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者荣耀5杀铃声mp3:【短篇小说】裘山山:我讲最后一个故事 (第10届百花奖获奖作品) - ydcyjl的日志 ...

来源:百度文库 编辑:偶看新闻 时间:2024/05/09 18:55:49

不知是谁提议的,每人讲一个故事。

当这个提议摆上桌面时,桌面上的8个人都已经喝得差不多了。你想想,晚宴从6点就开始了,一直持续到眼下的11点,就是把喝酒的速度搞成电影中的慢镜头,每个人也差不多喝下一瓶了。能不醉?

提案一出台,张平均第一个响应。他这人不太有自己的主见,但很善于发挥别人的主见,在学校就如此,虽然现在已经当了老板,依然如此。他说我同意每人讲一个,但这故事必须是电视上没播过的,报纸上没登过的。也就是说,要新鲜,独特,稀奇古怪。

坐在他旁边的苗娜马上说,对对,要稀奇古怪。

张平均又说,最好还好笑,可乐,反正不许讲伤心事。

苗娜又说,对对,要好笑。我可不想在这种场合掉眼泪。

苗娜像条应声虫似的不断接嘴。不过看她那小模样,是条虫子也不讨厌。坐在她旁边的林月白揽着她的肩膀道,谁舍得让你落泪呀?

孙家杰不以为然地说,我看二位有点儿矫情。这种场合谁会讲伤心故事啊?就是有人讲了你们应该感到幸运,现在能让我们落泪已不是件容易的事。

脸已经红得要烧起来的李峻说,孙大编辑说得对,伤心不是件容易的事,但要稀奇古怪就容易了,我们这些当铁路公安的,想遇见点儿平常的事都难。只怕说出来吓着你们。

张平均说,吹牛吧你,我估计就是有什么稀奇事,被你一讲也不稀奇了。

李峻说,你可不能用老眼光看人哪,简班长你说是不是?

简班长叫简单,如今早已是简处长了。但大家还是延续着学校里的习惯,叫简班长。好像讲故事的建议就是他提出来的。简班长醉意浓浓的说,告诉你们,我可是天天看报的,大小报都看,从上班看到下班,谁要剽窃报上的现成故事,我马上就能知道,罚他喝酒!

李峻直着舌头说,讲、讲的没意思,也、也要罚。

林月白说,光罚不行,我建议由我们的语文科代表、如今的名编孙家杰同志担任今晚的评论员,点评每个故事。讲得不好的罚酒,讲得好的给予奖励。苗娜马上欢呼雀跃地说,我同意我同意,让孙家杰点评。

今晚这两位女生也不知怎么了,出奇地团结,一来就坐在一块儿,说说笑笑,把另一个女生米晓岚晾在一边儿。在学校时她们两个可是谁也看不起谁,一个以校花闻名,一个以才女闻名。孙家杰笑笑,没有反对,甚至有几分惬意。上中学时他就喜欢文学,后来读了个大学中文系,毕业后又费了九牛二虎之力分到省作协,可不知怎么搞的,几年过去了一篇作品也没发出来。他只好当了编辑,专门干点评作家的事。

苗娜追问他,孙大编辑,故事讲得好的人奖什么呢?

孙家杰想了想说,就奖励今晚白吃。

大家一下乐起来。本来今天的同学聚会有好几个人争着买单的,就因为争持不下,才决定AA制。他们是高中同学,且是一个小组的,在校相处很好。今晚除了一位女生嫁出国门,其余8位全到齐了。这样的聚会,谁都愿意掏钱。哪怕口袋里不那么富裕。

同意。同意。一阵乱七八糟的声音。

一个女生的声音忽然响起:严亮,你怎么不说话?

