巴萨vs尤文欧冠决赛:夏天的圣诞——留学新西兰的男生女生们

来源:百度文库 编辑:偶看新闻 时间:2024/04/28 17:35:54
转载  夏天的圣诞——留学新西兰的男生女生们(2009-03-20 10:39:26) 标签:留学 combo 炸鸡翅 便利店 果果 新西兰 文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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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推介语
  这不是一个留学故事,
  这也不是一个爱情故事。
  这是放任自流下的人生状态,是悲悯天下的人文关怀,是渴求中对获得的珍重,是失去后对珍惜的懂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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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基本情况
  小说《夏天的圣诞》由毕业于新西兰奥克兰大学的中国留学生奚蒙蒙、顾宁共同创作,约23万字,2006年12月由海天出版社出版,现正由全国新华书店发行;《深圳晚报》和新西兰《镜报》此前曾予连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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内容简介
  把1980年代出生的中国孩子摆进一种放任自流的人生状态,他们会上演一出什么样的悲喜剧呢?从小来新西兰留学的美女左鸣,出入酒吧,玩弄男性,又在人性苏醒中,苦心追求脚踏实地、富于野心的奥克兰大学学生钱雨;心怀父母离异之痛的果果,敏感而矜持,上进而又有一点叛逆,在一帮同学中出类拔萃,偏偏被无心向学的嬉皮小子浩然一见钟情,热烈追逐……留学异国,最难堪的是孤独、寂寞和对不可预测未来的惶恐,因此追求各种各样的刺激成为时尚,放纵于性,甘做苟居男女,成为一种流行。那么,爱呢?爱作为人类最古老也是最美好的感情,真的就不复存在了吗?……
  小说以世纪之初中国留学潮为背景,着力于现实生活的开掘和人物内心世界的刻画,展示了新一代留学生所处的特殊的文化情境,讲述了果果、浩然、左鸣、钱雨、露露、马天、Jane、Rain、Water等留学生的成长故事,笔调风趣幽默,故事美丽动人,加上对中西文化差异的巧妙揭示,对快餐式爱情的强烈质疑,使两位青年女性作家的洞察、思考和文学表现功力跃然纸上。

《夏天的圣诞》 第一部分
  第1章
  她们圣诞前夕
  直到圣诞节前几天,Jane才留意到天气是那么温和。
  “南半球的气候真是怪了,圣诞居然是在夏天呢。”
  今年圣诞节距离去年的那么近,好像刚过完上一个又开始过这个了。她还记得去年圣诞节,是和几个朋友在南岛但尼丁过的,也就是在那次健行活动中弄丢那只跟随她多年的小手电筒的。
  去年圣诞节奥克兰华人还没现在这么多,她推测今年奥克兰平安夜也会和去年一样清净,要不大大小小商家为什么要赶在圣诞节前拼命促销完一年的积货呢?
  随着圣诞节到来,那条平日被午夜的霓虹灯、便利店、低音炮、各色的美女和奇装异服装饰得异常浮华的皇后大街(QueenStreet),像谢幕后除却妆容更显宁静惬意的女演员。圣诞,使这个城市从一幅浓艳油画褪色成一幅别有韵味的中国水墨画。
  打烊时间快到了,便利店里印度老板看了眼挂在墙上的钟,即使快过圣诞了他也没提前关门的习惯。确切说这是个Shell(壳牌)加油站附带的便利店。这种小店在超市关门后可以满足那些游逛于街头的人的某些急需,因此被称为便利店。这便利店恰因其便利,即使一个城市里经营着成百上千家,也不会因为相互竞争影响生意,而那摆满货架的零食之类恰是便利店的招牌货。
  印度人开始擦台子上的水,一会儿他就要出去收招牌。这不是份清闲的活儿,他已经很久没时间去MissionBay(使命湾)喝咖啡了,更别说到风景宜人处去旅游了;他虽然有满意的收入,却没有时间去花那些赚来的钱。不过比起他在奥克兰的乡亲,那些开商店卖布料的,开的士车的,进工厂的,上大学吃学生津贴的,吃救济找工作的……他不是最幸运也不是最不幸的。
  “有电话卡吗?”他琐碎思绪被一个清脆而特别的声音打断了。
  “不好意思,没有了。”他不假思索地回答。其后,好奇心驱使他顺着狭小窗口寻找那声音。月光宛如一盏舞台灯照在一个和他一样长着黑头发的小脑瓜上。
  小脑瓜刹地抬起,他看清那是额前飘着刘海面容娇美的亚洲女孩。她身子颤抖蜷缩着,脸色苍白。
  “你不舒服吗?”他本想告诉她就要打烊了,可他注意到女孩的颤抖。
  “有电话卡吗?”
  “小姐,已经卖完了,不过我这里有电话你可以用的。”他示意女孩可以从侧门进到店里。
  女孩摇摇晃晃进了店,灯光下,她长长的直发凌乱却又黑又亮,水灵灵的眸子醉眼。
  “电话在哪?”她大声询问。
  他把电话递给她,她醉醺醺地靠在架子上拨号码,他闻到她头发混合着烟和酒的味道。货架上几筒薯片被她晃得滚到他刚刚拖过的地面上。
  “你要喝点水吗?”他关心地问她。他在店里工作多时,却并不经常遇见像她这样喝得醉醺醺的女孩。
  “不,我要回家!”她抓着头发叫喊,由于用力,紫色超短裙下露出雪白的大腿。“他们比我还醉,我怎么能叫他们送我回家呢?”她莫名其妙地自言自语,却像是说给他——一个陌生人听的。
  他望了眼水箱,里边还有冰,便为她接一杯冰水。她在摆着冰水的小桌上趴下,这才稍稍安静下来。这使他放心了许多,她刚才那副模样的确让他有些害怕。他坐在她旁边椅子上,注意到她目不转睛盯着杯子里的冰,眼里又闪烁出某种东西。
  从那块冰里,她看到DominionRd(华人戏称“倒霉路”)上中国餐馆挂着红色大灯笼,她看到Casino(赌场)门前晃着些熟悉的人影和MissionBay(使命湾)吃着冰激凌并肩漫步的恋人……那冰里还有车辆急驰而过,而躲在最后那块已经融化一半的冰里则是一片苍茫墓地,她湿润的眼睛甚至看出那墓碑上看不清楚的碑文。
  “你累了吗,需要我帮你叫出租车吗?”印度人从她眼里溢出的泪花判定她是疲倦了,便礼貌地问她。
  “谢谢你哦,我还醒着,可是天啊,我已经晕得不行了。”她转过头去,说完很放肆地笑起来。
  “喝多了感觉就是这样,”他也笑了,“以后不要让自己醉成这样了,答应我好吗?”他还鼓着嘴巴故意做个鬼脸逗她。
  “嗯。”她点头答应却知道那是不可能做到的。
  “我叫Ewan,你呢,希望成为你的好朋友。”他伸出手去。
  “左鸣。”
  “左鸣吗?”印度人念着那怪腔的汉语,指着路边的丰田出租车说,“快叫他送你回去吧。”说完,接着问道:“左鸣,你以后还会来找我吧?”
  “会!”
  她在他目光护送下坐进出租车,回头望了眼那个黄色Shell(壳牌)加油站,她知道她是不会再来找他了。她总是这样的,对很多东西都是离别那一刻才多看上一眼,这一眼比平日看多少眼更能使其永存心底。
  桌上杯子里那似乎永远没法融化的冰,还在继续着这个奥克兰的夜晚。
  奥克兰市中心以南有座叫Mt.Eden(伊甸山)的死火山。火山失去本来功效后“荣升”为观光台。站在Mt.Eden上眺望,可以清楚地看见奥克兰分为东西南北中五个区。奥克兰南区有所和美国麻省理工学院一样简称为MIT的理工学院。学校又划分为南北两个校区,南院大门外空旷得只有麦当劳和巴士站。尽管这两样东西并不新鲜,但对于那些漂泊在这儿的各国留学生来说,却是解决了吃饭和走路问题。住的方面,虽然学校建有学生公寓,但多数学生并不会选择住在这里。
  Jane曾和两名Kiwi学生、一名俄罗斯留学生合住过一套学生公寓,现在却逃离了。何谓Kiwi?Kiwi本是一种鸟,唯独产于新西兰本土的鸟,不会飞,长喙,鼻孔在喙端,惯于夜间活动,以小虫为食,被认定为新西兰国鸟。可通常Kiwi却指的是新西兰的人,因为新西兰人喜欢以Kiwi自称,也喜欢给许多东西都贴上Kiwi这个标签;颇为奇怪的是,一种最早产于中国叫猕猴桃的水果,到了新西兰后也被称作KiwiFruit(奇异果)了。
  学生公寓的厨房是共用的,每每见俩Kiwi带一群朋友把厨房闹腾得乌烟瘴气。那天Jane进了厨房,又是一片狼藉,踩着脚底咯咯碎响的薯片走近一看:啤酒瓶子和发霉比萨饼正泡在水池里!她饭也不做了,晚饭是从肯德基买的炸鸡翅,那油腻腻的炸鸡翅是她过去在国内新丝路当模特时想都不敢想的。她提着炸鸡翅回来时,一Kiwi学生正和一香蕉女孩——所谓香蕉人,是从小在西方长大受西方文化熏陶的亚洲人,他们皮肤是黄的,内心是白的,是白人化的亚洲人——并排坐在门口红色木楼梯上抽着一种怪味东西。Jane知道这是大麻。他们一边吸大麻一边朝她笑,Jane跟他们打声招呼屏住呼吸穿过那股浓浓臭气冲进自己房间。
  不久Jane搬到离学校两站地的OldPapatoetoe居住——小区是以毛利文命名的,读起来有些拗口。从那以后就每天坐公交上学。算下来已经好几个月了。她每天都提前到车站。那所谓的车站,不过是挂在电线杆上写有“STOP(停)”的一块两巴掌大的白牌子,上面没有站名,更没有告知下一站为何,终点站在哪,唉,真是块一穷二白的牌子。等车的,只有零星几个人;上了车,车上同样就那么几个乘客。这里交通还不如家乡上海郊区发达,街上行人也没上海郊区多,而Jane是自己选择从大城市来到这现代化农村的。她的心却一直飞向另一个城市:时装之都米兰。她外语不算很好,为了梦中的米兰,虽然已经放假了,仍然每天坐公交到学校南院图书馆看书。
  图书馆一直坚持开到圣诞前几天,可校园却连鬼影都见不到更别说人影了。
  下午3点多,正是新西兰太阳工作最起劲的时辰,太阳晒在胖墩墩毛利司机枯燥的长发上。可正值假期,乘公交车的人很少。司机不喜欢车上没人,这样谁跟他聊天呢。人们都叫他Combo,很形象的:司机座位仿佛装不下他的庞大身躯了。
  “你好,Jane!”
  “Hi,Combo!”Jane在他身后找个位置,细长身躯似乎只占了一半座位。她环视一下,除了她,还有两个穿校服高中生,是附近中学的,其中一个毛利女孩头戴耳机自得其乐。Combo有些不爽,对Jane说你再教我一首歌吧。Combo和Jane已经算是朋友了,他总是对她提这一类要求。记得Jane第一次坐公交上学时,Combo开车经过她要下的站,Jane不知道向司机招手示意,Combo开着车头也不回猛冲过去。后来她从Combo那儿知道,要下车必须提前揿下扶手上红色按钮,这样司机座位上方电子屏“STOP(停)”灯亮,车便会自动停在下一站。Jane只觉得老外这些规矩有些呆板。
  记得Combo曾扭头问她:“你是日本人吗?”
  “你怎么会觉得我是日本人呢?不,我是中国人。”不过尽管Jane不乐意,她长得确有大和民族影子:细长眼睛,皮肤白皙细腻,装束时髦。
  从那天起,她就知道Combo很喜欢唱歌的,每次乘客少了,Combo就要她教唱中国流行歌曲。歌唱完了,他们聊天,Jane说:“我很想去米兰学服装设计。”Combo似乎对自己不了解的事物不便表态,竟把话题转向澳洲,开始向Jane炫耀自己在澳洲做过公交司机,还拿出澳洲驾照为证,他指着上面帅帅的照片,让Jane看得不敢相信地笑出来,不过那的确是他本人,只是那是一张1998年就过了期的驾照。
  “澳洲好吗?”Jane没去过澳洲,她有点好奇常在电视里看到的袋鼠在现实中是个什么样子。
  “袋鼠,满身臭气的家伙!”司机职业的Combo似乎有些怨恨袋鼠,似乎担心有一天澳洲袋鼠会像老鼠一样泛滥拥满马路造成交通堵塞。
  “只是我在澳洲工资比现在高,若我没钱了还会去澳洲的。”
  “可以把它送我做个纪念吗?”Jane指着那张驾照。
  “哈哈,好吧。”
  “因为这是我最后一次坐你的车了,”Jane看着倒车镜里Combo有些不解的表情,便说,“我已经买了车子,圣诞以后我会开车上学。”
  Combo这天没有按照规定路线走,车上打亮了NotInService(不在服务范围内)的灯,一直把Jane送到一条无尾静街,又目送Jane走进那栋小木屋。Combo望了眼已不那么炙热的太阳,他爱这太阳,仿佛这太阳是属于新西兰而不是属于世界的,不过也许过段时间他真的会去澳洲,因为在澳洲他能赚比现在高1/5的薪水。 第2章
  果果寻找心中不定的狂欢节
  1999年新西兰大开国门吸引中国留学生,不少留学中介堂而皇之在北京、上海等大城市向新西兰输送留学生。电视台报纸和新兴网络媒体一如既往不经调查地大肆宣扬新西兰留学好处,云:新西兰乃继英、美、加之后最好的新兴留学国家,虽然对中国学生开放不久,但环境一流,居民大都是欧洲后裔,气候冬暖夏凉……
  果果是在《北京晚报》广告夹缝里挑了那家中介的。在一个冷气飕飕的办公室里,一个微胖女人对着满屋人大声朗读她的简历:陈果果,女,19岁,高中毕业,现就读国际语言文化交流学院大学一年级经贸英语专业……而后有感而问:“这国际语言文化交流学院在哪儿?”
  “跟一间小学租的房。”
  老道的胖中介立刻明白了:一定是个不怎么样学校才起个挺大名字来支撑门面,就好像他们这个中介名字不也叫什么“国际……”,想到这儿,胖中介不禁咳了两下,果果注意到她脸上尴尬的笑容。
  “别看现在去新西兰的不多,将来肯定是热点,1个月怎么样,保你签证拿到手?”
  胖中介是守信用的。除夕前夕,果果从白胖胖的手里接过递过来的签证。
  飞机在三万英尺高空中飞行,机舱里小屏幕上显示奥克兰当地时间6:58am。
  北京正是午夜。此刻北京女孩们都在做什么呢?
  旁座睡着一个叫露露的北京女孩,机舱灯光下她黝黑的皮肤发亮,健康。
  果果往狭小窗子哈一口气,世界瞬时不清晰了。
  随之模糊的还有窗上映照出的机舱里的一切。窗玻璃哈气退去之时,浮现出北京豪华客厅景象……
  快到新年了!
  每一扇窗里都闪烁着灯火。
  电视里性急的春节晚会主持人在倒数:“10,9,8……”
  她趴在北京西三环高层公寓窗台上,马路上车流湍急……这一年,这莫名其妙的一年,终于过去了。
  如果注定每个家庭都有悲剧,果果只希望它不要上演得像一部庸俗滥长的电视剧……
  “当,当,当……”新年钟声敲响。人们开始欢呼,鼓乐齐鸣,荧屏上万众欢腾。每个人真的都这么快乐吗?……
  空姐走过来问她要喝点什么。
  她回头看眼熟睡的露露,机舱灯正打在她小脸上。大约两个小时前在日本大阪机场转机厅,这女孩子抱着一个很大的TeddyBear(玩具熊)睡觉,但她睡不安稳,总是翻来覆去把枕在脑袋底下的行李硌得直响……
  空姐们在后面忙活着准备早餐。她朝舷窗外张望。
  前一阵子他经常喝酒,偶尔也叫她去喝。
  有时候一大帮人,有时候就他俩,每次一喝就到午夜。
  她通常只是作陪都不喝,所以每一次都是她送他回家。
  好几次没来得及到家,坐在计程车上他就哭起来,又哭又吐,计程车司机在一旁骂骂咧咧,让她负责帮他洗车。
  她感觉自己一直在扮演他深爱的某个人的影子。
  这个影子深深刺痛着她。
  一阵气流袭来,飞机剧烈抖动。每位旅客头顶上安全带指示灯瞬间点亮,满机舱里响起了扣安全带的“叭、叭”声。
  露露不知何时惊醒了,摸了摸自己的黑眼圈,朝果果不好意思地做个鬼脸:“我梦见你一夜没睡,一部接一部看电影,还掉眼泪了。”
  飞机继续颠簸着。
  她眼睛发涩,闭上眼回忆起昨天在北京机场时,年轻得和姐姐一样的妈妈抹眼泪的情景,而露露这小妮子是被一个超级玛利模样大肚子男人领着走进候机大厅的。
  “你好,我叫露露。”小妮子穿着一条背带短牛仔裙,上身套着一件浅褐色运动外套,短发剪得乱乱的。
  果果立刻想起那句广告词:“露露,你还没喝呢!”
  跟在露露身边衣着入时化着浓妆的女人完全遮盖了站在一边抹泪的果果妈妈,浓妆女人把一大塑料袋吃的塞到露露手里几乎用尖叫语气说道:“宝贝儿,带着吃,飞机上东西难吃死了。”
  露露被她那神通广大超级玛利模样的爸爸带着由随同、护卫、保镖、秘书组成的浩浩荡荡的亲友团送进贵宾通道,连同露露那极端超重的行李。露露脚步轻飘飘慢动作地享受着这非常的礼遇一直到登机口。
  飞机的颠簸终于停止,桌上那罐可乐渐渐不冒气了,喝上去跟糖水一样,空姐微笑着征询果果要不要帮她把它扔掉:“不好意思,可以把小桌子抬起来吗?飞机马上要着陆了。”
  遮阳板被拉了上去,果果被突如其来的光线刺得有些窒息。露露拉着果果袖子把她脑袋对准窗口让其往下看,露露不停的感叹声和广播声音被混音成嗡嗡的效果,使果果耳朵开始发疼,她徒劳地张大嘴巴做吞咽状——还是听不见。只是——海,纯蓝纯蓝的海,哦,那传说中“人间最后一片净土”就在脚下?庆幸的是,那莫名其妙的一年,恰如飞机越飞越高时被遗落在背后的地平线一样消失了。 

第3章
  一直渴望到新西兰旅游,可到一个地方旅游和在一个地方生活是两码事
  露露似乎为了拒绝承认夏季奥克兰比冬季北京暖和,一下飞机就在行李提取处披上妈妈塞在包里的大棉猴,口中念念有词:穿着没有拎着沉。过海关时,她的提包引来一只警犬,露露后来说:牛肉干被扣下做了警犬的便当。警察们如同破获了一个犯罪团伙那样毫不留情地把托运行李翻个底朝天,所有打着中文字样的零食一概被扔进垃圾箱。
  露露头发乱蓬蓬地拖着没拉好拉链的行李包出来时,在绿色通道另一头等着她的除了一身简易行装的果果,还有手里高举着白纸写着汉语拼音“LULU”的一对英裔老夫妇。
  露露终于知道Homestay是寄宿家庭的意思了,学校要求Homestaymotherandfather(寄宿家庭的爸爸和妈妈)像照看自己孩子一样照看寄宿留学生。露露眯起眼睛试着寻找一下太阳的位置,站在她面前的是浸泡在纯净阳光下的果果和猴妈、猴爸(露露只知道这么称呼寄宿家庭的妈妈爸爸)。
  猴爸暴露出Kiwi(新西兰人)向来的大惊小怪:“行李超重了,后备厢要被压坏的。”
  “我的自己抱着好了。”即使猴爸不提“坏”字,果果也怀疑这简陋破车是否能安全驶抵目的地。不过还好,据说她的Homestay(寄宿家庭)跟露露的Homestay是朋友,等会儿要先到,果果自然会被先卸下去。
  老款尼桑轿车居然在环城高速开得飞快,两旁绿色延伸到了视野尽头,打开车窗,清新空气更加清澈,果果想,这么清新的空气,也许真的有人会把它装在水晶瓶子里去欣赏。露露一路喜气洋洋,不时大呼小叫,和先前机舱里睡得死猪般样子判若两人。
  果果喜欢看电影。《TheLordOfTheRing》(《指环王》)外景取自新西兰,黑沙滩的《ThePiano》(《钢琴课》)更是使人如痴如醉。果果一直渴望到新西兰旅游。可是,到一个地方旅游和在一个地方生活能是一码事吗?
  车子驶进一个桃源般住宅小区,小木屋色彩鲜艳:红色、橘红色、绿色、乳白色,从小见惯摩天大楼的果果,感叹眼前一切美得有些不真实,好像这是积木搭成的,随时都可能坍塌下来。
  车子停在一座雪白的小木屋前。
  “好了,果果你家到了。”
  猴爸指指门口那个怀里抱着小白猫圆眼睛的小女孩,果果还以为那是个洋娃娃呢。
  “我们住的不远,欢迎你过来找露露玩。”猴爸指指前面一座红砖墙饰两层房子。
  露露显然没听懂猴爸爸的英文,在果果下车前蹦出句:“过两天咱俩学校见吧。”
  “Hi,欢迎你!莎士比亚也很欢迎你!”圆眼睛洋娃娃指着怀里的莎士比亚给果果介绍。
  果果本想说自己很怕猫猫狗狗的,事实上她怕狗但谈不上怕猫,但是也不喜欢。若是喜欢自然也就不怕了,而不喜欢本身也是一种怕。她还记得她在胖中介那儿填写申请寄宿家庭表格上,好像强调过不要养宠物的家庭……
  洋娃娃一直强调莎士比亚很欢迎你,果果就不自主地和莎士比亚握手言欢,目光却落在穿紧身吊带小背心的小姑娘身上——一条及膝彩裙,把腰上赘肉都稍稍挤了出来。她聪明极了,似乎预感到果果不喜欢小动物,所以一直说莎士比亚很欢迎你,很欢迎你。
  “我女儿,Leah。”一位三十多岁欧裔女人、原先就被告知叫Vicki的,从小木屋里走出来,微笑着对果果道出洋娃娃的名字,显然,她是白房子的女主人。
  “我叫果果,陈果果。”果果注意到院子里停了部和露露房东家一样破旧的老爷车。 
第4章
  Dillon
  “我们已经吃过东西了。”Vicki把一盘意大利面在微波炉里转了转,开始用略带些乡土味的口音、像过去在英语角里常练的那些句子一样的英文,跟果果交谈起来。果果接过面,一股奇异的气息扑面而来,从这天开始,这气息便成了新西兰的标志性气息。
  21点后,天色渐渐暗下来。果果急忙把微波炉里那盘半冷不热的面条一口气吃完,拖着行李走进自己房间。房间里,一样多余家具都找不出来:床、书桌、衣柜,仅此而已。闷热感觉使她注意到正对着床的一扇窗,记得刚才还是开着的,可能是Vicki怕她着凉,这会儿已经关上了,还细心地拉上百叶窗帘。其实她最讨厌百叶窗帘,它让人想起办公室和冷飕飕的空调。
  “果果,忘记告诉你,学校的Sue给过我电话了,明天我们会带你去几个好玩地方,希望你能开心,能喜欢我们的国家。”Vicki边说边敲着门,还没来得及等果果跑过去开门,便下楼去了。
  人的命运常常被一件小事所改变。若不是新千年前遇见那家中介公司的胖女人,吸足了那办公室飕飕冷气,她此时一定还在她北京西三环的家。此刻,她第一次意识到这儿不再是北京也不再是她家的高层公寓了,窗外的汽车仿佛在真空中穿梭也不再发出那么刺耳的响声。
  半夜,果果突然醒来,她抬手胡乱摸索着拉开灯,腕上手表走的还是北京时间,快19点了。果果把枕头竖起来靠着床头。睡了将近3个小时了,刚下飞机居然睡得好像松鼠守着一洞过冬食物那样安然满足。她换了个姿势,可能是床太软了,觉得睡得有点腰酸背疼的。楼上传来隐约的电视声和Leah的笑声。果果觉得Leah发育得比自己都好,回想她白天穿着一件紧身吊带小背心,一条及膝彩裙,腰上赘肉被稍稍挤出来的样子,就觉得好笑。
  她感到饿,想找点东西填饱不争气的肚子,起身开门上楼。楼道灯很暗,她突然“哇”地惊叫一声摔在楼梯上,因为她一脚踩着个软绵绵热乎乎的东西。楼上灯刷地亮了,在Vicki脚步声里,老猫莎士比亚正噌噌地往上跑。莎士比亚受惊程度居然不亚于果果。
  Leah跑过来乐得快岔了气,叫道:“莎士比亚——”
  果果被吓得睡意全无,Vicki搀着她走进客厅,大概是怕果果再次受到惊吓,忙介绍道:“这是我的儿子Dillon。”Vicki开始对突如其来的一切事物都一一解释清楚,仿佛这个时候即使客厅里多了只跳蚤她也要解释一下,更别说一个十八九岁的儿子。她接着解释说他平时并不住在家里,不知道来了个中国女孩。然后简单地笑着以一个拥抱消解了抱歉。
  果果未戴隐形眼镜,竭力端详坐在沙发上戴着一顶黑色针织窄口帽具有一半毛利血统的Dillon,那帽子使他深咖啡色眼睛轮廓显得更为鲜明,宽大的白绿相间T恤,肥腿牛仔裤系腰位置褪到胯上,裤裆垂到膝盖。Dillon见到果果立刻收敛住笑容,不过态度还算温和地说了句中文:“你好!”
  第二天一大清早Vicki正拿着一大罐冰牛奶往杯里倒,果果肩顶着门框,露出大半个脑袋对她说“早安”时,Vicki误以为是自己的女儿Leah。
  “原来是你,哈哈,我们的早餐是烤面包和煮鸡蛋,不知道你喜欢不喜欢。”
  “好的。”
  “喝什么自己倒。”
  果果顺手接过她的牛奶罐给自己也倒了一杯。
  Vicki忙着把两片面包塞进烤面包机,然后在电炉上用小锅煮鸡蛋。在冰箱隔层里果果发现装着黄油、花生酱和果酱的几个七八百毫升容量的瓶子。
  果果学着Vicki样子拿起餐刀把煮好的鸡蛋敲开口,拿刀尖插进蛋身切成两半,然后用刀把蛋清蛋黄刮出倒在抹着厚厚黄油果酱的面包上。因为火候缘故蛋黄还挺稀,Vicki开始笑果果吃得满嘴满手都是,而果果回笑Vicki垂在肩上的金黄色鬈发也被沾上了。
  Vicki拉过一截厨房专用长卷纸,撕下一片儿递给果果。
  莎士比亚幸福无比地躺在Leah怀里样子让人羡慕得想下辈子投胎一定要做只猫。
  “两位女士吃早点吧。”Vicki又忙活着为女儿和老猫准备吃的。
  毫不领情的Leah跑过来盯住果果指头说你的指甲油真漂亮,说着放下猫就抓饼干吃。果果诧异Vicki居然没让她先去洗手。
  饱餐后果果站在客厅阳台的落地窗外,虽然昨天一下飞机就装了满眼的绿,可是绿还是又一次彻底地清凉了她的眼球。
  “这是个高尔夫球场。”Dillon不知什么时候站到她身后。
  “从我们家楼下后院出去就可以直接打高尔夫,你什么时候要打,买根杆子就行,我这儿存着好几个球呢,都是别人误把球打到后院,家里没人他们也不敢进来捡。”Dillon半开玩笑地说完,响亮地吹声口哨。
  忽地,远处近处隐藏在茂密树冠里的小鸟像倾盆大雨后的人群一下子都涌出来了,叽叽喳喳的。Dillon手里拿着几片面包,撕成一条一条地往外扔,四面八方的小鸟黑压压地落到楼下院子里争食。
  “你每天早上都喂它们吗?”
  “喂,不喂它们都会一直等着。”Dillon用老人一般眼神望着它们。
  “不过莎士比亚每天都会在楼下蹲点,伺机逮只鸟。”Leah老远的声音从厨房传来。
  果果好奇地跑到楼下看了看,果然老猫正躲在进后院过道门背后,听见动静它警觉地回头张望,目光对视时,相信谁在谁眼中都没留下好印象。
  “孩子们,今天天气不错,下午咱们去海边吧。”Vicki似乎不喜欢Dillon、果果还有莎士比亚三个小家伙长时间地相处。
  “Great!(太棒了)”
  就在她和Vicki这一问一答之间,所有的鸟又像躲雨的人群一样瞬间就消失了。 


第5章
  乐观的人说命运喜欢时时给人惊喜,悲观的人说命运喜欢时时给人意外
  MissionBay,生硬一些可以译成“使命湾”。
  老一些的新西兰人提起这名字就会联想到二战时防御纳粹德国的纪念,岸边小山侧面还残留着筑垒备战的遗迹。年轻的新西兰人却把这儿当作娱乐休闲之地:滑板、冲浪,在沿街的咖啡馆消磨时光。北京是个没有海的城市,奥克兰却到处都是海!
  通常,人们面对秀美风景更容易生出凭吊之感,特别是这风景中有海的话。热闹沙滩上的异国风情和无所不在的海鸥,就像一幅画把果果拉进陌生的时空,平添她许多思古之幽情。
  她临出门前分别给远在阿根廷的父亲和北京的姥姥去了电话。父亲那头是个操西班牙语女人接的,果果用英语跟她说,请转告她平安到了。姥姥在电话里泣不成声,可能是哮喘老毛病,特别清楚地听见姥姥的呼吸声,每一声都连着她的心脏,仿佛要破胸腔而出。
  而她那影子情人呢?她的生命曾携带着她所有的爱和盼望在他生命中滚动,不久前一个急刹车,她猝不及防地跌到哪儿也不是的地方。
  果果望着迎着海风朝她走来的Vicki。她的车出了问题,来MissionBay(使命湾)中途因为水箱过热加过一回水,Vicki把女儿和果果放到海边后就去修车了,这会儿她丝质上衣透出的汗湿里还散着一股淡淡机油味。Leah在海滩边水泥便道上滑着滚轴,技术娴熟而优美,一会儿飞速地从果果身边擦过,一会儿又从另外一个方向驶来,每一次经过都对果果微笑,果果从那笑容中读出她渴望着惊叹和赞美,而果果也报以惊叹和赞美……


  第6章
  中国人说:哪里有人类,哪里就有中国人……
  塔希提人说:我的第十四个弟弟……
  印度人说:我们姐妹四个都将要嫁给他……
  柬埔寨人说:能出国的我们都是皇室……
  韩国人说:如果20岁以前你还没有男朋友,你就嫁不出去了……
  中国人说:哪里有人类,哪里就有中国人……
  陈果果来到胖中介为她联系好读语言的学校MIT(麦努考理工学院)。学校地处毛利区,据说当时选址在此也是为了提高毛利人受教育程度。学校语言中心位于南校区。昨天Vicki开她的破车从MissionBay(使命湾)回来花不到10分钟陪果果到南校区转了一圈,还细致地画了张地图给果果。可今天果果一人坐公共汽车到这儿居然用了28分钟。果果只觉公共汽车是在八卦阵里转悠,经过几个景致优美而无甚区别小区,终于停在南院门口。
  来新西兰几天都没看见像留学生部这么多的中国人。到处是黑头发黄皮肤。也许中国人永远爱扎堆?
  几个穿着奇装异服过来搭腔的男孩和果果攀谈。
  “你好,你等Sue的吗?”果果注意到这个樱桃般红润皮肤上嵌着双毛茸茸大眼睛的女生正是刚刚在公共汽车上的PLMM(漂亮美眉),记得公共汽车上几个男生在她身后推推搡搡,滔滔不绝议论她。
  “你也是新生?等Sue分班吗?”
  “是的,我叫Water,估计我们还是一个班的呢。”Water说着眼睛随意地瞟向四周,而嘴巴为避免腮部皮肤过早松弛而尽量减少活动。
  和其他公立学校一样,新学期MIT也有Orientation(学生和老师见面会)。分班考试前果果推门进去,教室黑压压坐满了人,讲台上是一个戴眼镜瘦高个老师。她抱歉地冲老师点下头,却没注意门边一矮胖女人突然搂着她肩膀示意她坐到后排一个近过道空座上。
  这里真是美女如云,让人觉得呆会儿考试是什么亚裔小姐竞选,尽管此后她不止一次在留学生中听说新西兰没有美女,MIT更没美女,可是她一直觉得MIT美女很多,一直觉得奥克兰街头美女比北京街头美女比例大多了,无论是中国人还是外国人。
  她又抬头望了眼黑压压的中国人——有时真觉得,一出国,中国就变小了。
  一个笑话从南到北,可以翻译成上千种方言,但至少我们在同一个时区里,必须用同一种强制性语言相互沟通,难道这就是留学?
  不管你受不了韩国人的香水还是印度人的狐臭,你都必须在座位与座位之间交流,教室与教室之间移动。你永远要面带笑容,以弥补你英语水平不足以作友善的表达,你不知道在各种形式的英语测试中你会用到他们当中谁来给你打分。果果环视一周才发现还少个黝黑的中国小美女——露露。
  尽管早上Homestay(寄宿家庭)提醒露露千万别错过车,否则下一班就得一小时后,露露磨磨蹭蹭还是晚了。她赶到考场门口时,考试已经开始15分钟,刚站下擦了把汗,门如感应般“砰”地开了,短金发监考老师和露露同时被吓了一跳。这就是人们常说的不知是人吓鬼还是鬼吓人了,短金发老师一脸煞白,比较像鬼,而且是洋鬼,露露皮肤黝黑纵使怎么吓人也更像人,果果溜号抬头望眼露露,她今天换上一条牛仔裤,沿着裤缝一排小亮扣,淡粉色短袖紧身衣,显得那条围着胯的白皮带特别引人注目,看上去露露比较像小了一圈的毛利人。
  露露想解释却欲言又止,怕自己那点英文越解释越会遭误会,在人群中望眼低头做题的果果,心想憋了一肚子话留到中午对果果说吧。
  麦当劳发明者绝对是个智者,20世纪50年代就预测未来时代是属于快餐的,他们在战略上并不急于在短时间内打败对手,而是耐心十足像普及九年义务教育一样向娃娃们普及汉堡包概念,他们是把希望放到喜爱这口味的一代人成长起来。而麦当劳最了不起是发明了连露露都认识的“M”标志,而且点餐程序简单易懂,——露露点了一份大的鸡腿汉堡套餐,其他被问及一概“YES”(是的)即可,让人感叹有麦当劳即使外星人降临地球也饿不死。
  果果打开午餐盒,里面是Vicki为她准备好的火腿三文治,一小盒蓝莓酸奶和几块饼干。
  “你猴爸猴妈没给你带午餐?”她们已经习惯使用这样的称呼了。
  “嗯,是猴姥姥吧,”露露满嘴嚼着薯条,口齿不清,“哈,他们给准备的能吃吗?这两天待得我没吃上饭没说上话,要不是他们家房子只有一层,我早就跳楼了!”
  “跳楼?没那么严重吧。”果果笑道。
  露露放下咬了一口的汉堡,提起裤腿,开始诉苦:“昨天晚上不知道被什么东西咬了。”
  “所以不敢穿裙子?”
  “唉,住一楼就是潮,待会儿陪我去超市买驱虫片吧。”她摇摇头,然后开始发飙:“猴姥姥规定的,每天花十分钟洗完澡,她说否则热水不够三个人用!”
  “早上怎么迟到了?”果果低头望着稠稠的酸奶。
  露露解释说早上在车站,开来一辆车,司机居然把她当成空气似的直接从她面前开过去,她半天才回过神来,是自己站反了方向,忘了这里汽车是靠左行驶的。
  果果被她逗得哈哈大笑。为了鼓励实在可爱的露露,便陪她去超市买驱虫片。借口买驱虫片,露露开始疯狂扫货。
  “果果,瞧,这儿还有卖狗肉的呢,是狗肉罐头。”说着取下几罐盒上印着小狗图像的罐头堆在手推车上。
  买单时候果果挑出那盒罐头一瞧:“哈,这是给狗吃的罐头吧?”记得Vicki惊叹亚洲人怎么这么残忍连狗都吃,刚才听露露说时还纳闷怎么超市会有狗罐头呢?继而想要是莎士比亚被装进这罐里,Homestay家会变成个什么样子呀。想着想着就咯咯乐出声来。
  露露买了单见她还乐个不停,就推她一把,指着前面目测体重至少在150kg以上车里推着小孩的毛利女人,趴在果果耳根说:“咳,若是我胖成这样肯定不活了。”
  果果又乐了,她知道总是把死活挂在嘴边的人,大都过得很不错。 

