电脑图片处理软件推荐:接班、考察与德政

　　（一）黄帝也和所有的英雄人物一样，打小就不同凡响。后来又收拾了神农老伯和蚩尤小弟，便做了天子。神农老伯传说就是炎帝，炎帝和黄帝的阪泉大战是著名的战役。今天说大家是炎黄子孙，其实炎和黄两下里，本是你死我活的仇家，如今倒成了团结象征。好在那时经常把仇家的女人当泄欲和传宗接代的工具，仇家亲家纠缠一起，含混不清，买卖不成仁义在，不像后来，非得报仇雪恨，配不得婚姻。
　　父子继立属于常道，没了儿子，才好去兄终弟及。但在位一百年活了一百一十一岁的黄帝死后，却没有按照常道办事。据说黄帝是挑好了吉日和群臣告辞后才死的，死后的棺材是空的，只有一柄剑和一双鞋，比蝉蜕更玄乎，很有些八卦。
　　继承黄帝遗志的，是黄帝的孙子高阳。关于为什么跳过儿子，史书上倒也有说法，就是本来高阳的伯父玄嚣即了位，因为五行上排序不顺，就予以忽略了。这是乱账，纠缠不清。不过，按照这种说法，不但孙子直接的悬疑迎刃而解，当天子的顺序也十分对称好看。因为从玄嚣到高阳，从高阳再到高辛，都是侄子接伯父的班，正好是这两支嫡亲血统之间的来回倒腾，似乎很有点逻辑存焉。
　　高辛死的时候，那种跳来跳去的对称遭到了破坏，没有顾及侄子们的郁闷，而是直接传给了儿子。据说老大的娘排行最下，所以老大尽管当了一段时间的天子，终于还是心虚，把帝位让给了老弟放勋。
　　（二）放勋的名字听着耳背，其实他就是著名的尧。尧是死后的封号，属于钉结实了棺材盖之后的定论，充满了赞美，所以琅琅上口。高阳和高辛的事迹，史书的记载，都是些静渊有谋疏通知事聪以知远明以察微之类的话，和首长评语一样，高度抽象，做悼词合适，做读本就忒显得虚空。
　　到了尧，也免不了这一套零碎，什么敬顺昊天敬授民时的，不过终于有了生动许多的故事。故事的主题，就是对接班人的寻觅。已经七十七岁的尧问众臣，谁能接他的班。马上有人应声说，尧的嫡亲儿子丹朱，理由是开明。开明是个不错的评语，想来接班是不成什么问题了。但尧听了却很不高兴，说儿子不按忠信德义行事，不在考虑之列。尧不打算让儿子接班，看来是不走常道了。之后虽然有几个候选的，譬如共工啦鲧啦，都没入尧的法眼。共工嘴巴顺溜，外观也恭谨，但尧却说他罪恶漫天。鲧的性格暴戾，不听王命，但因为推荐人的坚持，还是给了他九年的试用期，让他治理白浪滔天的洪水，终于还是不成。
　　尧却发怒了，说朕在位七十年了，总得有个接班人吧，要不就你们哥儿几个来当。哥儿几个哪里敢应承，连说德行不配。尧再行逼供，让他们把推荐的范围扩大到疏远隐匿的平民上，于是大家都说，民间有个光棍儿，叫做舜的，大概可以。
　　原来天子也是知道舜的，但还是问推荐的理由。哥儿几个说，那光棍是瞎子的儿子，父顽母嚣弟傲，家里没一个好东西，可舜却能够用孝道糅合他们，保证了家庭和睦，没给社会增加不稳定因素。
　　尧听了果然动心，于是决定对他实施考察。
　　（三）实在说，那舜也并非寻常人，往上数起来，他也是黄帝的后裔，不过是高阳这一支的。穷人家没富贵，只好生孩子，所以仔细考证的结果，尧的儿子丹朱，是舜的族曾祖。掐算一下，舜刚好是尧出了五服的远亲。这要是搁在后世，总可以归结成嫡亲的皇家血脉，刘备是中山靖王的后，离正宗的帝胄差远去了，可也一样自称是汉帝玄孙一脉流。不过这一套，在那时候实在是不灵，连推荐的人都没顾上提这一层，可见穷亲戚早就不论了，这比起后来，的确是缺乏仁义的粗野蛮荒。
　　接着说尧的考察。舜是个鄙贱卑微的草民，没法子用政绩做指标。可这难不倒天子，尧于是亲自赐婚，让自己的两个女儿娥皇女英嫁给舜，从嫡亲闺女身上，观察舜的治理功能。
　　真没见过如此搅卵的考察干部，天下若是给了旁人，也就和自己不搭什么界了，怎么就那么狠心，让自家女儿还是两个亲自出马往火坑里跳呢？就算为国捐躯，也得找个八竿子够不着的民间女子做垫背，认个干亲，然后下嫁，也没谁敢说那不是天子的姑娘，后来和亲还不都是这么做的嘛。可尧是个认死理的人，偏得从自己做起，不肯到民间选秀打马虎眼。又幸亏那时候不讨论辈分，否则，舜岂不要娶自己曾祖一茬的老太太做老婆？说他乱伦都是轻的，真的是一塌糊涂。
