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机制作蓝底照片:“硬道理”和“软道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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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硬道理”和“软道理”
http://www.hnby.com.cn 大河文摘报 06 书人茶话 2006年01月19日

  ■绕树三匝,何枝可依阶级仇、民族恨,汉、贼不两立的文章,最受壁垒分明的读者欢迎,这也是他们对骂的出气筒。然而,逃杨入墨,非杨即墨,经常是良心尴尬。
  明季中国大乱,张献忠、李自成造反,杀人如麻,发泄阶级仇恨,很多当官的、有钱的被杀,自不待言,还包括很多和他们沾亲带故或同情依附他们的人。然后,官军复以剿匪为名,疯狂报复,同样是杀人如麻,又有无数百姓惨死其中。这是汉族杀汉族。
  然后,又有坐山观虎斗的满族出来杀汉族,嘉定三屠、扬州十日,很像南京大屠杀。作为杀人比赛的胜利者和终结者,他们对汉人说,“外国之君入承大统”,有何不好?前有元朝,后有我朝,都是幅员广阔,天下太平,哪点不比你们的主子强。古人云,“抚我则后,虐我则仇”(出《尚书·泰誓》),今“天下一家,万物一体”,何必再分华夷中外、此疆彼界。你们的国家是你们自己亡的,怨不着我们。
  “明之天下,丧于流贼之手,是时边患四起,倭寇骚动,流贼之有名目者,不可胜数。而各村邑无赖之徒,乘机劫杀。其不法之将弁兵丁等,又借征剿之名,肆行扰害,杀戮良民请功,以充获贼之数,中国民人,死亡过半。即如四川之人,竟致靡有孑遗之叹,其偶有存者,则肢体不全,耳鼻残缺,此天下人所共知。康熙四五十年间,犹有目睹当时情形之父老垂涕泣而道之者,且莫不庆幸我朝统一万方,削平群寇,出薄海内外之人于汤火之中,而登之衽席之上。”(《大义觉迷录》)汉人该说什么好?
  当一个国家作践自己的国民,连寇雠都不如,你还怎么让他们爱自己的国家?是时,官与寇,满与汉,势若水火,两害相权取其轻,什么是更轻?中国的百姓别无选择,又必须选择:附官则寇杀之,投寇则官杀之,降满则汉杀之,保明则满杀之。
  现实的合理性是如此残酷,人们的选择是如此对立:每种选择都是为了活命,每种选择都是无所逃死。
  我最恨这种选择,不是观点不鲜明,不是立场不坚定。
  ■美国太破,中国太阔1989年,头回上美国,觉得美国太破,除了市中心是个楼丛外,外面是一马平川,房子都很矮,和电影给我的印象完全不同。而且走哪儿,全都一模一样,简单而实用。后来,回到中国,印象相反,豪华酒店、娱乐场所,金碧辉煌,好像美国的赌场,阔得很(现在比那阵儿更阔)。招牌也冠以帝、王、豪、霸,一股子横劲儿。
  于是,有个到过美国的小孩说,哦,原来如此,看来美国还有待发展。但小朋友,你要知道,美国这么破,却是靠世界资源的1/6来过活,而它的人口只占世界人口的1/20还不到,他们该往哪儿发展?
  中国的破,很容易看破。美国的阔,要慢慢琢磨。别的不说,光是它的普通设施,比如厕所,比如厕所里的手纸,比如公共建筑的每一扇门(无论左右开,还是前后开,都可自动关上),绝不是一件两件,而是所有,到处都如此。那个平均水平,得值多少钱?真是海了去。
  再比如,美国的公园,大多都是空空荡荡的开放场所,供游人烧烤的炉架,用厚木板做成的桌椅板凳,一年四季,露天摆在那里,鱼在河里游,鸭在水中戏,松鼠满地跑,美国人都有车,下手很方便,换了咱们的老百姓,只要没人看,还不早就能拆能抱能搬的统统运回家,能飞能跑能游的全都下了肚子。
  ■公平是挤牙膏为了发展,为了效率,让一部分人先富起来。这件事不难,但吃进去容易吐出来难,共同富裕,那是谈何容易。富了之后,他们怎么才会想起,什么时候才会想起,还得分点匀点给别人,这可就难了。
  一般说,那得富到妨碍赚钱、有损体面,白日见鬼、黑夜扪心,实在不好意思的地步。
  历史学家说:饥民劫富济贫吃大户,工会罢工停产搞谈判,黑老大金盆洗手,阔米商开棚施粥,非法加合法,强迫加自愿,税收调节,慈善事业,什么法子都用上,才有一点点让步。
  这是我们听说过的。其他办法,好像还没有。公平是挤牙膏,挤一点出一点,不挤不出。