第7章
  只有当羡慕是种慢动作,它长久伫留心底时才更有滋味
  分班揭晓,好多美女都和果果一起分到301教室,更蹊跷连露露这等英文水平居然也跟果果分到一个班,这使大家更怀疑这是分班还是选美比赛。故这次分班被几个中国留学生誉为MIT建校史上著名的“1·15事件”。另有几个头发打着硬硬定型发胶的韩国人和一个一头狮子毛的日本女孩也走进教室,令人质疑后者是选美比赛最佳前卫奖得主,当一位五六十岁韩国老人腰板挺直夹个黑包进来时,大家还以为是老师,没想到他很有勇气地坐在学生中拿出纸和笔,果果这才意识到他脸上的笑容很有一些讨好性质。
  跟真正选美大赛过后一样,果果感觉生活开始像奥克兰空气一般简单纯净。每天回家Vicki照例会问果果在学校都干什么了,直到果果学会一进门便率先汇报“Anotherroutineday”(又是平常的一天)。她习惯跟Vicki学习早上起床后快速洗澡,5分钟后开始用餐。早餐通常是冰果汁、烤面包,或牛奶泡麦片、煮鸡蛋。放学后,步行一般需要个把小时才到家,遇上天气好可以抄近路,这条便捷小路,是她一次迷路时,穿越一个个迷宫般乡间别墅区发现的。一旦刮风下雨,她无法穿越那便捷小径,就坐公交回家。幸亏奥克兰大多是碧空万里的好天气,并且空气新鲜得透着股清香味,不过即使在碧空万里的天气里,一大早一个人站在电线杆下等公交,仍会有种跟这根杆子相依为命的感觉。
  她公共汽车上看不见露露,便感叹这小妮子又得搭下班车,赶不及上课了。谁知一进教室,这个每天把自己形容成备受Homestay虐待饥肠辘辘的家伙正精神抖擞地跟一漂亮中国女孩侃大山呢。那女孩一副典型香港美女扮相,不过这冒牌香港美女正操一口流利普通话和露露研讨着新西兰的RoadCode(交通法规)。
  “总之,开车要给牛让路,你怎么给人让路就怎么给牛让路。”这话让果果听着,不禁感叹新西兰不仅人权平等,还时时为动物争取着权益。她想起前几天在新西兰中文网上看到一则新闻:一位新移民,进超市购物时把狗拴在大树上,警察接到投诉,竟为这条狗的权益,开着直升机火速赶来,半空中呼呼叫叫警告这位新移民,直到新移民乖乖把狗松开,飞机才盘旋而去。呵呵,多么伟大的牛权!多么伟大的狗权!
  她们讨论着,最后得出结论:新西兰开的是路规而不是车!露露说,车子都是自动波,谁不会开啊,想想小时候怎么开碰碰车就知道了。
  果果上前打招呼才发现和露露聊天的美女是分班考试前认识的那个Water。两天不见,这PLMM(漂亮美眉)烫了头,真差点认不出来呢。果果觉得她的新发型像没煮开的方便面那样生硬,她头型过于蓬松爆炸,她那毛茸茸眼睛反倒显得没那么水灵了,但无可否认,依然是种天生丽质无需过多修饰就足矣的美。
  旁边一高个单眼皮女孩以为果果是跟自己打招呼,张开大嘴巴朝果果一笑,热情大方介绍自己叫Jane。
  果果连忙点头。果果是那种喜欢张开双臂接纳别人的人,哪怕只是一个微笑。
  Jane白净的脸蛋上大嘴巴轮廓鲜明,两抹薄薄单眼皮外加长眼睛,不能说漂亮,至少也算别致啊。据说人家过去还是一模特呢。
  Water抢过露露手中那本RoadCode(交通法规),翻到28页,对露露说:“听着,给你做道题,”她自己考笔试时曾为这道题乐翻了天,“如果你在高速公路上错过了一个你要下的路口你该如何办?嗯,答案A是倒车回去,B是掉头开回去,C是继续开到下个路口下。”读着,自己就忍不住笑出声音来。
  果果听着便想新西兰Kiwi真是有种无厘头誓死幽默精神,连交规笔试题都出得这么顾及人的情绪,然后就找个第二排最靠左位置坐下准备上课。
  以后每次在301教室上Sharon口语课她都从左边门进去,坐到最右边那个位置,那里可以长时间保持侧坐,把教室里二十几个人一览无余。其他课,在不同教室,有时靠窗,有时靠墙。今天大家来得都早,坐在果果后面的是个很文静的日本女孩和一个一头狮子毛某岛国女孩。她旁座一个梳小辫子韩国男孩对她笑了笑。
  “Hi。”果果说,她觉得这韩国男孩挺酷的,这么半天他除了和那叫Jane高个女孩说话外,还是第一次对别人笑。
  “你好,我是Kim。”
  果果不了解韩国人一般都会说几句中文便问:“你会说中文?”
  “会一点,今天是Sharon的课吗?”大概Kim中文水平还不如英文,所以马上换回英文。
  “课程表上说是的。”
  Sharon穿着典型苏格兰风格格子裙,介绍自己是教口语课的,之后说:“请每个人自我介绍吧。”话音刚落,第一排一个男孩站起来说:“IamSimon,”顿了一下,接着说,“Iamsingle(我是单身)。”惹得大家一片哄笑。男孩子不好意思摸摸脑袋解释是想说是独生子的意思,因为中国有OneChildPolicy(计划生育政策)嘛。
  此路不通,Sharon换个方式:“请自我介绍的同学,用颜色描述下自己的心情吧。”
  第二排有个身材稍胖女孩站起来说:“我叫Rain,我的心情是生姜色。”
  Sharon生于英国,果果觉得Sharon长得像自己从小就崇拜的英国前首相玛格丽特·撒切尔夫人,而她就像喜欢在磁带里听玛格丽特·撒切尔演讲一样听Sharon讲述新西兰英语发音特色:“i”读成“u”,“This”听起来像“Thus”,“six”容易混淆成“sex”。而“e”读成“i”,所以“ten”听起来跟“tin”相同。尤其是双母音粘连,使“beer”和“bear”、“hair”和“here”,听起来很难分辨……
  Sharon讲到澳新两国在语言上的明争暗斗时却一点儿不像撒切尔夫人,倒有些像伊丽莎白二世俯视她两个殖民地孩子似的:“澳洲人总是拿新西兰人的母音发音取笑,新西兰人则反讥澳洲人讲的‘不是上流人的英文’……”
  露露心不在焉地在笔记本上画出一个小方框,接着用笔尖点着小点直到把先前方框填满不留空白。Sharon继续说道:“澳洲最早的移民,是一些英国流放过来的罪犯,对这点澳洲人至今不能坦然面对。新西兰早期移民多是英国工匠、没落贵族,所以新西兰人不忌讳说起过去。但新西兰时下正面临界定身份的困扰,新西兰名义上是大英联邦的成员,承袭着浓厚的英国传统,可从实际文化上看,她离英国越来越远,离美国离亚洲越来越近……”
  新西兰前一阵全民公投没有通过“脱离英国而独立”,果果觉得似乎有些不可思议——就像英国,因为恋旧,这么多年还保留那花钱不做事的王室。
  3:00pm放学时候,果果没想好自己接下来做什么,也为了一路可以听听蛐蛐叫声,就上路步行回家。漫步于Papatoetoe(小区地名)小路好似行走于哪部童话故事里,她忽然觉得当年莱曼·弗兰克·鲍姆写《绿野仙踪》一定是受了新西兰的启发。若不是一路上有奔驰、丰田急速驶过,提醒果果是生活在什么国度,她很难相信这是个发达国家。表面上看,新西兰只是个大农村,然而就像脱脂牛奶和奶酪看似接近却完全不同一样,新西兰和中国陕北农村毕竟有本质区别。这里道路、居民区规划考究,乡间民居或富丽或古朴,但绝不脏乱,当然更不乏标志人类进入新文明的产物:信息高速、数码电器、时尚品牌、2000年后新款跑车。人民福利很好,所谓民主发达国家,就是党派为拉选票逐年以提高公民福利为诱饵讨好民众。
  虽然新西兰政府已是债台高筑,但毛利人光靠生孩子领救济金过的日子,甚至超过中国许多人至今仍在为之奋斗的小康。人们上超市就像东西不要钱一样拼命往手推车拣货,绿荫环绕的大街上只有卖艺而无讨饭的,在全世界恐怖主义盛行的今天,新西兰无疑是人间一片乐土,可是人究竟能满足于什么?若是安乐享受带给人们只是空虚、寂寞和更多无聊,还有对平庸生活喋喋抱怨,人们为什么还要维护和平,保护绿色,为打造和谐地球村而乐此不疲呢?
  果果正困惑的时候,一部新款三菱Lancer跑车停到跟前。“Hi,果果,我们送你回家吧。”她纳闷这不是北京,谁会认识默默无闻的果果?便忍不住朝车里张望。原来,开车的是语言班那梳小辫子的韩国男孩Kim,冲她说话却是坐副驾驶座的Jane。果果注意到Kim就像刚学中文一样学着Jane朝自己笑。
  “上来吧,”Jane一边示意她上车,一边手呈扫把状把后座书本扫开,“忘了介绍,我男朋友Kim。”Jane是不曾留意自己说这话时一脸骄傲情绪的。她说话时头仰得很高,太阳顺势照在她的白皙面颊上:这是典型江南人中那种算不上好看的长相,不过那张性感大嘴巴还是在脸上起承上启下作用,使得那很具东方古典特色的细眼睛和那一身前卫衣着很协调地搭配在一起。
  “美女你一会忙吗,晚上来我们家玩吧,我对Kim说了你是我的好朋友。”
  听Jane这么说,果果心里嘀咕,这世上总有人觉得时尚就是美,而时尚是什么,也许就是由另类所引导的一种趋势也说不定,所以,Kim一定以为自己找了中国最美女孩做女朋友也说不定呢。
  果果坐在后座听Kim边开车边满口支吾着中文,就想Jane不愧做过模特的,坐在副驾驶座位还不忘记靠肢体表现魅力而在空中挥舞她的爪子。不过这上海姑娘有一双北方姑娘才有的修长的腿。
  “哇!”Channel(夏奈尔)、Gucci(古奇)、CalvinKlein(卡尔文·克来莱)……果果看了Jane的豪华大衣柜感到里面简直藏着个巴黎时装界,一时觉得没有什么比一直小心翻阅欣赏这些衣服更叫人兴奋了。这种感觉就像儿时一页页翻阅爸爸的朋友从国外捎回的烫金小人书那样兴奋莫名。她还发现许多不知名小品牌设计出的款式别致不失大气的衣服,有的干脆在衣领上理直气壮打着NoBrand(无品牌)标志。记得有位好莱坞女明星成名时说,她童年的梦想就是拥有一个巨大的衣柜啊。
  Jane毫不忌讳地穿着花边牛仔裙一屁股坐在柔软双人床边上,即使这么个随意动作也做得那么优美。其实,有时候羡慕是种逐渐产生的东西,而只有当羡慕是种慢动作感觉,它长久伫留心底时才更有滋味。一些话已经顺着果果惊讶而羡慕神情像滑滑梯一样滑到Jane嘴边,她光着两只瘦长脚丫,一只踩在另一只上,眉飞色舞大谈服装,和Sharon课上懵懵懂懂昏昏欲睡的Jane判若两人。她说这柜里装的不仅是布料制成的服装,更多的是灵感。这世上同一种东西,在不同人眼里是多么不同啊——在一些人眼里这只是些遮体的布料,在果果眼里也不过是些漂亮衣裳,而Jane竟说这是灵感。
  “过去我以为Channel只生产香水呢!”果果兴奋地举起一件Channel大衣,“这么成熟的衣服,裙子这么短,只有腿生得像你一样漂亮才能穿啦!”果果说这话时想自己是典型汉族人身材,腿长身也长,虽然长得秀气大方,却和Jane又瘦又高黄金分割的模特身材没法比,Jane身材真是好得没得说,整个一衣服架子!
  Jane绝对是口无遮拦人家说她胖她就喘那号的,听果果这么一说就笑道:“哈哈,这腿吗,我可曾经是靠了它吃饭的!”还摸摸自己纤小膝盖重复道,“我过去当新丝路模特时,公司就看上我这双腿了,还说我很国际化,可惜我的梦想不是做模特而是做设计师。”她站起身来,拿起件衣服对着镜子比量两下:“我的梦想在米兰,是意大利的时装。你不觉得那儿有世界上最美的模特,最高境界的时装理念吗?”她转过身来,不想冷落了朋友。
  “每个人都要寻找适合自己的打扮,果果,你试下这个。”指着床上一件裸露上背黑上衣,背上是条条蜘蛛网,上面爬着红色甲壳虫。
  “天啊,太前卫了!”
  “这的确是比较野性的衣服,我很喜欢它的设计。不过你肤色很好,你不但适合穿黑色衣服,也适合穿些浆色衣服,有些浆色衣服配你这样皮肤上会显得人很上档次。”
  果果想自己平时喜欢穿的可是淡色衣服呢。
  Jane谈论服装时有一种很迷人的东西,也许就是所谓的气质。
  “每个女人都想有一瓶Channel5是吗?”果果对着Jane这么有品位的人尽量掩饰自己这方面的薄弱。
  “Channel这个广告是很经典的。”Jane似乎很会回应她的胡言乱语。
  “你那么喜欢米兰为什么不去呢?”话题又被果果拉回来。
  “不是所有事情都能事先预料得到的。”
  果果看着Jane的眼睛,突然觉得那眼底有某种希望的东西燃烧着。
  “果果,你来新西兰多久了?”
  “不到两个月。”
  “交了男朋友吗?”
  “哪有那么快啊。”
  “快?才不呢,赶快找个吧。”
  果果注意到Jane咧了咧嘴。
  “新西兰可是男女比例失调啊,一点三个女人才能分到一个男人哦,不赶快找等你反应过来好的可就不剩了哦。”Jane虽然注意到果果涨红了脸但还是没有停下,“你知道我在哪认识Kim的吗?”
  果果摇摇马尾辫。
  “Margarita’s(玛格丽特酒吧)。”
  “你和Kim是在那个亚洲人总去的酒吧认识的?”
  “是。很多中国女孩觉得韩国男孩很怪异很变态,可我就喜欢他……那天我和一帮韩国人跳舞,你知道的,他们韩国人特能闹,Kim不会跳,Kim的一个很帅朋友当时想泡我,我不介意和他跳了会儿,一不小心发现Kim一双眼睛一直盯着我,我当时就觉得那眼睛特忧郁……”见果果脑袋摇得拨浪鼓一样,Jane接着说,“那天晚上他问我能不能送我回家。他第一次为我开车门的时候,你说我发现了什么?我发现他右手只有三个指头。当时我望了眼他蓬乱的头发,觉得这个阴郁韩国男孩一定有很多不被别人甚至他朋友所知道的经历……”Jane越说越兴奋,“你说一个男孩子为了和你在一起,都从UNITEC转到MIT学语言了……哦,在奥克兰这种地方,不能企盼男孩子为你做太多。”
  果果觉得自己永远也听不明白Jane所说的,什么叫Kim忧郁的眼神?难道那神秘的人生经历就是Jane为其所动的全部?那么,自己那影子情人呢?Dillon那双毛茸茸的蓝眼睛呢?果果觉得脸上火辣辣的。
  Kim已经在餐桌上摆好一大盒朝鲜咸菜,大声叫两个女孩子出来吃饭。
  “我来煎个蛋吧。”Jane说。
  锅里的蛋迅速膨胀成一张金黄大饼,Kim一点不把果果当客人,捷足先登地夹走大半张,然后从柜里取出一打啤酒问果果要不要。
  果果说不要谢谢。
  Kim说:“不,你必须要。”
  这个夜晚,当Skytower(天空塔)蓝光射向天际之时,温和的月光、Kim的缠绵话语、Jane的眼睛里燃烧的烈焰,给果果留下奇异的感受。
  果果跟Vicki有一个不成文约定:不能太晚回家。所有约定东西都一样,由于它一直未打破过便成了某种规矩。从Jane家回来时,果果站在门口,拧拧门把手,发现锁了,便用钥匙开门,可是门链子挂上了,她瞅着房子上挂的Vicki’sHouse(Vicki的家)牌子,心想:难道是惩罚她没打电话回来吗?幸好窗子没关,她把手伸进去在那儿打开门链子。
  胃里的酒还在荡漾,她在阳台上吹了会儿风。远处灯火辉煌,果果抬起头,却发现天上月亮离她那么近,宛如一匹骏马朝她奔来。酒搅着她的心久久不能平静,她有点受不了自己嘴里的味了,Vicki也不会高兴她把酒味带回家的。她望了眼高耸的Skytower(天空塔),Jane好像正趴在她耳边小声告诉她:“找个男朋友吧,在新西兰这种地方你会感到孤独的。”她的脑海混乱不堪,她想呕吐。
  楼下门“嘭”一声开了。
  Dillon蹦着上楼,差点儿跟刚打算在沙发上找个位置休息会儿的果果撞个满怀。“Hi!”Dillon喘着气,越过她打开冰箱门给自己倒了杯冰牛奶,一边喝一边看着留言板。
  果果好像被Dillon吓得清醒了,望着他。
  Dillon一边说要做点儿吃的,一边开始用饥饿眼神在冰箱里寻觅,抬了下眼问果果饿不饿,见果果呆坐在沙发上没回答就把烤箱预热,拿出切片面包、金枪鱼罐头和奶酪,用小勺把金枪鱼拨到面包上,再把奶酪切片敷在金枪鱼上送进烤箱,定时15分钟。
  他开始吃薯片,并且一屁股坐到果果身边。他离她那么近,近得甚至可以看见他脸上细小的绒毛。Dillon近看比许多Kiwi要好看,而过去果果一直觉得白人似乎只属于时尚杂志哩。
  “你吃吗?”Dillon递上片薯片。
  果果接过来,薯片散发着酸味,果果觉得这口味能压压酒劲儿。
  “在中国要是你喜欢吃酸东西人家会笑你怀孕了,”她笑着说,“还有一个意思,吃醋味东西就是嫉妒某个情敌的意思。”
  Dillon很惊诧地:“你从酒吧里回来吗?”
  “不,我去了一个朋友家。”
  “是你的中国朋友?”
  “是的,过去她是个模特,可她却盼望成为一个设计师。”
  “哦,我以为你常常去酒吧里SeeingSomeone(又看上别人了)。”
  果果不明白这个英文词组,可是知道他一定表达什么不大好的意思,就说:“我朋友的男朋友,他在家里藏了许多酒。”
  面包烤好了。Dillon把面包端到她面前,面包在他们中间升起一层蒸气。
  “你的眼睛很Unusual(与众不同)。”Dillon突然说。 
第8章
  人生就和这赌场里的陷阱一样,是一场总和为输的游戏
  1999年新西兰留学市场对中国内地全面开放,这对于16岁就到新加坡留学的浩然来说毫无新意。
  浩然早两年就背弃父母——他自己却感觉被父母遗弃了,只身一人去了那个火柴盒样小国新加坡。他住的位置在红灯区附近,房价不高,房子很好,是二层楼的砖房。小巷里就是花红柳绿红灯区,平时路过就能看见拉客的。而他租的是一户人家的阳台,床挺高,差不多和窗台齐平,扇面视线也格外开阔。
  房东是典型新加坡人,又瘦又黑,蓝领一级,女友是做小姐的,没有合法身份,但她不知什么时候和一起杀人案扯上干系,警方要她留下来做污点证人,于是她成了没有永居许可的永久居民。她天亮才回家,傍晚才起床,这跟浩然的作息时间不谋而合,所以有时做顿晚饭会邀浩然一起吃。
  此前还有一男孩与浩然同租阳台的。阳台刚租下来那男孩就有了女朋友,浩然只好识趣地尽量不回家。再后来也就见怪不怪了。男孩后来回国了,他那女友竟纠缠浩然,说是只有跟你在一起,才能想起三个人的日子,咳咳,听上去真是肉麻加崩溃。
  哦,对了,新加坡很多人信鬼,房东居然会拿小瓶养鬼……弄得浩然不寒而栗。快乐事倒是有一件,就是一年四季都是夏天,白天晚上可以穿一样衣服,按他的话说,早上一起来衣服就穿好了。
  浩然就这样迷迷糊糊完成两年新加坡之旅,带着有首歌儿唱到的“满怀疲惫”辗转来到悬在南太平洋的岛国新西兰的。
  在蓝色大海上新西兰宛如灯塔照耀着周遭小岛屿。正是夜晚,浩然从国际航班小窗口朝外望去,星星闪耀,灯火辉煌,长天大地盛满千颗万颗夜明珠,似乎是在点亮无数人心中未泯的理想。但那星光灯光背后,分明又是浩然无尽的迷失、迷惑、迷惘。
  此后当他一个人彷徨在QuennStreet(皇后大街),一个人孤独地泡在Skycity(天空城)Casino(赌场),一个人开着未经改装黑色性感的小Prelude在奥克兰城市和乡村四处游荡,引擎哄哄声里,满车厢响起跟英文一样不明不白的粤语歌。浩然顿顿吃着炸薯条、炸鸡腿、鸡蛋汉堡、牛肉馅饼这些垃圾食品,迷惘中怎么也想不清楚什么是他真正想要的,或者是他真正能够得到的。
  在大大小小灯红酒绿Casino(赌场)里,他用瘦长手指熟稔地拍打着面前老虎机,“哈,又赢了!”他喝道。可是又有什么意义呢?人生,就和这赌场里的陷阱一样是一场总和为输的游戏。
  CD碟不停地在车上回放直到磨花了磁面。错过了吃饭时间,他总是把Prelude停到不是这个就是那个大型购物中心停车场——这可以免交停车费,坐在车里,手捧一纸袋炸薯条,一点点把胃变成真正垃圾箱,然后把省下的钱抛进赌场里。
  他头发比在新加坡时留得更长了,所以无论做什么,长头发始终遮着他俊俏的脸——他很帅,却不喜欢人家叫他帅哥,听到人家这么叫就觉得是在叫一宠物名字。他极少抬头,长头发也就极少从眼前移开,却因此而更显神秘。因为不善言辞而寡言少语,所以每说出一个字都弥足珍贵。
  他厌倦奥克兰,就像他过去厌倦国内、厌倦新加坡一样。他厌倦眼前的厌倦,帮他忘记过去的厌倦。他现在最厌倦的是语言学校大楼那红墙,还有无论坐在哪个角度都直射着的新西兰的太阳。他厌倦屡次染发造成发质干枯,他厌倦租住车库那大大两扇落地窗把生活暴露无遗,他厌倦买东西还要掏钱,更厌倦掏钱去买酒的时候,印度裔或欧洲裔大叔婆婆妈妈地索取驾照或护照或出生证明(这三种都是年龄证明)。
  他厌倦眼前晃动着的臃肿女人身上却套着张扬衣服,不过他依然能做到任何时候都保持嬉皮士作风。
  “嘿,黑Prelude,耗子你傍上哪个款姐了,买了……这车少说也一万二三吧,牛啊,看你穷得都吃不上饭还买这么好的车,一定是傍上……”他难得回MIT上回学,却在那令人讨厌的语言学校门口遇见口无遮拦的哥们马天——如果他算是哥们的话。马天敲着浩然车窗,示意他摇下它。
  “我没穷到吃不上饭,就是穷到不能借给你钱而已。”一般不是亲近朋友或情侣或打架的两伙人,是很少像他们这么几乎面贴面眼对眼地说话的。被长发遮掩着,马天看不完整浩然的脸,所以只把他想象成小白脸。
  “说真的,把你那款姐介绍给我吧。”其实小白脸有什么不好,马天梦想就是做个真正小白脸,可惜天公不作美害得马天这会儿又开始犯贱。
  “有也不介绍给你!”浩然不知为什么,总是有个思维定势:马天提的要求不论对错一概拒绝就是了。
  “你看不起我啊!我总有一天傍个款姐给你瞧瞧。”马天把满头乱发往后一抹,说你看我这造型还成吧,接着话题又绕到女人身上。
  “南院又来一群新生,这年头输入女生比生产大米还快。”
  马天这人在浩然看来够没水平的,说话一点悬念没有,说了上句就知道他下句,于是浩然直接答道:“你自己留着用吧。”
  浩然所以回答这么快,缘于MIT中国留学生中广为流传一歌谣:MIT女生一回头,美国飞机撞大楼……MIT女生不回头,举国欢庆放气球。中间两句是啥了,无聊得都记不住了,不过一听就知道是盗用国内某大学用以形容女生容貌恐怖程度的,只是如今被走私到了新西兰。可见中国留学生不仅带着中国人的聪明和恶习来到国外,某些次文化也像装在行李箱里时髦夹克盗版光碟一样装在脑子里带出国了。
  这些歌谣“摇”身一变,让一些进了电影院听不懂影片英文对白直想哭的留学生跟着扬眉吐气了。如今,小成气候的留学生,聚集餐厅里用中文口水飞溅说着中国式幽默,引得一群中国人哈哈大笑时,那说得正来劲儿的中国留学生,偷偷瞄眼老外投过来的迷惑眼神,禁不住把笑话说得更加生龙活现起来,想那老外总是拿着架子鄙视我们的英文,现在且让他尝尝听不懂中文是什么滋味。
  “上车上车,晚上咱们去玛格丽特Pub(酒吧)。”这当儿正巧同班女孩Coco、Sisi、Vivian从11号门走出,招呼也没打,就擅自打开浩然车门,半条腿已经伸进浩然车里。浩然平时对这几个只知其英文名却不知其中文名的美女印象并不坏,可就是受不了她们逮谁车上谁车的毛病,尤其这个叫Sisi的女孩更是莫名其妙,悄没声儿竟偎上来半个身子了,浩然真想把车开起来把她另半个身子抛得远远的。
  “下车,我肚子疼,我要回家,叫马天带你们去吧。”
  马天居然假扮矜持对女孩们说:“你看你们魅力不成了吧,还是我带你们去吧。”还转过头对浩然挤眉弄眼地,“浩然你真是不给大家面子。”
  浩然似乎被马天搞糊涂了,傻得一派正气样子:“不是我晚上要打工的。”话说得连标点符号都省略了。
  “你这种人还要去打工?”马天语气和惊诧表情好像在说:你生成这样不找富婆包养还不如干脆做鸭算了,卖苦力打工简直是浪费资源。
  “没钱改车了啊,我想装合金轮和尾翼。”
  “噢,”马天突然明白什么似的点点头,拍着胸脯说,“下次你车上想装什么跟哥们儿说好了,哥们儿给你弄去。”
  “和你说?”从马天那不自然表情里,浩然已经明白所谓“哥们给你弄去”其实就是去偷,而真若那样最后倒霉还不知是谁呢。
  趁浩然思忖间,马天故意又换话题,半真半假地关心道:“你找了工作了吗?干吗的呀?”
  “Foodtown.(新西兰一个超市连锁店名字)”
  “Manager(经理)?”马天在女孩们面前不知其意地甩出个英文单词。
  “Manage(管理)你个头,是搬架子。” 


第9章
  果果觉得塑料袋被重重地在了地上
  果果那天在Jane家喝的不多却醉得厉害,说明她酒量实在很差。她决定以后再不碰酒了。
  她拈起梳子开始对着镶在红木框里的镜子梳头发,镜里小人朝她望着,她觉得这小人虽然不算很美,却是个鬼精灵,因为这小人是透过自己眼睛来观察世界的,这么大世界都在她明澈眼睛里。在这双眼睛里整个世界是汪洋大海,她不记得自己是大海里一滴水还是大海深处视力不佳的鱼,直到鱼儿死了,她看到鱼儿漂到岸边,吓着了岸上戏水女娃娃。她不知道她是那娃娃还是那鱼儿。她就是这么痛苦地埋葬掉童年的。
  百叶窗咯咯直响,却压不住客厅音响声。音乐是Leah喜欢的那首“SayMyName(《说我的名字》)”。她们总爱这样,一出门便把音响和灯打开,说这样会让人以为家里有人,可以防小偷。冰箱上留言板写着:“去超市买东西了,很快回来——Vicki。”
  果果不想再听百叶窗咯咯响,拿着文曲星跑到客厅查砖头书上的单词。
  Dillon居然在家,凑上来指着文曲星上英译汉单词说:“我只能看懂一半哦。”然后指着第二排的音标说:“这是什么?”
  “这是它的发音。”果果指着上一排的英文单词。
  “可是它并不够形象并没有告诉你应该如何发音不是吗?”
  “那你是如何发音的呢?”
  “我们啊,哈,看着单词就知道怎么读了。”Dillon得意地说。这个世界就是这样,总会有人并没付出什么就可以得到别人千辛万苦才能得到的东西。
  接着Dillon又说:“你真想学好英文就不要再看这破音标了。从现在起,单词不知道怎么读就问我吧,我就是你的文曲星。”
  Dillon说着把果果拉到阳台上,自己跑到楼下院子里。那里有一棵长得很茂盛的橘子树,这会儿已经果实累累,满树金黄。Dillon从楼下把橘子往上扔,让她在阳台接着,没一会儿,阳台上噼噼啪啪被扔了一地。然后他们在客厅阳台上坐在橘子堆里毫不客气享受这些果实。他还把剥了皮的橘子往她手里塞。果果靠着阳台栏杆看着他,阳光透过栏杆把阴影一棱一棱投射他脸上,每一次他脸一转,那条状阴影就跟着流动起来。
  楼下传来动静,Vicki提着塑料袋大包小包地进来,看见果果和Dillon在一起,笑容立刻凝固脸上,朝向果果问:“他来多长时间了?”
  果果觉得塑料袋被重重地在了地上。


  第10章
  千金露露饥肠辘辘
  露露又违反Homestay规定在晚上10点前就偷偷上网了。虽然在线聊天问世是20世纪末的事了,但它短短几年就风靡全球,恰恰得益于有无数露露这样怕寂寞需要精神安慰的人。
  QQ上有个叫“×某某”的请求她通过验证。这个自称“熟人”的个人资料为:“男,22岁,即将赴新。个人说明:屠夫屠夫,不图财不图色,图福矣。”很可疑的,一个不图财不图色的人怎么会急于让别人承认这点呢。不过好奇心还是驱使她让对方通过验证。
  Homestay在喊她吃饭了。
  这已经不是露露第一次望着眼前盘子发愁了,盘里装的是一块烤牛排、水煮花椰菜和米饭,主食在15分钟以前曾是水煮土豆和胡萝卜。露露是个千金宝贝,出境时候还有一个亲友团送行,所以今天她拒绝被人当成兔子养。唉,就连这碗英裔老太太用微波炉给她单做的米饭也夹着洋人饭食理所当然的生。桌上摆着番茄酱、沙拉酱、餐桌盐和黑胡椒可随意取用,可是,两位老人晚餐已经完成了一半,露露却还在如坐针毡。
  “你是不是对晚餐不满意?”
  “Pardon?(对不起,你说什么)”露露终于会说这个特牛的词。
  “你还想吃点儿什么吗?”
  “Sorry,Idon’tunderstand.(对不起我不明白)”
  语言障碍憋得露露一肚子火,要是10万新币能买一个翻译机,她宁愿不买甲壳虫也买翻译机。就像下午,她想让老头儿帮忙开一下后院门取东西,当时他正坐沙发上看报纸,她围着沙发左转右转,却怎么也想不起“门”用英文怎么说,最后老头儿自己站了起来,奇怪地问她是不是不舒服,她才手舞足蹈生拉硬扯地把老头带到目的地解决了问题。
  谁说对牛弹琴是个郁闷事,给牛一个琴,牛却不会弹那才格外郁闷呢。可如今叫她说句英文可是比牛对着琴不会弹不知还要郁闷多少倍啊,所以说世上没有最大的郁闷,只有更大的郁闷。当然发泄永远有宽敞渠道,露露勉强啃两口因为不会弹琴而被杀了装进盘子里的牛的排骨草草结束晚餐,回到房间第一件事就是捧着无绳电话缩进被窝跟妈妈长途诉苦。一根电话线,两头发大水,直到可怜话筒响起没电池了的警报声。而那对好心英裔老夫妇像后备救援部队一样待在客厅熬到很晚也不敢像以往一样正常睡觉,他们从内心深处担心露露这孩子出事,两人一直在谈论这个对什么都不满意又什么都不说的奇怪女孩——这个年龄几乎可以在新西兰合法结婚的女孩,怎么会比两岁小外孙女更让人伤脑筋!
  挂了电话,正好晚上10点,露露名正言顺地把自己挂在网上了。这是她在Homestay里唯一的幸福时刻,同时开十几个窗口,查邮件,查同学录,下载新歌,找娱乐网站,搜罗八卦新闻……熟练却也忙得不亦乐乎。要知道,其他时间她只能偷偷地乐呵呀。
  见那个×某某并没给自己发消息,正是好奇心最强年龄的露露,便按捺不住给他发过去:“熟人是谁?”
  ×某某却另发来一条:“提问请回答:奥克兰冷否?”
  露露满心不爽,回复了三个16号大的“不知道”。
  ×某某说:“你太认真了。”
  露露瞪起眼睛,记住了这个×某某。
  这已不是露露第一次半夜钻到厨房找饼干吃。推开自己房门,外边漆黑一片。她习惯地伸手到门边墙上摸了摸,没找到电灯开关,却觉得阴阴一阵风,又赶紧把门关上。在这样漆黑夜里,她就像一只小黑猫蹲在墙边,“咕咕,咕噜……”她从小就分不清胃和肚子,现在两处都瘪得空空的,其中一处已经开始绞痛。这只小夜猫寻思明天一定去超市用手上那不限额度信用卡买回一屋子吃的东西。她爬到自己行李跟前,胡乱翻着,所有食物都被海关给扔了或者喂了他们那只什么犬啦。她抓着那口袋,两块膨化吉百利从大衣口袋掉出来,露露好像非洲难民看见国际救援直升机拉出爱心标语一样欣喜若狂。巧克力进入她身体,和血液融为一体,把暖意从头顶一直传递到脚心。 

