佳明gps76说明书:梁晓声:人生就是一堆责任·杭州日报

来源:百度文库 编辑:偶看新闻 时间:2024/04/30 11:12:34
梁晓声:人生就是一堆责任
2012-02-09




二十多年来中国和世界的变化让我们改变得太多太多,但梁晓声式的慷慨陈词依然有自己的力量在。我们仍然可以从梁晓声这里得到一种真正的满足,梁晓声仍然能够给他的读者想要的东西。
——张颐武(文学评论家)
记者 余加新 文/摄 发自北京
龙年正月,初五。开门炮山响,梁晓声醒来,躺在床上发了一会儿呆,信口拈了一首打油诗:
爆竹声中缓起床,眼看礼花开满窗。
半合倦眼忆旧岁,未曾有闲温老庄。
生平最爱思与写,每持塑笔度时光。
自付没做亏心事,唯恐越写越荒唐。
“打油”完毕,想想这一辈子,梁晓声忽然有些灰心,就生出许多沮丧来:写了那么多,一千六百多万字了,竟没有一部让自己完全满意的作品,情何以堪啊!
如果一个作家能写出《悲惨世界》,或者《日瓦格医生》,一个导演能拍出《阿甘正传》那样的作品,就可以“金盆洗手”,乐享余生了。一直以来,梁晓声都这么想。
而自己的作品,梁晓声认为有些“只能说还可以”,像《父亲》、《今夜有暴风雪》、《一个红卫兵的自白》、《雪城》、《浮城》,“谈不上满意”。
“这辈子的时光已经不多,好作品还没有写出来,明显感觉得到记忆力在减退,想象力在减退,文字感觉在减退,真是又沮丧,又悲观。”
过年这几天,这种感觉格外加重。难得一点闲,每天都用来给别人写序了,熟人托过来的,碍于情面,不好推辞。陌生人拿来的,觉得还有点文字理想,也不容易。初三那一日,梁晓声因为弟弟替他答应给别人作序,忍不住发了脾气。生气归生气,拿来了,还得写,写完这一波,又是那一波,“这充分证明我已经老了,老到已经有资格给别人作序了。”梁晓声自嘲。
不管怎么样,梁晓声不能停下来,因为自己满意的作品还没有写出来。
接下来马上开工要写的两部长篇小说是《知青》和《返程年代》,这两部电视剧去年底已经杀青,对自己写的剧本,梁晓声“比较满意”,他对小说也充满了期待,“努力吧,希望能满意。”
当年,梁晓声正是凭借知青题材的短篇小说《这是一片神奇的土地》、中篇小说《今夜有暴风雪》、长篇小说《雪城》确定了自己在文学圈中的江湖地位,并成为中国文坛常青树。
由知青题材到都市现实题材,再回头去写知青题材。江郎才尽,还是另有深意?
