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生跟你说好久不见:闫小青:一样的夫人,不一样的摄影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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闫小青:一样的夫人,不一样的摄影机

发布时间:2012-02-14 14:00 作者:闫小青 字号:大 中 小 点击:223次

   玛斯琳问一名渔夫:“你理解什么是‘文化大革命’吗?”渔夫说:“我不理解。”审片人觉得这根本不是事实,中国人怎么会有人不理解“文化大革命”,这样的片段必须删去。

   “阿陆,在中国我只能信任你。”回到中国前,玛斯琳给陆颂和打过很多电话,请陆颂和帮忙集结《愚公移山》的摄制组成员。   陆颂和是40年前《愚公移山》剧组的翻译,对于说法语的伊文思夫妇而言,陆颂和是他们与中国最紧密的联系渠道。   回到中国   40年后,玛斯琳回到上海,找到了《愚公移山之上海第三药店》中拍摄的店员包涵。在那部纪录片中,第三药店是新中国的一个普通药店,里面的所有店员都全心为人民服务,常常下乡送药。   玛斯琳问包涵:“你当年说的话,是真的吗?有没有组织安排你这么说。有没有你想说而不让你说的话?”   包涵回答她,她拍摄到的场面都是真实的。   其实,同样的问题玛斯琳也问过陆颂和,问过《愚公移山》摄影师、照明师。她还想去找《愚公移山》当年的领队钱李仁、叶式春讨个说法。   玛斯琳想找回电影里曾经拍摄过的中国人,再重新拍一部电影。她想知道当初自己要拍摄的是不是真实的中国,她也要看看“现在中国变成了什么样子”。   摄制组的老人们理解玛斯琳为什么会这样做,但这些问题让她的中国朋友们很为难。   “这个剧组可以在一起吃饭叙旧,但是我们没能力帮你把人聚在一起拍片子。”照明师郭维钧这样委婉地开导玛斯琳。   2011年底,中国电影资料馆为纪录片大师伊文思举办了一次影展,邀请玛斯琳女士参加。   她来了。这是丈夫伊文思去世后,她第三次受邀到中国。   一有空,玛斯琳就架起摄影机拍摄。玛斯琳很想抓住每一个到中国的机会,再见到当初《愚公移山》中的那些人,再看看今天的中国是什么样,再问问自己曾经的信仰还在不在。   当然,玛斯琳也不会错过任何一次为伊文思“表白”的机会。只有她才能告诉中国人,“伊文思曾经那么地热爱中国。”   在影展上,八十三岁的老人,笔挺地站在电影幕布下,棕红色的头发格外显眼。她一直面带微笑地问:“还有问题吗?”手却偶尔伸到背后去撑着腰。即便是很累了,椅子放在身后,她却从来都不会坐下。   连续一周,玛斯琳每晚都会到电影资料馆和伊文思影展的观影者见面。玛斯琳从来不理会主办方说时间到了,总是回答每一个提问者的问题,直到再没有人举手。   每每讲到伊文思与中国,玛斯琳都会落泪。她不会忘记,在伊文思生命的最后一段岁月中,伊文思艰难地诉说着:“中国啊,中国,你该怎么办。”   “不要把中国拍成玫瑰色”   中国纪录片界的人,提及荷兰人伊文思都会说:“世界级的大师,中国人民的老朋友。”   尹文思和周恩来是好朋友,在抗战期间相识于延安。他拍过抗日战争正面战场台儿庄战役,如今很多影像资料还是当年伊文思拍摄的。他送给了延安的八路军一台摄影机,那也是中华人民共和国的第一台摄影机。   1972年,伊文思和玛斯琳再次踏上中国土地的时候,却是带着使命的。   夫妻二人受到周恩来的邀请,来中国拍摄一部“正视听”的纪录片。此时正值“文革”,中国需要树立国际形象,打破孤立主义局面。老朋友、纪录片大师伊文思无疑是最好的选择。   周恩来给伊文思提供了一切支持。玛斯琳至今还记得周总理的承诺:“片子是你们的,不要把中国拍成玫瑰色,要拍就拍真实的中国。”   四年后,纪录片《愚公移山》完成了。那是一部总时长14小时、分14部的纪录片。   