第11章
  也许Rain才是那种挺不容易的女孩
  露露决心学英文是为了避免像傻子一样永远听不懂别人说话。这个千金宝贝如今只企求能说话能吃饱饭。可是当露露在图书馆翻来历次考试的单词列表,上面居然有adrenalin(肾上腺素)、psychiatrist(精神病学专家)、asturbation(手淫)、cervicitis(子宫颈炎)这些单词时,她发现原来听使唤的是单词而不是脑子,不到两周,便承认自己的决心破产了,因为若想在6月底顺利通过院内语言考试升入专业课,每天至少要记熟三百个单词。
  果果每天到语言中心学习,辅导老师跟她喜欢的电影明星英格丽·褒曼同名,英格丽总向她介绍些提高英文的方法。
  “果果,把你的单词表借我复印下好吗?”果果抬头发现是同学Rain。Rain长得微胖,样子也不出众,她从果果那儿接过单词表,说很快回来,就拎个塑料袋下楼去了。中午果果拉着Rain到附近一家华人餐厅吃炒饭。两个多月下来Vicki不错的厨艺再也挑不起果果的食欲了。她告诉Rain昨天鼓起勇气炒了一盘土豆丝,油烟防火警报器竟响了两次,果果笑着说自己像萨满法师一样满屋转悠挥着毛巾把油烟扇出屋。Rain听后淡淡一声苦笑,这叫果果不禁想起第一天Sharon让同学们用颜色描述心情,Rain站起来说“我的心情是生姜色的”。难道,她真的喜欢生姜色吗?果果好奇地想。
  “你真的不陪我去吗,那儿虾仁炒饭很好吃。”
  “我自己带的也是炒饭。”
  “你Homestay给你准备的?”
  “不是,我只住了四周Homestay就搬家了。”Rain轻声说。
  果果睁大眼睛诧异地望着她。
  “其实我也蛮想继续住Homestay的,搬家时,Homestay都降到每周120元了,不过我搬出来自己做饭,每周顶多100元。”
  她们最后去了学校食堂,果果买了块Pizza饼。在食堂长桌上,Rain一边从黑塑料袋里取出饭盒,一边对果果说起下午要上口语听力课和阅读写作课。似乎这个心情总是生姜色的女孩,学习总是有理无理地占据着生活的大部分。她们说到Sharon,果果不免想起Sharon的口头禅“Myboyfriendsaid(我男朋友说)”,不论她未婚,已婚,还是离婚,38这个岁数天天把男朋友挂嘴边总让人听着不大舒服。还想起一次Sharon给大家上口语练习课,题目是“Let’stalkaboutsex(让我们谈谈性)”,真搞得大家面面相觑。
  “果果,上周五去毛利会馆大家都挺开心的,所以我们还想去趟Rotorua(鲁多努亚)。”露露在电话里急切地说。
  果果当时未置可否。
  “那我打电话安排住宿吧。”露露电话那边似乎开始行动了,“开我的车去好了,Jane和Water都有驾照,Jane是Full(完全驾照)的,Water也拿到限制性的啦。”限制性驾照也能带人?Water是打算被警察逮到就谎称车上人都是她的亲姐妹?自从上月露露买部红色甲壳虫,Water就羡慕不已,为能亲手开上甲壳虫这次居然主动要给大家当司机。
  果果想起上周五。阳光明媚,Sharon在1号门附近收钱,一人一元,是班里组织参观毛利会所的车费。
  在颠簸的奔驰大巴上,果果读着手上的简介:
  “……经DNA验证,毛利人祖先来自中国。据新西兰历史记载,公元800到900年间,毛利人(Maori)祖先便乘木筏从玻利尼亚东部到达新西兰。他们自称是新西兰大地的主人(TangataWhenua)。根据语言学家、人类学家及考古学家的研究,毛利祖先最早生活在库克岛(CookIsland)或社会群岛(SocietyIslands),直到1998年8月11日,新西兰科学家经DNA实验,验证他们来自中国大陆,是经台湾、菲律宾、印尼再到新西兰定居的。”
  几个男孩把那简介卷成蛋卷状,握住一端,用另一端敲着手心。窗外尽是些旧木房子,政府公屋多在此处,有人叫着:“我们快到了!”毛利会所比大家想象的小,像是中国南方风格独特尖瓦房,不过都是木质结构的。房子两边和屋檐处雕刻着很夸张的巧克力色人像,类似高更的画,只是看上去比例有些失调。
  进入会所时被要求脱鞋,据说毛利人视会所为祖先身体,要防止外面污秽带进亵渎神灵。于是大家脚板触抚光滑木地板。室内雕饰更显精致,许多地方还贴有新西兰特有的彩色鲍鱼壳。
  大家坐下准备观礼。露露、Jane分别坐在果果左右,果果转过头去,Jane正抱着Kim,Kim的目光在果果身上扫过,果果又一次体会到Jane所说的Kim眼神中的忧郁,也留意到他搂着Jane的那只手的确只有三根手指。果果把头探向露露,她正和Water讲得兴致勃勃,并不在意表演马上就要开始了。
  毛利男人们画着脸谱光着上身跺脚吼叫,据说这叫HAKA,新西兰AllBlacks(全黑橄榄球队)每场国际比赛都以此舞开场,是一种毛利武士用来吓退敌人的仪式。愉快明朗的音乐起了,一群毛利女人跳起和夏威夷草裙舞类似的毛利歌舞,不一会儿,坐前排的人们也被拉进跳舞人群。果果努力往后站,以避开前面许多人手里的闪光灯。Rain被挤到另一边。Jane很快融入舞蹈,搭着Kim肩蹦来蹦去。
  从毛利会馆出来,大巴车上每个人都洋溢着欢笑。果果想,地球上许多土著都被证明祖先是中国人,好像美国的印第安人也是。但至今鸿蒙未开的民族,他们的存在幸耶还是不幸?
  ……
  “Rain,你去吗?”果果把最后一块Pizza送进嘴里。
  “我可能去不了,还要打工。”Rain在炒饭上扒拉着说。
  果果不禁想起前几天班里几个女孩凑一起议论Rain拼死拼活打工的事。出国后,常听人说留学生不容易,年纪小小的就什么都要自己应付,可是有金钱作坚实后盾,迄今为止自己并没有经历什么惊涛骇浪。也许Rain才是那种挺不容易的女孩?也许这才是她的心情一直是生姜色的原因?
  果果和Rain走回教室时,Water、露露、Jane也在讨论去泡温泉的事。
  “Jane,允许带家属,你带Kim吗?”Water打趣道,其实她是盼着Kim能像上次去毛利会馆那样给大家带韩国糖果,虽然这糖果在韩国人开的每家便利店都能买到,可是能从别人手里得到它感受就是不一样。
  Jane明明是笑容可掬地说:“我们女孩子一起去玩更方便啊!”Water烂笑后忍不住说:“原来Jane是想多认识几个帅哥啊!”
  本来是句谁都可以视为玩笑的话,可从Water那一说出来,Jane就觉得有些不祥预言的味道,虽然在Jane看来她和Kim感情固若金汤,可是听者都觉得Water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连站在大家身后的果果都替姐妹捏了一把汗。
  Jane指指一旁读黄色漫画的Kim小声说他能听懂中文的,一回头正好看见Rain和果果站在身后,顺便转换话题。
  “Rain,你去吗?”
  “我……应该不去了吧。”
  “什么叫应该不去了,还‘爸’?集体活动不要不参加哦!”Water语气一点不像和男生聊天时那么斯文。
  “Rain要打工的。”果果大概因为天生一副正气外表即使每次充当老好人角色也不惹人讨厌——这样女孩即使把她安排酒吧里当托儿也会鲜遭拒绝的。果果转过头去对Rain说:“你还是尽量来好吗?”
  “Rain你还在那Manukau(麦努考,区名)的Chipstick(一家华人快餐连锁店)打工啊!”Water在没有男性时候形象很三八的,见Rain点点头便打破砂锅纹(问)到底:“我去吃过。一周15个钟,他们给你多少钱一个钟啊?”
  “6块。”
  “这么少啊!”

第12章
  Rain从小就不明白人们为什么一定要把芭比娃娃做得那么标致
  露露被小叮当闹钟一声大过一声“懒猪起床,懒猪起床”吵醒后,狠狠敲了敲小叮当脑袋,凶巴巴地吼:“瞧,有本事,有本事说英语啊!”就下床去收拾了。一边刷牙一边想今天要去Rotorua(鲁多努亚)玩,心情大靓,一件件地试衣服,无意间瞄一眼闹钟,顿时吓一跳:呀!快下午3点了?
  转过身再看小叮当,原来是镜子虚像吓人,才上午9点多,但也不早了啊,便赶快套件Tommy橘红色运动裤出了门。一出门又郁闷起来,这么晚了还什么都没准备呢,只是钱包总有张怎么刷也刷不尽的信用卡聊可自慰——她不知道爸爸妈妈是怎么把人民币装进这金色小卡片里的,可她知道这小卡片就是阿拉丁神灯,她不需要任何咒语,只需在超市收银处刷刷这小卡片,收银员就甘愿排除万难语言障碍为她效劳;可每当满足了物质方面享受,躺在床上许愿说要讲一口流利英文或者祈祷能跟英裔老夫妇说明白自己究竟想吃一顿什么样饭菜时,阿拉丁神灯却怎么也不亮了。愁啊,愁老远跑新西兰买这新鲜空气,里边却滋养着寂寞的种子。她一路想着一边开着那部红色甲壳虫。她现在要去找Water。
  露露一手端着地图,见有路标就靠边停车。她按照绿色路标上英文单词寻找与之相符合的实地。甲壳虫却开得歪歪扭扭,跌跌撞撞,吓得跟随在后的车辆绕得远远地从她的车旁边驶过。
  甲壳虫像蜗牛一样爬到Water家。Water正像卷毛狗一样蹲在门口,脑袋像个大绣球似的在太阳底下闪闪发亮。
  Water接过方向盘驾车载着露露朝果果家狂奔,甲壳虫这才像大病痊愈,且一路上奔得相当炫耀,引得旁边车上男孩不停地吹口哨。露露咯咯直乐,不时朝窗外做鬼脸,或转过头来对Water说:“Water你认路真厉害!”
  “这路都开了N次啦。这算什么啊,要是我男朋友……”Water一向认为男朋友有本事就该拿出来吹吹,因为本事这东西有时候就是吹出来的,不过一想到男朋友已属过去时,也就打住。
  “可我就是记不住路。”露露看看窗外,心想新西兰房子一模一样,教堂一模一样,购物广场一模一样,连路牌都一模一样——只是上边写了些不一样自己却不认识的英文字母。
  甲壳虫狂奔到果果家。Rain穿件深蓝T恤跟在果果身后走出来。这已经是她衣服中最浅色的了,连这还是在Jane谆谆教诲下尝试着改变的。露露见一个没列进计划的人却来了,煞是高兴。
  “我跟一起打工的Peter换了班的。”大高兴日子Rain说话依然语气低沉。
  Jane已经在自家公寓门口发呆一个小时多了,眼睛望得发酸,愈加细成一条缝了。她准备了一大包吃的,但主要是韩国泡菜——其实这是Kim从韩国人超市大包小包买来的,丢在家里总忘了吃,正好拿来凑凑热闹让大家一抢而光呢。可是眼见中午11点了,还不见个人影儿,就不禁有些不悦。
  “你怎么在外面等啊?”果果朝Jane招手。Jane立马来了精神,说:“City(市里)不好停车呀,我9点半就在下面等了。”
  露露看一眼车上的报时器,忙叫着道歉,觉得Jane替自己着想,甘愿在大门口喝西北风,自己却姗姗来迟,便抱怨起奥克兰破路到处都一模一样,她摆出比Jane更为可怜兮兮样子描述自己怎么不容易查着地图逢一个路牌停一下才找到Water家的,引得大家一阵哄笑。
  “露露,你新车会不会出问题,要不开我的吧?”
  Water一听这话探出脑袋,看了眼Jane不起眼的尼桑跑车忙不迭地说:“昨天我们都去做了车检了,你的车又没检过。”
  “是啊,一年的路税呢。”露露指指玻璃风挡右上角小标签。
  在新西兰,眼下是好天并不意味马上还是好天。这里人都知道,看见阳光就去洗衣服多是不明智的,等把衣服晾上竿,来上一阵雨概率甚至大于亚裔人口在奥克兰的比例。
  就为这,你看姑娘们的行头、行李,真是说不清是冬还是夏。
  露露调调后视镜,看眼后座的Jane,Jane穿着磨得旧旧的土灰色牛仔裤、很随意的束腰中袖白衫衣,不禁感叹说:“Jane今天真漂亮。”
  露露道出了后座上Rain藏在心里但却为了某种自尊没有说出口的话。Rain总是觉得谁都是那么漂亮,Rain从不像Water那样觉得Jane有多丑,她一直觉得Jane那在Water看来丑得登峰造极的容貌是美的,是别有韵味的。在她看来,只有像自己那样臃肿无形身材才是丑的。所以她为自己准备了能把身子包裹得很严实的游泳衣。毕竟外露和炫耀是需要资本的。
  同时被露露话触动的就是握着方向盘的Water。她偷偷瞟眼倒车镜里的Jane。Jane一头微卷紫色卷发,拿发卡绕两下盘住,还留些有曲线碎发自然散布发卡周围。Water是特意早起画的出行妆,整张脸色调均匀,阳光下银粉色眼影闪闪发亮,搭配一件银粉相间半长外套,里面是米色吊带迷你裙、白靴子。她难得好心为大家开车,却没赢得任何夸奖,心里不免酸涩,好像自己精心画就一幅油画,却被别人一幅素描夺了奖去。Water一边用余光扫描Jane,一边想Jane也算漂亮吗?只是会打扮,身材好,这年头衣服款样多变,身材好女孩是占了大便宜的,自己纵使再女人味实足,衣襟下胸脯再丰满再富有弹性,腰肢再纤细再婀娜,都因为海拔不够而被活活比下去,成了高个女孩那红花下的一片叶子,这真叫人心有不甘啊。咳,反正车上没有自己钟爱的男孩,全当露露小妮子有眼不识金镶玉好了,总有一天,会有个款爷爱上自己——呵呵,想起“款爷”这个词,身上鸡皮疙瘩就掉了一地——不管怎么说,自己决不会像Jane那样追赶时髦找什么韩国人或者奶油小生,那样的男孩等着包养还来不及呢,怎么会是家财万贯呢。男人啊,财与才是很难两全的,就像女人智慧与美貌很难两全一样,要不然像张爱玲那般女子怎么如此难得呢。
  红色甲壳虫朝南开去,经过MIT(麦努考理工学院)附近岔路,上了贯穿奥克兰的一号高速。出了市区,景色更迷人了,绵延的山坡绿草,油绿油绿的山坡那让人舒服的弧度——就是从山顶被人推下去,也一定是滑翔着安全着陆的。时不时有羊群,据说都是绵羊,能养肥了挣钱,能当风景,能省下锄草费;若是养山羊就赔本了,它们不但吃草,还把草根也啃了,啃掉这满眼的绿。
  “哇,好大的鸵鸟啊!”Water一边开车一边打开车窗惊呼。
  “拜托,这明明是牛!”Jane扭头看一眼窗外,有意无心地开句玩笑:“你这200度近视还是戴眼镜吧。”
  “哪有这么夸张,不到200度,戴眼镜简直是自毁形象,80%男人都不喜欢戴眼镜女人。”
  这两个人好像天生相克一样又争吵起来。
  “嗯,是牛,是牛,我公证!”戴隐形眼镜的果果忍着没笑出声。
  “那隐形也行啊,总比你这乱认东西强!”Jane调调脸上GUCCI墨镜,“你们知道吗,前几天我陪她去逛mall(商场),走到一家店门口她突然说,这家餐厅生意真差,灯光也暗,空空荡荡的。明明是一家具店,只不过店主摆两张样品桌在门口而已。你们说她晕不晕。”
  Water看了眼后视镜,打右灯,变道,加速,喊道:“喂,不说话你会死啊,灯光那么暗,当然会认错了。我也想戴隐形,可眼睛就是对那东西过敏,一戴上又红又痛,我干妈就是开眼镜店的,我要是能戴还不是免费的!唉,我也郁闷啊,有便宜都占不着。”Water夸张地把眼睛瞪大,又仔细回头看着下一片山坡:“哦,好像是牛。”
  “这回是马了。唉,我无语了,”Jane拉着哭腔说,“你国内男朋友能忍你到现在真是得道成仙了吧。”
  Rain趴在露露身后小声问,Water有男朋友吗?
  露露大喇叭:“有啊,不是那上海首帅的……不,上海首富的阿东吗?”
  Water有些心虚,毕竟这男朋友是为了满足某种虚荣特意在姐妹面前编造出来的。
  “哎,你们见过他们给马穿衣服吗?”果果笑着把话题岔开,“上次我房东带我去她母亲家是个下雨天,我就看见他们给马穿衣服,披着个东西在马背上,真是爱惜动物。”
  五个女孩一台戏,演到累人时,露露放上音乐作为调和。果果望向窗外,觉得无论视线向左或向右,这道路都是夹在风景里,时间停滞,车轮停滞,好像睡一觉醒来依然还在原地,只是有时会经过小镇,规模大一些的能看见肯德基、麦当劳,小一些的眼熟的只有加油站了。资本主义的爪牙、触角竟能染指到如此平静的僻壤。果果有种好像在秦始皇面前穿着细高跟鞋的感觉。也许这小镇有了麦当劳会使地皮升值,资本主义给原始土地科学消毒,却使所有风景蒙上一股漂白粉味,还有刺鼻的相似感。果果同意Water所说的,新西兰景色是不太能入画的,不像欧洲有雄伟的标志性建筑,新西兰的美是要静下心待着才能体会的。
  “有什么好拍的。”Water一边开车,一边不屑地扫了眼不停拿着数码相机拍照的露露,“拍来拍去都是一种风景,上个月给我妈寄照片,她说看着跟地况好一点的中国乡下差不多。”
  “有点事做嘛,要不我给你照几张?”露露举起相机要拍Water开车样子。
  “不要不要,我脸上刚长颗痘痘,这么近什么都拍进去了!”Water把身子侧向一边,松开方向盘上一只手挡着,吓得女孩们夸张地大叫露露别拍了。
  不需要用视线验证是不是到了Rotorua(鲁多努亚),嗅觉自然会告诉你的。越来越浓的硫磺味,关着车窗都挡不住的臭鸡蛋味,在这个闻名的地热区域里恣意蔓延。女孩们皱着眉。风景慢慢模糊,烟雾开始在四周迷漫,绿色植物被硫磺染成酱紫色,好像进入野炊胜地,人们都拿着上百年的鸡蛋在烧烤似的。
  这真是个度假好去处,沿路数不清的Motel(汽车旅馆)、Hotel(宾馆)、MotorLodge(带停车位的小舍),Water放慢车速好让大家挑选住的地方。可虽然新西兰最有风情的是Motel(汽车旅馆),大家却无情地将其排除而选择了Hotel(宾馆)。刚才果果问谁会做饭时,首先是露露理直气壮回答不会,摆出一副像是为Hotel声援架势;Water虽然从12岁就自己下厨做饭吃,从红烧鱼到炖肉一概拿手,却格外留着个心眼,不肯道出真情。只是Rain说道:“我来给大家做饭吧。”虽然算得上自告奋勇,声音却低沉到几乎被人忽略,唯独被果果留意到了,说:“我帮Rain煎鸡蛋好了。”露露立刻做个恶心表情:“还是住Hotel(宾馆)吧,大不了房钱我出,好不容易出来一次还不玩儿痛快了!”露露说话时还满意地点点头,自认为把问题给解决了,这是跟妈妈学的,“给他钱呗”,妈妈总是用这么一句话教导她的。而Water也正为自己交上这么一位出手阔绰的朋友而窃喜。
  车顺着小城马路转了两圈,露露和Jane由挑选住处转移到评价Rotorua的帅哥。
  “你看嘛,是不是在这儿待长了皮肤也会好啊,刚才红绿灯口俩帅哥皮肤特光鲜。”
  “不会吧,硫磺对皮肤会起腐蚀作用的,而且这么臭,就跟古代女人用砒霜护肤一样,当时效果好,可是老得快,副作用大。”露露不由自主地摸摸自己脸,下意识估摸一下自己皮肤质量,其实露露皮肤虽然看上去很黑质地却极好。
  Water把正播着张惠妹唱到高潮嗓音关掉,按两下喇叭:“你们尊重一下别人劳动好不好,开几个小时车,够累了,你们到底决定了没有?”
  “哦,就那家吧,矗着超大Kiwi(奇异鸟)那家,出去玩儿回来也好找。”露露每次见人生气接口就快。
  果果抬头望去,房顶上那只尖嘴Kiwi,不正是常在两角或一元塑料钱币上看见的新西兰国鸟吗?也是,旅游,只有住这样的地方,才能体现旅游的真谛啊。
  “谁不想快啊,大家不是在商量吗?”
  “你们不开车当然无所谓了。”Water一见是Jane顶撞就连早上的气一起发了。
  Jane示意Water下车,接下路自己开。Water早就无所谓了,立马把方向盘交出来……
  不一会露露跟Water就踏上SeagullHotel(海鸥宾馆)猩红色地毯上,露露奇怪这宾馆怎么起个“海鸥”名字,却不伦不类在外面立个大Kiwi?果果在外面帮Jane看着把车倒着泊进狭窄车位里。
  接待处坐着一位香蕉女人,与LucyLiu(刘玉玲,好莱坞著名华裔女星)如出一辙的有特色麻脸。露露她们进来得不合时宜:香蕉女人在那烧饼铺子大小屋子里,脖子夹着电话,一手在电脑屏幕上打出什么,另一只手连忙拿笔写下来,而另一部分线电话还在不停地响着。香蕉女人一手捂住电话听筒,小声说了句:“请稍等。”绽放出职业性微笑。果果环顾四周,正对着接待处的是餐厅,里面灯光明显暗一些,餐厅正门边有扶手环型楼梯和电梯,虽说宾馆不过三层,可那些桶形身材洋人无一不选择乘电梯上下。
  新西兰服务业欣欣向荣热情奔放,却生不出深圳那“时间就是金钱,效率就是生命”的感觉。蘑菇了二十分钟,大家才被安排到两个相邻双人间。Water抢着跟露露一间,嘴上说喜欢和露露聊天,但大家都看得出她生怕露露不付另一间的房费。
  房间虽然漂亮,却能看出旧房翻新痕迹,许是经费有限,房子装修了却没换家具,门厅挺大,门的一角半环着个半新吧台,里面备有酒杯和水杯,沙发被罩上奶白色布套,浴室里有按摩浴池,借助灯光显得温馨迷人,可厕所却连吊顶都没做,好像海滩公共卫生间一个单间。果果刚打开电视,隔壁露露打电话叫快饿死了出去吃饭吧。几个人商量着买了两张比萨饼。Water和Jane第一次心平气和讨论每口下去所含卡路里是多少。回到宾馆无论来时坐车的开车的都打着哈欠把泡温泉计划后移,呼呼大睡到黄昏。
  Polynesian是最大最受欢迎的温泉,进去前,服务员要求把所有金银首饰除下,否则就等着硫磺把好端端首饰沤成黑色吧。露露说想泡最贵那种硫磺泉,不等大家反对就“啪”地把两张百元塑料大钞拍出去付了每人30元门票,使大家有资格享受到与12元温泉不同的美妙。最直观的不同,是这里有间泡热了可以喝咖啡的休息室,隔着休息室窗户能望见室外四个不规则形状温泉池,有木牌标志着:36度、38度、40度和42度。人们四个池子里轮流泡,但最终都像果果她们五个女孩一样,进到最接近人体温度38度池子里长时间泡着。
  Jane泡了一会儿大概觉得被女孩子围着怎么也不如被一圈男孩围着有意思,就起身要去大池子,并且拉着果果一起去。果果虽然觉得花了贵价钱就该享受好的温泉,还是被Jane几句花言巧语说服了,起身时还顺带拉上了Rain。Water在一旁忍不住想:果果这人什么都好,就是不懂得拒绝!
  Jane从池子里站起来,“出水芙蓉”这个词终于十分恰当地派上用场了,露露望着Jane,泳衣下胸部微微隆起,小腹平坦、腰肢纤细,加上跟那美妙身材搭配的别致泳衣,一时竟判断不出是泳衣突出了好身材,还是只有那好身材才配得起这泳衣。是啊,女人真的不需要很漂亮,但身材一定要好,女人即使身材不好,只要有良好品位也是美呀。露露每句口无遮拦赞美词都表达对Jane身材的赞叹。如果她当选美评委,一定会不顾一切把皇冠戴到Jane头上。不过,这话传到某人耳朵就不那么中听了,甚至Water连仅有那点想和大家一起去大池子的心情都没了。她说:“放着琼汁玉液不享受……跑过去下水饺呀?”可露露见五人去了三个,就恳求Water也去,而且眼睛早跟着飘到大池子那边去了。Water为了不忍受一个人的寂寞,就一副舍命陪君子架势:“好吧,下水饺就下水饺吧。”
  Jane举目在大池子里瞄一圈,正想这池子里黄皮肤亚洲蛤蟆也不少,偏就有人像长翅膀蛾子一样朝几个女孩直冲过来,Water眼球一直跟屁虫一样跟着Jane眼球在池子里晃悠,所以在Jane一把把果果推到一边时,她也一把把露露拉了过来。露露虽然免遭一劫,那人却十分不幸地撞在Rain背上。Rain于是一边嘟囔着一边用怒视目光盯着那猪头,那猪头猛烈一撞把Rain因为皮筋松紧不够而没戴牢的游泳镜撞掉了,掉在了池子里。Rain眼睛里早已灌满泪水,只不过从湿润面颊流淌下来没人发觉罢了。
  猪头看了眼Rain,不够漂亮——猪头往往对女性容貌更为挑剔的,转头对其他几个姑娘连称对不起,好像撞掉的游泳镜是大家集资买的似的。女孩们面面相觑时,只有果果陪着心疼的Rain四处打捞那12新元买来的游泳镜。而猪头的猪友潜伏水中良久,一见猪头为他们制造了机会就从四面八方汇集过来围住几个女孩摆开了桃花阵。
  一位自称是奥克兰来的小混混选择跟Jane搭腔。露露突然像条小黑鱼一样游到果果身旁,趴在果果耳边说:“美女就是好,将来我也花钱去韩国整成美女。”果果淡然一笑,她相信美女绝不仅仅是脸蛋上的东西。
  “哼,不带Kim出来,是想给自己多留机会吧。”
  “噫!一看到公的就那样!”Water在感叹在小声抱怨这个是非颠倒的时代,有副亭亭玉立的身材,居然比她拥有极具女性特征丰乳肥臀更为得意,甚至像联想电脑一样马上联想出个绰号“剑南春(见男春)”送给Jane。
  Rotorua(鲁多努亚)的夜晚比奥克兰更宁静,大概Rotorua(鲁多努亚)夜晚最热闹的就是五个女孩的两间客房了。午夜,露露翻来覆去睡不着,就去外面透透气。这会儿她倒感觉已经渐渐适应不那么厌恶空气里那股臭鸡蛋味了。她目光落在停车场旁石凳上一小人儿身上,小人扭过头,咦,竟是果果。一种异样的感觉油然而生,到新西兰这么长时间结识了许多新伙伴,只有果果,最能给她亲人般的温暖。露露扮成小兔子样蹦到果果身边:“果果,你怎么还没睡觉呢。”
  “我睡不着,不想打扰她们。”果果转过头,黑暗里亮亮眸子注视着她。
  “果果,这次出来开心吗?”
  “嗯,”她的回答是爽快的,“大家应该都蛮开心的。”
  “可是,我刚刚看你一个人坐在这儿,也不说话,在想什么呢?”
  “我想起小时候看的一部美国电视剧。”
  “是吗?好看吗?”
  “剧情已经不记得了,”她瞧了眼月亮说,“应该也不算小时候看的,大概是上初三时看的,所以一直没有忘记里面一句台词:‘女孩之间没有长久的朋友,而男孩没有单纯的女性朋友’。”
  露露不明白,明明是两句话,怎么是一句呢?见果果正对着星辰沉思就觉得她的话她的一切都愈发深奥。
  第二天一大早按计划回师奥克兰。
  去的一路几百公里已使Water累而生厌,再说漂亮车就和漂亮女人一样,看久了会腻,何况还要以脸、脖子和手臂细皮嫩肉忍受太阳毒晒为代价,聪明人想想就不要再开了。Jane见Water推说我来查地图,就知道开车差事肯定落到自己身上了。Jane大气,觉得跟朋友计较吃亏占便宜没意思,二话不说就上了驾驶座。Jane虽然认路本事不如Water,但是Kim手把手教的驾车,开起来还是相当稳当的。
  “Water,我们走错了吧,这路怎么会这么偏?”
  眼见那秀丽风景和风景中牛羊消失在身后地平线上,女孩们有些担忧了,这种情绪添加在Rain脸上化不开的忧愁中,就使担忧气氛更凝重了。可是Rain却依然悄不做声,使人真的怀疑她是否存在过,更使五个女孩出游变得像四个女孩带一个安静布娃娃一样。
  其实,Rain从小到大一直不明白人们为什么要把芭比娃娃做得都那么标致那么一模一样,难道是为了向女孩子们暗示,只有长成这副模样,幸福才会属于你们?
  “Water,哪有你这样的,看地图还坐在后面?”
  Jane对Water的指路不满,她甚至认为Water是那种自己开车认路极认真,别人开车就胡乱指路的人。
  果果凑近地图,马上从那些歪歪曲曲线条中看出Water果然指错了路,明明应该朝南走直线的,刚才错过一段叫ST.Fans的路,可好多岔路都可以绕回原路,但Water毕竟太有心计,为隐瞒真相故意指条更远但却让大家看不出走错的路,使路程距离徒增一倍。
  果果支支吾吾帮Water隐瞒,担心说出真相,大家肯定会大吵一番。但果果天生是不会扯谎的料,Jane看一眼倒车镜里的果果,马上从那脸上看出了原委。Jane要过地图一瞧,马上怒道:“Water,你干吗指一条绕远的路啊?”
  果果望望身边的Rain,这两天她和Rain是听着另三个女孩口水飞溅吵架过来的,而这会儿,露露居然在副驾驶座位上睡着了。
  车子换了个方向。
  太阳不再那么火辣辣地照在脸上了。
  开车的Jane除掉墨镜。
  “看,那是什么?”
  大家朝着Jane的指向望去,一间远离交通线的小木屋孤独地伫立在原始森林中。
  “那是卖蜂蜜的!”露露睡饱了,仗着个子小居然半站在甲壳虫里,指着路边很远处挂着的招牌喊叫。刚来奥克兰时看见一排排小木屋,觉得那是肥皂剧的布景,千篇一律的小木屋,让大家更羡慕住在市中心公寓的Jane,她有个男朋友真好,和男朋友同居,让快乐代替了孤独。听说过去Jane也住学生公寓,还住过OldPapatoetoe(小区名),坐公交上过学。不过那已经是上个世纪的事了。
  眼前这十分古朴像欧洲古代民居的纯原木小屋,特别它矗立在这地老天荒旷野无人之地,其于新西兰的象征意义,恰如艾菲尔铁塔之于巴黎,自由女神像之于纽约。露露却想,这就是个蜂园,自产蜂蜜的蜂园,就像自产葡萄酒的酒园一样。
  “Water,不,Jane,把车停下好吗?”
  女孩们顺着石径走进烧饼铺子一般大小木屋里,老板正坐在非常老式收款机旁,露露好奇地觉得那应该是属于博物馆的东西。屋子里到处都是蜜蜂在飞。老板示意女孩们不要害怕。
  “这蜂蜜真纯!”露露小样,捷足先登试了一小勺。
  “这是有名的Manukau(奥克兰地区名)蜂蜜吗?”Rain小心地问。
  “Rain,你可别逗了,这可是小镇,这是自家酿的蜂蜜哦。”Water说。
  “新西兰蜂蜜在中国很出名的!”Jane这话是冲着Water说的。
  “老板,哪种是最好的?帮我拿一箱子。”露露说完转向果果问“养颜”这个词英文怎么说。
  “露露,你要开蜂蜜店吗?”
  “你们不是说这蜂蜜好吗,我拿回去送人啊。”
  Water和Jane各要两个小罐,果果挑了几罐标价高的蜂蜜、一罐昂贵的蜂胶,琢磨着等有朋友回北京带给姥姥。
  “Rain你不要吗?蜂蜜不胖人的。”
  “你们不说这蜂蜜Manukau(奥克兰地区名)也有吗,那儿会不会便宜点?”
  “Manukau(奥克兰地区名)蜂蜜一般要在华人的土产店里买,没把握,谁知道里面添了什么?”
  露露见Rain拿着个小小罐的就问:“你不够钱吗,这个送给你。”露露一开心就慷慨,把一个交过款的中罐递过去。
  “露露,你以后一定是特能养男朋友的那种,哈!”Water忙笑道。
  至此,果果对世外桃源有了新认识:她,不一定非在渺无人烟的激流岛上,不一定非要过原始人的生活,只有你心里真有,才会有真正的世外桃源。

第13章
  她当时若是怀着特龌龊的想法,绝不会用那么高的声调把这种事儿说出来
  不知道去Rotorua(鲁多努亚)前Water说Jane的话是预言还是咒语?
  回到奥克兰一周了,大家还未从Rotorua(鲁多努亚)欢喜气氛中走出来,露露小黑脸像刷了一层漆一样油亮,每天都趴在桌子上问果果:“咱们什么时候还去玩啊?”
  “还去啊,等你养白点再说吧。”果果一边打趣地回答露露,一边注意到这几天Kim一直没来上课,而Jane呢,只是每天佯作风平浪静地坐在角落里,翻阅从图书馆借来的《瑞丽》杂志。
  “Kim这几天忙?”果果坐到她前面转过身来。
  “我们分手了。”Jane边说边取出杂志里小香片闻一下。也许她真的需要某种气息来鼓舞她。
  “怎么,吵架了?”她摸摸Jane新染的一头红发。
  Jane淡淡苦笑一下说:“你晚上到我家Happy(狂欢)吧,现在家里Onlyme(仅我)啦。”
  新西兰是个四面被大海环抱的国家,奥克兰是个水特别多的地方,这里不但有MissionBay(使命湾)、BlockhouseBay(碉堡湾)这样的风情海湾,还有Piha(一个黑沙滩的名字)这样看日出的宝地,如果远行有可以潜水的深海,更有Lady’sBay这样的裸泳海滩。Jane开心时候曾和露露他们嚷嚷着去Lady’sBay看不穿衣服的帅哥。谁说只能男人看女人?女人就不能看男人啦?不过,这完全与情欲无关,看裸体男人只是为了看他们美好的身材。Jane是特单纯的女孩,对美有着超乎寻常的理解力。即使有一次她和几个女孩漫步在MissionBay(使命湾)谈起一夜情这个话题时,想法也特单纯,她当时若是怀着特龌龊想法的话,绝对不会用那么高声调把这种事儿说出来,惹得旁边车上Kiwi男孩忍不住朝她们笑。
  当时五个女孩都在。
  露露回答说:“才不要呢,我宁可找男朋友。”
  果果大概希望这个话题赶快过去就点点头应和着:“是啊是啊。”
  “傻逼才找男人干那种事呢,还不要钱。”Water说。
  Rain却不作声,大概这种事并不在她忧愁范围之内。
  唯独Jane本人特直率地说:“看来只有我是最有可能的了!”听得大家一片哗然,“可是我绝不会背叛Kim,所以我还是不会啦,哈哈!”大家都被她这精辟的黑色幽默逗笑了,笑得前仰后合。
  可是今天,夜晚拉开序幕时,天边绽放着绚美的火烧云,Jane开车拉着果果到了鸭子湖。对着鸭子湖清澈透明的水,水闪烁着夕阳的光辉,果果突然发现Jane竟悄悄地让泪水漫入湖水。
  “Jane你没事吧?”
  良久Jane才说:“我叫Kim的朋友带我去找Kim,Kim朋友居然叫我付汽油费。”
  “你去哪儿找他了?”果果把她搂在怀里。
  “他过去总去的酒吧。以前他带我一起去,每次到酒吧就不见了,不过不和别的姑娘跳舞,是上楼和朋友喝酒去了。
  “那天我叫他朋友带我去那找他,他却抱着一个韩国姑娘,我就捋了他一巴掌,你觉得我冲动吗?我知道韩国男孩都挺要面子的。”说完,泪水愈发不可收拾,并且开始猛烈抽噎着。
  “不的,亲爱的,你是真的喜欢他啊。”果果任凭Jane的泪水滴落在自己衣衫上。一位漫步于湖畔的白人老头或许被Jane的哭声吓坏了,走到她们身边说:“Doyouknowtomorrowwillbeanotherday?(你知道明天就会是新的一天吗?)”
  “Thanks(谢谢)。”Jane也意识到把果果衣服当抹布有点过分就朝老人笑笑,接过他递过来的纸巾。
  “过两天说不定你们就和好了。”老人走后,果果顺延着老人意思继续说。
  “你不明白,他们韩国人,分手了就是彻底完了!”
  果果望着水里的鱼儿和湖畔的飞鸟,突然觉得Jane头脑清晰说话有理,好比这鱼儿和鸟儿也许曾在某处相爱,可后来它们一旦分开了,就再不属于同一世界,自然彼此就不会有任何瓜葛了。
  “我们早点回去吧,明早上我请你去吃早茶好吗?”
  第二天上午果果请Jane在奥克兰东区比较出名的叫叙福楼的华人酒家吃早茶,Jane一坐下就胃口大开地吃凤爪和蛋挞,果果心里一块石头才算落了地。
  “别撑着了,亲爱的!”
  “过去当模特时不让吃,认识Kim以后他总是哄着我吃,现在是有人请客不吃白不吃啊,哈哈。”一个人会自我挖苦,苦中作乐,至少说明她已经摆脱某种烦恼了。其实,一个人只要自己愿意摆脱烦恼,任何烦恼都无法对他纠缠不休的。
  这顿饭算没白请,果果想到这就咯咯笑了,笑音未落,就听Jane一边咀嚼蛋挞一边大叫:“Rain?你不是在Chipstick打工吗!”
  果果扭过头去,果然是Rain。Rain朝方圆几米扫描一圈,迅速从推车里拿给她们两个“顶点”鱿鱼条。“嘘——”她在记录卡上画的却是两个“小点”。“我在两个地方打工呢。”说完迅速走开。
  吃饱了,Jane又如反刍一般想起Kim,“其实和他在一起也蛮幸福的,”还有点沮丧地端起茶,“我现在都不知道该干什么了,有点想离开新西兰。”
  “别想那么多了,我们一起好好复习准备考试吧。”果果安慰Jane。
  “Kim以前老跟我说韩国人学习是很刻苦的呢。”Jane嬉皮笑脸。
  果果听了直晕:“亲爱的,人家分手都怕提对方名字呢,你怎么巴不得把它写块告示牌挂脖子上似的。”不过心里还是为朋友的坚强——这么快恢复饮食——感到开心。
第14章