其余人闻声也转过头一齐问,就是,严亮,你也表个态。

叫严亮的这位似乎有些心事,只是闷头喝酒.见大家问到他,就说,我没意见,你们说的都挺有意思。我听着就是了。

问话的是林月白,大家都叫她林大律师。她属于那种酒喝得再多也不脸红的女人,讲话清晰尖锐。她说那可不行,严亮,你不能假装清高,你得积极参与胡闹,和大家打成一片。要知道今晚的聚会主要是为你搞的,要不我还不来呢。

苗娜马上说,就是,要不我也不想来呢。

孙家杰说,二位女生这样说我们多伤心……

林月白说,我说的是实话,我主要为严亮来的。严亮3年没回来了,这次要不是派他进修,他可能还不回来呢。她说这番话的时候,明显地在许多地方加了着重号,说完后又瞟了对面一眼。

苗娜跟着说,就是,也瞟了对面一眼。

在对面的简单当然知道她们瞟的不是自己,而是他身边的米晓岚。这两位小姐,真能添乱。他假装不察觉,直着舌头说,林大律师的话没错,要不是严亮大老远从西藏回来,我们这些人哪会聚到一起呢?个个都忙。尤其是我们林大律师,地球不转她都要转,忙得厉害。

大家都笑。林月白对这个说法并不反感,律师嘛,不忙就说明没用场。她催促道,严亮,你就快开尊口吧,不然我们要为你打起来了。

严亮笑笑,推辞说,你们就别管我了,讲你们的故事吧。能和你们坐在一起说说话,聊聊天,我就很知足了。

苗娜说,你主要是和米晓岚坐在一起很知足吧?

严亮一下有些难堪,不高兴地说,苗娜你哪儿来那么多话?但他还是看了一眼那位与他一座之隔的女生,那个女生就是米晓岚。

米晓岚低下头没有说话。

简班长说,苗娜,别乱说,大家都是同学。

简单生怕严亮一生气走掉。通知聚会时,严亮特意问了一句有没有米晓岚,说如果有她他就不参加了。而米晓岚一听说严亮回来了,脸上的动静也很大,简单愿意把那种表情理解为高兴,不安,还有歉疚。他好一阵劝说,二人才来。

张平均见有些冷场,连忙张罗说,来来,我们开始讲故事吧。

孙家杰一付评论员走马上任的样子,说,对,故事会马上开始。谁先讲?

李峻直着舌头说,我先讲。我先讲。

他掏出烟来,散了一圈儿,然后自己点着,吐出一口,摆好架势,说:有一回我在火车上值勤,看见一位老大爷提着一笼小鸡上了车,他找到座位坐下后,鸡笼没地方放。他想放到座位下面。可旁边坐着一个姑娘挡着。他就跟那个姑娘说,姑娘,你能不能把你的腿抬起来,让我……

峻刚讲到这儿,林月白就反应过来,大叫道:不行,不许讲黄故事!

李峻故作正经地说,这怎么是黄故事呢?我一个脏字也没带呀?

几个男生坏笑起来,严亮忍不住打了他一拳说,几年不见,怎么学坏了?简单边笑边说,我同意林大律师的意见,不许讲黄故事。尤其是有我们3位可爱的女生在场。李峻,重新来过!苗娜说,光重新来不行,要罚酒!李峻一付正中下怀的样子,说,好好,罚就罚。一咕噜又喝下去一杯。

孙家杰说,李峻这么一讲启发了我,我也来讲一个吧。

苗娜说,不会又是黄的吧?

孙家杰说,绝对不黄,本编辑这么正直的人,怎么会讲黄故事呢?听着,话说有一位做生意的家伙,发财之后就决定弃商行医,继承祖业。他们家是世传中医,据说有一秘方,专治痔疮的。特别有效。

林月白说,真讨厌。

苗娜说,就是。

孙家杰说,这怎么讨厌呢,这也是为民解除痛苦嘛。不信你问问在座的,十男九痔,痔疮不是病,痛起来也要命,对不对,同志们?

男生们一阵乱笑。

孙家杰接着说,可是他挂牌后,因为没什么名气,找上门的人很少。他就为自己制作了一张名片,见人就送。名片的正面是他的名字和地址,背面严肃地写着:同志,请问你是有志(痔)青年吗?敢问志(痔)在何方?如果痔在下方,请记住名片上的地址,我在那里等着你。

孙家杰还没讲完,大家已经笑得一片狼籍,碰翻了两只杯子。苗娜说,你瞎编的吧?孙家杰说,我发誓是真的。我就有一张,不信下次拿来给你看。

严亮说,哎,是不是真的?到时候你带我认识一下。我们部队上也有不少人生痔疮。如果的确有效,我就跟他讨教讨教。

林月白说,孙编辑,你骗我们都算了,你要是敢骗严亮,我可饶不了你。

孙家杰说不敢不敢,严亮这么好的人,我怎么忍心骗他?我还不至于那么没良心。

简单听出了他们的意思,插话说,我看孙编辑这个故事,好就好在真实。缺点嘛,是情节简单了些。这样吧,我来讲一个。各位把耳朵洗干净了,竖起来。

苗娜说,行了班长,别卖弄了。就你一个小官僚,能有什么好故事?