  ■不患寡而患不均孔子说“不患寡而患不均”(《论语·季氏》),大同是人类共通自古就有的理想,可惜成本太高。谁都说,公平分配,前提是“物质极大丰富”。然而,历史上的“均”,却无不以“寡”为前提。原始共产主义的背景是“寡”,战时共产主义的背景也是“寡”。有点钱就打破头,绝无均同之理。这是咱们文明人的习惯,几千年一贯制,从无例外。共同富裕的“富”,那都是富人玩剩下的。
  人类通过富人攒钱,什么时候是个够,谁也不知道。1960年,有个爱尔兰科学家,叫贝尔纳,他给各国政治家算了笔账,全世界的财富有多少多少,人口有多少多少,科技水平有多高多高。他说,现在是时候了,足以让大家分享繁荣不受穷,坏就坏在穷兵黩武,所以世界级的大国领导,他给他们每人寄上一本书——《没有战争的世界》,劝他们放下核武。否则,大家同归于尽。然而44年过去,地球照样滴溜溜转,没人听他老生常谈。
  人类几千年,有突飞猛进的技术进步,有层出不穷的历史事件,那都是少数富贵人家的事情,大多数人(特别是妇女)都没有历史,有也非常缓慢,令人有“一日三秋”之感。他们生活在同一个地球上,却有不同的时间尺度。
  ■民主的历史我们一直以为,民主就是由工农兵当家做主。
  20世纪80年代,顾准的《希腊城邦制度》出版,他老人家发现,这个世界上还有另外一种民主,即发源于希腊的西方民主,贵族和阔人的民主。民主是权力的妥协:富贵和贫贱妥协,富贵和富贵也要妥协,妥协完了,和气生财,抄家伙的都放下,谁也不许胡来,曰民主政治。
  但民主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学者考证,民主在希腊,最初也是“大民主”,本义是指人数居多的老百姓说了算,意思是:人民政府,特别是多数统治,所以贵族又怕又讨厌,视同暴民政治。后来,贵族才悟过劲来,老百姓又穷又傻没文化,懂啥政治,归根结底,还得由咱们代表他们,替他们当家做主,于是才有代议制民主。
  民主与占卜同理。“三占从二”,是少数服从多数。道理对错管不了,关键是事到临头拿主意。如果流氓选举,他们要决定的,就是抢哪家银行,杀什么人。两次世界大战,杀人盈野,也是各国(主要是强国)人民投的票。
  布什在得州选,在美国选,在巴勒斯坦选,在伊斯兰世界选,在欧洲选,或者在全世界选,结果肯定不一样。只要把不喜欢的多数排斥在选举范围之外,或用有利于己的多数进行反包围,像下围棋那样,就会有满意的结果。
  民主有两大难题:一、穷人总是大多数,少数服从多数,富人必然要吃亏;二、傻子总是多数,少数服从多数,聪明人必然要吃亏。
  近代西化,一切与西方对号入座。大家找呀找呀找民主,常把大臣议事、犯颜直谏当成了民主,这是找错了地方。其实民主的道理在村里。村里人低头不见抬头见,需要商量的事比较多,推举评选的风气也比较浓,评工分,可以一宿一宿地评,评不出来的事还抓蛋蛋(即抓阄),可谓古风犹存。汉代的,是村中有钱人的俱乐部,敛钱买田,作公益之用,谁来负责,轮流坐庄,选来选去,总是能干也有经济实力的人。(参看汉代石刻《侍廷里父老 买田石券》)
  ■将来怎么告状中国人特别喜欢告状,尽管有各种鸣冤叫屈的合法渠道,如政府、法院、工会、妇联、纪检和媒体,上访的压力还是很大。很多人都说,中国如果变美国,事情就好办了。我们不妨设想一下。
  第一,在美国,有事别找政府。政府是管收税和打仗的。以后,你要说谁乱花了纳税人的钱,或建议中国打哪个国家,可以找它,别的事,对不起。
  第二,谁拖欠你的工资,克扣你的奖金,罔顾你的死活,无视你的安全,这类事情,赶紧找老板。他不答应,就联合罢工,像前些年美国灰狗、波音或西北航空公司那样。
  第三,其他麻烦,雇律师,上法院,打官司;找记者,写报道,媒体曝光。没准能告他个底儿掉。打官司可以发财,美国常有这种事。
  后两条,是将来的主要渠道。可惜的是,穷人跟老板讨公道是与虎谋皮,跟老板打官司又根本打不起。上访是肯定不行了。
  古人说,天下讼息是盛世气象。我们要真的学了美国,就没人告状了。或者说得准确一点,是没有穷人告状了。
  【摘自《人文随笔·春之卷》花城出版社2005年5月版林贤治筱敏/编原载《万象》李零/文】

责任编辑:陈要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