但是,这个鸿篇巨制却没有受到中国的认可。   1976年3月,伊文思夫妇带着电影回到欧洲自办发行。《愚公移山》在巴黎的四家电影院热映了将近四个月,此后又在意大利、加拿大、芬兰、荷兰、美国上映。西方形成了一股“愚公热”。   “中国对此沉默了。”玛斯琳说到中国的沉默时,也沉默了。   《愚公移山》在中国的领导看来问题很多。玛斯琳一一复述着当时中国审片的领导提出的意见。   其中有一条,玛斯琳问一名渔夫:“你理解什么是‘文化大革命’吗?”渔夫说:“我不理解。”审片人觉得这根本不是事实,中国人怎么会有人不理解“文化大革命”,这样的片段必须删去。   意见一共65条,伊文思和玛斯琳一条都没有改,“那就是真实的。”   《愚公移山》摄制组总领队钱李仁告诉《中国周刊》记者,“伊文思对‘文化大革命’不是完全否定的。他在大的方面是很清醒的,但是不可能像我们现在看得那么清楚,那不可能。”   1976年10月,“四人帮”被捕后两个月。《愚公移山》才出现在中国的电影院。不过,影片中很多地方因为出现了“四人帮”及其爪牙的形象而被删掉。《愚公移山》剧组的不少老人们记得,所谓公映,其实也只是组织干部学习观看。   那个时代的中国人,其实大多不知道《愚公移山》拍了什么。虽然在这部电影里“中国普通学生、士兵、工人、农民、家庭妇女第一次在银幕上开口说话”。——这是多年以后,北京师范大学教授张同道对《愚公移山》的另一个角度的评价。   但在1976年,很多欧洲人看过这部纪录片。5个月前,正是这部电影让他们看到了中国的政治是稳定的,他们更乐意相信伊文思的镜头。可5个月后,“四人帮”被粉碎的消息,让伊文思成了粉饰太平的骗子。   为此,伊文思在欧洲声誉扫地,他失去工作长达十年。   十年后,玛斯琳陪着伊文思回到了中国。   他们还要拍中国,这个地方,他们倾注了太多感情。   玛斯琳知道伊文思一直有个心愿就是拍摄风。一个中午,夫妻二人在北京和平饭店吃饭,玛斯琳问伊文思,“为什么不把风和中国结合在一起。”   《风的故事》是伊文思的最后一部影片。那是一部伊文思的自传体电影。   影片中,幼年时的伊文思对妈妈说:“妈妈,我要到中国去。”   荒诞的美梦   1989年,《风的故事》在戛纳电影节获奖,它成为伊文思的又一经典之作。拍摄手法之新,让电影大师黑泽明都模仿着它拍摄了《梦》。   《风的故事》为伊文思挽回了在欧洲电影界失去的声誉。   这个自传体故事的背景仍是中国,主角就是伊文思本人。但中国给这部电影和这位老朋友的反应仍是长久的沉默。   中国对《愚公移山》和《风的故事》的冷漠,成了日后很多年玛斯琳心中的化不开的一个结。她甚至认为,“丈夫就是被气死的。”   其实,早在拍摄《愚公移山》时,伊文思就感到一些不正常。   剧组在新疆拍摄的时候,伊文思曾经给周恩来写过一封“万言书”。“万言书”是用英语写的,为了不经过翻译陆颂和之手。   《愚公移山》剧组中的中国人不知道万言书的具体内容是什么,但他们都知道,伊文思对于地方政府安排出来的“太平盛世”不满意。   《愚公移山》摄制组总领队钱李仁说:“伊文思拍电影的风格跟我们习惯的一套做法很不一样,他要求反映实际情况,但是越到下面,受到当时气氛的渲染,搞一些认为的、夸张的,甚至于完全歪曲的场面,也很难避免,甚至有时候到了惊人的地步。”   伊文思要拍新疆的一家工厂,但那时候还在轰轰烈烈地搞“文革”,到处可以看到“砸烂×××的狗头”的标语,厂里上班的工人非常少。摄制组只好叫厂里把三班的工人全都叫来上班,让伊文思拍摄。   “这件事我们从来没有告诉伊文思。”四十年后,陆颂和老人告诉《中国周刊》记者。“我们知道伊文思想要拍什么,但是我们也很无奈。”   类似这样的被埋葬了40年的秘密,曾经让《愚公移山》摄制组中方人员非常为难,摄制组领队叶式春说:“当时‘文化大革命’非常穷,布置的那些东西瞒不住他的。