简班长说,你可别小看我们革命公仆。话说我们厅里有位领导,当了数年副职,一直巴心巴肝地等着坐正。可每次都落空。春节的时候他就提着烟酒去给领导拜年,诚恳地跟领导说,我已经是个老同志了,很想在退休之前多负点儿责。领导就说了些过年话,比如一定会考虑的等等。他一高兴,回去就把新名片印好了。没想到任命一下来,他不仅没能多负点儿责,连原来的责也不要他负了,让他休息。这下我们领导的革命意志一下子垮了……

张平均说,怎么个垮法?未必他还能以身殉职?

林月白说,那叫以死明志。

简班长说,别打岔。那天他情绪低落万丈,就一个人上街闲逛。无意中走进了一家卖影碟的小店,他就想买盘碟子来散散心。他在那儿转悠的时候,小老板主动上前问道:不知这位先生想看什么类型的片子?领导不摸行情,就说,你给推荐一个吧。小老板说,是不是要过瘾的那种?领导说,当然要过瘾的。小老板马上说,要过瘾当然是看生活片啦。没问题,我马上给你找一个。

苗娜说,我也喜欢看生活片,我不喜欢打打杀杀的那种。

几个男生笑起来。

苗娜说,你们笑什么?

张平均说,你说的生活片和他说的生活片不一样啦。简班长你接着说。

简班长说,我们这位领导也和苗娜小姐一样纯洁,不明白小老板的话。小老板看他一脸茫然,就坏笑道:老先生不要不好意思啦,看生活片很正常的啦,很多男人都看的啦,看了以后就可以提高生活质量啦。

简班长说,我们领导从小老板的话里终于明白“生活片”是什么意思了,就含含糊糊地说,好吧,来一张生活片。要知道我们领导可是一辈子规规矩矩,对老婆忠于职守,从没干过一件亏心事的。如果不是仕途受挫,他哪会想到这事?他横下一条心,拿着生活片回了家,一回家塞进了文件柜,还上了锁,生怕老婆和女儿看见。

简班长说,到了晚上夜深人静的时侯,领导就跟老婆说,你先睡吧,我还要赶个材料。老婆一点儿疑心也没有,就去睡了。等老婆睡了,他就贼乎乎的把生活片拿出来,放进了影碟机里。他拉上窗帘,把音量开到最低限度,然后心嘣嘣嘣地跳着坐下来看。看之前他还给自己找了一万条理由,比如反正自己现在和公园里那些遛鸟的老头已经没什么区别了,还那么严格要求自己干吗?片子终于开始了,一个男人走出来了,手上拿了把二胡,鞠了一躬,就坐下来开始拉。领导想一定是部关于音乐家的“生活片”,就耐心等待。可是等啊等啊,那个男的拉了一曲又一曲,就是没有别的事,我们领导只好用遥控板一个劲儿的快进,可是进到结束还是二胡……

众人大乐。

孙家杰说,肯定是个二胡教学片吧。

苗娜说,简班长你怎么知道那么清楚的?怕不是你自己吧?

简班长说,瞧你说的,我哪至于那么惨?我们领导气得差点儿没吐血。他又不能去找那小老板,实在憋不住就跟我说了。我一听非常同情,就给他找了个真正的生活片。我们领导看了之后,第二天拍着我的肩膀说,小简啊,难怪上级不用我,我实在是落伍了啊,我连这样的生活片都没看过啊!

众人大笑,连一直沉默不语的米晓岚也忍俊不禁了。

孙家杰说,好,这是个很有寓意的故事。

林月白说,我可不觉得好。我看你们男生不带上点儿“Sex”就讲不出故事了。

简班长说,看看,林大律师又批评我们了,哪位来改正?要不我看,就请我们的边防军人来宏扬一下正气吧。

严亮连连摆手说,我可没有这种故事。

李峻说,那你就讲讲西藏。西藏那么神秘的地方,肯定有故事。

张平均也说,对,我们中除了你,还没人去过那地方呢,你就是随便糊弄我们,我们也不知道。

严亮笑道:你们一个个都人精似的,我怎么敢随便糊弄?