梁晓声说,今天写知青题材和以前写知青题材是完全不同的,就作家而言,当时刚从文革走出来,作品难免缺乏深度的反思。对于读者和观众,现在谈文革,年青一代已经不知道文革是怎么一回事了。
“许多年之后,我们站在现实的角度上,对那个年代的思考会有很大的不一样。”梁晓声说,“对那样一个时代,经历过的人不能忘记,要反思,要拷问。没有经历过的人也要了解,要知道。当然,不是通过电影《山楂树之恋》,张艺谋已经把历史背景过滤过了。”
他众所周知的身份是作家,但不止于此。
他是教师。2001年,因为颈椎病的原因,他决定找一份和写作有关,不用长时间伏案的工作,于是从电影制片厂调到北京语言大学当了老师。这个理想主义者在最初的几年是“北京市优秀教师”,“全国师德标兵”。但如今,他对教书已经没有了当年的热情,甚至,有些失望。
他是两届全国政协委员。他曾呼吁,政府部门领导干部和国企干部应该公开家庭财产和收入;他曾怒斥,一些政协委员“发言水准和深度还不及网文……”
为平民说话,为老百姓呼吁,不是这几年当政协委员才开始的事,从写《中国社会各阶层分析》之前的更早时候,梁晓声就有了“平民代言人”的称号。
“我就是那种被很多人嘲笑有代言倾向的人。”梁晓声经常会这样调侃自己。
有人说他是中国最大的“愤青”,他不以为然,“我愤吗?即便愤怒,也是因为有些社会现象已经超出了做人的底线。我青吗?我老了,我一点都不年轻。”
实际上,自身悲观的作家,对这个时代和社会充满了乐观,“现在比以前好太多了,只要说得对,有操作性,政府都会接受和采纳,一切都会更好。”
他反对用任何激进方式解决问题,他说,要合理,要理智。
他更看重的还是作家身份。
“做政协委员不是我的长项,在参政议政方面,难免书生意气,坐而论道,带有理想主义色彩,我做得并不必比别人好。而且,即便我不是委员了,作为一个公民,该批评的,该提醒的,该建议的,这些事我还是会去做。”梁晓声说,“但对文学的感情,少年时期就结下了。做一个作家,而且要做一个好作家,这是我一生追求的理想事业。”
他有一个生活不能自理的哥哥,他一直在照料,他希望老天让他再活十年,他可以再照料哥哥十年;应邀去西部城市,为了给对方省钱,有严重脊椎病的他会坐近20个小时的火车硬座;有了新书,他首先想的是给朋友所在的出版社,不问稿费,也不问出版社有没有名气……
他的理想生活是无忧无虑,有一大笔存款,给自己养老,给家人养老。
“可是,亲爱的同志,你个人生活再好,一出门看到穷人,看到流浪汉,你会心安吗?你会觉得你是幸福的吗?”
他问,听起来更像是答案。
“对于绝大多数的人,人生就是一堆责任。参透此谛,爱情是缘,友情是缘,亲情尤其是缘,不论何种缘分,皆当润砾成珠。”
亲情,友情,家国情怀,在63岁的梁晓声身上,这些情感很自然地呈现,像是与生俱来的。
1
读书
即便是寒冷的冬天,只要兜里有几分钱,就可以坐在火炉边静静地享受阅读的快乐。
“文革”开始,小人书铺没有了,我有大的悲伤,觉得自己所有的快乐都被毁了,同时,内心也有大的庆幸,哎呀,幸亏我都读过了。
哈尔滨在五、六十年代是非常有文化的一个城市,受苏俄文学的影响很大。
当时的哈尔滨,方圆四五里地的地方,会有五六家书铺,主要是小人书。我小学三年级开始看课外书,小学五年级已经开始看长篇了。即便是寒冷的冬天,只要兜里有几分钱,就可以坐在火炉边静静地享受阅读的快乐。能看到的国产长篇小说不多,也就二三十部。《红旗谱》、《林海雪原》、《青春之歌》、《红日》、《红岩》等等,对我影响比较大的是《红旗谱》和《林海雪原》。
国外的书,高尔基的就不说了,托尔斯泰的《战争与和平》、欧·亨利的、杰克·伦敦的、契科夫的《第六病房》、屠格涅夫的《木木》、《猎人笔记》,陀思绥耶夫斯基的《白夜》《白痴》等等,现在想想,就像是昨天看的。有一本书《前面是急转弯》,讨论的是前面的司机撞人了,后面的人看到了,要不要救的问题,后来还拍成了电影。前段时间我们讨论“小悦悦”,实际上,文学是有自觉性的,老早就讨论过这样的人性问题了。