我们摄制组就左右为难了,又要宣传这些东西,心里又不通,他又不接受,所以有时候工作很困难。”   伊文思显然感觉到了叶式春在隐瞒什么,在给周恩来的万言书中,他专门要求换掉叶式春。   其实,有些时候,叶式春也是被骗者。她说:“我们在南京呆的时间很长,部队应该说很热情地接待,但是热情得有点过了头。我们看了以后都觉得房子似乎太漂亮了,后来伊文思可能也感觉到有点弄虚作假。据后来了解,宿舍都减员了,十人宿舍改成四个人,四人的改成双人间,和当时国家的条件很不一样。这些情况不是说伊文思不知道,连我们都不知道,应该说我们也是受骗者。”   伊文思的镜头里出现过一个大娘,那名大娘所在的工厂可以把棉布再变回棉花,他们用这种方式生产棉花。大娘激动地给玛斯琳讲解:“棉花可以变成棉布,棉布就可以变成棉花,我从中学到了辨证,证明了马克思辨证唯物主义理论的正确性。”   这看起来很荒诞,可又很真实。最真实的是当时的中国人急于展示自己正在追求幸福的心情。   玛斯琳特别能够理解经历过痛苦和不幸的中国需要怎样的幸福,她曾经是一个从奥什维新集中营走出的小女孩,在集中营中她失去了45位亲人。玛斯琳的手臂上刻着一辈子抹不去的记号,“数字是我的编号,三角代表犹太人。”   “二十世纪很多民族经历了共同的不幸,应该告诉其他人,中国人在努力追求的幸福是一样的。”   哪怕那是一个梦呢?伊文思夫妇的摄影机记录的何尝不是那段岁月里每个中国人的梦?   可又是谁编制了这个梦?伊文思再没机会知道,也或许他早就知道,只是不愿道破。   冷遇   《愚公移山》中的一些画面,现在看来根本就不是梦。《愚公移山之球的故事》讲了发生在北京第31中学一段师生双方平等关系的故事。   在拍摄影片前,陆颂和告诉伊文思这个故事的背景:早自习开始之后,老师要求学生们停止踢球回教室上课。但一位学生忍不住飞起一脚,球从老师的头顶飞过。老师很生气,批评了学生,没收了足球。   伊文思就去了这所学校,他觉得很有意思,就拍下了一场师生间的民主辩论会:学生为什么有踢那一脚球的冲动?老师的问题出在了哪里?是否小题大做,没事找茬?   最后踢球的学生反省,自己对老师的成见缘于有一次老师对他的“无理”指责;老师也认为自己最开始就把学生划作错误的一方,没有充分考虑学生的想法。   时隔四十年,玛斯琳可以很平静地告诉怀疑这部影片真实性的人:“影片里展现的就是‘文革’中的中国,只不过我们拍到的是被选择的真实。”   当年,摄制组给伊文思选好了几所北京的好学校,让他从中选择。伊文思夫妇并没有怀疑,真的到这些学校里一一考察,伊文思还交代陆颂和做好他的“耳目喉舌”。   “其实很多学校已经不上课了。”伊文思夫人日后回忆那段历史时说。   伊文思曾说自己仅仅是一个维护中国的人。他说:“假如明天中国背叛我的期望,我将会按我的理智所为,但是今天我可以说完全与中国人站在一起。”   《风的故事》拍摄完成三个月后,伊文思就去世了。最后的影片剪辑,伊文思是在病床上完成的。   可是,他去世了,中国驻法使馆没有一封唁电。第二天,《人民日报》上发了一条消息:世界著名纪录片大师,尤里斯·伊文思因病在巴黎逝世。   只有老朋友陆颂和伤心地发现,这个消息的与众不同。因为之前,报纸上提到伊文思都会写:中国的老朋友,世界著名纪录片大师。   陆颂和找到《风的故事》摄制组领队朱海峰,他们以摄制组的名义发了一封唁电。   其实,远在地球的另一边,玛斯琳也发现了这微妙不同,关心他们的中国人越来越少。   渐渐地,零星的纪录片研究者,或是关心热爱伊文思的中国人,再到法国找到玛斯琳时,她变得防备,不再像从前那么热情。   中国电影资料馆馆长傅红星几年前到法国专程拜访时,玛斯琳甚至没有让这位远道而来的访客坐下。   “他们不过是把我们忘了,”跟一位法国朋友提起此事时,玛斯琳说,“中国人已经失了信仰。”   那个信仰,曾经深深地打动了丈夫和她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