孙家杰打着酒嗝说,欢迎糊弄欢迎糊弄。

简单说,你就讲讲吧,让我们也了解了解你。他一边说一边看着米晓岚。米晓岚若无其事地夹起一根绿绿的菜心,送进嘴里。但看的出,她的心里并不轻松。

严亮和米晓岚的事,说来也很简单。他俩从上高中时就好了,那时两个人都是班上的好学生,班干部,天造地设的一对。他们几个要好的同学为了保卫这一爱情成果,还齐心协力地瞒骗过班主任老师。考上大学后虽各在一个学校,依然情深意长。没想到严亮从军医大毕业后,一下分进了西藏。两人就此分手了。同学们知道后,自然都站在严亮一边,认为米晓岚太不够意思了。可简单作为班长,却对此事深感惋惜,很想重新撮合一下。所以他特意把他们俩安在了自己的身边。可是聚会到现在,两人彼此没说一句话,一左一右地沉默着。

孙家杰见严亮还是不讲,就说,这样吧,严亮准备,你们哪个女生先讲一个。

苗娜自告奋勇地说,我讲一个,保证笑死你们的。

李峻鼓起掌来,说,好好,咱们听听苗小姐的故事。

苗娜说,别老叫我小姐,烦人。

李峻作了个怪相说,我们党内倒是互称同志,你又不是党员。

孙家杰说,喂喂,我先提醒一下各位纯洁的女生,现在是在酒桌上,别讲太雅的,太雅的咱们留着以后到哪个茶楼品茶的时侯再讲。对不对?

几个男人马上说,对对,通俗为好。咱们都是俗人嘛。

苗娜不理他们,接过张平均递给她的一支烟,抽了一口。她不知喝了多少酒,虽然没醉,脸却是红得光彩照人。她慢悠悠地开口道,我们单位有个女的,特别抠门。办公室能拿回家的东西,一张纸也不放过,办公室能打的电话,哪怕误事也绝不在家里打。我们背地里都叫她半毛,意思是别人一毛不拔,她半毛都不拔。

孙家杰说,苗小姐,你能不能简洁一点儿?

苗娜说,急什么?这叫交待背景。不把背景交待清楚了,你怎么能听明白故事……有一天半毛和她老公去逛街,看见有家美容店门口贴着一张海报,上面写着:好消息,本店为庆祝开业一周年,特推出优惠服务,穿耳朵眼,穿一送一。半毛一看马上就动心了,虽然并没有一对耳环等着她,可是她的原则是有便宜必占。她就跟她老公说,这儿比别处便宜一半呢,我也要穿。她老公向来顺着她,就陪她进去了。哪知穿完后小姐还是要她交两只耳朵的钱。她问为什么?小姐说穿一送一的意思是,给一个人穿一对耳朵,再免费给另一个人穿一对耳朵。你先交了,我们再给你的朋友免费穿。半毛说,可是我没有朋友,你们少收我一半的钱不就得了?小姐说那不行的,这是我们老板定的规矩。

林月白插话说,他们那广告词一看就是有意误导人的。

苗娜说,她哪儿有你那么有头脑?她只知道自己上了当,就在那儿大吵大闹的,要老板出来。老板出来以后态度很好,但原则不变。老板说,你可以拿着我们的收据,过两天再带个朋友来,我们一定免费给她穿。可是她哪肯把这种便宜让给别人?最后她终于想出一个办法:让她老公穿。

哇!大家笑坏了。她老公肯?

苗娜边笑边说,当然。若不是她老公也穿了,我们还不知道这故事呢。那天我们一起吃饭的时侯,突然发现她老公耳朵有眼儿,我们就开玩笑说,你什么时侯改同性恋了?她老公苦笑说,真要是改了倒好了……

张平均说,这种女人,拿给我,就吊起来打。

简班长说,就是,打昏过去,抢救过来,再打!

孙家杰点评说,这个故事有趣,也有情节,缺点嘛,缺乏教育意义。

苗娜反击说,未必你那个“有痔青年”有教育意义?张平均你说是不是?

张平均不想作评判,就说,下面该谁讲了?

