁生日,我们做了很多菜,请了很多朋友,中国的、韩国的、美国的。让他抓周,抓了个听诊器,大家都笑了,中国老祖宗的游戏还很讨人喜欢。

  以恩睡觉还可以,吃饭却大伤脑筋。他妈妈喂他,面前要摆一大堆玩具,吃一口,换一件,再吃一口,再换一件,喂一餐至少2小时。媳妇极耐心,喂着,哄着,从不发火。这么多年过来,她还是不会中文,苦于无法交流,我们一向相敬如宾。

  这次,我和老伴两人去了拉斯维加斯、大峡谷。拉斯维加斯的赌场,我们并不感兴趣,印象深的还是大峡谷,看了之后,不得不惊叹大自然会有这样的鬼斧神工,尖端先进的美国,还会有这样的“不毛之地”!

  这次单独旅行,使我们壮了胆:只要有一手机,一信用卡,你就可以走遍美国,到处都可以找到帮助你的人。

  

  

  

  以恩和我们很亲密,最失落的是,吉娜中文几乎忘光,不喜欢我做的饭菜,和我们远远的。

  

  去年,我们再去达拉斯。儿子已入了美国籍,自己开了诊所。

  这几年,中国人好像是富了不少,介绍留学的中介公司比比皆是,一波更大的出国浪潮在涌动,势不可挡。我们在这时候去美国,肯定会提及国内孙子出国的事,他已经小学4年级。因此,我们决定,两老先行,老二和他儿子暑假再去。

  吉娜已上中学,亭亭玉立。我们参加他们学校的音乐会,看她拉小提琴。去看她游泳比赛,为她加油、呐喊。

  以恩还只是学前班,暑假后上一年级,这个小家伙特机灵,他基本不懂中文,但教给他的几句中国话,他都能活学活用,时常让大家忍俊不禁!他和我们很亲密,和国内的孙子整天玩在一起,我们要回国,他还呜呜地哭。

  倒是吉娜,中文几乎忘光,也不跟我们多言语,不喜欢我做的饭菜,和我们远远的,这是让我最失落的。想起她小时候和我睡一个房间,两张床并排着,睡觉时,她必须握着我的手,等她睡着后,我再抽回来。

  儿子有了自己的诊所,事必躬亲,更显忙碌,诊所不大,有两个护士,媳妇在诊所管账,做老板娘。儿子替老二的孩子办了移民,虽然要排到10年之后,谁也说不准10年后会有怎样变化,但总是跨出国门一只脚。当然,人生的路是不可规划的,我们已经老矣!希望小辈们,不要因为国界而疏远。

  万万没有想到的是,回国后的第5天,我去体检,发现心房黏液瘤,迫使我第6天便住进医院,动了一次心脏大手术,胸前留下20厘米的刀疤。死神已经来敲过门,我以后,还会,还能,还敢,去美国吗?——听上帝吧!

  

  

  

  在美国的中国父母,不管学问多深,地位多高,官多大,都干着同一行当——管家、保姆。

  

  躺在病床上,前前后后想了很多。上世纪90年代,像我儿子一样的中国留学生,总要付出10余年的努力,才能在异国站住脚跟。这10余年里,他们背后的父母,漂洋过海,子女走到哪里,跟到哪里,苦于探亲时间限制,有的不断往返中美之间,有的“黑”在美国。

  我在新奥尔良认识的成都的何医生,她儿子、女儿都在美国,被移民局认为有移民倾向,她和老伴不能同去美国,只好她去美国,老伴留中国;老伴去美国,她留中国,隔洋相望多少年!我在匹兹堡认识的杜老师,她就“黑”在美国,国内的子女,亲戚,同胞多少年不能相见!

  在美国的中国父母,不管学问多深,学位多高,地位多显赫,官有多大,都干着同一行当——管家、保姆。成都何医生就是教授级的,当年她孙子已上小学,她还替一留学生管一个吃奶的孩子。南京一个水电厅副厅长,在美国,有三个外孙子女,她说,她当年作报告时,台下几百号人,鸦雀无声,现在,叫他们三个吃饭,他们不吃饭,叫他们洗澡,他们不洗澡,毫无办法。

  那时国内汽车还很少,中国父母都不会开车,平时只能窝在家里,到星期六,跟子女去中国店买一星期的菜。

  儿子媳妇、女儿女婿都是中国人还好,有一方是外国人,就要困难一些。我儿子一同学嫁给一个美国人,她妈妈跟我说:“你还好呀,总是吃米饭,用筷子呀!我不行啦——”诉说一通与美国女婿相处的无奈,从此就再也没有去过美国。

  一有机会,中国父母还会到中国店去打工。有家中国店,是台湾老板开的,据说训人像训孙子似的,动不动炒人鱿鱼。一个湖南的省级劳动模范,一个县一级的教育局长,都在那家中国店干过,都被炒了鱿鱼,老板指责他们专挑轻活干。在国内,哪能受这等委屈!

  等到孙儿长大,上了中学、大学、研究生,自己也就病了,老了,去不了美国了,那会怎么样呢?我在上海一家医院里,见过一个病重的妇产科专家,已经神志不清,他女儿从美国赶回中国看他,临走时,把一排戴着硕士、博士帽的,孙儿孙女们的照片摆在他的床头,有什么用啊!女儿只好将父亲托付给护工,泣不成声,难分难舍。好在这位专家已经什么都不知道,否则,他会多么难过啊!空巢老人就是这样产生的。

  当今,出国浪潮正在一浪高过一浪,又一代中国父母,前赴后继,重复着昨天的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