  “傻逼!”他心里笑着,因为对于他来说这是逮到了另一根救命稻草了
  考试逼近了,露露精确算出百分之九十九点九没戏,便在考试前最后一天彻底泄了气,受着父母怂恿,开始研究起搬家事宜。首要的就是到图书馆找果果,这除了自来新西兰果果就承担起妈咪角色外,更主要是想说服果果作为新房子第一主人率先入住:“果果,下学期等我买房了,你搬过来一起住好吧,那咱俩可以一起来上语言课。”
  “扑哧!”Jane这人真有点恐怖,趴在图书馆桌子上睡觉事小,居然在露露话音刚落便发出这么一声阴森的笑。她笑露露这木鱼脑袋,班里谁不知道果果英语水平,下学期早就坐上进专业课直通车了。
  自跟与Kim分手后,Jane的生活就像迷失了航向的船。她原本对未来充满憧憬,那就是她的米兰服装设计师梦想,她曾经躺在Kim怀抱中,想象有一天她登上开往米兰的飞机离开奥克兰,Kim泪洒机场的情景。她早已设计好几种轻松的、深情的、缠缠绵绵的告别方式了。她并不在乎离别,因为离别毕竟也是生活一部分啊。她在鸭子湖流下那些眼泪,与其说是因为与Kim分手,倒不如说是因为分手方式让她遗憾。
  窗外那片草地上现出叠影,校园门口走过一对不同肤色却十分相衬的情侣,使她鼻子又酸酸作痛。她毕竟还是留恋这段感情的。她这个年纪的女孩,若是在国内大学里,也许早如小鸟依人般偎在男朋友怀里,哪会像她体会到那么多漂泊异国的孤苦,她好不容易与一位心仪异性克服了不同文化障碍,习惯朝夕相处后,又因为彼此都太年轻或者未来游移不定,而注定要吞噬、咀嚼那终于分手所带来的苦楚呢?有时候,面对痛苦最佳方式也许不是把它从身上活活抽去,而是为它找一只纯金盒子,收而藏之,永存心底。
  露露在图书馆里跟果果瞎侃了会儿,背起书包走了,却又突然倒退几步回到果果身边说:“是不你雅思已经考了9分了?”
  露露真是个笑料,一下逗得果果好难为情,忍不住和Jane一起大笑起来。前几天果果还为如何写雅思作文烦恼呢,这会儿怎么又拿到9分了?
  “喂,露露,大家不都等着校内考试吗?你不好好准备,还好意思说呢。”
  露露一听Jane这话,吓得连忙逃出图书馆。
  考试那天,大家拥挤在阶梯教室门口,有的满头大汗捧着一堆书,有的贼眉鼠眼揣着小纸条混迹人流。
  “哎,你那是什么东西?”
  一个吨位极大的监考老师用力伸着脖子,而她脖子若是不用力伸真让人担心会陷进胸腔拔不出来。这使那些企图作弊的学生更为大胆起来——他们真以为她观察范围很是有限呢。可这会儿她已经叫起来:“喂,你那是什么东西,说你呢!”
  一个正往袖管里塞纸条的男孩吓得面色苍白。只见那吨位极大的考官走到他身边另一个男孩子那儿,指着他嘴上叼的烟头说:“说你呢!”塞纸条男孩忍不住深深吸了口气。这年头作弊不是罪,要是被逮着却不是好玩的。
  “操,这老师一定是南非来的。”大难不死男孩暗骂道。
  这一幕,早被他们身后马天看在眼里。
  “傻逼!”他心里笑着。他早已经逮到另一根救命稻草了。
  果果选了教室中间位置坐下,一抬头正巧撞在后面男孩眼镜上。马天平时并不戴眼镜,偶尔来上课也是工具不全,天知道今天考试怎么特意借了副眼镜戴上了。
  “哎哟,美女。你差点把本爷的眼睛撞瞎了。”说着,他抬起鼻子上与其不相称的眼睛,又揉揉眼睛里隐形眼镜,然后又把那副框架眼镜扶扶正。这副眼镜就是他考场上战无不胜的秘器。
  “真是个令人讨厌的家伙。”果果想,一个人长得丑不是他的错,可一个人穿得邋遢就要自己负责了,倘若这个人是个尽搞歪门邪道的恶棍,他不下地狱谁下地狱?
  “Excuseme(对不起),呵呵。你是AdvanceClass(高级班)的吧,我是IntermediaryClass(中级班)的,叫马天。”他把那双本来就不大的眼睛眯成一条缝,目的是博取好感:“麻烦你考试时只要把身子朝那边稍微倾斜那么一点点,完事我请你吃肯德基。”对他这种一向喜欢一毛不拔的人来说,吃肯德基已经是天大的付出了。
  考试进行得十分顺利。果果把马天的话牢牢记在脑子因而故意把卷子捂得严严的。考试完了,果果随人群走出教室时,站在门口抽着闷烟等她的马天一副算账架势:“我说小姐你怎么就这么没人性?”
  果果不想理他,哪有作弊还要作得这么有理和高调的人。转头欲走,却看见远远一个小人朝着这边笑,小人皮肤黝黑,像个瘦小版本毛利人,走近一看:露露。
  “马天!”
  露露朝着果果身后走去,果果满脸惊诧望着她拉起马天走到面前。
  “你们认识?”马天问。
  “我们是好姐妹,那你们认识?”果果说。
  “他是Water朋友呢,我认识他有几天了。”露露不好意思地说。
  果果被露露拉上马天的车。路上马天问果果你学习那么好怎么跟我们一样考雅思,露露忙拍马屁说果果要进奥大。
  “奥大?真是最毒妇人心啊,你都要进奥大了,就不能可怜可怜我这想进MIT(麦努考理工学院)的小小欲望啊。”
  “我还想进呢,果果都没说帮我,哪轮到你啊?”露露天真地说。
  “是吗,不过我听说这个语言考试每次要用回前面的一些试题。”马天说。
  两人聊得起劲。果果望着窗外花花草草,突然在太阳毒晒下发现个步行背着个重量级书包的小人,车子越开越近的时候,认出是Rain,就叫着她也上了车。
  几个人去了City,闹到10点多钟才在果果坚持下被送回家。
第15章
  “Thanksforfuckingmefortwoyears(谢谢你陪我上了两年床)”
  肉是专往胖人身上长的,命里注定是胖子,喝白水也会长膘。
  Rain自从Rotorua(鲁多努亚)回来后就猛长肉。原本圆鼓鼓脸现在更像吹起来的气球,青春痘也来凑热闹,密密麻麻分布脸上。她已不敢轻易上磅秤,唯一办法是不停地打工,与其说用劳动燃烧热量,倒不如说让自己找不到时间照镜子面对残酷现实。每天无休止辗转于打工、上学之间,身边女孩幸福笑声更像是对她的讽刺,使她怀疑此生是否还有转机。有时她觉得自己是个众多不幸的承载体,青春、活力、身材和美貌四样,她唯一占一样就是青春。她记得妈妈说过一句最鼓舞的话:一个18岁女孩再丑也丑不到哪去,一个80岁女人再漂亮也漂亮不到哪去。年轻,也许是她的唯一财富?
  对于别的女孩的身材、美貌,她甚至连嫉妒的心都不曾有过。在她看来,她们都是尤物,都会拥有幸福未来;而自己,除了想瘦点别无他求了。
  唯一值得庆幸的是她下学期就要和美女果果一起进专业课了,这就不用再面对那么多美女而自卑,又没有完全脱离既往生活轨道。她是那么崇拜她们每一个人,可无论自己多么丑,却从没放弃过努力。她没想过生活会有好的那一天,只要不再继续糟下去,她就会天天在饭前祈祷了。
  专业课开学第一天,她跟着人流走进陌生阶梯教室,发现果果正坐在一个运动员身材、方脸、皮肤黝黑外国女孩儿身边,那女孩深棕色长卷发编成辫子垂在背上。人生就是这样,你最要好的朋友,总有一天会有新朋友的,你绝不可因此怪她。
  果果对外国女孩说:“你好,我是果果。”
  “你是中国人吗?”
  “是的,你呢?”
  “我来自塔希提。”
  这使果果想起毛姆《月亮与六便士》里的查理斯·思特里克兰德,40岁时抛妻弃子去法国学画,多年浪迹最后流落到的地方正是塔希提,也恰是在这个离新西兰并不远的法属太平洋岛屿,他创作出名垂青史的画作……
  果果对走进教室坐在前排的Rain招呼了一下,就像发现小说里思特里克兰德其实就是高更时,感到既不可思议又能对号入座,便兴奋地与塔希提女孩儿聊开了。
  “你命百(明白)吗?”瘦高个女老师突然冒出一句中文,底下几个中国学生一阵惊叹,果果这才发觉自己无视老师存在,已经在底下嘀咕半天了。
  专业课是果果生活一次刷新。现在,她更是除了上学便一个人在家里温习功课。每天除了复习和温习,就是背诵些不熟悉的单词。她努力成为一个超人:除了学习还是学习。
  架子上还摆着那些雅思书。风吹得百叶窗咯咯作响,她望了眼窗外草地,想起前几天一个衣着随意的少妇抱着个沙皮小狗,任凭狗狗在她细软肚皮上踩来踩去,少妇还把脸凑上去迎合着它,和它快乐地玩耍,觉得她真的把它当成儿子似的。她想着,多少被感动了。几个老人推着小车装着高尔夫用具从她视野里走过。她想起Dillon吹响口哨,把一条一条面包扔向草地喂鸟,而鸟们从四面八方飞来黑压压落到院子里争食着,还有Dillon那兴奋地叙说自己想报考奥大中文和会计系的样子。
  “中文可不是好学的呦。”
  “不是有你教我吗?”
  “连我这中国人中文都不是说得很好的。”
  “我相信你。我想学好中文然后去赚钱,很多很多的钱!”他伸手做了个数钱手势。
  她害羞地想起那天她正用浴巾裹着身体对着镜子摘隐形眼镜,门被突然推开了,还没来得及看清楚是谁,只听见一个年轻男声连连说“Sorry(对不起)”,就退了出去,然后一连串“咚咚”跑下楼的声音。自己换上框架镜,抱着脏衣服下楼,却听见楼下传来Vicki劈头盖脑骂声和Leah怪叫声,才猜到是怎么回事。
  还有一次Dillon临走时候来敲她房门说再见,她正靠在床上看书。他在外头握着门把手,露出一条窄缝,很好看地冲她笑笑,又用舌头舔舔嘴唇,像迅速试了试体温似的撞上房门就走,却被Vicki逮个正着。这时她真觉得对Vicki的厌恶是随着对Dillon那种朦胧好感而递增的。
  “Dillon,Whatareyoudoingoverthere?(你在那干吗呢?)”
  “要是我儿子总是来找你麻烦,使你无法学习你可以告诉我!”Vicki表情严厉。果果有些失望地点点头。百叶窗咯咯作响。她越来越困惑了。
  Vicki不让13岁女儿Leah去学校上学,由她在家里给她上课,定期去参加考试。
  Vicki不让18岁儿子Dillon住在家里,却又时常惦记他,抱怨寂寞。
  Vicki离婚好几年了,有一个男友,每次来从不吃饭,从不超过两小时。
  Vicki时常说她非常喜欢果果,却极敏感看见她跟Dillon谈笑。
  Vicki家养了一只猫,还同时养了一只老鼠。
  ……
  和Vicki交往的是一个满脸胡子男人,肤色不像欧洲人那么白,手臂上有被阳光晒后留下的浅褐色斑迹,每次都像在工地干完活直接来这儿,衣服和鞋上满是白灰。喜欢说话前先清清嗓子,像是提醒什么人不要说错话似的。
  那天站在他一旁的Vicki的眼睛里闪着光,像房子突然升值了般喜悦。她拉果果进她卧室,关上门。双人床还保持着早上刚睡醒时的样子,被子一角耷拉到地上。Vicki抱歉地拾起地上几件内衣,在手里攒成一团,扔到门背后塑料筐里。顺势靠着门,两只手放在起伏的胸脯上,深吸气,在嗓子里转着声音,用确定她男友听不见的小声说:“我简直不敢相信,他几乎从不请我出去吃饭的,我都不知道穿什么好。”
  她的表情让果果想起Leah,这像是初中女生在宿舍里的谈话。
  可她情绪也像被卷进Vicki的磁场里回应着。
  “他也许会向你求婚?”
  “你也这么想吗?可是Leah不太喜欢他。”
  “我想她会希望你快乐。”
  果果似乎把她所有想听的话都说了。她感动地拥抱果果一下,然后走向壁橱,取出一堆衣服扔在床上,一件件拿起来对着镜子比试。果果从镜子里注视Vicki的眼睛,帮她选择一套带荷叶袖宽松低胸米色上衣,配同质地黑色长裙。
  果果像上学时那样趴在书桌上想得好入神,居然忘记这个夜晚好安静。
  Leah没有听大声的音乐。Vicki没有给客人剪发。Dillon没有突然出现。电话和莎士比亚也好像都睡着了。她突然想起小时候,赶上这会儿姥姥肯定会给端来一碗加了冰的绿豆汤。台灯下午餐盒里还有中午剩的一个苹果,果果抓起来咬一口,酸味冲鼻而来。她加快速度,像怕谁抢了似的赶着啃得只剩下苹果核。
  苹果核艺术品一样被轻放着立在桌子中间。对着它三厘米的距离,吹,它倒了。再放远一些,半尺的距离,吹,它倒了。八厘米,吹,吹……吹,没忍住,气息被泪水打败。
  果果赶紧拿被子蒙住头,把哭泣放任在黑暗里,害怕咬着手绢都要哭出声。苹果核在灯光下很快被漆得满身昏黄。
  那夜里她梦见一间空屋子,只有一个茄子和一只鞋子,它们对她说:“你来了,这儿就什么都不缺了。”
  她问为什么,茄子说:“这就够吃了。”
  她问为什么,鞋子说:“这就够穿了。”
  她明白了,说:“是啊是啊,这就够吃了,这就够穿了,什么都不缺了。”
  她醒来时发现自己还趴在床沿,楼上有人压低声音说话,Vicki回来了。果果好事地一边揉着酸痛脖子一边开门上楼却没开灯。Vicki握着无绳电话在客厅里背对着她踱步。
  她停在那里,怔怔地待着,但来不及了,她已经听见Vicki的话:
  “闭嘴,你已经说得太多了!”
  “我很高兴你从我家滚出去了,滚回她身边去吧,你这个混蛋!”
  她男友没有跟他老婆离婚!果果想,Vicki太天真了。
  Vicki停顿一下,幽幽地最后说了句:“Thanksforfuckingmefortwoyears(谢谢你陪我上了两年床)。”
  果果记得她扔下电话进了卧室没看见黑暗里果果的脸。
  果果无力地坐在楼梯上。厨房里柜门突然被打开了,果果回头看,Leah从里面钻了出来,朝她露出个巧克力式微笑。
  她有点难过了,觉得自己就像这百叶窗任凭风儿吹得咯咯作响。自从前几天Vicki和男友吵翻后,每天不是面包就是罐装通心粉,吃得她胃里直冒酸水。而每天临睡前Leah倒给她半杯可乐搅起更多胃酸,浑身胀痛着凑合做个满屋肥皂泡沫的梦。
  只有Dillon还会跑过来问她:“我去超市,你要不要一起去?”
  她却总是笑着说:“不了,我一会儿吃米饭。”
  Dillon提着两个大袋子回来了,里面有牛奶、大包的通心粉。他用买来的调料调制出世界上最美味的通心粉,她闻着美味从房间里钻出来,拿个很小很小的勺,上去偷吃了一口。可当她擦完嘴巴回到房间却发现桌上已经放了一整盘子鲜红还冒着热气的通心粉。Dillon!
  那时候Dillon正在隔壁给朋友打电话,说着隔一堵木板墙而听不太清楚的英文。
  果果想得入了神,不觉已经到了中午,眼睛却一直停留在第35页那行英文蝌蚪上。哦,应该有一个自己的周末,去City(城里)吧,她从钱包里掏出那些一面印有英国女皇一面印有kiwi鸟的硬币便出门了。
  公共汽车跋山涉水终于开出崎岖小路,顺着视线望去,终于到了NewMarket(新街)最热闹街市,DoubleSeven(双七)和DoubleFive(双五)两家商场同时贴着FinalSale(最后销售)鲜红大牌子。她下了车,步行于林林总总的店铺间。她一直觉得新西兰是个大农村,却从不否认在NewMarket(新街)有很多衣着时尚极富个性的女孩子。刚刚经过橱窗遇见个梳着刘海一头黝黑直发的亚洲女孩。果果望着玻璃橱窗里展示着的衣服,突然有人在身后打个喷嚏,女孩儿用身体把她挤开,随后补充了句“Excuseme”,便一屁股坐在橱窗下隔栏上,刘海儿就在果果眼皮底下飘舞,而人却伸直了长腿,把滑落膝盖黑色花状网眼线袜往上一直提到半大腿位置,与那条红黑格子短裙还差两厘米距离。
  人来人往,对街有男孩朝这边吹口哨。
  那女孩满不在乎地把身子侧过去,橱窗玻璃正好映出她长及肩胛的黑发,刘海遮住了眉毛,却凸显出极长眼角。她很满意地抚抚发梢,一抬头正好撞上果果不带评价的目光。她把嘴角往上翘了翘,起身跺跺脚走了。
  果果站在她身后望得出神,一时间忘了要干什么。突然抬头看看云,觉得好像要出太阳似的。后来,准确地说是一年多以后,果果见左鸣也有一件同样红黑格子短裙,尤其那黑发、刘海、嘴角、红嘴唇,让果果觉得那天遇见的那个女孩就是左鸣。可是果果一直没有问过左鸣那个女孩是不是她。果果想,有些东西可能更适合存活于记忆里吧。
  是的,既然在新西兰——
  如果溜冰场门口也设有残疾人专用停车位,
  如果人们吃双层汉堡、油炸薯条,却喝减肥可乐,
  如果比萨饼能比救护车更快到你家,
  那么,果果能碰上左鸣——也就无所谓奇与怪了。
第16章
  他这样的人若是占人家便宜太小只会觉得吃亏,只有占了双倍便宜那才算占了便宜呢
  露露没能耐着性子等到果果和自己同住,就被一家热情过度的上海移民给招安了。露露这样家境富有的留学生在Homestay人家受欢迎程度,比美女受男孩追捧概率还要大。还没待露露入住,一桌子中国菜和过于盛情邀请就令其招架不住了。搬进去了,盛情持续了大半个月,问题才像动物尸体一样浮出水面。
  露露住的这家,男主人国内某名牌大学研究生毕业,移民新西兰后找不到体面工作,又不去做薪金优渥的蓝领工,倒是学历不高的女主人生了二胎没多久就出去做钟点工赚钱贴补家用了。不过来新西兰几年,这家人心理还蛮有安慰的,新西兰房地产业逐年活跃起来,花20多万新币买的乡间别墅,已经升值到30多万了。这上海滩长大的男主人,每天掐着指头算计房子升值几许,脸上是掩饰不住的喜悦,只遗憾房子住着无论如何也兑换不了现金。
  直到有一天,他发现朋友家把空闲房间租给几个留学生,就可以赚钱还贷款,立马回家腾房子,加床铺,还把车库改成起居室,连靠近下水道背阴“库改房”,也贴个窗花租出去,赚钱赚得风生水起。女主人有业在身,带孩子做家务一应差事就落在男主人身上,而男人一旦操持起家事比女人还要心细,他发现那些和他同祖同宗来自中国内地租他房子留学生哪样不如他意,譬如上厕所厕纸超量、洗澡过勤,或者做饭多浪费能源,就恶狠狠转过身骂道:“我真想把他们全都卖了去!”他大概没有想过,恰是移民和留学生滔滔涌来使房地产大幅升值,自己不但是房价飞涨受益者,更是从留学生身上赚取房租的二次受益者。嗨,像他这样人,若是占便宜太小只会觉得吃亏,只有占了双倍以上便宜那才算是占了便宜呢!
  露露这慷慨房客和贪吝房东真乃天生绝配。
  男主人虽然赋闲在家,但人家毕竟研究生毕业,那可是正品研究生,绝不是国内地摊办假证来的研究生,所以在有些事情上真是冰雪聪明,比如“欲扬先抑”这个词,人家就从中参悟出若想从有钱房客身上榨取油水先得把人家小闺女哄得高兴。何况露露这女孩要求并不高,几顿无需多少成本只要烹饪好些的中国菜肴就把小妮子哄得咯咯直乐。露露吃罢打着饱嗝,还真把正品研究生吓了一跳:露露吃了一家人的一桌子菜,这些菜原本还包括明天中午那一份的。不过无所谓,露露很快就入住他家主人卧房,正品研究生以管住不管吃每周250新币价钱把它租给露露,这价钱比露露先前住Kiwi包吃包住Homestay(寄宿家庭)还要贵的。
  露露来前早有广东籍小男孩Jacky在楼下“库改房”住下。露露觉得这身材矮小头发蓬乱小男孩的举止,比那隐蔽小房间更为隐蔽和颓废。他时常就在小房间里一睡十几个小时,露露有时候经过楼下把运动鞋套在脚上时,就听那隐蔽小房间里发出呼噜声一声甚于一声地恐怖。她只在溜达到厨房找零食时见过他两次,两人简单攀谈了几句,她知道他是在城里一家私立学校学IT的,他给她留下最深印象就是广东人说普通话老像嘴里嚼着什么东西似的。
  “你怎么才11点就做饭了?”她问Jacky。
  “哎呀,你不知道Jason是个看门猪吗?”
  Jason就是找不到工作的正品研究生。Jacky所以称其为看门猪,是觉得Jason还不具备看门狗的灵气。看门猪每天把看着厨房视为大事,把看着厕所视为小事,可是每次他出门去跳蚤市场捞便宜货时,Jacky都会赌气地把个厨房闹腾个底朝天。还故意把他家贴在冰箱上一些小玩物顺手扔进垃圾袋里出气。
  对于房东Jason和房客Jacky之间的矛盾露露早有所闻,有时是她还趴在粉红色柔软大床上,在透过橘红色窗帘射进那缕金色阳光下尽情网上冲浪工夫,就听见Jacky跟Jason两个站在厨房里或厕所门口为鸡毛蒜皮吵吵嚷嚷。那时,她一副二战之初美国人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态度,虽然她听到上海房东规定广东小房客每两天做一次饭、洗澡不得超过15分钟、房间噪音要控制在多少分贝以下,等等等等,觉得是够苛刻了,虽然她亲眼看见上海房东一张纸条贴厕所门上:请Jacky上厕所注意不要把小便拉到便池边上,觉得是那么好笑。而这慵懒广东小房客给她的感觉,也不比起初对自己殷勤有加上海房东好到哪儿去,所以她一直严守中立,直到珍珠港受袭那一天,她才意识到事已关己再也不能高高挂起了。
  不过那天首先还是露露的过失,在此之前,上海房东一家人始终盯住露露腰包对其笑脸相迎的,何况露露不是凑着和房东一桌儿吃饭(格外付钱),就是开着甲壳虫到华人餐馆里就餐的。
  谁知那天她居然心血来潮,跟广东小男孩借了锅,像广东人样子玩起煲汤了。超市里买来一大堆的材料,煲了个什么雪耳香菇猪手养颜汤。她把干雪耳、香菇、胡萝卜、猪手、姜片、盐之类,按量煲进锅里,就上楼跟妈妈煲电话粥去了,谁知煲着这锅粥竟忘了那锅汤,当上海男人大呼小叫冲到楼上喊她时,她“啪”地挂了电话,奔到厨房,只见一片黑烟升腾——那漆黑锅子已经在炉子上嘎嘎作响了。
  可怜露露操着刷子在锅底胡刷乱刮的时候,妈妈越洋电话又追了上来。
  “喂,我是她房东。”露露听见上海男人冲着电话愤声大叫:“你女儿差点把我这房子都烧了啊,咳,真烧了,你们再牛也得赔我这栋房子呀!”
  妈妈的电话对露露是强有力声援,是精神上雪中送炭,她完全可以猜想电话那边一定说:“房子算什么啊,不就是钱嘛。我们家宝贝露露呢……”
  妈妈说话的格调,是她面对别人每感怯懦时撑天的柱子。
  女儿作为房客,从此与房东有许多或明或暗的战事。
17章
  浩然这种人,命运往往只有两种,要么轰轰烈烈走完一生,要么因不屑于小事而永远碌碌无为
  浩然的存在源于1980年代中国山东省一个冬日的偶然。从有生命的日子开始,浩然就一路荆棘,不见鲜花。浩然自认是干大事的,而这种人命运往往只有两种,要么轰轰烈烈走完一生,要么不屑小事碌碌无为。懂事以来萎靡不振的日子,使他觉得绝不是计划生育而是他剥夺了父母生养其他孩子的权利,而那些孩子可能才是适合生存的。他时常忘记自己长得很帅,因为有人说——他也相信——一个男人光是长得帅,除了做鸭别无他用。
  曾有人对他说:“喂,长这么帅,给你介绍个澳洲富婆吧,华裔,语言沟通没问题的。”并说富婆看了他照片,就或暗或明表示要包养他。马天曾开玩笑说:“耗子,你真是有魅力啊,估计太监看了你都有感觉!”
  他从此厌恶富婆。
  他原先对钱没什么概念,对钱有概念是在被骗钱之后。
  无论在新加坡还是在奥克兰,他都有一群猪朋狗友,腻在一起,成了一个圈子。浩然并不喜欢这个圈子,这个圈子人实在太滥:只要混在圈子里,男的身边总围着香艳美女,混不出名堂还一身牛脾气,似乎美女们要跟猪头一夜情还得排队呢。女人呢也不是省油灯,觉得抽烟不够女人味,就吸大麻,真拿冰毒给她们,又没那个胆量吸了;自以为貌若天仙,可若从酒吧单个拎出来,拿水龙头把妆冲净,真是比母猪还难看;可她们偏就把身子当成一道叫“随便”的菜,哪怕给双拖鞋也跟你去开房。
  圈子里有谁向他借钱,他随便就答应了,直到发现受了骗——他总是被人骗,却从不去骗别人——他没有钱,却在刚到新西兰时被所谓朋友永远“借”去1000新币!所以马天跟他借钱时,浩然已经学会斩钉截铁地拒绝。
  无聊日子里,他常常一个人开着那黑色性感Prelude——他也不知道在众多车款里,为什么偏选了这部Prelude。它既不惹眼,也不算贵,当然也不算便宜,可就一眼看上它,而且一坐上去,特有一种想要占有它的感觉。现在,他开着它,到鸭子湖畔给鸭子喂面包。他坐在水边,羡慕鱼儿在清澈湖底自有一个美妙世界,它们栖息卵石上,就和他每次厌倦周遭纷扰,缩回自己的小天地里一样。他觉得跟男人谈女人戴什么样胸罩实在腻烦,又不喜欢腻在床上学雅思,所以才来到这鸭子湖畔。他感到只有在一个人的世界里才能找到自己。偶尔,他也会考虑自己的将来。唉,没有什么技能,也没长骗人的嘴!不知不觉,已经花了一年时间断断续续思考这个问题。他发现,没有结论其实就是结论。
  在没有结论的日子里,他结识了她。
  男人最容易忘记的就是酒吧里的女孩,可是她的出现,就像错字出现在一篇文笔流畅却无标点的文章里,让他格外留意。本来他对这个额前飘着刘海儿姑娘并没有太多好感,不过她一边跟男人猜拳,一边把修长的腿搭在酒吧椅上,大声放肆和男人们争论,给他留下有趣印象。他觉得她歇斯底里就像希特勒在做富煽动性演讲。他对女人并不随便,却闪出要找机会和她聊聊的念头。
  有一天他故意坐到她身后,不过鬼胎好像早被对手识破。
  左鸣满不在乎把身子朝他侧过去,跷起脚尖不经意蹭在他毛边窄裤上。他没去掸落那窄裤上灰尘,借助灯光瞧眼她长及肩胛的黑发、遮眉刘海儿,当目光落在她那极长好看的眼角时,眼球仿佛被万能胶水沾在了那儿!她很得意地抚抚发梢,一抬头,正好撞上他的目光。他不好意思了,赶紧把目光移开,不知是被她吐出ESSE(爱喜)烟圈熏的还是被霓虹灯照的,竟然流出泪水。
  “老兄,借根烟。”她倒倒自己空烟盒。
  “成,不过我这不是Light(轻)的啊。”为了表示他对她了解,他说。
  “知道,丫,Light的多没劲嗄!”
  “你山东人吗?”
  “否。”
  若不是她身体发育得那么女人味,他真以为是在跟一爷们说话。他望着她眼睛里闪烁着的奇特光芒,这光芒恰恰遮盖了脸型过于标致而显出的平淡。她总能把低俗动作做得那么高雅。她的眼神,分明是风情万种妖娆惹人那种。
  他本来只想把她当知己朋友的,可她却在两人面前搬来座天平,两边分装着友谊和欲念,她把欲念砝码越加越重。连他自己也昏了头,感动得就像文学青年遇见欣赏自己的大作家一样,凑近着她,恭维着她。
  他是很久以后才知道她名字的,而且老是记不住。
  他常像个孩子被她从外面拉进酒吧——离开新加坡他已经不习惯玛格丽特酒吧里灯红酒绿的迷惘,他已经够迷惘了,不想更迷惘——她太光彩照人,他不情愿被她牵着走,可是他就是管不住自己的手,喜欢被她那只手牵着,仿佛这种刺激不亚于狂欢、亲吻,甚至偷欢。
  那种满足就如情窦初开少年在庄严肃穆教堂里牵了心爱女孩的手。
  他低着头,一路上尽看见她和猛男打招呼。那些男人露出他看不惯的狰狞表情。他在酒吧里找不到熟悉声音,就像当年他在幼儿园不愿意和周围的小朋友说话那样,使他又快乐又孤独。
  灯光下每个女人看上去都异常美丽。她们的背影散发着比面目、眉眼还奇妙的吸引力。可他只跟她待在一起。
  “浩然,你来。”不知道她是怎么知道他名字的,也许他天生是明星,或许生活本身就是个剧本,剧中他天然是个受女孩追捧的小男生,类似于女生故事里的万人迷。可在尘世中,脱掉那光焰外皮,他自己明白得很,他一无所有,无所事事,而且想改变难上加难。他一个人坐在吧台前抽烟、喝酒。他不知道在酒吧里能做什么,别人能泡女人,他只能装傻、扮酷。他偶尔看几眼别的女人,可很快又觉得没意思。也许这就是所谓沉迷吧。他只觉得这风月场里水实在太浑了,可是越浑他越清楚地看见童年记忆如明珠浮于这死水之上。那明珠中莹莹地晃动着一个女孩影子,姐姐……
  他又被记忆抛回12岁走出初中校门的时候。那时不爱学习的他转去体校了——什么狗屁体校,简直是个流氓学校,每天除了训练你还得会打架。直到一位新班主任来了。那个现年24岁移居英国他称呼为姐姐的人,他甚至还记得她第一句跟他的对话:“你会怕我吗?”
  他回答:“怕,怕死了……”
  其实他天不怕地不怕,他死猪不怕开水烫,唯一怕的是早已无法抗拒地“爱”上了她……
  “浩然。”玛格丽特酒吧里女孩叫他。他觉得她就像个小野猫,野蛮又性感,一般男人很难抵御她的诱惑。
  “嗯?”不经意间他声音变得异常细气,温柔得足以使她完全误会。
  “你怎么了?”
  “没什么,只是,突然想起了一些事。”
  “嗯?”
  她这反应好像在告诉世人她永远不会为任何事情而牵挂似的。他迷惘眼神尽管遮掩在长头发下还是吸引到了她。她黑发披散,宛如一挂美丽的瀑布。她一向认为被爱的是植物,示爱的才是动物,比起植物她更愿意做动物,她凑到猎物耳旁说:“你没有女朋友吧?”
  “没。”
  “你喜欢我吗?”
  “这个……”他支吾着。她却把她手交给了他。他闻到那指间散发着的香气。
  她幽幽地说:“你会喜欢上我的。”
第18章
  “TOKI总是说中国男孩子是不是都特别有钱,而女孩子都特别漂亮。”
  果果刚刚在阶梯教室长椅上坐下,一袋子鲜红草莓就递到她手上。抬头一看,是那个叫Sina眼睛十分漂亮的塔希提女孩。
  “果果,尝尝,我早上刚摘的。”果果打开塑料袋,草莓的艳红,叶子新鲜的绿,一向遇事不惊的果果竟轻轻叫了一声。她伸手挑了一颗掌心大小的草莓,送到嘴边,半天才舍得咬一口,但马上发了声惬意的叹息。
  Sina得意地往桌子上一坐:“现在正是摘草莓季节,我叔叔农场每天都有人去摘草莓,Toki(托卡)现在都会在那边帮忙呢。”
  果果感兴趣地听她说着:“我带你去当然不用花钱,外人进去摘是6块钱1公斤,不过,多是在草莓园里大吃特吃以后再出来。挺有意思的。不过有点远。呦,哪天可以跟Toki(托卡)一起去。”
  Sina嘴里张口闭口提到的Toki是Sina的男朋友。
  “Toki也是你们那儿人吗?”
  “你是指塔希提人还是毛利人?Toki是毛利人。我虽然在新西兰长大,可祖籍却是岛人,所以长相和毛利人还是有区别的。”
  果果仰着脑袋朝Sina望去,她只觉得Sina头发又黑又粗,今天她把头发解开很有弧度地披散着。
  “你们中国人肯定看不出这分别吧,就像我们看你们中国人、韩国人、日本人,都差不多一样的。”说着,Sina也从口袋拿出一颗草莓送进嘴里,两片丰厚嘴唇吧嗒两下,双手朝天做个夸张赞美动作。
  “我要是买了车就方便去了。”果果边吃边点头,手指上沾了一层去不掉的红。
  “哦?你要买车子吗?”
  “是啊,没有车子就等于没有脚啊,多不方便,”果果低着头用三个干净手指从书包里找纸巾。
  “Toki总是说中国男孩子是不是都特别有钱,而女孩都特别漂亮。”接着她趴在果果耳边说,“他都说过你很Attractive(有吸引力)的,他还说以后Party(聚会)一定要叫着你一起来呢。”说完把一只胳膊搭在果果肩膀上,果果有些不好意思地笑笑,拿纸巾擦擦手,没说话。
  Sina突然从桌上跳下来,在果果面前蹲下,用手指指果果嘴角的红:“你买车如果要帮忙就找Toki,他就在修车厂。”
  “那太好了。”果果擦擦嘴角,Sina凑过来审视一下,点点头算通过。果果却突然站起身拍拍裤子,上课时间便到了。