　　派两个娇滴滴的美人，到后备干部身边卧底，果真有肉包子喂狗舍身饲虎的大无畏精神。虽说女生外相，可总是心头肉，这么考察干部，的确风险太大，除了尧爷爷，再没人肯这么做。所以这法子从此空前绝后，连当事人的舜女婿，后来也没照单抓药。他老人家心里，体味深刻，所以只佩服岳父，却不效仿岳父，真是聪明。
　　（四）舜的父亲叫瞽叟，字面翻译过来，就是瞎眼汉的意思。其实瞽叟绝非盲人，只因为养了一个真命天子却麻木到不知道，所以才叫的瞎眼汉。舜的亲娘死了，瞽叟没为爱情守身，很快就续了弦，还生了老二，名叫象。前边说了，舜的家里除了舜，没一个好东西，的确。瞽叟喜欢老二，这是娶后老婆的通病，可因此就想杀了老大，却并非大家通行的规则了。
　　娥皇女英过门后，尧还派了九个儿子做陪同，那心思想必是，一来做女儿的保镖，二来也增加了考察的难度系数，姑娘在内，儿子在外，内外夹攻，果然是老谋深算。
　　舜却没有任何压力。想来是穷人的孩子早当家，打小遭罪，亲爹的谋害都躲过了，二十岁上就凭着孝顺名闻天下，三十岁上才被尧大爷列入议事日程，岁月的打磨，已经让他久经沙场，眼下这些个考察程序，应该是不在什么话下了。
　　果然，舜在家内，行为越发谨慎，两个媳妇因此不敢对公婆小叔小姑有丝毫的懈怠，甚有妇道。看来舜是个非常会驾驭女人的天才，因为许多干了惊天动地大事业的人，在家都搞不妥帖媳妇。当然，这也有姐妹俩的确就是好女人的潜伏根基，否则河东狮子吼，足够舜爷喝一壶了，还指望从肉弹身上博取出身，美得你。
　　不仅如此，那九个小伙子也和舜感情浓厚，舜爷真的是内外兼修呢。舜爷的德行还有许多例证，譬如耕田的时候农民让出地来，打鱼的时候给他腾房子住，连烧窑的出货率都一水地直线飙升，于是他住的地方，一年成村，两年成邑，三年就成了大都会。尧看到这些个业绩，自然满意，于是馈赠许多生活用品。可做爹的瞽叟，却依旧是瞎眼似的熟视无睹，老大身上这么大的题材，居然还看不出端倪来，还在继续他的谋杀计划。先是趁老大维修粮囤的时候，在下面放火，老大身边正好带了两个斗笠，当时便大鹏展翅一样跳了下来。这样的壮举，基本可以在人类飞行史上填补若干空白了。
　　做了纵火犯的父亲，一不做，二不休，又在老大挖井的时候，率领老二从上面填土。这就是活埋了，刻骨仇恨的大冤家不过如此，不知道那老瞎子如何下得手。老大早有防备，预先就挖好了地道，这时便从地道钻到了别的井里，爬了上来。
　　老瞎子和二小子觉得老大肯定逃不过这一劫，所以回家就开始瓜分财产，两个嫂嫂，划归老二，牛羊粮囤，归了老公母。老二坐在兄长的屋子里，弹着琴，俨然主人公的姿态。这时候，老大从外边走了进来，不免让老弟一脸尴尬。然而舜却像一切没发生一样，仍旧对老瞎子和弟弟更加恭谨。
　　这样的光辉德行，自然早通过线报，传到了尧大爷的耳朵里，于是跟手实授了官职，政绩果然一样斐然。
　　（五）接下来的事情，就顺理成章了。经过二十年的考验，尧大爷放心大胆地让舜做了摄政天子，自己安心当太上皇。要说尧大爷心里面真的一点家天下的考虑都没有，那是屁话，不过是经过了痛苦的利弊权衡：把天下交给舜，儿子遭罪；把天下交给儿子，让天下遭罪。天下和儿子之间，尧大爷终于选择了天下，这是他老人家狠斗私字一闪念之下的过人境界。
　　八年后，尧大爷踏踏实实地归了天。舜是个聪明人，自然还得虚与委蛇地谦让一下，丧事办完后，把位置让给了太子爷丹朱。但诸侯臣子们都不是傻子，人心向背，昭然若揭，大家伙齐了心地往舜爷这边跑，丹朱太子那边却冷冷清清。赞颂声中，舜爷感叹一声说，这是天意啊。于是再不虚伪，头也不回地坐上了天子的交椅。
　　其实，说了归齐，还是尧大爷聪明。他老人家落下了千古一人的举贤好名声，可那贤，原本还是咱家的女婿，终于没给外人。天下究竟是谁的天下，这还真不好说了呢。【摘自《人文随笔·２００５夏之卷》花城出版社２００５年８月版半夏／文】

责任编辑：陈要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