林月白说,这回真的该你了,严亮,我们都想听你的故事。

简班长说,对对。严亮尽管你是边防军人,我们也要对你一视同仁,不能总让你白听。

严亮说,比起你们讲的那些事,我的生活实在是太平淡了,真的。刚才我听你们讲故事的时候,有一种与世隔绝的感觉。

简单说,不可能。你的生活肯定很精彩,哪像我们,太世俗了。我听说你们那儿一年到头都是大雪封山?

林月白说,那当然,零下几十度呢,不戴帽子的话就会冻掉耳朵,还有鼻子,一摸就掉。像咱们这样的人到那儿,高原反应先就弄得你死去活来,不在床上睡三天就别想动弹。

孙家杰说,哎严亮,我听说身上如果有伤口的话,一到那儿就自动绷开了?

严亮听他们这样讲,忍不住笑起来,而且笑得很厉害,有些克制不住的样子。他说,你们这都是从哪儿听来的呀?跟天方夜谭似的。其实根本不像你们想的那样。是挺冷,是挺苦,是缺氧,可完全不像你们说的那么可怕,毕竟还有那么多人呆在那儿嘛。特别是我们团驻守的那个地方,叫察隅,跟成都差不多,一年四季都能看到绿色,还可以种水稻,被称为西藏江南呢。

苗娜说,哇,西藏还有这么好的地方?

米晓岚细声细气地插话说,听他说的,察隅怎么会和成都一样呢?差得太远了。严亮看她一眼说,你怎么知道?

这是他们俩今晚第一次搭话。但米晓岚马上不再说话了。严亮似有些过意不去,说,当然,也有很多不一样的地方,比如交通不便,通信联络不便,真的有与世隔绝的感觉。再比如气候潮湿,噢,那儿夏天有很多大蚊子,一咬整个胳膊都会肿起来……对了,我就给你们讲讲这个吧。不过不是故事,只是个事儿。

大家异口同声地说,行啊行啊。

严亮就说,我们那儿因为气候的原因,有一种毒蚊子,看着不起眼儿,实际很可怕,它只要在你手上叮一下,你整条胳膊都会肿,又疼又痒,半个月才能好。点蚊香、搽花露水都防治不了它。可战士们都是在野地里训练巡逻的,不可能不被咬,一但咬了就无法再训练,胳膊肿得什么也干不成。所以小小蚊子成了大问题。我分到那儿后,团长拍着我的肩膀说,军医大毕业的,看你的了。我就成天琢磨,始终没想出什么好办法来。后来我偶然听当地老百姓说,吃蝎子可以解毒。

苗娜吃惊地说,蝎子本身不就有毒的吗?

林月白说,这叫以毒攻毒。

严亮说,对。我就按当地老百姓教的方法,把蝎子煮熟了让被咬的战士吃,果然有效,能消肿止痛,但还是来得比较慢。有一天我忽然想到一个问题,蝎子的毒素主要是在血液里,煮熟了吃就大大削弱了毒性,要是生吃会不会好些呢?我就决定试试。说出来你们别笑,吃之前,我把一切后事都安排好了,给领导写了信,给家人写了信,表示一切后果自己负责。

简班长说,你小子胆子还挺大。

他注意到,米晓岚也抬起头来,有些担心地看着严亮。

严亮说,我当时不知怎么,一心想知道结果,所以反而没考虑自己是不是真的会死。

李峻说,这就叫将生死置之度外呢。

严亮笑笑说,没那么严重。我找来一个卫生员,让他观察我的情况。结果吃下去后,没有任何中毒反应。我这才大胆地用到临床上,让那些被毒蚊子咬了的战士吃,疗效果然大大提高,当天就能止疼止痒,三天就能消肿。把我们团长高兴的,给我记了一功。

张平均说,你应该申请专利。孙家杰说,至少写篇学术论文发表一下。林月白说,你们就知道这些名啊利的。严亮,我想告诉你,我为有你这样的同学感到骄傲。

李峻和苗娜同时学舌道:我也骄傲。

严亮不好意思地说,别拿我开心了。你们肯定觉得我讲的这个故事没意思。

简单说,不,严亮,我认为你讲的这个吃蝎子的故事,是今晚最精彩的故事,既有传奇色彩,又有教育意义。同志们,我建议给严亮同志以免单的奖励。

大家“哄”的笑起来,纷纷说,同意!同意!

一个细细的声音突然响起,说,我还没讲呢,你们怎么就评出最精彩的了?