  第19章
  毕竟在这世界上,当你需要的时候能出现的人太少了
  2001年奥克兰某个夏日中午,浩然像往常一样坐在黑Prelude里,车子停在MIT(麦努考理工学院)南院户外停车场,他一手扶着方向盘,一手从车里满世界垃圾废墟里捞本《IELTS听力》(《雅思听力》),本想搁在车前挡挡紫外线,却有人噼里啪啦敲车窗。他下意识抬起头,唉,这年头连抬头都觉得烦呢。
  倒车镜里出现个美丽姑娘倩影,这头算是没白抬。从物理学角度说,镜子所呈现的一般都是不真实的虚像。浩然随即推开车门,因为那面庞清秀女孩刚刚敲他车窗时就焦急地等着和他说些什么,嘴巴一张一合的——她幸运地生了这可爱嘴巴,引起他的注意。
  “你谁?”他一条腿落到地上,身子歪斜着,长头发披散下来。
  “我刚从邮局回来车就没电了,可以帮我充充吗?”女孩指着远处一部绿色的车,那车油漆斑驳好像用手工刷上去的,看起来至少是20世纪80年代的Corola。
  浩然眯缝眼睛本想说前面几米处就是加油站,你花几块钱就解决了,因为他每次有类似遭遇遇见哪个狗娘养的都是这么跟他说的。可是,突然觉得女孩似曾相识,到嘴边托词又吞回去——他转头看去,如此斯文清秀女孩,居然开着这么一部仿佛摸摸就要掉渣的老破车,这和留学生们争相换车改车(一般是加装大排气管,让车跑起来更有劲,噪音也更大)他却还开着未经改装黑Prelude如出一辙——他认为所有人都视为俗的,便一定是雅的。
  “我是MIT的,你也是吧?”还没等到浩然思谋出个结果,女孩子就打断他,目光第一次从他脸上扫过。
  “哈,你在楼里见过我?”浩然指的是南院,他想自己去上过几次学都有数的,若是女孩子说见过,一定是为求人帮忙套近乎。可是他又在哪见过她呢?他确实见过她!在某个咖啡店?她好像曾坐在古色古香咖啡间里,古朴得像是油画中棕色长发美女,可是他极少去咖啡厅呀!在语言班?班上要是有这样女孩子,保证出勤率早就大幅上升了!在学校黑暗楼道里?倒有可能,因为那里根本看不清任何一个人的脸!一种奇妙感觉突然触动了他,一种几秒钟前还不曾有的感觉突然触动了他:这种美丽女孩,只可能在公共汽车上见过,不,只可能在别的男孩高级跑车里出现过,绝不会有机会在他黑Prelude里出现的……不过他确信在SkyCity(天空城)Casino(赌场)见过她,可是这么乖女孩怎么会像他们这些迷失自我赌棍一样呢。若非女孩的清纯,浩然又不是色鬼,他怎么会一直透过蓝色太阳镜盯着她温柔眼睛不放呢。为了美女——浩然心中的,更为了某种掩饰,他打开黑Prelude后备厢:“嘿,还真有。”他捧出用来连接电瓶带大夹子的红铜电缆线,准备帮女孩给大破车充电。他走近女孩身边,头一遭被女孩身上某种东西所吸引,就仿佛唯有此女孩才是女孩,以前所遇见女孩只是雌性动物一般。是的,此前也有过对女人的欲念,可与这种清新感觉完全不一样呀。这女孩身上洋溢着淡雅迷人气息,似乎这气息完全是为冲洗他身上某种焦虑而存在的。
  女孩掏出手机看时间,叫道:“天啊,晕,又迟到!”焦灼写在清秀的脸上,“找人帮我充电,找了半天人,才找到你……”
  浩然回头看眼空荡荡停车场,人啊,永远会在你需要他时统统蒸发掉的……
  “雅思高级班?”
  “我上专业的。”她把那黑黑锁匙串塞进口袋,“若是等你充完电肯定迟到,能送我先去上课吗?”
  “倒是没问题的,”浩然显然欣喜若狂,可越是这种时候越需要一点矜持,“可是你的车……”
  “我得先去听课啊!”
  浩然突然迸出几个字:“快,上车!”
  Prelude穿过南院和北院之间的树林,把路边唯一一位行走着的身材臃肿黑皮肤女人远远抛在后方。浩然突然变得话比平时多了几倍,居然有心情讥笑那身材臃肿女人。他觉得这面容清秀女孩脸上一直洋溢着淡淡的笑。她双颊绯红,手里捧着淡黄色文件夹,下巴磕在夹子里,侧面看去,阳光下褐色头发始终遮着半张脸,所以费劲了半天,除了神秘,什么也没看清楚。浩然觉得,她虽然漂亮,可有点纤弱。
  “好了,就停这儿吧。”他正滔滔不绝中,被女孩的话刀一样给切断了,他一回神才留意到了北校5号门,当然是MIT北校5号门。
  可笑浩然一个月没来学校,好不容易来一趟,还是为一个女孩。
  可笑还是为一见钟情的女人——他突然埋怨自己这么随便就喜欢上别人,可这——既成事实啦。
  “谢啦。”女孩转头下车时,头发扫过座位。
  “等——你叫?”关键时刻浩然嗓子居然沙哑了,长发再次遮住眼睛,使他无法看清她,他把头发捋到脑后,不经意间露出汗水打湿几根头发。
  “嗯?”女孩很着急的样子。
  “你的车还在那边……停车场的。”
  “我叫果果,”女孩急急地说,“我得先去上课。”
  “下课我来接你吧,你车子还没充电呢!”
  女孩车停得不算远,可就怕等会儿还是找不到人充电,便先谢过他,而且连谢都是双份的,毕竟这世界上,当你真正需要时能出现的人太少了。
  “我等你,啥时?嗯?”浩然说。
  “你5点钟来好吗?”
  浩然望着她苗条身影消失在红色大楼敞开自动门里。
  他一向鄙视一见钟情,认为与其自欺欺人地一见钟情,还不如一夜情来得真实,却兀自一见钟情了。
  爱慕来得太快,让他悸动得无法呼吸。
  浩然一个下午心情都与以往不同,居然趁着等人空当到南院语言班转上一圈。
  语言学校头发遮着眼睛的神秘酷哥回来上课了,走道上遇见不少陌生的新同学、老同学。
  “耗子,我以为你毕业了呢。”
  “毕什么业嗄?”
  浩然被拦在楼梯口,抬头一看,是班上最喜欢化妆的女孩,那个拥有一大包胭脂女生,那个天天都打扮得像要参加奥斯卡颁奖典礼女生,今天一如既往,穿了一身扎眼的绿。
  上次见这女孩至少是一个月前了,有点生疏也正常。可她却一如既往地热情过度,就像上次全班在鸭子湖合影一样,一条胳膊未经批准就撑到他肩膀上。
  他感到肩膀在下坠。
  他会用三种方式对待三种女人的暧昧:一种女人他会欣然接受,欣然到自己宁愿主动出击,一种女人他会严肃拒绝,或许礼貌地拒绝,而对另一种女人他连拒绝都懒得,除非她要和他上床,那他一定告诉她:“Youarenotmycupoftea(你不符合我口味)。”
  他的确不是来者不拒型。
  他原谅自己因为心情好就对别人虚伪了一把:“你一点没变样啊。”
  她感动得要流泪,对他说:“我还以为你过了语言,去读专业了。”
  “哈,你对我英文基础实在不了解。”心想若是进了专业课跟今天相识美女不就走得更近啦,哦,美女!当然是浩然心中的。可是美和爱情这东西一样,她一旦傲立俗务之外就更显珍贵,所以他一边心存感激地品味着一边敷衍着她,最后她被他生生晾在走廊上。
  “耗子!”一个月没来上课居然还有这么多人认得他?抬头一看,原来是哥们马天——倘若算是哥们的话。
  “你丫的最近都在哪混嗄,弄得我都找不见你。”站在楼梯上更显这哥们名副其实武大郎身材——对不起,实在不该这么作践人家武大郎,不过马天是站得高了一阶才跟浩然平齐的。
  “没混啊,闲饥难忍。”
  “什么,难忍什么啊,有兄弟我难忍吗?”浩然刚被压了右肩膀,逃脱了,现在左肩膀又挨马天重重一击,算是混个对称。
  “你怎么,找我干什么?只要不找我借钱就成。”浩然少言寡语神秘得诱人,可一旦打开话匣子倒也坦然得吓人。
  “咋的啊,以后不能管你借钱了嗄?”
  “我以前借给过给你吗?”
  “哈,没,不过,你知道吗?收到信了吗?”
  “什么信?知道什么?”
  “哥们问你收到学校的警告信了吗?”
第20章
  他愚蠢得就像一个人连死都不怕,还怕选择怎样死法吗?
  “学校现在发神经了,开始查出勤率了,你、我、高永、李魁,还有一大帮人,都是Sue修理对象。”
  老师Sue是早期华人移民,在MIT(麦努考理工学院)专管海外学生业务,从中国为新西兰留学产业引来滚滚财源,如今孩子们被塞进语言学校,她除了每天待在办公室,给留学生家长通电话告状,再就是给旷课超定额学生发发恐吓信——不对,是警告信,嘿嘿。
  “你小子怎么不打我电话告诉我?”
  “我怎么告诉你,你不看看你手机,一天24小时啥时候在过服务区?”
  “你就不会发个信息?”
  “你也知道我英文不好,手机又没中文系统。”
  浩然心里骂道:你现在知道自己英文不好了,怎么你泡妞时候就不停地秀英文,想想上次那个Medonotcare(我不在乎,应该是Idonotcare,这里鄙视马天英文太烂语法乱用)事件,就不觉得害臊!
  “算,我退学也罢。”浩然站在那里。
  “那怎么行啊,其实这语言学校,我也不想在这混啊,可是签证啊不能被吊销了。”
  “这个我有办法的。”哥们看出来了,浩然说这话时底气不足。
  这个马天,广东仔,一副卖肉样子,满脑壳头发披散着像破布条子,穿得花里胡哨,成天在学校追妞。找男的借钱,找女的上床,这就是他生活的全部。这人就是贱,浩然一不是女的二不借钱给他,反倒被他当成真朋友。可惜在浩然世界里是没有朋友的,也许过去有但现在没了,他的生活经历告诉他,人与人之间只有利益,所谓朋友无非是相互利用者的别名,而他本人不稀罕什么利益,因此也没必要交什么朋友。
  “好久不见你啊。”
  浩然纳闷一个月不来怎么比一个月天天来遇见的人还多?
  老不来上学的人会发现,偶尔在学校出现也是件激动人心的事儿呢。人就是这样,如果有一天在某个国家,上学和召妓一样被法律禁止,一定会有人奋不顾身去上学,就像现在有人奋不顾身召妓一样。这就好比亚当当年所以要吃那苹果,并非那苹果比桃子、橘子更好吃,只是因为苹果被上帝列为了禁果。
  打招呼的是John,纯种欧洲后裔,现任MIT(麦努考理工学院)写作课教师。长得一表人才,喜欢讲自己逸事琐事来锻炼同学们英文听力,一学期下来,大家写作水平依旧,听力倒大幅提升,可前提是你得来上课,所以听力被提高不包括浩然这等学生。
  不过据说John的课出勤率很高——人长得帅,班上女生又多,很自然哦。这也再次向浩然证明人长得帅意义不大。浩然好久不来上课,John非但没有责备他,反而一副旧友重逢感动万分样子,用鸟语(英语)来讽刺他,浩然想老外做事果然比娘们狠。
  不过浩然好歹死猪一头,不怕任何一种开水烫呢。他和久别老师打个冷若冰霜的招呼,向前一步就跨进教室了。可这一步还没迈出,John转过头来突然态度严肃地说:“不知道你听说警告信的事了吗?也许你需要去Sue老师办公室找她一下,讨论讨论你的学籍问题。”
  他把“也许”这个词发音特别重特别狠。
  “GOD(天)!”浩然低语时居然冒句英文。
  这回他也不用进教室了,看John一副不打算叫他重返校园样子,好像自己也没打算重返校园,索性破罐破摔了。
  从Sue老师办公室出来,他抬头看下表,已经5:05了,与他和清纯女孩约会已经超时5分钟,对了,那个女孩叫什么来着,果果!
  浩然5点15分才来到北校5号门。他抱着那一端要接到美女车上另一端要接到自己车上的红铜电缆线,朝窗外望去,已经过了放学时间了,5号门门前站的是一群毛利女孩、印度女孩,还有几个肥胖得像小白猪一样白妞,如果这些女孩长得漂亮些,这规模倒有些类似世界小姐选美赛后台。
  浩然十分悔恨跑了趟Sue老师办公室,误了自己大事。愚蠢就在于,既然除名都不怕了,干嘛事到临头还去求情。Sue老师窗前摆着一张纸,纸上内容他看不懂也懒得看,大概是他若再不出现将被光荣地解除学籍,或者他已经被光荣地解除学籍,并且学费全部没收之类。
  他懊恼、痛恨自己愚蠢,一个人连死都不怕还怕选择怎样的死法!
  5号门门前女孩倒是一个个十分自爱的,她们聚集在大榕树下回避着紫外线,浩然要想从这熙熙攘攘中找到他那清秀女孩是需要孙悟空火眼金睛的。
  他下车搜罗一圈,不禁大失所望。
  浩然突然恍然大悟,开着Prelude疾飞南院户外停车场。此时,在这个停放着语言学校留学生们五光十色房车、跑车的硕大停车场,想要找到果果老破车实属不易,特别这户外停车场浩大无边,浩然真想找个擎天大吊车把所有阻碍视线的漂亮车子统统叼到废品回收站去。
  好不容易瞧见那熟悉而陌生的苗条身影,浩然远远一个急刹车,并在一瞬间想好道歉词汇。车子悄悄地缓慢地绕着果果开过,她显然并没留意,正与一身材高大毛利帅哥有说有笑。
  浩然霎时没了勇气,把车停到远处,却见毛利帅哥好像搂了一下女孩腰示意她上车,而女孩也一副欣然应承样子。
  天下最大郁闷就是应该郁闷却把郁闷忘了。他欢快了一下午,甚至为了女孩连退学都没当回事,而且还痴痴想着怎样为这会儿迟到向她道歉呢。唉唉!
  他在心中把玫瑰送给她,她却毫不领情,而且一瞬间就将他一大男人变成一可怜小人,一个被抛弃的小小人。
  他就这样被抛在烈日下,头发遮挡着他面颊,一阵微风扫过,吹乱他的头发,他浑身无力地望着毛利帅哥钻进驾驶座,女孩也上了车。不知怎的,望着她上车就跟望着她上人家床一样心里难过,虽然他很快意识到自己思想有些龌龊,可怎么办呢,生活在那个圈子里,每天潜移默化地,一个并不龌龊的人不能不受到某种龌龊思想的浸染。他渐渐视线模糊看不清什么了,只听那可恨车子呼啸而去,甚至没有留意那车子副驾驶座上坐着另一女孩——塔希提女孩。他只感到喉咙嘶哑,灵魂失落,一个人瘫软在车上。
  几个花枝招展的白人女孩擦身而过,一个金发女孩故意在他车上蹭了蹭,转过头来,对他说:“你感到孤单吗?”然后一边倒着向前走,一边对他抛个媚眼。
  “Fuck!”他有气无力地说。
第21章
  浩然认为自己是个变态
  浩然骂自己是个变态,他不承认对果果相思成疾,只得骂自己变态。他自认变态,却没考虑变态是不是个严重问题,好几天里,只要有荧黄色东西晃动眼前,他就想起下巴颏卡在黄色文件夹里的果果。
  他虽然不去上课却一次次往返学校,只盼在5号门遇见果果。有一天,他终于在停车场找到果果的车。他坐在车里,等果果来。可是每次果果过来,身边都跟着许多女生、男生。
  浩然觉得莫名其妙,但却不想让果果认为他莫名其妙,每次,他都因为勇气不足败北回家。
  终于有一天,他被人当贼给逮着了,MIT看车场毛利大叔恶狠狠警告他:我已经盯你几天了,你想偷这部Corola?
  浩然如今底气不足,他毕竟不是MIT学生了,再者心中的确有鬼,泡妞想法也算天机不可泄露呢。
  但浩然毕竟是浩然,一副冰冷态度:“我就在这晒晒太阳,也犯法吗?”
  “我给你5分钟离开,否则你就跟我去警察局做个登记。”
  浩然根本不在乎什么警局,少拿登记吓唬他,他清楚新西兰警察是干什么吃的!
  新西兰警察个个高大威猛,却多是吃白饭的。先前他家里,他和几个房客东西被翻个乱七八糟,没上锁行李包被翻个底朝天,上锁行李包被割了大口子,幸好新西兰小偷和警察一样蠢,一番洗劫后,他抽屉里的2000元港币安然无恙。小偷并非高尚到不稀罕现金,房东就丢了200新币。事后,气愤的房东立刻报警。警察局那头说:“我们实在太忙了,你们不要乱动啊,请保持现场,我们明天有空就过去。”经过一番交涉,3个小时后警局来人了。警察手里都拿个黑色小本本,一看被盗甚少,就漫不经心地做个登记,从此杳无音信。
  浩然仅从不认识港币这点,就断定小偷不是华人。后来无意中注意到邻居两个20岁左右毛利孩子,总是贼眉鼠眼盯着浩然他们家,聪明如浩然立刻明白了大概。可浩然想,就是当场抓到又怎的,新西兰法律好奇怪,你就是迎面撞上小偷,也不可以对小偷限制自由,甚至还得放小偷大摇大摆走出你家!
  “喂,走吧,”毛利大叔转了回来,“我说了给你5分钟,现在已经5分半钟了,你还留在这儿,对不起,跟我去警局吧。”
  浩然没等到果果却在警局莫名其妙留下一黑记录。
  浩然觉得警局装潢实在很破,地方也很小,就想不知道新西兰监狱是个什么样子,可惜这辈子没机会进去看看了。警局给的待遇不错——还被管了顿晚饭。
  吃饭时警察跟他聊了很多,他对警察很坦然,坦然到虔诚地步,告诉警察他爱上一个女孩,他在停车场不是偷东西而是等她。
  警察拍拍他肩膀:“我相信你,我年轻时也有过这样经历。”
  浩然不禁感叹新西兰警察对人民的关怀,一改对新西兰警察坏印象。走的时候他被祝福好事早成。
  夜里,浩然回到家,孤独和寂寞再次侵袭他的心。他自认变态还有个理由:他跑超市买了瓶和果果头发留在他车上一样味道的喱水,他觉得自己就和日本男人保存女人内裤一样变态,所相同的是——大家痴迷的都不是性。浩然属于极痴情的,而且痴情始于一见钟情。在奥克兰,一见钟情很普遍,痴情却罕见,能集两者于一身纯属浩然专利。浩然只觉果果的存在一天比一天虚无缥缈,而他也不想步少年维特烦恼之后尘跌落感情煎熬万丈深渊。
  浩然偶尔也为学籍烦恼,但最烦恼的还是为果果。浩然抬头望望天,明媚太阳刺伤他的眼睛。浩然低下头,随意抚摸下周围液化了的空气。他觉得自己就像个喜欢收集卵石的孩子,有个秘密一直深藏心底:自己,究竟算不算个男人?其实什么问题也没有,什么问题来了他都能应付,只是他习惯了杞人忧天。他多没出息,20多岁了,却一无所有,无所事事,一个人漂泊在顾城当年漂泊的城市。他内心时而叛逆,时而温顺得像个不明事理的孩子。最要命的是他空虚无聊,经常待在游戏机房或混在赌场里。
  沉迷,不是浩然想要的,刚认识几天不知道是一面还是几面之交的果果,也不是他唯一想要的。他想他沉迷于她是一时的,就像任何一种网络游戏——玩了满足一时之需,不玩时间长也就忘了。不过她确实可爱,很可爱的!可是即使他真的爱她,这和她有什么关系呢?
  浩然爬起床,坐在电脑前,今天他不想打游戏,他开始高速浏览网页。刚一点击InternetExplorer,各样娱乐新闻未经批准就跳到眼前,他把它们一一关掉,他的电脑一定中了病毒,昨天他带两个上海男孩来过住所——所谓住所不过是车库改装房间——他们就是这样,每次来把他电脑染上各样病毒方肯离开。
  他点了根烟。
  电话旁边放叠《先驱报》。这是新西兰最大英文报纸。肯定是那两小混混走时扔这的。那两人一副比他还混日子的样子,还会花2.5新币折合10元多人民币去关心天下大事?
  想想小混混都知道看大报,就顺手翻了几下:上面图片都看得明白,可消息太长,又都是英文的,以他水平估计得用看中文两倍时间,所以还是省省留着看中文吧,而题目又过于精练,精练到看不明白。于是想用报纸叠烟缸。又想可以用来当烟缸东西实在很多,雅思书多得都想送给捡破烂的——可人家这国家不流行捡破烂,连QueenStreet(皇后大街)要饭的都是副时尚歌手打扮,还有派别的。那天,好不容易在这福利国家看见一个被政府救济养得胖胖的毛利女人躺在大街打滚,恨死恨活骂政府,却又被几个开着保时捷、霍顿的中年男人扶起来,人家不是不让骂政府,纯是出于保护妇女情衷,人家国家人口不多,当然兄弟姐妹一家亲。
  那毛利女人当时被教导道:你有吃有喝,干吗为儿女私情骂政府啊?
  浩然真恨自己没勇气地上打滚。浩然怀念童年时那些游走家门口捡破烂的,他们一身邋遢,面目污浊,却代表一个时代,就像化石本身毫无意义却代表着远古时代。
  浩然怀念家乡一草一木,一花一石。人家那些有文化的,会把这怀念用妙文呈于纸上,而他这出国前职高未毕业,又没点文学修养的,看着人家文采飞扬,还觉得恶心——其实他觉得自己也蛮恶心的,除了一副俏脸,真说不出还有什么是处。
  那天经过QueenStreet(皇后大街)看见ShowGirl(脱衣舞女),他并没多大兴趣。要纯是欣赏舞姿,可以选择看芭蕾舞,可他没那么高雅;要是为了女人,他可以到许多地方去寻觅,不但可以看而且摸得着;要是想意淫,他可以花5块钱门票到游泳池一边游泳一边观摩……其实这些大可不必,只要他肯放下架子,他身边一向不缺女人的。
  他倒是对ShowGirl隔壁ShowBoy招不招聘亚洲猛男感兴趣,只可惜人家这里也搞女权主义——不允许男士入内。感兴趣归感兴趣,是否入行还得日后再议。再说了,自己觉得自己长得帅,人家ShowBoy老板却不一定看上眼,据说那ShowBoy并不完全是色情行业,那大多是退伍军人垄断的行当,多是以优美体魄和刚劲有力舞姿吸引女人的。
  浩然真恨自己不是毛利人,穿上草裙就可以到博物馆跳草裙舞了。不过这些都是戏言,他内心深处还是满严肃的,尽管嘴巴上越来越有嬉皮之风。
  浩然这几天也不想去跳什么艳舞或草裙舞了,他一心到赌场修行去了。一天傍晚,他把赢来的100元输光,捞了个平手回家,刚一进门,鞋子还没从脚上踢下去就听到手机响,一看连串00000就知是越洋电话,按下Yes键就叫:
  “爸?”
  “谁是你爸,我是钱雨啊,你爸还说你没心没肺,我看你蛮孝心的,张口闭口都是爸。”
  “钱雨?天啊,我TMD想你,比想我爸还想你,想你想得我都郁闷了。”
  浩然这人就一个毛病:跟熟人自己喜欢的人特贫,跟不喜欢人屁都懒得放一个。贫归贫,那童年的伙伴、童年的记忆,一直珠宝般珍存于内心深处的。
  “你不用想我了,我也快要去奥克兰了!”钱雨开门见山,浩然反倒被吓一跳,竭力恢复着平静。
  “你真要来?你也这么想我啊。找我玩啊?”
  “你怎么就玩心不改,玩物丧志啊。我这次是想留在你身边的,怎么着,不想让我去麻烦你?”
  “怎么说话呢,巴不得你多麻烦麻烦我呢。”
  “怎么样,那边做点什么事情还可以吧?”
  浩然把一支烟在窗台上拧碎。
  “我一天到晚就在混,不干什么,你在国内待着好好的,来这干吗啊?”
  “我想先过去读点什么。”
  “哎呀,实际点成不,你本科都毕业了,来读个啥啊!”钱雨在电话另一端听到他长叹一声,“你知道兄弟我现在还是初中文凭呢,哈。”
  “咳呀,你怎么还跟家里那熊样,难不成你真跟报上说的‘留学垃圾’一个样啊?”
  “哈,他们虽说瞎编乱造,多少也有点影子,取材就是本少爷我啊。”
  “你这厮,到时候一定要见见你这垃圾虫。”
  浩然挂了电话,灰头灰面趴在床上就睡了,他不得不为果果为几天的痴情做出补偿——警局黑记录啊,警察叔叔的鼓励啊,统统抛到九霄云外了。
  这已经是新西兰时间晚8点多,这个南半球最早日出国家,除了太阳还滞留空中,其余一切都快谢幕了。这么安静的周遭,谁知道那些中国留学生都混迹到什么地方去了呢。
  而我们的果果,正趴在家里靠窗桌子前。这会儿用不上百叶窗了,她把它们收了上去。她很高兴Vicki给她换张小桌子,她收拾东西时发现个小本本,是她刚来奥克兰用的第一个笔记本。本子里用铅笔写着密密麻麻的单词。这些语言课笔记已经很难辨认,可她舍不得丢掉,这好比人年轻时也许一无所是,可那时谁心里没有一只百灵鸟,百灵鸟栖息在树上,树上果实就是美丽的回忆呀。
  她希望此时她不在屋里而在户外。她一直喜欢在户外看书,写作业,跟着她喜爱的人,看喜爱的风景。她视力不好,因此戴着隐形眼镜,这是个麻烦事。不过生活本身就是件麻烦事。
  她写作业时总是溜号。她模糊记得上星期某个下午,她提着要寄给患哮喘病姥姥一个大包,包里有鹿皇土产店买来的羊毛垫、羊脂油、一些药物,有那次出游买来的蜂蜜、蜂胶;她提着那挺重的包,站在一大队毛利人身后排队,从MIT北院到南院的邮局,距离这么近,却还向塔希提女孩男朋友借辆车子开过来。半个多小时了,刚刚把包交到动作缓慢邮局员工手上,下堂课时间就到了,迟到好像不可避免了,可那不争气老破车却怎么也打不着火了……
  人生就是这样,某些错误,往往因为结果意外地好而被忽视;很多明智之举,又恰因无可预料的意外而成为错误;如果在你最焦急时刻,有一个帮你的人出现,那应该算得上是幸福了。那天,多亏一个带山东口音男孩开车把她送到5号门,她才没有迟到。男孩说放学来帮她取车子,糟糕的是匆忙中没留意他长得什么样,只大概记得头染黄毛,身子瘦长,头发遮着眼睛。傍晚她和塔希提女孩在5号门等了会儿,他却没有出现。塔希提女孩男朋友跑过来说车子已经充好电,而她看约定时间过了十几分钟,塔希提女孩害怕头顶狠毒太阳光,叫嚷着上车走人,结果塔希提女孩男朋友开车缓缓驶离车场,她坐进车上忽然很有些遗憾,因为她没有等到那男孩,她应该跟人家好好说声谢谢呀。
  生命之树总是挂满遗憾之果,他未出现也许说明——他早把自己的承诺交给风了。记得那天塔希提女孩男朋友又把车上毛利歌曲放得震耳欲聋,吵闹的节奏感极强的毛利流行乐,这会儿把她抛回现实中。窗外的路灯不知什么时候亮了。她借着台灯和窗外路灯双层光亮读起手中砖头课本。
  这时候浩然已经舒适地睡在床上。他太累了,这么瘦男孩子居然打起呼噜。
  浩然梦见自己奇渴。半夜醒来时起床喝了一大碗自来水。
第22章
  马路很热闹的,可是马路并不被爱
  奥克兰市中心有两座学府,一是被誉为世界名校的奥克兰大学,一是与奥大隔街相望的奥克兰理工大学。不能说哪所大学好或不好,每个读书人都有自己心中的大学,就像每个女孩都有偏好的香水,每个车迷都有中意的车,每个人都有不同于别人生活准则一样。
  奥克兰大学的校区,星星散散遍布奥克兰市中心区。奥克兰理工大学年年起新楼,在新西兰8所大学中显示极高的扩张速度,一如遥远北半球后起中国的发展速度,这在似乎800年不变样的新西兰实属罕见。
  就在这两所大学附近QueenStreet(皇后大街)上,一些女孩子习惯性地坐在电影院门口,一条胳膊撑着另一条胳膊,嘴上叼着香烟。说她们在等待,她们不等待什么;说她们在期盼,又不知所盼何物。她们眼神里,是那星星闪闪随遇而安的光亮。
  两座大学教学楼灯火熄了,马路上热闹才刚刚开始。此时左鸣正站在镜子旁,被窗外的Yell(喊叫)所吸引。绚丽的光线穿过明净玻璃窗照在镜子上,镜子某个部分映照着房间某个角落:各种款式的鞋子横七竖八躺在地毯、雪白羊皮垫上;衣柜大门半开着,像穷凶极恶野兽的嘴;手提袋和闹钟艺术品般靠在一起,昏暗的灯光使它们熠熠生辉。
  镜子前美丽女孩笼罩在那薄薄金纱中,额前刘海和甜美笑容仿佛与那柔和光线融为一体。她一边把夏奈尔晚霜涂在脸上,一边屏住呼吸顺着昏暗灯光凝视镜子。她下意识地揉下肚腩上多余的小肉肉:她真有男人们认为的那么漂亮吗,她想。她原本向往瘦骨嶙峋之美,可自打从男人眼里读出爱慕,自从有男人们跪拜她石榴裙下,她就逐渐接受自己的体态了。她朝镜里翘着嘴角——她这个动作曾迷倒多少男子呢。不过她有时觉得美貌这东西简直是扯淡,人类除了眼睛以外还有什么配称“美丽”呢。她紧贴镜子哈口气,似幻似真地想着这个问题,直到镜子被蒙上一层面具大小的霜花。她立起身来,对自己素面朝天的形象颇感满意。她还是一如既往只涂润肤露而不施任何粉黛——女性美容之道也隐含着某种人生哲学呢——她并不精通化妆之术,可偶尔随心所欲涂涂抹抹就能容光焕发,然后绚丽地出场于街道、酒吧、赌场和服装店。她坐在QueenStreet(皇后大街)电影院门口时,经常就有人甘冒被警察开罚单风险,公然把开过去的车子倒回来,喊着问她要不要上车一起兜风呢。
  市中心玛格丽特酒吧,她由于时常光顾,甚至不需要ID,门口毛利保安见了她,就像抱小猫一样把她抱到半空,看样子她要不大声尖叫,他或许直接抱她到二楼呢。人们说,对美女而言,美丽就是通行证,那么对左鸣而言,什么叫通行证呢,她似乎早就没了概念。
  酒吧里她常常注视一张张男人的脸,一旦瞄上某一猎物,她会毫不规避地盯住,她白色丝裙在灯光下闪烁着异常的绚丽,露背晚装映衬着她娇嫩肌肤诱人青春。男人都说她是个性感尤物。是啊,女人只要长得性感美丽,男人们哪管你什么种族呢。
  她喝酒、抽烟,其实她不懂酒,瞎喝,也不懂烟,瞎抽。她口袋里钱不多了,可她知道不等钱用光便会有人请她喝酒、抽烟。
  一个洋人上来和她搭讪,她没理睬。她感谢酒吧里灯光——她无法借助这灯光看清他的脸。她根本不记得她和多少男人说过话,说过什么话,可能是因为酒吧里人多,地方小,空气中弥漫着烟雾,而灯光下可以有效回避对方的注视、望甚至飞眼。
  她跟一个男孩坐在吧台说话。一个长得比这男孩帅得多的男孩过来和这男孩说几句话,这男孩跟那帅男孩出去了。她仍然坐在那里。又有人请她打台球,她撒谎说不会。有男人递给她一个杯子。
  “我不能再喝了。”她说。
  “是冰水啊,你别睡着了。”她对这男孩瞬间有了感觉,不是好感,是那种想要多看一眼的感觉。
  有时她的玩伴直言不讳告诉她:“我有个朋友说喜欢你,他还问你怎么和那么多丑男玩在一起。”她只是“哦”一声了事。
  她的手被A君牵着,不知怎么就撒了。当再次在楼梯口遇见A君时,她仔细看他一眼,才发现他长得的确与想象有一定区别。
  她低头走过去想不理他了。A君突然叫道:“你去哪了?我楼上楼下找你好几遍。想不想打台球啊?”
  “我要去喝酒。”她头也不回上楼了。她走到灯光昏暗沙发坐下来,A君尾随而来,她抬头看他时又觉得顺眼了很多。A君嗓音有点喑哑,说话张狂样子能看出是个出来混的,不过混什么他没说,她也没问。
  A君过来搂她腰,她感到兴奋。他们就这样连说带笑带骂地过一个晚上。
  经常有人夸赞她手机好Cute(可爱),而她手机不过是款十分普通她自己都说不出型号的三星手机啊。有些东西所以被认为好,要看它主人是谁啊。
  A君一手搂着她一边朝她借过手机,匆匆把自己电话号码输进她手机。
  “靠,你干什么啊?”
  “我不想以后找不到你。”他有些温柔。
  她就这么认识了许多人。有时有男人致电问她在干什么,她回答方式很粗野:靠,我在外边,还能干什么丫,还特有歧义地回答道:“做爱做的事呗!”听得男人毛骨悚然,因为这实在不是一个美女所能说出口的。
  有一次,L君对她说:“我也不知道为什么你给我的感觉这么特别,我以前从不主动给一个女孩打这么多电话的。”
  有时候,她和F君在一起,坐F君家镜子旁——她时常被男人带到家里去,她却极少把男人带回自己家,她的房间太干净了,不应该受到污染,不像她的身体。
  她和F君也是酒吧认识的,她清楚,男人是不会爱上酒吧里认识的女孩的。她比谁都知道10分钟得到的爱情1秒钟就可以失去。不过她无所谓的。她迄今为止还没真爱过谁,即使与哪个男人发生某种关系也不过希图短暂欢娱。这就像和他们面对面吸食大麻,就像接受他们似是而非感情那样接受他们递过来的摇头丸,都是希图短暂欢娱。
  清晨,太阳还没有完全升起时候。
  她穿好紫红色内裤,把她和C君昨晚用过的香草避孕套打了个结。
  准备离去了,一只手却轻轻抚摩她头发,从大脑皮层甚至产生瞬间的感动。也许该欺骗自己说这个男人不是为她身体而和她睡觉的。可是又有何必要呢?既然这男人已经不能给她昨夜那触电般激动了。
  感动过了,男人的抚摩更鼓舞了她走的决心。
  男人说:“吃了早饭再走吧。”
  她拒绝了,窗外阳光明媚,她没有说服自己留下的理由,她已经把夜晚花在鬼混上,至少白天应该像个人。
  “我要去上班了。”
  “你在哪上班?”
  “靠,我不是告诉过你,我在City(市里)的Lippy。”
  “不好意思,我忘记了。”
  “没事,你根本不用记得。”
  “你说话就不能说好听点吗,一个女孩子成天靠来靠去有什么好啊,再说靠什么靠,你有这功能吗?”
  “我没有不是可以跟你借吗!”说完,一边伸手把丝袜往腿上套,一边嬉笑地在J君下面那东西上狠狠揪一下,J君立即护驾,还把脸凑过来嬉笑地说:“有荣幸送你去上班吗?”
  左鸣起身说不。她想尽快离开他。有时候,某些人某些眼神也使她想到该不该真的去爱一次。呵呵,也许有一天会那样,可至少不是现在。年轻时除了爱情还有很多事情要做,她暂时没兴趣读书,却不想做无用的人,她在Lippy打工,赚着一份薪水,虽然这薪水还不够她买漂亮衣服,可在那里她结识形形色色的男人,若不是到了上床,那些男人总是像朋友般对她好。
  而面对浩然,面对这长发飘逸男孩,面对他不知所措眼神,她感到很有些异样,他坐在她身后时,尽管她早已看穿他鬼胎,她还是朝他借了根烟。
  这事情真的挺黑色幽默的。
  结识浩然多像个玩笑。生活到处是玩笑。她在酒吧里结识不同的男人,可那统统是玩笑。她在Lippy打工也是个玩笑——她跟Lippy的女伴们相处愉快,可是她辞职了,没和她们打一声招呼。她整个生命就是玩笑,什么时候玩笑停止了就说明她老了——玩笑人生的人从不考虑老了的事情。那晚上她居然问浩然:“愿意做我男朋友吗?”
  浩然一边摸着她的秀发,一边严肃地说:“其实在奥克兰我有喜欢的女孩子了,可我却不认识她。”
  她扑哧地笑出声来。若是他真答应了,只能说她开了个不好笑的玩笑。现在她正可为这个玩笑打上80分呢。
  她找不到令她兴奋的事,沮丧地回到家中,客厅里摆着用来装鞋子和雨伞的组合架,可她一点不给面子,两只靴子像手雷一样抛到地板上。女房东从厨房冲出来:“哎哟妈呀,我以为地震了!”
  “哦,暂时还没呢。”大概为了避免嗦便转过身去。其实,她一天蛮无聊的,可就是不喜欢因为琐碎事情和别人说话。她不知从何时起有了这个习惯。她有个固执的想法:人们常常讨论所谓爱情、学业、事业,甚至理想,都是些不能带给她喜悦的东西。生活是废墟,这些东西就是废墟中瓦砾,只令人徒增感伤而毫无意义。就说女房东那油漆工丈夫吧,他以前在国内学画画的,他时常眼睛一边飘进她乱七八糟的卧室,一边对穿着睡衣在客厅乱跑的左鸣感叹道:“你房间好乱啊,你的个性和我年轻时很像哦!”
  “哦。”她总是简单应付他,因为他除了偶尔“怀春”,已被生活不可避免地变成一个世俗人。左鸣听说他和女房东极力要把暮年父母移民新西兰,为的就是从政府那里多弄几份救济金。他本人呢,完成从画家到油漆工转变后,出去揽活尽找给他现金以方便偷税的东家。现在他除了会用“年轻”、“有朝气”来形容左鸣的玩世不恭外,在左鸣看来他那张嘴巴只剩了吃饭功能了。
  他总是强调:“我以前学画画的,那时候房间也很乱。”
  他太太就为他助长女房客不正之风非常不满,很严正地说:“左鸣,你一个女孩房间乱乱的,小心以后嫁不出去!”
  “我还没考虑这个问题呢。”左鸣一边梳头一边不屑地说。
  在她看来,女人只会比男人更世俗。她房间乱的确被很多人指责过,记得一个男孩还在她朋友那讽刺说:“左鸣这女子真有个性,居然把房间搞到下不去脚!”可这话就跟另一男孩在她朋友面前讥笑她“漂亮是漂亮,可一看就是副淫荡样”一样,在她那儿只不过牵起嘴角一丝微笑。
  这会儿她就在这世俗女人面前转身回房间去,可女房东一连声吆唤她。一定又要交代什么听了也记不住的事了,她假装没听见,径直朝房间走。女房东咸蛋超人般堵在房间门口。生活本身就是尴尬的,可此刻,左鸣尽量用虚伪笑容化解彼此的尴尬。
  “你能把下个月的房租交一下吗?”女房东说。
  她有点崩溃了,有时候她面对理所当然的事也会崩溃。左鸣觉得自己存在得好不真实——说假话和虚伪的笑容啊,就直通通凶巴巴地说:“哎呀,明天就给你!”
  女房东脸上立刻绽出笑容。等她就要踏进房间,女房东又叫道:“鸣鸣,以后把靴子放到鞋柜上!”
  她没听清楚,可为避免嗦就爽快答道:“哦!”
 第23章
  父亲说:我女儿聪明又漂亮,开始我是把她当总理培养的,可后来我发现目标定高了,只好改成当总理夫人来培养了。
  果果很早就有了人生目标这个概念。
  那是北京一个炎热下午,一家人围着饭厅圆桌吃西瓜,爸爸突然捻起一个西瓜子说:一个人,西瓜那么大的理想,能实现的可能也就西瓜子那么大……意思是,人生只有立大志才能成器,而且立大志往往只能成中器、小器呢。
  她那时刚上小学,正是对理想什么的有了感觉的年龄。她眨着眼睛,西瓜水缓缓从小嘴溢出,妈妈一张纸巾递过来,凶着爸爸:“喂,好好吃西瓜,别在女儿面前犯神经!”
  她对爸爸说:“赌王从小的理想只是做个平凡厨师呢!”
  爸爸朝她皱眉头:“你永远不要相信奇迹会发生在你身上!”
  她在心灵原野播种下西瓜般大梦想,如今很有些产出了——在别人眼里她一直是优秀孩子。为了实现梦想,她下一目标是冲进世界知名学府奥克兰大学。这完全是中国式梦想。有时,她也会有些迷惘了,难道人活着就得卫星不离轨道般循规蹈矩?听说一些奥大学生毕业后并不急于朝大公司投递简历而是去非洲国家寻求匪夷所思的浪漫,这究竟是也非也?
  她还是被这建筑风格古朴的奥克兰大学所吸引。这是怎样的大学呢,它覆盖了奥克兰几乎最繁华的中心地段,却一直保持着它的古朴。新西兰是个缺乏历史而又美丽的国度——没有历史,我们拿什么估测它的未来,这也许就是所谓的前途无量?
  她有时也会被露露和Water拉出去玩,不过她最厌烦看见马天那一头好像破抹布的发式,所以每次必定是灰姑娘样子,找借口在12点前从City(市里)赶回来。Dillon偶尔会出现,甚至会给面色红润的她,递上几片酸薯片,然后打趣地问她是不是又去酒吧里SeeingSomeone(看上别人)。她老老实实说自己没有喝酒,即使泡吧也是和朋友在一起。他不信,且多少表现出不悦。她的确没有喝酒,可每次却不知为什么面颊总有些灼热。有一次他居然从储藏间拿出黑色小手枪笑着朝她瞄准。果果并没恐惧,从Dillon笑容中她相信那只是玩具枪,直到他又举起枪,“啪”地一声,厨房柜子上出现一个洞,她才相信那是把可以伤人的枪。她带着疲倦和被吓出的清醒,回到房间继续上网。
  她Assignment(作业)文档多半时候都打开着,她把它存在桌面上了,现在才想起为它做备份:有几门觉得写得乱七八糟的Assignment(作业)其实还是很考究的,有条有款的,像是某公司职员的业绩报告。不过,不到最后一个晚上她通常不会把这作业做完的。
  她打开MSN看到了爸爸留言:“一位父亲说:我的女儿既聪明又漂亮,一开始我是把她当总理培养来的,可后来我发现目标定高了,只好改成当总理夫人来培养了。”
  一个父亲的期盼。可她,每次从父亲那收到这等施加重量的句子,都感到是一把剑刺进自己胸膛,她恨不得将这剑再刺将回去……
  这次她失眠了,不是因为父亲,也不是因为柜上那个洞。记得Dillon当时笑着问你害怕吗?她的确有些怕但还是摇摇头,说了句:“我相信你还不至于。”他显然看出来了,答非所问无疑表现了恐惧,所以他胜利地笑了,笑声很长。她在他笑声未落前回到了卧室。可恐惧很快就过去了,无形烦恼却涌上心头。她不知道那种烦恼究竟是什么。她开始杞人忧天怀疑自己花在学习上时间是否不够多,怀疑自己是否有能力读完那所大学。她忘却夜晚窒息般的寂寥开始自责,自责使她加快作业的速度……
  已经是奥克兰的深夜,露露坐在手提电脑前,刚打开网页浏览邮件,右下角提示框弹出“X某某上线了。”
  露露迅速打开QQ,凭以往的经验,如果不跟他说话,他5分钟内就会消失。
  每次都是她主动跟他聊,她并不喜欢这样,可就像不喜欢冰激凌会化掉却不影响她喜欢冰激凌味道一样,她还是给他发过去:
  “晚上好啊!”
  ×某某回复道:“??对哦,有时差,嗯,下午好。”
  “好久没见你上网了。
  “是啊,因为太闲了忙着睡觉,抽空下午上来看看。”
  “真的假的,不过我很快能见着活的了。”
  “呵呵。”
  露露又写道:“什么时候过来?”
  ×某某回复:“下周。”
  “你来奥克兰有人接吗?”
  “有。”
  露露挺烦每次一问到她想知道的,×某某总用“呵呵”两字不置可否。有时追问下去,×某某那边便会出现自动回复,例如:“你说什么?”、“再说一遍”、“你说呢?”之类狡猾的话,弄得她没脾气。好在他要来奥克兰不是吗?这家伙!
  露露收拾起好奇心,她要留到见他那一天,不远了。
  她跟他说:“那下礼拜见。”
  “好,FACETOFACE(面对面)。88。”
  露露熄了灯,让一切都消失在奥克兰的夜色中。  