文革开始,小人书铺没有了,我有大的悲伤,觉得自己所有的快乐都被毁了,同时,内心也有大的庆幸,哎呀,幸亏我都读过了。
上中学,为了防止造反派把学校阅览室的书偷去写大字报,我自告奋勇看护阅览室,我和同学们关系好,他们不会伤害我,就那样,半个多月,又看了大量的书,《大白鲨》《白鲸》这些现在被拍成电影的小说,我中学时就看过了,还能看到英国早期的吸血鬼小说,还有什么《化身博士》《隐形人》,想象力好得很。
那时候,我已经确立了自己的创作理想。我知道文学这件事是值得用一生去实践的。文学不见得能改变人的命运,但会影响人的心性。
在哈尔滨,我把能看到的书全部看完了,后来我说,我有比鲁迅更大的“三味书屋”。上山下乡之前,我把书全部藏起来,觉得他们再也不会回到中国来了。后来打开,老鼠都在里面做窝了。
有一次到佳木斯表哥家,发现他藏了一箱子书,心情激动得无以言表。我像强盗一样,用一个大箱子,拎了那些书,在佳木斯去黑河的火车上,即兴奋,又害怕,那一箱子“封资修”要是被查出来,麻烦可大了。回到黑河知青点,出门上了个厕所,回来箱子空了,一本都没有留下,那时候人们见了书,就像今天的人见了金条一样。
读了那么多书,我在“文革”中就不会跟着他们走,我有我的看法,因为我读过的书告诉我,那不是对的。
说来非常惭愧,大约一九七九年,我才知道有林语堂,因为那个时候,对一个中学生的阅读视野来说,是没有林语堂三个字的。
我现在看的书,一是不了解的中国和外国的历史,45岁后的兴趣越来越大;二是知识性的;三是思想性的,能够影响我的思考方式,能够给我的思想补充能量的。
2
写书
文学写作,技巧始终是第二位的,情怀才是最重要的。有人就会说,我没有情怀,也能写作。确实,在今天,好作品和坏作品的共识已经很少,有没有情怀似乎无关紧要了。很多作者写到后来,经验越来越多,情怀越来越少,成为编制故事的能工巧匠,最后就没有了思想。
在知青连队里,我很幸运,我是受欢迎,受关爱,受维护的一个人。因为知青生活太寂寞了,我总是在给他们讲故事。
有时实在没什么可讲的,就东拉西扯地编。像《福尔摩斯探案》、《猎犬》这样的书我只知道一点点,就想象着给他们讲。
最早的创作就是从那个时候开始的。
后来在兵团的报上编故事写文章,被一个复旦大学的招生老师看到,千里迢迢来找我谈话,我也不知道他是谁,碰到一个能聊文学的人,一通神侃,大学之门打开了。我到复旦去上学,老师都对我特别关照,因为他们都知道我读书特别多,对我有期待。
受国外作品影响较大,我最初的作品有翻译体的味道,上大学的时候,感觉到了自己的局限性,才回头读中国的传统文学古典文学,学习纯粹的汉语言表达方式。
到现在,人们记得的大都是我的小说,实际上,类似《中国社会各阶层分析》这样的“非小说”,在我的创作中所占的比例并不少,1600多万字中,散文时评占了三分之一,包括政治、经济、文化以及社会现象的批评。从我开始写作的那一天起,我的另一支笔一直是这样写过来的。《中国社会各阶层分析》不是突然出现的。我理解的作家就应该是这样的,不能只摆平了书桌写小说。知识分子不只是提供娱乐,还要担当起知识分子的社会责任。
文学写作,技巧始终是第二位的,情怀才是最重要的。有人就会说,我没有情怀,也能写作啊。确实,在今天,好作品和坏作品的共识已经很少,有没有情怀似乎无关紧要了。很多作者写到后来,经验越来越多,情怀越来越少,成为编制故事的能工巧匠,最后就没有了思想。
对我来说,文学是一面镜子,要承载社会现象,必须要有情怀。
我现在不会用电脑,还是在用笔写作,只要允许,还是会像以前那样,连续写十几个小时。留给我的时间真的不多了。