原来是米晓岚。真的,怎么把米晓岚给忘了?大家全都静下来,看着她,有些意外,也有些歉意。米晓岚笑笑,不慌不忙地说,不是每人都要讲一个故事吗?那我来讲最后一个吧。

简单忙说,好好,晓岚你讲吧。

米晓岚说,我认识一个女人,读中学时爱上了班上的一个男生。男生也很爱他。他们彼此说了许多山盟海誓的话。

林月白吃惊的抬起头来看着她,难道她要讲自己吗?其他人也感觉到了,桌上一下安静下来。

米晓岚谁也不看,盯着自己的酒杯慢慢的说,后来,男生大学毕业分进了西藏,在家人的坚决反对下,她只好和他分手了。其实坦率地说,家人不反对,她自己也缺乏勇气,也害怕面对西藏……

大家已经完全听出来了,她的确是在讲她和严亮的故事。很是惊诧。看看她,又看看严亮。严亮也吃惊的抬起头来注视着米晓岚,不知她要讲什么。只有简班长很高兴。他想,说不定有戏。

米晓岚对大家的反应没感觉似的,只是轻言细语地讲故事:可是分手后,她怎么也忘不了他,怎么也无法开始新生活。去年暑假,女人终于决定去西藏找那个男生。她想也许见到他,发现他还爱着自己,自己也还爱着他,她就有勇气面对西藏了。

米晓岚深深的叹了口气,说,女人坐飞机到了邦达机场,那是个全世界海拔最高的机场,有4300米。一下飞机,她就被高原反应折磨得一塌糊涂,太难受了,像要死掉一样。但她还是继续往前走,坐汽车到了昌都分区。到分区后得知,去他那个边防团的路被泥石流冲断了,而且断了不止一处,正在抢修。她只好住到分区的招待所等。在招待所,她见到了许多要去那个边防团探亲的家属,不少人还带着孩子,大家都在等。那些日子,她听到了太多关于军人家属的故事,那些故事让她非常具体地明白了当一个军人妻子的艰辛和不易。她有些害怕了。这一等就等了两个星期。一些女人急得哭了起来,因为她们总共就那么一个来月的探亲假,再等下去就得回去了,没时间了。

苗娜忍不住插话说,没别的路可走吗?

米晓岚摇摇头,没有,这是唯一的路,翻越德木拉雪山。分区司令员知道了这一情况后,下命令说,无论如何,也要把这些女人送到边防团去,让她们和她们的丈夫团聚,哪怕只团聚一天。分区就与沿线的地方政府联系,请他们协助。分区先把这些女人送到道路中断的地方,女人们步行走过塌方处后,再由对面地方政府派来的车接上往前走;再走到中断的地方,再由下一段路的地方政府接上,再往前走。就这样,一段一段的往前延伸。

米晓岚讲到这儿,不知是谁踢翻了一个酒瓶,砰的一声吓了大家一跳。

米晓岚却丝毫没受影响,继续轻言细语地说,眼看就要到了,大家都很高兴,可是没想到,最后来接应她们的那个乡政府没有汽车,派来的是拖拉机。拖拉机无论怎么挤,也挤不下所有的人。护送她们去的分区干事非常为难。政委的家属见状说,我反正下岗了,有的是时间,我回分区慢慢等吧。这时,那个女人拦住了政委的家属,说,还是我下去吧,我不是家属,没道理挤这个座位的。大家都很意外地看着她。女人笑笑说,真的,我只是去看一个朋友。一车的女人都哭了,和她告别,她没哭,和那些女人分手后,返回了昌都,又返回了成都……

严亮直直地看着米晓岚,好象被她的故事定住了似的。不光是他,所有的人都在发傻。米晓岚艰难的笑笑,说,我承认,我没有勇气面对。所以我就……半途而废了。

严亮忽然说,不,不是这样的,这个故事还有个结尾。结尾是,当那些女人到达时,所有的丈夫都等在路口,他们呼啦一下冲上去,拥抱住了自己满身风尘的妻子和孩子,个个泪流满面。我当时作为医生,也站在那里等她们。当我看到这一场景时,忽然想,幸好我没有结婚。所以我就……提出分手了。

苗娜忽然大声说,不是说好了不许讲伤心故事吗?

她的眼泪和话同时涌出。

没有人说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