 

第24章
  钱雨想,新西兰生活将从车库开始
  时近黄昏,和每天一样,浩然从床上爬起来。
  他从地板拣几枚硬币,面值1元、2元和50分的,他把它们放在方便面盒盖上,寻思这就是明天去接机的停车费了。
  他找出写有钱雨报给他航班号和抵达时间的小纸巾。
  是新航的小飞机哦。明天不用去太早,像钱雨这手持中国内地护照的,虽说航班是15:15的,等他出了机场一定是太阳下了山,想着想着就浑身稀软倒在前几天从黑Prelude上卸下的轮胎上,不知不觉中还做了一场赛车梦……
  真正清醒过来已是第二天,浩然糊里糊涂伫立在抵港大厅门口,见接机人蜂拥到接机口,为表示诚意,便挤上去。他拨开几个肩膀,眼前许多黄皮肤黑头发的,也有一些黄头发红头发却是黄皮肤的,他们操着各种各样语音,推着行李车朝他走来。这么多亚洲人!呵,这飞机是从香港起飞的。浩然注视着接机口走出嘻嘻哈哈人群,突然觉得眼前这出口就是从前他和成千上万留学生走进奥克兰生活的进口啊!
  “喂!”浩然感觉不是被人猛拍下肩膀,而是打架时棒球棍子敲在后脑勺,不过他没有昏死过去,却转身发现钱雨——如果这牛高马大男人是钱雨的话——正站在出口外,左手推着行李箱子,右手提着本鲜红英汉辞典,一时间把他搞糊涂了。
  “你看你那德行不是趁空又在泡妞吧?”
  “钱雨,你也太超人了,这么快就出来了?”他恢复了清醒。
  “哼,等你半小时了!我一下飞机连厕所都没上就赶着提了行李出来,谁知你小子倒好,你说这是我接你还是你接我!”钱雨说话刚劲有力。
  浩然这才发现钱雨的确站在比他更靠外的位置。这似乎更让他重温了初来奥克兰感觉。
  “对不起,都怪我在这破地儿,没时间观念。”
  “哎,别说破啊,我刚来,纯属打击我积极性居心不良啊!”
  浩然上前帮钱雨推车。
  “行了,推车不费力气,放手。”钱雨走在浩然前方。
  浩然突然觉得世界真奇妙,他们出生在山东一个地方,长大飞走了,这么多年在国内不在一起,如今却能漂泊海外岛国相遇,什么是缘分?这就是缘分!什么是友谊?这就是友谊!钱雨质朴的外表使浩然抛弃了以往对所有人的戒心。
  “你怎么这么瘦,不是说出国人都胖吗,怎么就你抽条啦。”钱雨转过脸来。“还有,你现在怎么这么个落魄样,浪子形象时髦咋地啊?”
  钱雨摸摸浩然头,生怕控制不住,又拿辞典往他脑袋上砸。
  “糗,我这是营养不良——精神上的,这么明显你看不出?”
  “是啊,看你那黄毛就看出来了……也好,不是纵欲过度就好。”
  浩然一阵苦笑,刚才还担心这么长时间不见,志不同道不合会不会无话可说,这会儿似乎很有些朝夕未分感觉了。他打量着钱雨,觉得他一张方脸生得不错,虽然没了小时稚气,却越来越有阳刚之美。记得当年大雨妈妈是个好看女人哪,啊,应该说是阿姨,好看阿姨生的儿子怎会错了,只是细打量有点那个——哦,是有点土吧。其实也不能叫土,是国内学生都有的学生气儿,这么学生气儿,至少应该读上研究生了吧。可钱雨却说,他连个大本学历还没拿到。
  Prelude在一栋红色小木屋前停下来时,两个童年时伙伴把这么多年没说的话都补得差不多了。
  “这是你住的地方,不错嘛,别墅!”钱雨道。
  “你别明明来的就是农村还跟乡巴佬一样好吗?”
  “怎么会是农村呢,”钱雨指着远处一栋白房子甚为惊诧道:“这和好莱坞明星住的比华利山庄也没什么区别了!”为了证实这话真实性又加了句:“只是人家那房子和房子距离要远些。”
  钱雨坐十几小时飞机,仍然力气十足,拖着两个行李就要进屋。
  “雨哥,不好意思,这是人家房东房子。”浩然指着旁边一栋矮点房子:“这才是咱哥俩住的。”
  “这不是车库么?”
  “是车库改装啦就不是车库了。”
  “比你车宽敞多了。”钱雨行李没放下就开始打量起房间来。
  “车库当然比车宽敞,不然怎么装得下车嘛!”
  “你这房子倒是什么都有,连汽车轮胎都有啊?”钱雨拍拍浩然常拍的那个合金轮。
  为了不让朋友感到寒酸,浩然忙把灯打开,让灯光温馨一下小屋。
  “别以为这比房东那边便宜,这是独立卫浴的,160新元一周,外加各项费用。和房东一起住,成天被他们烦……房东是女人,那边不让炒菜。”浩然想说房东是Kiwi,不小心说成房东是女人。
  “老外都这样,不炒菜,不煲汤,用火就是微波炉、电磁炉、烤箱。不过这边她不管,你来了,我们多少在家吃两顿,过两天你再找个嫂子,我们就可以一起住了。”浩然坏笑道。
  钱雨整理行李,急忙把出国前浩然妈妈托付那包东西交给浩然。
  浩然打开,钱雨一伸头忍不住笑破肚皮:竟是袜子、内裤之类。
  “咱妈还蛮有意思了。”钱雨说着,心想还好,没抓把故乡泥土捎过来。
  “见笑,见笑。咱妈不知道,咱现在早习惯穿一次性内裤了。”浩然拎起条内裤,倒在轮胎上自言自语,“再说这内裤怎么穿啊,身边又没个洗衣做饭的妞,总不能脏了打包给咱妈寄去吧?”
  浩然打开冰箱,指指里面空荡荡格子说:“雨哥,你先收拾,我去买点菜回来。”便从电视柜下挖出两张塑料币,一张10元,一张20元,顺手把那20元的递给钱雨:“先认识认识钱。”
  “早认识了。”钱雨从裤袋里掏出两张红色100元。
  “刚来的果然有钱啊!”
  “这可是我家当啊,相当于人民币一千多啊。”钱雨撮撮手中钱,“我还想问你呢,这国家这钱,怎么会是塑料制品?”
  “跟澳洲学的呗,这里什么都模仿澳大利亚。一边声称是贵族后裔,一边紧跟澳洲的囚犯后裔,希望自己能发展得跟人家一样好,可没有点创意能成吗?”
  “别这么说嘛,毕竟新西兰是太阳最早升起的地方。”
  可浩然看来新西兰这点就像女人天生丽质,而真正美女美丽之处并不在容貌啊。
  住惯拥挤大学生宿舍的钱雨,心想虽然住车库,并不比国内房间差——这车库方方正正,刷着粉白油漆,家具简单大方,一点也没车库的寒酸。又见一面标准五星红旗正被浩然悬在窗上,似张挂又似用来遮阳。
  可是这房间太乱了,真不知浩然的日子是怎么过的,他心里不禁一声叹息。两张床旁边堆几只备胎,叠到一起,倒也省了沙发。钱雨想,新西兰生活就从车库开始了。
  我来到新西兰了,钱雨对自己说。正要把身上脏衣服脱掉,却看床上有本《花花公子》,就闲着也是闲着地翻阅起来,一个眼神妩媚金发美女穿泳衣趴在海滩上,皮肤晶莹剔透,钱雨暗自感叹外国女人胸大,眼大,衣着豪放却不失典雅,只可惜,上面体现美女线条部分已被撕去,更让人幻想联翩,也心生遗憾。
  “William。”钱雨听户外传来女人声音,赶紧丢下杂志,把脱了的Addias衬衫又套回去。一身材圆润头发卷卷洋人少妇正站玻璃门外朝里张望。
  “我是他朋友,”钱雨用熟稔但很中国味英语自我介绍。
  “我知道你是朋友,我是Kate,我也住在这儿。”
  “住这儿?”钱雨指指房间里。
  “我是房东。”
  “Yeah,我是知道你意思的,我只是开玩笑。”
  “你英语十分不错,很高兴认识你,也很高兴你住在这里。”
  “我的英语并不好,这也是我离开我的国家来到这里的原因,我希望得到你的帮助。”
  钱雨一番憨实幽默,逗得Kiwi女房东一阵大笑。其实男人看上去越傻可能越机警,这叫什么来着:大智若愚。
  她指指钱雨的床,说:“如果你不满意你的床,可以告诉我。”不说不知道,一说吓一跳——原来钱雨的床竟是浩然的床垫子。
  惊诧间,浩然车子已经轰轰进院了。
  浩然手捧一箱现代农业产物冲进院子时,长头发再次遮住整个脸,见Kate也在,就把一头黄毛探进车库对钱雨甩句英语:“这是我房东。”
  Kate龇牙一笑:“William,这是个很不错的朋友,我们刚刚已经认识过了。”
  钱雨亢奋依旧,陪着浩然在厨房鼓捣了顿丰盛中式晚宴,一桌子红、黄、绿、白,馋得Kate仙女一样飘回车库。为男女搭配吃饭不累就请Kate和她小女儿共进晚餐。浩然的手艺,好到连他自己都吓一跳。特别是Kate中英文混用夸奖方式仿佛出席联合国大会才有的待遇,期间还有Kate小女儿童言无忌的赞美,使他相信自己无论干什么都会很优秀。
  人多,一桌五光十色菜肴很快光了,Kate主动去洗碗,钱雨陪Kate聊了会儿就以洗澡为由,回到车库。浩然安静地坐在电脑前,见钱雨亢奋劲儿还没过就起身让出电脑给他上网,又想钱雨一会儿累了总要睡的,就把自己床留给钱雨,自己靠在一旁床垫上。
  钱雨打着饱嗝在网上搜寻信息,边搜索边想来奥克兰第一丰功伟绩应该先把旅游签证转成长期签证,就问:“那你们平时都找什么工作?”
  “一般餐馆端盘子比较好找,不过本人在超市做过几天搬货架子的。”
  被浩然胡乱打击一通后,钱雨有些失望,便想自己只剩读书这条路了,就手脚忙乱搜索奥克兰各大学简介。
  忽然钱雨又有些愁了,读书是好,可昂贵学费在哪儿呢,要不缺钱在国内就直接办留学出来了。回头看眼浩然还靠那垫子上看杂志,心想自己不像浩然小两岁可以伸手跟家里要钱,这次出来前,自己是跟父母发了“独立宣言”的。
  他注意到QQ上一个叫露露小人跳动几下,便点击——
  “屠夫,屠夫,你来奥克兰没?”
  “到了,到了,正忙。”
  “哦。”
  “有何奉告?”
  “本MM(美眉)心情不靓。”
  “你丫什么时候心情靓过?”
  “说得有道理,我只要一个人时候心情就不好。”
  “那你赶快找个男朋友吧。”
  “哦。”
  他转身见浩然拿条浴巾正剥牛仔裤要去洗澡,就问:“那端盘子端碗活儿上哪找?”
  “干那些?还不如去赌场!”泼完冷水,浩然拎起毛巾问,“待会你洗澡用我这浴巾成吧?”
  钱雨一边浏览《先驱报》网页招聘栏目,一边回答:“你没艾滋病就成。”
  浩然走到浴室门口回头说:“不是你有吧,要没有,怎么会这么看别人?”
  浩然洗澡时突然想起在新加坡,一年四季天气暴热,只要一出去回来就得冲洗,他一下理解洗澡为什么叫“冲凉”了。
  他从浴室出来,问起刚刚在浴室想的一个问题:“钱雨,你不是老说要去美国吗?”
  “是啊,我有TOFEL、GRE。”
  “你没雅思成绩吗?”
  “没。本来美国学校都有意带奖学金录取我了,可美国签证太难了。”
  浩然上前,看他还在为奥克兰网页增加点击率就说:
  “其实读那么多书干吗,人要实际些啊。新西兰这儿不讲文凭,很多Kiwi不过高中毕业,可人家买了好几套房子了!”说着甩甩被水打湿的秀发,“读书读多了能干吗,打算到奥大当讲师?人家可都是哈佛博士呢。”
  钱雨一时语塞,只说:“你小子也知道不少啊。”停停又忙接一句:“可是你小子我干什么你都反对,你倒说说我该干什么啊!”
  “找个洋妞结婚算了,拿身份最实际,两年就是Citizen(公民)!找个老点的,死了好继承遗产!”浩然这是个玩笑,若不是玩笑浩然何以自己不“以身试法”呢?
  浩然趁着钱雨眼珠子正在空中转悠就关了灯,补充道:“反正奥克兰是个不谈感情的地儿。”
  车库里一片漆黑,钱雨没法注意他脸上的伤感。

第25章
  原则也是人制定的,外国房东也是人
  第二天上午,浩然还在梦里就被锄草机吵醒了,他翻个身骂了句“Shit(狗屎),谁TMD(骂人是不对的)真讨厌。”就蒙住脑袋继续抱头大睡。不知多久后,浩然醒来,懵懵懂懂盯着墙角缓神,却听见客厅那边传出母鸭子般嘎嘎的笑。
  断定是被吵醒的,脾气就没那么好了,怒冲冲跳下床,裹着睡衣趿着拖鞋就来到小院里,听见他朋友钱雨不很流利的中国英语掺合在Kate鸟语般欢快英文中,隔着玻璃窗Kate正在厨房切菜,她身后锅里油烟正冉冉升起。她要干什么?她不是最看不惯中国人油锅炒菜吗?而陪伴她的牛高马大钱雨,天啊,正抱着她那年仅两岁淘气小宝贝,一只手还拖着小布条,小布条系在麦当劳公仔玩具脖子上。钱雨逗着小宝贝:“喔喔,看我们给它戴围脖了。”
  钱雨英文很好,只是掺有汉语味道。
  小宝贝被逗得咯咯傻笑。看来小宝贝被彻底征服了。的确,像她这年龄不可能懂得父母离异所带来的痛苦。这又引申出某种哲理:夫妇离异是门学问,离好了,似乎可以教育孩子以最为游戏态度面对严峻人生。
  “浩然,雨(Kate对钱雨的称呼)已经帮我把地锄了,一会儿我们帮你擦车。”
  哎哟妈呀,浩然条件反射地捂住肚子:自己的车什么时候享受过如此待遇——车这东西和人一样是有命的,车子落到浩然这等人手上就是命苦,就是等着被吸干榨干呢,车子不会张嘴说话,浩然只给它洗过一次澡,还是买来第一天心血来潮时候。也多亏新西兰雨水不含化学污染,若在中国这车子表皮早就爆裂了!
  车擦好了。浩然大吃一惊,原来一直觉得它是黑色的,现在洗净看居然是墨绿色的。看来车这东西跟朋友一样,即使最贴心最亲近的,有时也很难在你面前表里如一的。
  “你房子也要搞搞,刚刚你在睡觉,我们没打扰你。”
  烦啊,浩然想钱雨怎么招惹这母鸭子的,一句句呱呱呱叫得他脑袋都要爆裂了,就反问:“Kate,你不用上班吗?”
  “今天周六啊。”Kate把个白盘子放进碗柜快乐地说。
  盘子点击着钱雨脑里某根弦,他笑呵呵感谢Kate给他介绍的某份刷盘子工作。
  Kate腼腆地跟浩然说:“是的,你朋友上午给我做很多的事情。”又问钱雨:“啥时候面试去?”
  “吃了午饭就过去,”钱雨往锅里打个蛋说:“给Kate尝尝西红柿炒鸡蛋吧。”
  浩然看锅里升起的油烟单刀直入道:“Kate,你不说我们不能在这里生火吗?”
  “我跟她解释过了,只要把窗户打开问题不大的,我们中国人家都是这么烧菜的。”钱雨抢答。
  “真TMD(骂人是不对的)没原则。”浩然用中文默念道。
  “你说什么?”钱雨问。
  “我说这女的没原则。”
  “原则也是人制定的。”
  原则也是人制定的,外国房东也是人!
  这就解释了一切。
  浩然凝望着天花板,吐着烟圈。自从Kate打破不能在她厨房烧菜原则后,他就再不相信许多原则了。心想若非房租不算贵,自己早搬家了。现在他不在乎Kate的那些规矩了,放肆地在房间里一根根吸烟,然后把烟蒂在地板上拧碎。
  晚上Kate车开进院子,不一会儿钱雨进了房间,打开皮箱乱翻一通。匆匆又出门,临走跟浩然说:“对了,我明天开始上班,啥时候帮买个便宜车吧。”
  “包在我身上。”谁知这一包就包到几个月以后去了。
  “那我没车前得麻烦你送我一段时间了。”
  “哦,你在哪上班?”
  “NewMarket(新街)。”
  “嗬,真远。”
  一个月眨眼过去。
  钱雨英文在咖啡厅里练得越来越带Kiwi口音了。三文治、通心粉越做越地道,咖啡也越煮越有品了。钱雨大概属于鲁滨孙那号人,你就是把他扔孤岛上他也能靠吃野菜活下来。不过谁都需要帮助,即便这份咖啡店工作,钱雨也不得不拜Kate所赐,是Kate做的推介,还担着担保人大任。
  钱雨车始终没买,并非浩然不奉陪,是钱雨一直忙着打工赚钱,浩然无怨无悔担起每天接送重任。
  “你赚那几个钱还不够我加油呢。”浩然会偶尔牢骚。
  “好了,给你加油。”钱雨把绿花花两张塑料币塞到浩然手。
  “我不是那意思,只是觉得你一大男人干咖啡厅,每天系个围裙上班特像小丑。”
  “那怎么办,我总得去接触人,总得去赚些钱啊。放心吧,我总有一天不再做这个的。”钱雨略带自信地笑道。
  每次钱雨要请浩然吃东西,浩然都说就你那点薪水呀,然后从包里掏出盒烟来:“还不够买包烟呢。”
  可是,他这天居然对钱雨说:“要不你请我麦当劳吃个汉堡。”
  “你不是最讨厌垃圾食品吗?”
  “饥不择食你懂吗?”
  市中心麦当劳白色日光灯照着每个人,宛如白昼。浩然大口大口啃着冒热气鸡腿汉堡。他一直觉得这垃圾食品就是他无奈的生活,因为自己日子就是与这垃圾食品为伴的。他目光移至麦当劳外皇后大街,那花坛边总是坐着几个花枝招展的姑娘,他的黑Prelude一次次经过那儿,车上一首首回放着中文歌,他就是一口口吃这垃圾食品长大的。
  对了,他差点忘了他Prelude可是墨绿色的呢。
  浩然注视着对面体重目测100公斤以上却大啃汉堡两个白种女孩。
  谁能说清快餐时代究竟是人类的喜剧还是悲剧。无论快餐时代如何,却无可否认它是跟汽车、轮船,甚至大规模杀伤性武器,一起来到这世界的。这些东西对于人类也可能是一些慢性毒药,可即使像原子弹这样残杀广岛、长崎无辜民众的坏东西,你也不能说它的发明就是人类的退步!
  他目光转向那几个从花坛边走进麦当劳的姑娘。日光灯打在她们脸上、眼影上和唇彩上。他注意到她们穿的是做工粗糙一次性晚礼服。是那种二手店里买来的,比一个汉堡贵不了多少的,像避孕套一样用了便会扔进垃圾箱的晚礼服。
  所谓快餐时代,就是不再会有一个并不富裕姑娘,会伫立商店橱窗前注视那昂贵晚礼服,而后花掉一年积蓄把它买下来。
  快餐时代就是商店再也不出售砖头一样结实大哥大了。
  快餐时代就是不断更新换代的手提电脑。
  快餐时代就是人们面对爱情再也不好意思提什么忠贞。
  是人们变得聪明了,还是自己就像星外来客无法适应到处都是畅销的汉堡和廉价赝品?
  长头披散下来,完全遮住视野,可灯光透视着他灵魂。对面几个女人一直在注视着他。有一男人嫉妒着她们对他的注视。
  钱雨一边发着短消息,一边问他:“你见过网友吗?”
  “上辈子见过,不过你若是不怕见恐龙的话。”浩然吸口可乐,觉得淡而无味,“我是金刚不坏之身。你要见,把她叫到麦当劳来,这儿灯光强,能让各种妖魔鬼怪都现身啦。”说完捋把头发,哈哈一笑靠在椅子上。
  “改天吧,人家今天有事。”钱雨瞥眼浩然,“这个女孩是我在国内就认识的,我想问问她学校的事情。”

第26章
  她一直都是望着生活这盏天平的两端,毫无意义地为高的一边加砝码
  6月份的期末考试,久经国内考试沙场的果果视它小菜一碟。但战术上还是非常重视的,每天猫在图书馆温课,哪怕仅仅为了NZQA(新西兰学历认证部门)颁发成绩单上清一色的A、A+或A-。
  果果也是比尔·盖茨一样绝顶聪明的人儿。比尔·盖茨若不是发现软件市场潜力巨大想必不会早早退学。果果与比尔,区别只在于比尔发现了施展才干的用武之地,果果没有发现而已。不过,一个人不知道该做什么的时候,把工夫花在学习上,当属明智选择,这不但会使自己摆脱无聊,就是日后想起来也不会心怀愧疚。
  她顺着窗户望望学校大门口竖立的校牌,从某种意义上说,大学的存在,只是为那些没有看见前途却心怀远大抱负的人提供个镀金平台。
  “果果,你成绩真好,不过你下学期真的要转奥大了吗?”
  “是的,我已经决定了,我爸爸妈妈也希望我去奥大。”她说这话时有些犹豫。一个人不管看去多成熟,说话时总喜欢搬出父母,至少说明稚气未脱。
  “你以前在国内成绩也一定不错吧?”
  “家里一直叫我考清华、北大的,那压力确实有点大,我自己觉得北外就行了。”
  “已经很不错了,你看新西兰留学有几个学习好的。这么多人,刚来有几个进了北院的,不都留南院学语言呢。真是害人啊,招这么多学生,就把他们塞进语言学校,政府成天怪留学生不读书,你看这大环境,怎么读这个书啊?”
  女孩凑近果果说:“你真的超快啊,你IELTS(雅思)多少?”
  “6.5。”
  “好了我不和你说了,我要去WC(洗手间)了,然后去上课,对了,你商法怎么学的?给我补补课吧。”
  “好吧,你到时候给我电话,如果我有空的话。”
  果果看着女孩消失在楼道尽头,刺眼阳光正顺着窗玻璃悄悄射进图书馆,刺痛她的眼睛。图书馆熙熙攘攘的,简直跟跳蚤市场没什么两样。还有那奥克兰马路,留学生和移民多了,也不如刚来时干净了。
  果果回望一眼周遭闷头看书的人们,想着刚才那位同学说的话,真是典型中国人思维:留学就要像留学样子,读书就要皓首穷经……果果也说不清这到底对不对。可那扇摆动的大门仿佛也在说:“你是优秀的。”
  她优秀,她还是她父母——那个破碎家庭唯一值得骄傲的造物呢。有时候值得骄傲也好,被爱也好,可能仅仅因为上帝某种赐予,如品质,如美貌。它们来得容易,不需要付出努力,所以往往遭人嫉妒。一个人通过努力获得的,别人是不会嫉妒的……
  “果果!”思维突然被打断。露露像一只小黑喜鹊朝她飞过来。无论是黑喜鹊白喜鹊,只要是喜鹊就是来报喜的。
  “果果,我交男朋友了。”
  “啊?”果果有些震撼。这几个女孩,Jane有男朋友在先且不说,Water、Rain、露露和自己,四个女孩里,即使内向如Rain先找男朋友她都相信,可露露看去永远跟个长不大孩子似的,怎么偏是她这小东西先交了男朋友呢?
  听露露讲交男朋友经历,前面的惊讶可是小巫见大巫了。
  露露无法忍受每分钟闲暇不上网。这根上网线金贵,却偏要招惹它:她溜进厨房找吃的东西,一脚绊在电话线上,肚子填饱了,电话线却像小鸟脖子给扭断了。露露不能上网,就像鱼离开水,连呼吸都困难。露露穿好衣服要出去买电话线,马天拨通她不用电话线的手机。
  这不是猪头第一次对美女伸出咸猪手了。
  猪头马天长一副缺心眼似“埋汰”相,通过Water认识露露后,这厮深知自身缺陷,并不一味死缠烂打而是尽量智取。猪头没有钱,家里寄来学费都被他抛进赌场,用朋友账号贷款买了部车,认识出手阔绰的露露,便暗暗撒下一张网,一心网住那条美丽的小黑鱼。
  猪头相信好事多磨,某天露露心情大好去上学,第一节下课,正和Jane研究罗素帅不帅,猪头派一帅哥前来传话,约露露午餐时间校园外麦当劳见。
  露露以为要请她吃汉堡就跑了去,却见马天倚车而立,见露露来了就走过来,一脸郑重甩了句:“我看上你了,你看着办吧!”就开上车一个甩尾走了。露露留下来,一个人坐在麦当劳啃那难以下咽的汉堡,汉堡越是难吃,越觉得那厮可爱——把认识他至今影片脑海里回放一遍,也相信自己确是爱上那厮了。而那厮并不如自己所言那般等着露露看着办,从那日起,电话就未断过。马天也怕到手鱼儿又掉了啊。而那天已经半夜三更了,马天电话更是来得早不如来得巧。
  露露接起手机,对方雄厚声音第一句是:“今天忙啥啦?”
  露露马上委屈如洪水般倾泻而出。
  马天一听,马上乘风直上说:“你闷的话,接你来我家坐会吧。”
  露露上不了网什么也不愿意做。那厮就说我从赌场回来,今天手气特别不好,也不想再去,就陪你去买吧,你一女孩这么晚出来太危险了,还举出不久前加拿大中国女留学生惨死加油站为例,复述案情发展基本和露露要出门前情形类似,吓得露露膝盖都瘫软下来,连声答应。
  “你真考虑清楚了啊?”果果这会儿一脸惊诧地问。
  “是啊,我们都一起住了。”露露涨红着脸。
  说起露露和马天同居又是件有意思事。
  露露发生“煲粥”误锅事件后,在上海房东家地位如中国股票市场大熊市般一落千丈,再也不被奉为神灵了。上海人脑袋里算盘可是比PC机(私人电脑)运算速度快,哪天房子真在露露手里一把火烧了,万一法律又不给出个公正,那可要了命了,还不如一周少拿这250元租金呢。可硬赶露露走那才真是二百五呢,最好办法是先取消特殊房客待遇,一切按家规执行:比如洗澡不要超过15分钟呀,噪音不要太大呀,上网不得早于9点前呀,等等,同样适用于露露。从此,事情就像化学反应那样悄然变化。露露逐渐在他脸色中学会很小心揿动洗衣机或微波炉按钮,可一回头,上海男人正虎视眈眈盯着她。露露在语言班谈起这些破烂规矩,就连同样身为上海人的Jane也愤愤不平,劝她赶早搬家。大家都觉得露露精灵可爱,眼睛里还有一股未泯稚气,这整日嘻嘻哈哈疯疯癫癫的小开心果,哪受得了生活中如此磨难。
  马天这猪头总是在美人蒙难时出现。那天露露刚给房东刷完碗筷倒完垃圾一个人躲进房间,空荡荡主人房充满孤独寂寞,“难道在这孤岛上生活久了人都变态吗?”她唔唔唔哭出声来。
  突然手机铃声盖过她哭声,她按键接听,是马天。
  “哎,你没事哭个啥劲啊,我输2000美金都没哭成你这样呢!”
  “谁说我没事啊。”露露将原委滔滔洪水一泄而出。
  “搬家!”这生猛决定是马天替她做的,于是开始找房子啊,退押金啊——咳咳,哪那么容易,一系列事情由此而生。
  两星期过去了,上海房东说你再住一段时间吧,露露问多久,房东说住到我找到愿出250元的房客,露露突然意识到自己有多二百五了,算了,押金不要了,开始收拾东西。
  搬家那天马天过来了。“什么?不要那250元押金?”
  “是两周两个250。”露露委屈地说。
  “别说门啊,窗户都没有。”于是露露马天两个和上海夫妇摊牌了,激烈场面好像网球双打公开赛似的。难分胜负。最后马天怒气冲冲跺着Jason家楼梯,一副边下楼边把它拆了的架势。
  到楼下穿鞋时,他气呼呼往鞋架边小门猛一靠,一边把那肥头肥脑圆头皮鞋往脚上胡乱套,一边嘟囔道:“你丫,不修理你不知道我马王爷三只眼!”
  真是好话不出门,坏话天上飞,马天这话不禁让楼上上海房东感到震撼,身后车库那扇门也“砰”地开了。
  一间阴森昏暗小屋立刻暴露光天化日之下。
  露露胆怯地拉起马天衣角,广东小房客Jacky那苍白恐怖的脸,鬼一样出现他们面前。
  “喂,老兄,你想摔死你大爷啊。”马天气急败坏地说。
  “是啊,你要吓死我啊。”露露仗势补充道。
  “马天大哥,你什么时候来修理Jason,通知我一起吧,以后跟你混了。”
  “Jacky你怎么大黑天也不开灯。”露露追根到底。
  “我怎么没开灯了,我恨不得一天24小时给他开着,只是我估计Jason给装的灯泡连20瓦都不到。”露露把脑袋伸进车库看眼那奄奄一息小灯泡忍不住扑哧一笑。
  “可怜吧,我想搬家也不是一天两天了,就是怕押金退不出来,这回有你老,我们一起跟他干了。”
  “咱们给他来个软硬兼施,搞不死Jason誓不罢休。”马天一边甩着一脑袋破布条子一边眼睛眯成一条缝高声叫嚷着,“哈,我们就两周房钱大不了不要了,他房在、车在、人在,看谁怕谁!”
  马天和Jacky称兄道弟一番,胸有成竹地上了露露甲壳虫。露露倒车时,突然听到玻璃窗咯咯响,以为车子刮到哪根树杈,谁知是马天以超高速度把副驾驶座玻璃窗摇下来。
  上海房东的老婆——上海女房东堆着笑脸出现在他们面前。
  “露露,本来打算两周后把押金退你,不过看你这么急,你还是先拿着好了,你住这时大家是朋友,你走了大家也是朋友,别为几个钱闹得不开心啊,你说是不是,奥克兰这么小,大家何必乌眼鸡似的嘛!”上海女房东一边努力补充笑容,一边听马天耸着肩膀故意怪声怪调哼着歌。
  露露很容易被“真诚”蒙惑,两只小手乖乖伸出去像接栗子一样去接那塑料钱了,马天猪蹄拦腰截住,粗鲁地一把夺过上海女人手里塑料钱,凶凶地威胁道:“Jacky那两周押金你老人家打算什么时候给?!”
  “啊?Jacky和我们的事我找他谈。”
  “不成,他已经是我小弟了,他的事就是本爷的事,你不还他钱就是不给本爷面子!”
  上海女人欺负露露时哪想到这娇小女娃背后竟有这么一脸横肉男人,连忙说:“啊,好吧,那我马上给他。……唉,我怎这么倒霉把房子租给你们这些留学生啊!”
  大功告成露露就和马天同居了。
  “过段时间我买房子,一起住好吗?”露露冲着低头看砖头课本果果说。
  “到时候再说吧!”无论什么事,果果都喜欢拖一拖再定,生活中她力求做那种谁都不得罪的女孩——迄今为止,她一直都是望着生活这盏天平的两端,毫无意义地为高的一端加砝码,这会儿她明知不是因为和Vicki相处愉快而不肯搬家,她不肯搬家显然也有Dillon的原因,可她却不愿承认。
  露露和她不一样,露露虽然人生得小小的,可自从爱上马天,就毫不犹豫选择了马天,即使他其貌不扬,即使果果为马天考试作弊把马天说得面目可憎,可那又怎么样呢?恋爱毕竟是自己的事,露露认为既然马天有本事让自己郁闷生活有了起色,那他就有本事为她带来幸福!
 