3
教书
当他们高考失落,无奈来到中文系,怀着郁闷哀怨的心情坐在你的面前时,你的心情会好到哪里去?我只好从启蒙开始,第一学期给他们讲什么是中文,什么是写作,学中文的意义在哪里。这是蛮尴尬蛮荒唐的事,他们来了,你要花很长的时间告诉他们来到这里的理由。
我原来脊椎病非常重,每天写作进入一个姿势,什么治疗都没有效果,决定改变生活状态,找一份有意义的事情替代写作。就到北京语言大学当了老师。
我从电影厂离开的时候没有不悦,我原来觉得电影首先是文艺,既然是文艺,就值得一个人用对待文艺的方法去对待他。后来发现,电影首先是商业,娱乐性和商业性已经远远大过早前接触时的文艺色彩。我很不适应。离开了,就是一种解脱。
当老师最初很有激情,写教案,讲课,批改作业,搞各种讨论会,几乎可以说是殚精竭虑,我上课的时候要求学生“立、礼、坐”,就是“起立、致礼、坐下”,这是小学的形式,我要求大学生这样做,不是要师道尊严,是要通过这么一个仪式告诉同学们,该收心了,要上课了。学生们这样的仪式做了,对老师也提出一个要求,我们是这样做的,你要把“真东西”教给我。我经常说,你们是交了学费的,有权利要求老师把课讲好。
我当过好几次“北京市优秀教师”,“全国师德标兵”。不过,后来心态发生一些变化。
我教的是汉语言文学,就是中文。原来的大学,中文系是才子们聚集的地方,那些学生有思想,有见解,大抵都非常喜欢写作,大学中文系是被其他系另眼相看的。
现在中文越来越边缘,是弱势群体。我带第一届学生四年,班里还有十七八个男生,一半以上的学生在从事和写作有关联的工作,很不错。后来五年,班里的男生越来越少,一个班里四五十人,只有一两个男生。我们毕竟不是护士学校。没了男生,连讨论问题都缺失了一方面的观点,毕竟,男生和女生思考问题的角度是不一样,没有冲撞,没有互补,没有火花,讨论,读范文,写作,一切都有了问题。
而你面对的女生十有八九不喜欢中文,高中很早就文理分科了,大多数女生都选择文科,她们的理想是学外语,最好是小语种,或者美术,音乐,广播什么的,中文是她们没有办法之下的最后选择。
当她们高考失落,无奈来到中文系,怀着郁闷哀怨的心情坐在你的面前时,你的心情会好到哪里去?我只好从启蒙开始,第一学期给他们讲什么是中文,什么是写作,学中文的意义在哪里。这是蛮尴尬蛮荒唐的事,她们来了,你要花很长的时间告诉她们来到这里的理由。
有些同学能听进去,会有些微的转变,但更多的同学态度是,你少来这一套,别把中文说得那么天花乱坠。
后来上课就比较吃力,我有时会到另一个极端。要求他们趴在桌子上听课。有时带一些糖到教室,给每人一颗糖,告诉他们,中文就是这个味道,甜滋滋的。
现在教书教得特别没有成就感,音乐,电影,美术,法律,或者理工科,学生毕业了都会有呈现感,你能看得到,但现在中文的教学看不到能呈现出什么东西。
4
荐书
一、雨果《悲惨世界》,但一定要加上《九三年》。有些人只看前者,不看后者,会有一个很大的误区,认为雨果支持暴力革命,两本书看了,你就会明白,所谓的革命,双方开动巨大的绞肉机,那么多鲜活的生命被吞噬了。雨果对我影响很大,我对暴力革命是持否定态度的。
二、黄仁宇的《中国大历史》。每个人从这本书里都会找到对中国历史的感觉。
三、托尔斯泰,不仅仅是看他的作品,是看一切和他有关的资料,达成这样的思考,我们称为大师级的作家,后来为什么无一例外地成了人道主义者?
四、欧·亨利的短篇。你会看到今天我们的社会正在复制他的短篇小说中的人和事。
五、重温八十年代的文学作品,有助于我们重新思考文革。还要重温五四,读一切和这些有关的书籍,从五四延伸到辛亥革命,延伸到民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