第27章
  他时常想若是就此不玩车了,省下那么多时间又能做什么有意义事情呢
  浩然去NewMarket(新街)接钱雨下班,下午没事闲着也是闲着就早到一会儿,进咖啡店跟钱雨打声招呼,就到店外边车上等钱雨。
  坐进车里,习惯性把座背向后一靠,戴上黑色墨镜遮太阳,摇下车窗,呼吸着新鲜空气,想小睡一会儿,可睡觉这玩艺和爱情如出一辙,你越是想它来,它越是远离你而去。他悟出这一真理时,抬头看眼太阳,虽然戴着遮阳镜,还是觉得太阳过分刺眼,就把头转向马路对面,朝那边一漂亮女孩看了几眼,却隐约觉得那时髦美眉一直对着自己笑。
  戴着墨镜胆也大起来,很轻浮地朝人家望个不停,这倒好,那女孩竟然径直朝他走来。他反应过来,似觉晴天一个霹雳——唔,对了,前些日子在语言学校马天不是说过,如今奥克兰女孩子见谁车喜欢就上,上车跟上床一样简单,就脸呼地红了,一时间不知所措。
  女孩到跟前果然一把拉开车门上了车。浩然天生腼腆,光天化日之下发生这等事情,他感觉那太阳多像聚光灯热辣辣照在脸上使他难堪,女孩还没怎么样呢,他先老大不好意思起来。其实有时他酷啊什么的都是硬装的,不像他帅是天生的,那么现在呢,他想还是继续硬装吧,就把眼镜戴得牢牢得不理睬人家。
  “浩然,你不认识我了?”女孩除掉墨镜,一张脸大白天隔着镜片依然是陌生的。“浩然,你奶奶的,居然不认识我了呀,快送我回家去!”女孩往身上系着安全带,大大咧咧叫道。浩然终于从她头上刘海和她口中污言秽语认出她是谁了。
  “不成啊,我还得等我朋友下班呢。”浩然显然不好意思了,轻声问道,“好久不见了,逛街来啦?”
  这时身后传来钱雨声音:“谁逛街来了?”
  浩然仰起脑袋,钱雨正站在车下,粗壮胳膊扶着后门玻璃窗,脸探向车里跟左鸣打招呼,左鸣咧着嘴巴像卡鱼刺一样“哈”了一声。不知怎地,浩然不是单独面对左鸣,反倒自在不少,本来无数次酒吧里跟她待一起他十分自在的,也许是那自在导致现在不自在吧,不过钱雨出现了,帮他恢复了自在。
  浩然转过身来,抹一把披散下头发对左鸣说:“这是我哥们钱雨,人如其名,大周末的还拼命赚钱。”刚想转过头对钱雨说“这大美女叫左鸣”,钱雨已经打开后车门坐在左鸣身边。
  “好了,耗子,现在可以送本小姐回家了吧!”
  路上浩然偷偷望眼倒车镜里左鸣,高耸胸部被安全带挤得特突出,可是个漂亮丰满美人呢。没了霓虹灯炫耀,她那股子野性也减了多半,可浩然还是挺服左鸣的,在酒吧他就知道她从不买车,可她不是有车开就是有人车接车送,呵呵,今天这差事轮到自己头上了,美人就是好,没有人忍心拒绝,也没有人忍心责怪,他想,有句歌儿怎么唱来着:“就像蝴蝶飞不过沧海……”
  一路上听钱雨跟左鸣聊起来。
  左鸣问钱雨:“你在这家咖啡厅打工?”
  “是啊,有段时间了,不过快不干了……你呢,来奥克兰多久了?”
  “快四年了。”
  “那你现在哪读书?”
  “读书?上辈子的事了。”
  左鸣疲倦地打着个哈欠,掏出根香烟,朝钱雨借火,钱雨摇头,浩然忙把车上的点烟器递过去,却听左鸣接着说:“我高中毕业就不读了,现就在你们那家店转过去那条街的Lippy打工。咱们是邻居!”
  “是啊,熟人,邻居。”只见钱雨脸上露出了茄子式笑容。
  浩然看左鸣叼烟卷的样子,突然想起刚结识她那天,她倒着烟盒朝他要烟的样子,心想虽然认识那么长时间,也觉得她有趣,总跟她一起喝酒,但对她在Lippy打工却毫不知晓,就像她这张脸白天看很陌生一样,对她的了解仿佛只在酒吧里,而她真正生活也许在酒吧外吧。男人总是这样具有好奇心。
  车子在左鸣指挥下驶进左鸣家小院,浩然望眼这栋雪白房子,和新西兰其他房子并没什么两样,男房东正翘着屁股在院子里种菜,见左鸣被两大男孩送回来,见怪不怪地咧咧嘴低下头继续自己的营生。
  “估计洋人看咱华人都是怪物吧,居然在院子种菜的?”浩然想。
  突然听钱雨在后面问左鸣:“你手机多少?”
  左鸣响亮地把号码报给他。
  “下次有机会出去玩叫你。”
  回家路上钱雨一直纳闷浩然怎么不说话。
  浩然一直在想,若是人生重来能让他再见果果,他再也不会眼睁睁看着幸福溜走。
  时光飞逝,浩然每天照样打游戏、玩车,偶尔送钱雨上班后跑MIT逛一圈,可却再没见到果果,果果在脑海似乎逐渐模糊了。钱雨也不知在搞什么,有时去接他,浩然都上高速了,突然一个电话:“浩然,你今天不用接我了,我有事,晚上有人送我回家。”浩然就这么被他害惨了,下了高速口掉头回家少说半个小时啊。
  钱雨有时半夜回来,浩然躺在床还没睡去,根据Turbo(涡轮增压器)响声不一样,他听得出每次送钱雨回来都不是同一部车子。真怀疑他是不是穷疯了兼职做鸭了,可每次听到钱雨下车后,车子一脚油门下去飞一样驶去感觉又像是同一个人开的车,就想钱雨是不是被哪个富婆给包了。直到有一天躺在钱雨那张床垫上,望着头顶上五星红旗听到门外一个熟悉的女声说:“你和浩然两个人住车库啊,挺浪漫的嘛。”可又想不起那女声是谁,起身朝外面张望,只见钱雨拉开车库玻璃门进来,车子已一道紫光绝尘而去。
  有天,浩然醒来,见钱雨坐轮胎上愁眉不展,便问:“咋了?”
  “店里装修,老板叫我这几天不要去了。”
  “早说啊,早说我多睡会儿。”浩然又跳回床躺下去,头发十分自然地遮住眼睛,接着连被子都蒙了上去。
  “我也是刚接到电话的,早上没叫你。”
  墙上闹钟滴答一下,正午12点了。浩然想起什么似的猛地从床上跳起来:“我在你打工地方发现一家特好吃韩国烧烤店,走,咱们去那吃吧。”一边从地上拾起件MOOKT恤套在头上。
  钱雨双臂靠在脑后愁眉不展地说:“不去了,都快吃不上饭了。”说着眼睛朝落地窗外院里边收衣服边朝这么望过来的Kate强挤出笑容。浩然注意到他低下头去喃喃道:“这年头给人家打工咋也不如自己干啊。”
  这话浩然同意。其实无论什么样工种和职位,男人面对上司感觉都永远像女人面对爱情感觉一样——没有安全感。
  “好了,我请你。”浩然用系完纽扣手拍拍钱雨肩膀说,“完了我带你去玩飙车。散散心,你打那么长时间工该放松放松了,你看我!”说完故意把他那鸡爪子在空中挥舞着。
  飙车能散心?钱雨还是头一次听说,脸上不禁露出茄子式微笑,不过他想了一下,便点头答应了。
  坐在繁华程度仅次于QueenStreet(皇后大街)的NewMarket(新街)上一家韩国烤肉店里,钱雨听着浩然向他宣布飙车计划,禁不住摇头,期间又低头给谁发些短信。浩然兴致勃勃不见钱雨反馈,便开始郁闷,干脆低头大吃。他不是一定要飙车,只是觉得钱雨丢了工作郁闷,想带他散散心,谁知道他不领情也不给面子,这人脑袋好像木鱼,不知一天想什么,好像对年轻人喜欢的一切都不感兴趣。那天他们开车经过红灯区,浩然指着一座造型优美的白房子对钱雨打趣说:“这是红灯区,和美国白宫一样叫WhiteHouse(白宫)的哟。”转头来看钱雨,钱雨脸上一片漠然。一会儿车子穿过QueenStreet(皇后大街)到DownTown时,又介绍说:“这是DFS免税店,奥克兰楼层最多的商店了。”钱雨还是点点头而已,TMD真够酷的,我一天尽唱独角戏了。浩然想着,不禁说出声来。
  “浩然,你说什么呢?”
  “没说什么啊?”浩然抬头,见钱雨正在剔牙,问:“吃饱了吗?”
  “吃饱了呀。”
  “那飙车啥时候开始?”
  “早着呢!”
  浩然不禁有些诧异,怀疑刚刚心里骂钱雨是不是被他听见了。
  “既然吃饱了,先去逛服装店吧。”这突如其来提议让浩然差点没把肚里烤肉喷射出来:“没想到你也喜欢逛街!”浩然太诧异了,心想两个雄性稀有动物怎么就这么碰上了。
  浩然被钱雨拉到一家时髦服装店,朝里一探脑袋,不禁恍然大悟:一白脸韩国女孩正对镜子一圈圈照,一额前飘刘海儿操流利英文热情朝对方夸赞衣服多么得体的女孩抬起头。谁?就是白天看见总叫他不自在那张脸,不过今天不自在感觉很快被女孩热情给冲洗了。左鸣走到他们身边打趣地问:“浩然,怎么,来买裙子的?”
  浩然直接趴到墙上,等缓过神来,见左鸣龇牙笑着对钱雨说:“你说今天要飙车?”
  浩然壁虎一样趴在墙上听钱雨左鸣一问一答,联想起前几天钱雨晚归让人猜疑的情景。嗬,看不出啊,这么快就跟美女有一腿了!浩然一边想着身子就往下滑,等快滑到地上了,突然想不行,就这么摔死了也太冤枉,就从墙上爬起来喝道:“左鸣,原来雨哥是要叫你去捣乱的,好吧,你几点下班?”
  钱雨笑着回答道:“6点吧,是吧?”
  左鸣略带惊诧地点点头。
  “那我们一会儿给你电话吧,6点在BP加油站对面停车场等你吧。”钱雨抢答道。
  夕阳终于在Howick小区远方连绵山脉后隐去面庞。
  Howick是奥克兰东面一个小区。奥克兰东区属于后开发区,来自中国大陆、香港等地新移民很多把家安在这儿,因此这里成了Meadowlands之类华人餐馆聚集区。而许多华人选择在此安家,是为了把孩子送进附近Macleans这所奥克兰一流高中读书。华人重视子女教育在奥克兰是有名的。
  Howick属于高尚居住区,新币一二百万以上房子比比皆是,可这里盗案也猖獗。在新西兰,连狗咬伤一女孩鼻子都成为举国震惊新闻,发生在Howick盗案自然很快妇孺皆知。华人圈子小,张三家里发生冰箱东西被偷吃的事儿,住在奥克兰另一边李四很快就会知道,传播速度比骤变天气来得还快——据说奥克兰之大,西边倾盆大雨,东边半个钟以后兴许才有雨点过来,正是“东边日出西边雨,道是无晴却有晴”。
  活动在东区的警察也多,除了维护治安,就是对付违章驾车的。新西兰警察不分交警、匪警和其他什么警的,只要穿制服开警车就是警察,是警察就什么事都管。热衷飙车学生一见警察便逃之夭夭,防不胜防是那不穿警服不开警车的便衣警察。
  警察追捕中国留学生飙车热情高涨,热衷飙车的留学生就在车上装个反测速雷达,老远有警车或者Howick那带警味拍超速摄像头,这家什就自动闪灯警告你放慢速度,有留学生美其名曰:抓警察的。现代司法讲无罪推定,法无禁止不为罪,对这“抓警察的”的家什,既然国家没来得及立法禁绝,警察叔叔也只能徒唤奈何。
  一直不明白为什么许多男孩喜欢飙车?可能是新西兰车多,二手车市场发达,车子便宜且高速公路多适合开快车(连高速限速下限也比国内高),更可能是人到国外茫茫然不知所措,而男孩不像女孩那样耐受得孤独和寂寞,便为年轻的心渴求激情渴求速度寻找寄托,飙车,由此顺理成章为一种时尚——尽管带着对现实的一点点逃避,尽管以远离父母可以自由放任为条件。
  今天在Howick一个宽阔操场上,停了几十部奇形怪状准备参加某网上论坛组织飙车活动的跑车,哦,什么珍珠白、玫瑰红、翡翠绿、紫罗兰、荧光黄、宝蓝、墨绿,色色俱全,颜色最牛逼莫过一部车顶白、车头紫、车尾绿,黑轮胎套着银色合金轮,改装得连牌子都看不清楚的两门跑车。它的主人是个瘦得跟骷髅一样的小留学生。这些车子不但有跑得快的EvoluationSubaru、SkylineGtr、WRXSTI、RX7,还有流线型的FTO、长得像条扁鱼的GTO、双座ToyotaMR2,真是好一副汽车博览会气派。每辆车子旁大多站有长发飘飘女孩,活生生一副香车美女图。
  昏暗路灯下是黑压压熙熙攘攘人群,有点像万圣节洋人节日派对。只听一黄毛扯着脖子问一戴耳坠的男生:“那你说我到底换个排气管好啊还是加消声器好啊?现在老郁闷了,成天被警察逮,见了警察就跟老鼠见猫似的。”
  “我看你啊,干脆别开算了,嘻嘻。”戴耳坠男孩眯着眼睛吐烟圈,“不过我听说有一种可以在排气管里加个什么东西的,驾驶室里设个开关,一拉就没声音了,再拉又有声音了,可以互换的,你换那个挺好的。”耳坠一边说一边朝自己车里比划着。
  “是吗?怎么弄呀?”黄毛兴奋得好像长夜里看到曙光。
  “我朋友EVO6就改那样的了,我觉得挺好的,但没问他是怎么弄的。”
  黄毛直接做个动作,表示晕死。
  一阵微风袭来,许多小脑袋都不约而同缓缓转过来,只见一部十分普通头顶尖灯黑Prelude驶进操场,小脑袋们望了望,大概没觉得有什么稀奇,便又都转回去,继续神聊。黑Prelude平缓地插进一部黄色SkylineGtr和一部白色Evoluation之间空位里,动作熟稔地好像在制作夹心饼。车门“卡”地开了,车上跳下黑发美女,驾驶座位又钻出个黄头发身材高挑相貌清秀男孩,最后一牛高马大男孩动作利落地从后面那扇没关好的门里钻出来。
  “浩然,这就是你说的一周一次的BoyRace(男孩赛车)?”
  “管他是啥,反正是飙车啦。”
  “哦,人真多,有广州的感觉,感觉好亲切啊。”左鸣笑眯眯双手揖在胸前做祈祷状。
  “这些人大都是论坛上那个车友俱乐部的。”浩然说完向后捋几下头发。
  “咋了?”
  “我看见那个傻逼了。”
  浩然指着那瘦骨嶙峋靠在那车顶白车头紫车尾绿改装得一塌糊涂两门跑车上跟鬼一样的男孩说:“上次这傻逼高速上开摩托车被一货车撞了,腿还没好的,又来飙了。”话未说完,左鸣就咯咯乐了。
  一问一答间,许多个脑袋又“刷”地转向他们。不过从那鬼一样男孩诡异笑容中就能看出,他们显然并没听清他们说了什么。
  就有许多男孩想:他俩究竟在哪泡到这么个大美女啊?
  女孩想:啊,这女子了得,居然拉俩帅哥来陪飙车哟。
  两个站一起女孩,其中一个突然对另一个说:“哎,快看这女孩长得像全智贤呢!”
  左鸣心想:瞎扯淡,我哪像全智贤咧?
  “嗯,是有点像,不过比全智贤要胖些,腿倒挺长的。”
  左鸣心想:哼,我这是丰满,小屁孩,智商还停留在我几年前水平呢。
  车子好比女人,女人聚集一起,大家注意最惹眼的,车子聚集一起,大家只对最扎眼的品头论足。今天这个比较低级、非正规飙车爱好者的聚会,场上好车不多,区区几十部,大家眼睛都溜向那几部色泽艳丽的Skylinegtr、Supra。飙车,被警察抓事小,弄不好还有丧命危险,可你看一个个那欢势劲儿,真像吞服了兴奋剂呢。浩然更是兴奋得两眼通红,手舞足蹈……
  许多男孩开带Turbo车长了就想玩Vtec,开长了Vtec又想玩Turbo,对车子的欲望无止无休,有了钱就换车,就跟中国暴发户有钱就换老婆一样,不过浩然还属于爱车有度的,车破不换不说,就是飙车也不做所谓挑战极限高难动作。他一直觉得20世纪80年代的人蛮可怜的,他常想,若是不玩车,剩下那么多时间我又能做什么呢?
  飙车开始是几十分钟之后。
  远山黑幽幽缠绵着,操场对面几座小屋里点着温馨灯火。只听一阵“哄哄”Turbo声,粗壮排气管排出浓浓尾气,低音炮震耳欲聋,然后是“噌”地一声,一排闪亮合金轮消失在夜色朦胧中,又一辆红色RX7紧跟上去,用钱雨的话说是去抢棺材板子了。
  这个时候居然还有个人反应迟钝地叫道:“靠,开始了啊?”
  “嗦,走吧!”
  几个女孩钻进各自男孩的车子,然后就是车子“噌噌”的,酒红色、宝蓝色、墨绿色、乳白色……像一条条彩带在昏暗夜色中扬长而去。
  “靠!浩然,追!”左鸣指着部大灯小灯萤黄色的Skylinegtr,浩然瞪大了眼睛,这无异于叫浩然开着飞机追火箭啊。
  不过浩然居然右手一个打盘,屁股一扭,一脚油门,Prelude嗖地冲出操场,有什么啊,年轻人就要有股冲劲,就要相信一些皆有可能,就要相信乌龟和白兔赛跑乌龟准赢。
  “哎,浩然,快啊,超过他!”左鸣站起身来,宛如瀑布般轻柔黑发在月光下狂舞。
  其实她不懂什么飙车,别说职业赛车手开的卡丁、方程式赛车了,就连浩然张口闭口甩尾、马力、前驱、后驱的她都一知半解,可这并不妨碍她和他们一样领略那变速表高速运转车子疾驰公路所带来澎湃激情,她此时正闭上眼睛享受这激情,她只觉得这激情是属于青春的,而她恰如飙车一样常常失控于青春。
  车子疾驰,在车子冲击逆风猛烈吹拂下,她突然觉得清醒些,她睁开眼睛,一低头正好看见浩然。此时他龇着牙,双手抱紧方向盘,不知怎的,她突然有些羡慕他,虽然他看上去没有她逍遥——站在车里面,身子伸出天窗,黑头发任风飘舞,她感觉他对飙车这游戏的投入是真实的、纯粹的、幸福的,不像她仿佛一切欢娱后面都拖着忧愁、烦恼甚至痛苦的尾巴。
  “我靠,有警察!”钱雨瞧眼后视镜挑起两根粗壮眉毛说。后面几百米一部顶着红蓝相间鸡冠警车正徐徐逼来,跟前方月亮正朝他们逼近一样,同时,警铃声也随之大作。
  只见前头那部大灯小灯萤黄色Skylinegtr关键时刻绝尘而去,像一把亮剑拖着闪亮尾巴消失在Howick那条笔直而宽阔马路上。
  “浩然你不要被警察抓到啊,抓住可太屎啦!”左鸣叫嚷道,“那可比大便还要屎啊!”她绝对不是那种会给别人做替罪羊的女孩。
  “大便本来就是屎!”浩然虽然嘴上还顾得嬉皮,心里却越来越慌,便一脚油门下去心想怎么死都是死。
  “总之——不可以!”左鸣发号施令。
  钱雨注意到转速表一下蹿到180,太危险了,他已经毛骨悚然说不出话来。
  “我没驾照,抓到了带三人就1000多!”浩然说。
  “换钱雨吧!”
  “来不及啦!”
  是的,是来不及了,眼前已经“刷”地一下全黑了,这回挂了,钱雨想,嗨,什么车到山前必有路,有路必有××车,扯淡!有机会活着的话还是自己买车吧,毕竟把命捏自己手里就算死也要舒坦些呀。
  头顶红蓝相间鸡冠警车从那条马路上呼啸而过。
  久久地,天上有只蓝色小精灵听见一个女孩子高调的声音:“浩然,你这招厉害!”
  “你以为我想啊,我水箱开了。”浩然神情尴尬地回答,不过浩然尴尬神情十分好看。
  三个小人缓缓地从路边草丛中升起。
  “哈,那你也够牛了。”
  “牛?还有更牛的呢,”浩然一边用手捋了把头发,一边神情激动利用着未尽亢奋伸出手来比划着,月光打在他突显前额上闪闪发光,“我朋友马天那天酒后驾车被拦下来后,等着警察给他开罚单,这时啊……”浩然顿了顿。
  “另一部车‘嗖’地从他们旁边呼啸而过……”浩然做了个蛇形动作。
  “这时警察一转身,马天以为警察要追那部车呢,他上车就逃,逃啊逃,一直逃回家,”浩然跨过前面一堆草皮说。
  “你说怎么着。”浩然露出一排白牙。
  “他刚一停车,身后有部小车突然下来个警察走到他面前说:‘你这车马力不成啊,我开着追了半天都没追过警车。’呵呵,马天抬头一看,警灯正在自己脑袋上转悠呢。你说逗不逗,啊哈哈……”
  “嘎嘎嘎……”浩然三人笑声划破奥克兰寂寥夜空。
  “不管怎么说也逃过一劫啊,你说是不是钱雨?”左鸣望了眼停靠在草丛那辆黑色性感Prelude,突然大大咧咧地转向钱雨问道。
  昏暗月光下,钱雨沉默不语,咧着嘴,嘴形又像只畸形茄子。
  “的确是这样,不过,你啥时候能放开我的手啊?”他突然说道,“或者你至少可以轻点抓它,看不出小姑娘劲还挺大的。”

第28章
  其实每个人都好像月亮,都有不为人知的阴暗面
  钱雨决心买车。
  “你要买什么样的?”浩然每次都问。
  “能当工具就成。”钱雨说。车子在新西兰这地广人稀、公共交通不发达地方,比在纽约、伦敦、北京、上海重要得多。钱雨知道,买车越快越好,有了车才算有了双脚啊。
  “好吧,哪个周六陪你去CarFair(车市)转转吧。”浩然一边脱袜子一边说,可说归说,到了周六,不睡过CarFair(车市)打烊他是拖出去吊在树上打都打不醒的。
  “算了,下周六不用你陪我去了,Kate说叫几个朋友陪我去。”钱雨气愤地说。
  “Kate?Kate是你什么人啊,什么都管?”浩然一边打趣一边抚弄头顶上五星红旗。几年前国庆节回国到处都挂国旗,他半夜从一家小店门口顺手借一面带过来,既然带出国当然不用还了,只可惜搬进车库后国旗高挂兼作窗帘,现在它在头顶上正骄傲地飞舞呢。见钱雨不回话,知道他真的不高兴了,就一下从床上跳起,把印着黑骷髅的白衬衫穿在身上对钱雨说:“咱们今天去添些被褥吧。”
  天气虽然转凉了,可俩大男人出去买被褥,还是挺逗的。浩然开着Prelude缓缓驶进BotanyTown,指指那座小城似购物广场,俨然一副主人姿态:“我来那年,Botany这地方还没个人烟呢,所以现在有时候也能接受新西兰了,觉得它地广人稀挺好的。”不过强调一样东西好,至少说明它有不好一面,否则说它干吗呢。
  钱雨没理解他意思,说:“我一直觉得这儿好,有钱了,过这样生活有什么不好?”
  浩然尽量中庸些,说:“可是没人气呀。都说老外见人热情,你说他走半天路不见个人影,好不容易见了当然激动万分你说是不是?”
  车子在靠近商场停车位停下。浩然常说自己最招女孩儿地方就是逛街,就跟GCD当年闹革命从不嫌苦不喊累似的,咱逛街就是有耐性,一不留神还能逛趴几个女孩的,可这会儿,买了两个枕头,走到专卖家居用品的Briscoes门口,烟瘾却上来了。烟并不是坏东西,可人甘做烟奴隶,烟就成了祸害。浩然找了个借口说:“你去吧,陪个大男人买床上用品成何体统,我在车里等你吧。”就将几张塑料币塞进了钱雨手。
  钱雨纳闷,出来可是浩然张罗的呀。也不管那么多,接了塑料币,自个进去了。
  浩然猴急地点上烟,坐在车里等钱雨。这部Prelude陪浩然度过多少日夜载过浩然多少喜怒哀乐啊,可浩然却把它抽烟当烟缸,累了当靠背、Piha看日出当床睡,车瘾上来一脚油门踩下去瞎飙一通,至于卫生呀,清洁呀,对不起,本爷不伺候,所以车里满是啤酒瓶子、饮料罐子、破纸片子——上次语言班一女同学吵闹着要坐他车出去玩,刚一上来就一声惨叫:“啊?香肠啊!”浩然转过头以为身后马天又把人家姑娘怎么了,可一看女孩从屁股底下抠出自己两星期前从超市买的油腻腻香肠时,不禁扑哧笑出声来。却幸灾乐祸:谁叫你逮谁上谁车,这下虾米了吧。马天倒是毫无忌讳趁机诋毁他:“哎呀,有什么啊,他车上你没看见避孕套就不错了!”
  这会他想起这搞笑事,还禁不住想乐。他把半瓶被太阳晒变质的Heineken偷偷塞向车子底下水泥地,做这特给中国人丢脸动作时,眼睛一直朝四周巡视着,生怕被别人看见——好像没人看见就等于没做过,就一点不丢人一样。
  他眼睛扫过天幕,投向金碧辉煌的Swarovski水晶店,倏忽间在那儿牢牢钉住,手里那瓶变质啤酒差点没溅到那刚买来的枕头上。这叫什么?叫呆了,痴了,目不转睛了!在水晶店独特的光线下,他看见一个苗条的中国女孩正低眉细眼盯着展柜里的水晶制品,女孩那副世界与我无关的神情,那天使般清秀美丽……随着展柜的旋转,女孩也像Swarovski的标志——天鹅般光亮舒展,流动着亦真亦幻色彩。
  浩然张大了嘴巴。他并不是花痴,可怎么会如迷如醉?
  “浩然,你搞什么啊,车也不锁!”
  浩然重温了飞机场英语字典重击肩膀感受,这会确认一下,凶器乃钱雨拳头。
  “没什么,就抽个烟。”他说这话有点发虚。
  “怎么着也得关车门呀。呀,怎么大灯也亮着——万一没电了咋办啊,你说是不是老兄?”
  “啊?!”
  “车子没电了”,钱雨的话,深深刺激他大脑皮层某些记忆因子……
  ——果果!虽然她并未在记忆深处长久逗留,可她就像一片云,奥克兰上空那朵飘舞的云,飘来飘去飘得不见踪影,可就在他快要把她淡忘时,她又飘回来,飘到他眼前。
  她实在太神秘了。水晶店窗玻璃更为她增添无限神秘气息。她挑中一款水晶饰品托在手上观看、把玩,浩然知道她肯定会买下它。浩然突然觉得被眼前太阳黑子发出耀斑定格在那,在经历瞬间敌我交战般思想斗争后,浩然想:山不会朝自己走来,要朝拜就要勇敢朝山走去。
  “啊……”他已经听不见钱雨招呼什么,嘴里喃喃应付着,两腿勇敢前进着,当思想意识到已经走近水晶店与店里售货大妈隔窗相望时,倒是售货大妈那嬉笑臃肿的脸把他吓得缓过神来——她,真的站在那儿吗?莫非只是她的幻影,或者她本来就未出现过?他听说过“相思”这个词,一直觉得那是人类傻得不可思议的情感活动,如今他亲身体验一回,才知道相思不是傻,是比傻还傻!
  “啊啊啊……”他像大猩猩一样朝天空叫喊。果果又是什么时候离开的呢?等他懵懵懂懂进了水晶店,那朵云却飘走了。
  “浩然,你傻啦啊?”钱雨在身后叫道。
  晚饭后浩然心烦意乱,早早躺到床上。闭上眼,浩然又望见那女孩,女孩目不转睛盯着那水晶品,水晶转动,华丽的光芒一条条打在她光滑娇嫩皮肤上,牵动着浩然的心。浩然躺在床上想果果,深深思念却与某种欲望无关。其实一个男人,特别像浩然这种长得不丑也不穷的男孩,若解决某种动物性欲望并不是难事,可是当相思超越欲望,就成了棘手难题了。他疲倦得要命,闭不住眼睛,睁开了,看见窗口泛着波纹的五星红旗,嘴巴失控冒了句:“上帝你不是在耍我吧!”
  钱雨正上网查资料,当然听不明白浩然胡言乱语。
  “你说什么?”钱雨问得无心,因此无人作答。
  钱雨无工可打,却一直没闲着。浩然下午起床时,钱雨早就忙了半天坐着Kate车子回来了。若是这时候浩然还睡着,也会被钱雨用熟稔英语跟Kate在院子里对话吵醒的。隐约感到钱雨是在忙一些新的生意。
  钱雨在新西兰第一桩生意是把浩然中文碟片拿去卖。记得那天钱雨把他柜里和地上堆着碟片凑巴一箩筐,问他:“浩然你咋这么多碟啊?”
  “是啊,都没地方搁。”浩然说完把袜子抛到空中钻进被窝。
  钱雨却在箩筐前冥思苦想:“这些都是盗版的吧……”
  “当然是盗版的,你当小爷吃饱撑的买正版做贡献啊?”他一只眼睛偷看钱雨。
  “嘻嘻,效果不错啊。”钱雨一边在电脑里试碟一边喃喃道,“《警察故事》、《我的野蛮女友》都有,不错嘛!”
  浩然烦了,装睡不理睬。
  谁知道钱雨把这些电影刻录到国内带来的空盘里,开始在新西兰留学网站打广告叫卖,几周下来,已经收益不薄,直到钱雨赚够买车钱了,才引起浩然注意。这当然不是钱雨发了,而是新西兰二手车太便宜了。虽然钱雨生意小打小闹,可人家李嘉诚不也是从塑料花生意做起的吗?据说太阳曾许愿赐福给所有勤快的人,每天太阳从天边升起,看见第一个国家是新西兰,看见第一个人,就是正在忙碌的钱雨——从太阳第一次看见他就下定决心赐福于他了。
  钱雨这会儿查资料,是准备下学期上奥大,这和一天无所事事却异常疲惫浩然形成鲜明对比。人就是这样,越忙碌越精神,越闲得无聊疲倦就越来敲你的门。在网页打开空隙电脑黑屏在昏暗灯光下闪出浩然拎着本汽车杂志萎靡不振模样——当然是浩然自己设置的,钱雨就趁网页还没跳出瞎关心了句:“你没事情吧?”
  “没事。郁闷!”浩然也刚从两人身上悟出越是无事干越疲惫的道理,就越觉沮丧。
  钱雨说:“别老郁闷,起来,出去遛个弯儿就啥都解决了。”
  浩然站起身真打算出去。
  “你确定下周六陪我买车吗?”
  “哦,确定!”估计这会儿钱雨问他银行密码他也会如实报上。
  “你还记得上次我跟你提过那个网友吗?”钱雨问道。无人作答。转身一看,浩然趿着拖鞋的一只脚已经迈出那扇透明玻璃门,就问:“浩然,你干吗去啊?”
  “你不是叫我出去遛个弯儿吗?”浩然魂不守舍地答道。
  钱雨马上说:“你啥时候变这么乖了?”
  夜深了,此花儿和彼树儿都已跌入梦乡。浩然独自走到院子里。他仰望奥克兰璀璨夜空,半边脸的月儿正悬挂空中。
  马克·吐温说过,其实每个人都好像月亮,都有不为人知的阴暗面。是呀,就说浩然吧,虽然把钱雨当成漂泊异国唯一朋友,可这并没阻挡他跟他藏有秘密——虽然女人的事对男人来说也没什么可秘密的。这就使他感到跟月儿格外亲切,惺惺相惜。突然草丛中一声蹿动,浩然一惊,旋即恢复了平静,草丛里战战兢兢走出一只小猫。浩然抱住小猫,说:“你无家可归了吗?”小猫“喵”了两声,浩然把自己心思强加于猫,说:“你也不知道自己想要什么吧?”干咳几声,又放开小猫,说:“算了,我连自己都帮不了,真的帮不了你。”拍拍小猫说:“回去吧,早点睡觉吧。”
  自打那晚起浩然便茶不思饭不想,弄得钱雨一头雾水。
  一天下午浩然不知从什么地方回来,神情恍惚趴在窗前电脑桌睡大觉,很久后钱雨推门进来就骂:“靠,你一天闲得是不是脑袋进水了?——你看我给你多少电话,我还以为你出什么事了?”
  浩然一看手机,50个未接电话全是钱雨的,方想起早上把钱雨送去办事答应这会儿去接的,结果却放了鸽子,连忙道歉。
  浩然逃避不了相思。他越是想忘记,她越是出现眼前,有时他想到她名字,居然想吐、想笑,就觉得自己真的不正常了,为推翻这个判断,就破天荒跑到学校去上课——离开MIT后他随便报了家不知名管理很烂的语言学校,却一直没去上课。这会儿他像座古希腊石像一样聚精会神听欧裔老师讲解枯燥语法,连眼睛都不眨一眨。
  一天钱雨破天荒张罗要去玛格丽特酒吧,浩然也觉得该找个人气旺的地方除除身上阴气,就二话不说带钱雨去了,路上钱雨又提起第二天看车的事:“我说你到底是行不行了?”
  浩然便说:“好吧,咱们连通宵玩到早上陪你去CarFair(车市)买车吧。”
  浩然现身在舞池里。浩然早在新加坡街舞就跳得很不错了,可自从在玛格丽特认识左鸣后一物降一物,左鸣越是拉他进舞池,他反倒越喜欢一个人坐吧台,望着那一池子卖弄风骚大龙虾,独自抽烟。
  钱雨被旁桌两个洋人邀去打台球一直没回来。浩然叫了Tui又叫冰水坐在吧台慢慢享受。一个女孩过来跟他借火又给他点了支烟,作为报答他陪她飘进舞池曼舞一曲。他甩着他那麦穗般长发,他虽然清瘦,却有宽阔肩膀性感舞姿,更有冷漠表情,没一样不使女孩对他产生渴望。可他闭上眼睛不去看她。脑子里又映显出那小人儿——果果。他想:中国那么大,他们都无法相遇,却在漂泊异国遇见了,难道这就是所谓缘?
  迪斯科来了。他比以往任何时候都更疯狂地扭动身体。他对很多东西都感到不理解,他不知道为什么把扭动身体叫跳舞,就像他不明白为什么男人插入女人叫做爱一样。许多问题他都没搞懂,记得数学老师讲什么定理时候说过,这些叫定理的东西搞不懂也没有必要搞懂的,千百年来人们都因循着一个个陈旧不变定理,你一个孩子家又何必自寻烦恼?
  “你要上哪去?”女孩拉住他。
  “上去走走。”他无精打采离开池子,拎着Tui朝楼上走去。
  他不知道为什么要摆脱跟他跳热舞的女孩,大概真如自己所说为了楼上走走,那么他为什么要楼上走走,也许就为了摆脱,可又为什么非要摆脱她呢?可能因为不喜欢她,可又为什么不喜欢她呢?所以世界上的事,有时候刨根问底是没有意义的。
  玛格丽特是个两层酒吧,底层生意火暴,楼上却颇冷清,据说楼上是寻找一夜情好地方。他对那种事情没兴趣,可他不知道为什么就朝楼上走去。
  楼梯口几个花枝招展女孩朝他笑,突然响起一个女孩子的尖叫声,浩然抬头望去,一群人正缠成一团,浩然顿感好奇,猛地拨开几个光滑滚圆肩膀进去。
  只见两个女人两只野兽般地撕咬着。无聊!浩然转身欲走,却被一个高调而熟悉声音钉住:“FuckOff(操),自己男人看不好关我×事?”
  哈哈,有趣,他转过身看个究竟,可刚一转身,一杯什么液体正好泼在脸上,他舔舔,还好,是啤酒,不是硫酸。一个女人举着一只空杯朝另一女人谩骂:“不要脸!……”
  那被骂女孩一看就是左鸣。泼酒女人眼见来势不对,先下口为强,非但不为泼浩然一脸酒道歉反连他一起骂了,直到浩然愤怒地捋起袖子,女人才落荒而逃,临走甩下句话:“等几天,我叫你这个贱人死翘翘。”
  “喂,我说你怎么把人家惹得如此深仇大恨?”浩然一屁股坐到沙发上。
  “没怎么,她非说我是他男朋友以前见的网友。”
  “那你干吗不解释?”
  “我为什么要解释?”
  “为你不被打。”
  “她打我,我还打她了呢。再说事实如此你叫我如何掩饰?”
  左鸣嘟囔着弹落衣服上毛絮突然变得跟只小猫一样朝他凑过来,浩然还没反应过来,白胳膊已经挽到他脖子上。
  浩然用力推她,不是经不起这过于暧昧动作,而是他对左鸣这种场合敢做什么从来拿不准。其实左鸣也蛮可怜的,低胸上衣无法遮掩一道血淋淋口子,估计要是划到脸上,早毁容了。女人真是挺可怕的动物,居然用破玻璃杯子往人这地方划。而左鸣这女人更可怕,胸前划这么大个口子居然还能咧嘴笑出来。
  “钱雨!”左鸣脑袋搭落浩然肩膀上,突然特大声叫道,吓得他一把推开左鸣。浩然毕竟是腼腆男孩,不像左鸣就是站在皇后大街打炮都不觉得丢人,没准还觉得特有意思呢。
  钱雨正像阿甘一样站在他们身后,在玛格丽特昏暗灯光下嘴巴歪得像只萎缩了的畸形茄子。而左鸣呢,好像故意演戏似的,趁浩然转过头去,又紧紧搂住浩然脖子。
  他们都觉得左鸣喝得太醉了,就带她去海滩醒酒,到最后把她送回去。回到家,浩然累得散了架子似的——撑到天亮陪钱雨去CarFair(车市)是撑不住了——就说:“我先睡了,”理由还很充分:“本爷不睡个好觉明天一定买不好车,不想买辆问题车回来吧?”
  钱雨无奈地摇摇脑袋,浩然见他没回话,早死猪样睡过去。
  一觉醒来,睁开眼,奇怪呀,自己没有起夜习惯啊,抬头望五星红旗正在头顶飘舞,翻过身去,玻璃门半敞开着,就明白是被风吹醒了。风口里钱雨正蹲门框上抽烟呢,平时很少见他抽烟,偶尔抽根烟还挺守Kate规矩的,竟蹲在门口抽。
  “已经周六了,记得起来陪我买车吧?”
  钱雨缓缓转过头来,月光下明亮眸子熠熠发光不禁吓浩然一跳。
  “嗯,你能把我叫起来就去吧。”
  浩然赶紧把眼睛合上,可一只硕大蚊子叮到脸上,他伸手去拍时,发现钱雨还蹲在那,那奇怪神情就和左鸣搂自己脖子时一模一样。浩然突然想起什么,便起身问道:“你不会喜欢她吧?”
  “谁?”看钱雨并不惊异就断定所指何人他是知道的,可钱雨却明知故问。
  “左鸣。”
  “啊,当然没有,我只把她当小孩,当小妹妹看。”钱雨猛吸一口烟,烟蒂在水泥地拧碎,然后关上玻璃门回到自己床上。
  “那就好。”浩然躺下,盖上被子说。
  “为什么?”
  浩然感到不好回答。左鸣这个女孩他也蛮喜欢的,可他一直觉得她属于人们常说的野花,开得再好看也只能路边欣赏,倘若带回家说不定就凋零了。
  钱雨居然追问:“到底为什么?”
  “这你还不明白吗?你要真喜欢她就去喜欢吧,反正她不是你要的那种女孩。”
  说完他突然觉得有些后悔了。
  他想起在海边,明明是带她去醒酒的,结果拗不过她,又陪她喝了一打Ice。她真是那种特爽女孩,喝完走到车边靠着车就吐。钱雨下车扶着她,她吐得满地都是钱雨居然没有一点嫌脏的意思。她吐完了,突然抬起脑袋,真的挺奇怪的,竟然拿手抹抹嘴,对钱雨大声说:“你干吗老抓着我胸口啊!”浩然特意瞄了眼钱雨是不是那么色,趁机占人家便宜。可钱雨的手明明离她胸有段距离的。但钱雨还是不好意思地连忙道歉。浩然就趁机起哄,叫道:“钱雨,你可要对我姐负责啦!”
  钱雨沉吟着,未置可否。

第29章
  熟人又怎么样?朋友也不过就是相互利用和欺骗的人
  天大亮了,浩然又赖床,被钱雨死活拖着来到CarFair(车市)买车。
  真是个汽车海洋,一眼望去,绵延起伏除了汽车还是汽车。
  钱雨对一个印度人出售的老爷车颇感兴趣,被浩然脱口一句“印度人比中国人还狡猾”打击得松下方向盘,悻悻然跟着浩然往前走。
  浩然说完就觉不妥,怎么能这么说呢,某个印度人不好,不是所有印度人都不好,只有下三滥记者才把树虫儿放大了硬说是树呢。
  钱雨不玩车,鉴别车子性能什么的纯属门外汉,走在太阳底下熠熠生辉车子旁,不免眼花缭乱,犹疑不定。
  浩然指着一部约摸五六千新元无尾巴小车,告诉钱雨Kiwi最喜欢这改装车了,被钱雨一句太贵否决。
  “能当工具就好。都说了N次了。”钱雨是个有耐心的人,这会都有些不耐烦了。
  浩然陪钱雨车海中穿梭,看前面停了部新款甲壳虫,觉在CarFair见到这车简直比马路看见熊猫还稀罕,便拉了钱雨走过去。有趣的是,甲壳虫旁正停了部符合钱雨要求的老破工具车。浩然伫立这20世纪80年代车子前,突然无语,甚至渐渐呼吸急促了:那……也是一部20世纪80年代的Corola,外表漆质明显不匀,油漆就像用手工刷上去一样露着铜锈,那……就像心中总也不能揭皮的伤疤,轻轻一触就会流血——可此破车并非彼破车呀。
  他朝车子里探下头,一个黝黑小脑袋马上探出来,差点和他头撞头。
  “你们要买车?”露露说道。
  “是的。”浩然钱雨同声答道。
  马天慵懒脑袋这才挟一句广告词从车里探出来:“这车不试不知道,一试才知道老好了。”
  “马天?”浩然一愣,这不是马天穷极潦倒时跟自己说过花1200元买的老破车吗?不过,从未见其开过,怎么这会儿要出售了?
  “马天你中大了还是High大了?”
  马天摇摇猪头不好意思地说:“这不是,老婆大人说这车留家影响家庭形象嘛?”
  浩然瞄眼露露,咳,又一可怜小猎物啊。不过这世上有野兽就得有猎物,这不就是所谓什么食物链嘛,用得着咱可怜谁呀?
  露露转头问马天:“老公,你朋友啊?”
  “哈,是啊,熟人,朋友。”马天顺溜地答道。
  “是啊,熟人……”露露只觉得这话好像别有用心的,听着挺别扭。
  谁也没注意露露小黑脸上诧异表情。
  “这车多少钱卖?”
  “1500,啊,这样吧,1000吧,浩然是咱老朋友!浩然,你说成吧。”
  “价钱可以,你帮我看看车况吧。”钱雨对浩然说。
  “啊。”浩然做事儿三分钟热度,这会烈日当头早有些不耐烦了,何况认识马天这么久他骗财骗色毕竟还没骗自己,就答道,“这车我挺熟悉,马天,你最近没出过什么车祸吧?”
  “当然没有!”
  “别的都没问题吧?”浩然司令员一样吆喝道。
  “啥都没问题,你看这WOF(车检)刚过的呢。”马天打报告似的回答,忽悠得钱雨立马拍板拿下。
  买了车钱雨心情大靓,回家一边畅游网上,在留学网站发些卖碟帖子,一边研究最近新西兰期货走向,刚见QQ上有个叫露露小人上线就主动打招呼。
  “你是谁啊?”谁知对方问道。
  “你不记得了,屠夫。”
  “哦。”
  “我是熟人、朋友。你怎么了?”
  “没什么。”过了一会,对方又打过一行字:“其实熟人又怎么样?朋友也不过就是相互利用和欺骗的人。”
  钱雨下定决心要见见这奇女子。
  那次飙车经历像好莱坞动作片一样的逃亡,左鸣深受触动。不是跟警察玩了现场版猫鼠游戏,也不是吓得抓住钱雨手不放——这和过去跟男孩子一起大大咧咧做下流手势,或者伸手抓男孩隐秘部位那种任谁都觉得轻浮动作比起来,实在算不得什么——是被一种莫名其妙感觉纠缠上了,虽然她也说不清这种感觉,她毕竟还年轻。
  她对着镜子梳头。不管生活变成什么样,头总是要梳的。她刚才是裸着身子在G君注视下披上紫罗兰色睡袍的。她并不习惯在他面前穿睡袍。她俯身从鞋架取拖鞋,露出包裹性感臀部的朱红色三角裤,G君觉得这动作比她除去乳罩蹦出两枚熟透乳房更加诱惑。她注意到镜里男人注视她。男人的注视早已不能带给她冲动,可这次当她眼神碰上男人注视目光,那种莫名感觉再次涌上心头。她说不清那是什么,忧愁?烦恼?镜子,成了深不可测的老井。浩然飙车时的神情若隐若现。她羡慕这样的男孩子。长久以来自由无度,生活像马路一样热闹,内心却像沙漠一样寂寥、空旷。她常常梦见自己变成一只百鸟灵,飞越那片属于自己的森林。她想,只要能找到那片森林,她不在乎迷失在森林里。纵使迷失,那至少是属于自己的森林啊。难道就不能像浩然专心赛车那样专心一种甚至是无聊的事吗?她不要生活像一部缺乏情节的小说。这个世界上,至少该有一样东西,可以取代无休止抽烟、喝酒、跳舞、玩男人,让她值得投注自己青春啊。她继续对着镜子梳头。
  G君猛地从床上跳下,在她身后捂着她丰满的乳房说:“我一定会把你追到手的!”但他表情突然僵住了,他在她眼睛里分明读到一丝嘲讽!
  她笑靥是魔鬼式的,虽然她眼里的光芒是天使般的。她这神情也是浩然常常从她眸子读到的。那天晚上在海边,说是去醒酒,可她愿醉不愿醒,又把酒一阵猛灌,灌完狂吐,吐完抬头望浩然,浩然在她眼里读到就是这神情。她趁机诋毁钱雨抓她胸,这是为什么,只是因为好玩?她胸前一条血淋淋口子还能笑出声,都是为了好玩吗?
  那晚去海边路上,她又朝浩然发号施令:
  “浩然,超他——”
  “浩然你快点啊,要赶上了!”
  长发在空中飘舞,她打开天窗,站在车里,风吹得她伤口表皮疼痛,她朝后面红色轿车里做鬼脸,说脏话,人家愤怒地追上来,开到侧面对骂,还有故意撞过来的意思。害得浩然不顾载着三条命,躲着大堆路人S形前进,随着左鸣那Fuck手势,红色轿车很快被甩到十万八千里之后。直到另一重量级大卡车劈头冲来,和他们的小车擦肩而过,浩然一脚踩死刹车板才大梦初醒,飕飕冷汗湿了一身。当然,浩然也挺喜欢这种感觉的,他正处于感情和生命低潮期,需要有什么激活那份激情。
  左鸣好不容易老实坐到座位上。她真的喝高了,神情恍惚,嘴里泛着酒味,倒向钱雨身上。她总是这样得谁靠谁,还总不把人当人看——不,这回可不是那样,借助夜色,她偷偷观察起他面部轮廓……
  她总是一刻都无法安宁,这会好像安宁了,眼睛跟心思又不老实了:钱雨跟他既往结识过的许多俊朗男孩大相径庭。他身体过于粗壮,即使从侧面也能感觉脸廓过于刚硬。他不会像浩然因为颓废或渴望,流露什么难以琢磨神情。这是一张纯粹男性的脸,没有一点雌性痕迹……从钱雨脸那儿,左鸣读到某种复杂东西——那略带讽刺却恰到好处的神情。自从浩然把他介绍给她,他时常打电话给她,她也时常给他打电话,晚上有空她还借车送他回家。可她觉得,他和其他男孩没什么不同。只是那天飙车出事,她吓得抓住他手,他畸形茄子式似笑非笑,他似笑非笑里略带讽刺……让她感觉很是异样。玛格丽特酒吧她搂浩然脖子,突然望见身后的他,望见他复杂神情,索性把浩然脖子搂得更紧了——她在挑逗他。她觉得有趣。
  那个晚上,大海边停放好几部车子,一些年纪相仿甚至更小的男孩女孩在车子里喝着啤酒,窃窃私语,不时响起欢笑、狂笑。月光没有们描绘清楚他们的样子。她喝得酩酊大醉,感觉整个人类都迷失在混沌宇宙,就在她下车吐的时候,钱雨上来扶住她,她一边吐一边有了想法,她要玩个“爱”上他的游戏,就像她对所有男孩那样——毕竟她从他搀扶她手上感受到了温暖。只是有趣的游戏,要有个有趣开头,于是她便说出那句诋毁钱雨的话,当她听到钱雨一个劲儿道歉,听到浩然一旁起哄似的叫叫嚷嚷,便觉得这个游戏多少有点意思了。
  为了把游戏进行到底,她给钱雨去了电话——她很少给男孩去电话,因为光是来电都够应酬的了。
  “钱雨,出来玩吧。”
  “上哪玩?玩什么?”
  “上哪都成,你想玩啥就玩啥!”
  “这样哦,我一会儿有事,要和Kate出去办点事。”
  “那晚上吧,晚上你来我家吧。”她为自己说这句话感到意外,因为过去她从未叫男孩到家里来过。
  “不啦,晚上也有事,要去见个朋友。”  
 

第30章
  她不知道,若不承认错误只会把错误延续下去,为铸成更大错误埋下隐患
  又到了奥克兰各大学期末大考。来自各国留学生,从小不说英语的,要想考个好成绩,只有比母语即英语Kiwi学生付出N倍辛劳。备考热潮汹涌各所大学。
  果果每天早早进入图书馆,不学到关门不回家。她有时忙乱得连手机都忘带,可你若找她,跑趟MIT图书馆一准找得到。
  这是个不得安宁的一天,上午,果果刚坐进图书馆就有一满脸青春痘男生,跑来颇有诚意对她说:“做我女朋友吧。”
  果果被这突如其来之举吓着了,傻愣在那,好久才镇静下来,屏住呼吸以一句“大家还是适合做朋友”回绝了。青春痘看似有些伤感,喃喃说:“好吧,以后有什么困难找我帮忙别客气。”然后一步一回头走出图书馆。
  果果望着那忽闪几下的玻璃门,松了口气。果果并不恐惧情爱恐惧大胆直白表达。果果住在Kiwi家,深得爱之异国风情:在Kiwi眼里,女孩不交男朋友,男孩不交女朋友,那才奇怪了。有一天Vicki看见露露跟Water手牵手逛街,招呼都没打,回家后看着果果眼神小心翼翼说给果果。起初果果不解,后来恍然大悟,原来Vicki把她们当同性恋了,便忍不住抱住肚皮笑到肚子疼。
  Kiwi也为孩子担忧,但和中国父母的担忧大不一样:中国父母担忧我的孩子千万别早恋啊,Kiwi担忧我的孩子千万不要同性恋啊;中国父母担忧我的孩子千万不要过早有性行为啊,Kiwi担忧我的孩子千万不要是强奸犯啊。Kiwi这种思维方式,也表现在某些法律上:在新西兰,吸大麻不犯法,贩卖大麻才犯法;卖淫不犯法,无照卖淫却绝对犯法。
  果果自然不拒绝心中的白马王子,但她想,再怎么也不能像露露找个马天啊,何况还有Dillon有影子情人做精神支柱呢。其实,她这么多愁善感的女孩,即使马路上有人说声你好漂亮啊,也会让她激动、回味好几天的。
  一个皮肤黝黑小东西朝她飞来,定睛一看,是露露。好久不见了,如今脑子装满商法、会计术语和Dillon的她,似已想不起上次见她是什么时候了。
  露露开门见山:“亲爱的,我特意来找你呢,晚上我们去见网友吧。”又是那种势在必得的软语气。
  “你那位呢?”
  露露嘴上翘起花骨朵:“我们吵架了。”至于吵架原因露露看来是些龌龊东西不便道来。
  果果看眼露露,这么黑,一副可怜兮兮小模样,若是从北京来时那千金小姐样子还真懒得搭理她,可现在一想马天那头发油腻得好像抹布条子飘在被人打扁了似的黑面饼子脸上,就特想说支持露露广交各路朋友,但想到考试临近还是把嘴边话吞回去。
  “你倒是见不见,我都郁闷得快跳楼了,你不去我自己去了。”
  “这不过两天要考试了。”
  “人家说刚从国内来,想进奥大,我说我有个好朋友就在奥大呢。你不能不给我这面子,那不成了我骗人家啦。”露露皱着鼻子,扯着果果袖管。
  “可是你本来就是骗人嘛,怎么说我是奥大的呢?”
  “那还不是迟早的事?”果果想,露露这招跟老外喜欢超前消费如出一辙,但这倒逼迫自己咬定目标拼死努力了,想着就笑出声来。人这东西一旦被逗笑就严肃不起来,露露也就趁机拿下跟她敲定何时何地见网友。
  丘吉尔为英国人赢得二战却落选首相,感慨中道出一句名言:忘恩负义的民族才是伟大的民族。同理,钱雨赚钱后没有请恩人Kate或浩然吃饭,这大概说明他是个与众不同的男人?不过他确实没骗左鸣,晚上的确是来见朋友了——如果网友算得是朋友的话。
  坐在对面长椅上的是露露、果果。露露把头发拢得老高,嘴唇涂成性感橘红色,皮肤看上去更黑,由于皮肤黑大家并没注意她表情不自然。
  看来,人不能干坏事,干了坏事,上帝不惩罚你,至少也会戏弄你——露露要知道自己见的网友,是前几天买马天车的钱雨,肯定死活不会来的。这真是天大讽刺,她想。现在,就是倒找钱都想把这车“召回”啊。花钱了事,这是从妈妈那学来的,可这招看上去并不那么可行,因为她若道出真相岂不等于在马天背后也在马天朋友的朋友面前出卖了马天?
  马天卖给钱雨车子有几处毛病,开着上路很有些危险,马天所谓最新WOF(车检)也是从帮派人手买来的,对这些,她只知个大概,因此把事情想得比实际情况还严重。可她现在绝对不能把事情说出来。她犯了个一般人都会犯的错误:如果承认错误不就是为错误低头了?她不知道,不承认错误只会把错误延续下去,为更大错误埋下隐患。
  她跟马天吵架也是为这事。
  她想到事情严重性,对马天说:“你怎么把问题车就这么卖给人家,还是朋友呢?”
  “啊,那我该怎么卖啊,这么便宜的车,哪能没问题!再说他们不查查就买的,怎么了?买卖就是这样,一个愿打一个愿挨!过几天他发现不成了再转手卖别人就是了。”
  “马天你怎么会是这样的人?”
  “我怎么样人了,我怎么对不起你了?”马天说这话时有些发虚。
  坐在星巴克软皮沙发上,面对屠夫——网友钱雨,露露对接二连三的事情后悔不迭。
  “你是想进奥大吗?”果果开门见山问道。
  “是啊,想顺便了解下情况的,我有个好朋友,今天忙没来,他建议我去学专科,说新西兰比较注重实际……”
  “你是说上次陪你买车那帅哥吗?”露露恢复了兴致,可话说到一半心里又打结了。
  钱雨买了车,浩然结束车接车送,解放了的浩然此时正独自泡在赌场,可钱雨却装模作样回答道:“我朋友今天晚上特忙。”
  “这是我说的那个奥大的朋友。”露露这才想起介绍果果。
  果果想既然露露吹捧就不能叫别人失望,便搬出许多从别人那儿听来的套话:虽然奥大在新西兰是排名最好的,可这儿是个讲究实用的国家,一般单位认为,一个专科毕业生能干的事,就没有必要请本科生,同理可得,一个本科生能干的事,就不要请一个研究生来研究了。
  钱雨听得饶有兴致,又聊起许多别的话题,比如新西兰南岛风光啊、新西兰为什么绿化一流荒野山林没有猛兽啊,说到打工啊果园啊什么的,钱雨突然说:“我觉得在新西兰做水果生意该是不错的,可惜就是没资金。”
  果果表示赞同,还开玩笑说一个人进大学学金融,好像跟钱是近亲了,可那钱不是他的,他照样没有资金去赚钱啊。最后果果突然说:“不过哪天我可以介绍个塔希提女孩给你认识,她叔叔是经营果园的。”
  果果云里雾里说着,露露也许出于掩饰一直低头玩短信,突然,她“呼”地站起来,腿上HelloKitty包扑腾掉在地上。
  “你怎么了?”果果转过头去。
  “没什么,我老公回家了,叫我也赶快回去。”
  果果彻底没言语了,毕竟吵着闹着出来见网友的也是她。
  临走钱雨对露露说:“你赶时间你就先回去吧,我送你朋友回家好了。”
  露露死活不同意,再怎么赶时间,也不能让最好的朋友去坐那让人心里发毛的老破车啊。

第31章
  喜欢的人不认识,认识的人不喜欢啊
  浩然一个人漫步奥克兰街头。他喜欢默默观察阳光下人的表情,这会儿眼睛眨巴着正工作得辛苦。
  一个人自己越怪就越觉周围事物奇怪。望着身边人们以矫健步伐向前迈去,他觉得他们动作夸张。皇后大街十字路口站满等候红灯变绿各种肤色的人,中间有许多操中文大声喧哗中国留学生,他只想上去打他们两拳叫他们安静下来。突然间又觉得也许自己习惯了夜生活,而白天原本就应该这样子的,可他还是觉得怪怪的,恍惚间觉得自己又不属于那漫漫黑夜了。他就像个球一样被自己的幻觉抛掷在白天与黑夜之间。
  最后他百无聊赖走进一间游戏机厅,在游戏机前踱来踱去。是个地下游戏机房,没有窗子,所以用不着考虑白天还是黑夜问题。他在新加坡游戏机房打对抗曾连续作战八小时,现在却无法提起精神。在游戏机厅某个角落里,他终于瞄上个机器,塞进硬币,玩起跳舞机。他难受得喉咙发紧,直流鼻涕,却一直鼓捣着,不想和任何人说话。硬币被机器吃了。他不想损失那个铜板,便去找管理员拿回。毛利管理员笑着朝他道歉:“对不起啊。”然后拍拍他肩膀。
  他突然感到机房里特闷热、嘈杂,他不确定嘈杂声来自哪里,只感到游戏里掺杂嬉笑声,跳舞机发出快速音乐声,一会儿又觉得像个聋子什么都听不见了。游戏机厅坐满十七八岁到二十多岁男孩女孩,他们染着黄色的红色的和其他各样颜色各样形状头发,男孩搂着个女孩或者被女孩搂着,甚或新认识一天的男男女女便放肆亲昵打情骂俏。在这里右耳戴个耳环也没有人理会你是同性恋,因为远比同性恋更令人诧异的事都无法吸引谁的眼球。
  他步出游戏机厅时,看见门口坐着一些女孩,个个浓妆艳饰,眼神放任不羁。她们眼神从每个游戏机厅走出人身上扫过,也从浩然身上扫过,然后大家都用不屑的目光回敬着对方。今天是浩然最无聊的日子,他因此才没有忽略这些女孩的眼神,那眼神使他想起上次他坐马天车子。马天笑称那些女孩属于完完全全物质女孩,他说,她们看你开着漂亮车子停在马路边,就会主动来开你门,上你车,如果你愿意还会上你床。
  “和你过夜啊,大家都很寂寞。”马天说。
  “是为了钱吗?”
  “那倒不一定,她们不是妓女,她们只是寂寞,但是不会找穷人上床。”
  瞬息万变的感觉让浩然无比烦恼,他无法再回游戏机房。他去Skytower(天空塔)地下停车场取了车,可是还不想回家,也不想一个人寂寞地在大街上游车河,大街上快乐的声息始终无法感染他。他外表看并不是个怀旧的人,可他还是去了刚来奥克兰时常去的那间网吧。
  老板是个广东佬,却坚持跟浩然说很别扭的普通话。网吧生意比以前好多了,门口矗个牌子:客满。里面黑压压都是十八九岁留学生,浩然刚想转身出去,老板声音赶在他脚步前:“那俩毛利一会儿就走了……今天我买了新鲜竹节虾,要不给你做点尝尝?”
  就在浩然吃着竹节虾时,门外街上响起引擎轰鸣声。浩然这根神经特敏感,立刻判断是辆改装得挺不错的车。
  引擎声在网吧门前轰鸣几声戛然而止。一会儿一个子不高刺猬头男孩走进来,在浩然旁边坐下,叫道:“老板,来份黑椒牛柳饭!”
  老板应声去后边了。
  男孩看一眼浩然说:“你也是MIT的吧?”
  浩然惊异地转头看了眼刺猬头:“你怎么知道?”
  “开学时见过你,不过后来就再也没见你出现过。”.
  “你记性不错啊,那么久了还记得。我……”浩然没说自己被除名或退学的事。
  男生交朋友速度就是快,不一会浩然就和他联手打CS了。
  浩然真是奇怪得少有,打着CS居然也能郁闷起来,只因他突然觉得自己就像是游戏里的小人,纵使经历千难百阻,终是游戏里的小人。他再也打不下去了,他拿着枪都能被拿刀的杀死,咳!
  就借口抽烟溜走了。
  他开着车,朝着奥克兰夜空望去,车子开到何处了呢?地图就搁在座位底下,他懒得去拿也懒得查。迷路了?在生活的森林里又有谁没迷过路呢?
  他抬起头望望Skytower(天空塔),觉得那塔朦胧而有诗意,就朝着它的方向开去……
  浩然找到家时天色已晚,只得把车子停到钱雨老破车尾巴上。钱雨早已熟睡,浩然却毫无睡意,坐在电脑旁脱袜子时,见钱雨QQ挂在上面就主动跟上面人聊起来。浩然用别人号上网说话分外大胆,和上面唯一亮着小人瞎聊几句就说:“你打电话给我吧。”然后就把号码留在QQ上,下网上床钻被窝等电话。
  “你是钱雨吗?我是露露啊。”
  “哦,这是我朋友的号。”
  “哦,你是上次陪他一起买车那个男孩子吧。”
  “哦,应该是俺。”
  “你朋友的车还好吗?”
  “当然还好啦,就是老破啦。”
  “那就好,那车刹车不是特别好,叫你朋友没事去换个吧。”
  “哦。”
  “你怎么了心情不很好吗?对了,听我老公说认识你的。”
  “是啊,认识,他不在吗?”
  “出去了,去Casino(赌场)了,咳!”
  “你很烦恼吗?”
  “是啊,你呢?”
  “我比你好不了多少。”
  “你咋了?你没女朋友吗?”
  “嗯。没。”
  “赶快找个吧。”
  “嗯。不!”
  “为什么?”
  “喜欢的人不认识,认识的人不喜欢啊。”
  “嗯,也是,其实找了男朋友——我是说你们男的找了女朋友也烦。”
  “是啊,奥克兰不就是个烦心地儿!”
  “对了,你为什么说认识的人不喜欢,喜欢的人不认识呢?你有喜欢过人吗?”
  “嗯,我也不知道为什么要上网,我很想再见到她,可我知道我应该不会在这儿遇见她,可是我又能在别的什么地方找到她呢!”浩然把只有他和上帝知道的秘密告诉了露露。露露却有点不理解他的苦衷,为什么说喜欢的人不认识,认识的人不喜欢呢?为什么就不能喜欢个认识的呢?她想。

第32章
  神秘,是她吸住他的第一股力量,此后才是日见生长的追慕,还有爱
  钱雨买车没多久,就到奥大上学了,大概奥大校长觉得钱雨这年轻人不容易,刚来奥克兰考过雅

思6.5还自己赚钱买车子,所以不仅让他顺利进了奥大商学院,还用国内大学成绩给他免去好几门基础

课。钱雨花两个星期逐渐习惯大学留学生活后,逐渐把精力用回生意上。
  现在必须想办法多赚些钱,因为学费、吃饭,甚至喝一瓶水,都得有入才有出,他不像浩然有中

国源源不断汇款做后盾啊。他越来越觉得,什么儿女私情都是扯淡,都没有钞票来得实惠。
  “钱雨你在干什么?”一天大早(倘若正午还算早上的话)浩然趴在窗户前(倘若那出气的口还

算窗户的话)问钱雨。
  “我进了些卷心菜,我发现这比我们原先店里进的要便宜。”钱雨拍拍其中一个绿莹莹小脑袋,

这些卷心菜个个绿得晶莹剔透,却比洋人超市里略小一个尺码,一看就是在银钟、豆腐店、蔡林南这

些华人菜市买来的。
  “你做批发商啦?”
  “唉?你倒提醒了我,不过我暂时没这实力,这些都是帮以前那家店里搞的。”
  钱雨扳开汽车后备厢,一大纸盒子雪糕就暴露在太阳直射下。
  “你干吗啊,怎么你发财了?”浩然说这话时仿佛钱雨给他看一大箱宝藏一样。
  “我去跟几个华人超市谈,只有银钟答应给我的批发价最低。”
  “怎么你就买这么破雪糕?”浩然显然对刚刚发现宝物质量有所质疑。
  “这种东西没有好和坏,顾客吃的是口味又不是包装。就是最平常的雪糕,经过我手加工就不一

样了。”钱雨市场营销学问已经崭露头角。说着,把雪糕塞进冰箱,在厨房里忙碌起来。
  浩然刚打量完钱雨一破车东西,就被钱雨拽进厨房当实验品。
  “这是什么?”
  “香蕉船,你看不出来吗?”浩然显然没看出其中奥妙,只觉得船形盘子里装两根香蕉和一圈雪

糕,上面铺着什么乱七八糟的料。
  “我晕,这是什么啊。”浩然故意夸张地叫,可是这会儿半只涂着雪糕的香蕉已经进了肚子,另

半只还在嘴里咀嚼着。钱雨是个EQ极高之人,看情形也就不问了,忙说好吃就好,哈哈。
  浩然其实挺可怜的,他懒惰,颓废,虽然不穷,却很少用创造性的眼光看世界。来奥克兰这几年

,他时常去倒霉路一家华人餐馆要上同一种上海大排面,哪知道大排面以外还有这么好吃的香蕉船。
  “浩然你吃吧,我跟你说个事。”
  “你说吧。”
  钱雨从包里掏出一叠塑料币给他。
  “钱雨你这是干啥啊?”浩然咧着大嘴。
  “我在你这住这么久了,也应该替你分担点了。”
  “你瞧你这人啊,我早说过我的就是你的,你的还是你的啦,跟我你还……”浩然大大咧咧地说

着。却突然被钱雨打断。
  “浩然啊,我找好个房子可能要搬家啦。”
  “啊?!你怎么都没提前跟我说声呢!”浩然再次咧开大嘴。
  钱雨上奥大没几周,在Greenlane(区名)附近找到房子,就从浩然家搬出来。
  搬家那天浩然见识了钱雨跟Kate含情脉脉的本事,钱雨很留恋的样子,闹得Kate眼睛红红的。
  他特不理解钱雨,既然你喜欢Kate,那就跟她好呗,毕竟Kate也没老得跟你妈似的,为啥非得搬

出去?干脆搬进Kate房间跟她一块儿住得了。留学生同居再正常不过,何况人家是老外,大家一起生

活也有个照应,加上Kate小女儿,咱们大家四口一家亲嘛——浩然把自己也算进去——干吗要搬走留

下Kate守空房,留下我浩然独享寂寞啊。
  钱雨搬家后,一个电话也不曾来过。
  这使浩然很快意识到钱雨逢场作戏本事有多厉害。
  Kate没事就在院子里转悠,神情特凝重样子,碰见浩然就问钱雨最近有什么消息,浩然只能说没

啊,你找他什么事吗?
  Kate失望地说,钱雨答应有朋友回中国帮她带个特Cute(可爱)小手机,她只想问问最近有没有

消息。浩然说我也不知他最近忙什么啊,说完把黄毛捋到脑后连忙钻进车库去了。
  自从钱雨走后,他一个人过的什么日子啊,连例行公事的做饭吃饭都免了,天天赖在床上,出去

买汉堡力气都没了。
  不过,他下床上厕所发现地上还剩个西瓜,是钱雨没搬走前买的。就拿桌边瑞士军刀把它对半切

了,随便翻出个勺在里面挖肉吃,三口两口半个瓜就掏空了,看瓜里还盛着红水,就抱起来喝那汁,

那汁哗啦拉流进胃里好舒畅,可还没等全喝光,就有电话进来了。他把瓜往地上一撂,去接了。电话

竟是钱雨的,说他今天一直在家,叫他没事就过去找他,然后地址留下匆匆挂了线。
  浩然又赖床郁闷一会儿,实在无聊,就照着地址开车查地图去钱雨家。
  浩然几顿饭没吃饿得发慌,车子开得无精打采,刚一拐,就像疯了的公牛朝一部对着楼门口停放

的老破车冲去,抬头一看,是一部和钱雨老破车差不多的老破车——车皮锈蚀,里面锈却没露出来,

可见车皮挺厚的——就像比试谁比谁皮厚似的,浩然车“咣”地顶上去,“日——”,还好,刚贴上

时刹住了。想想就是撞上又怎的:老破车停在便道上,还霸道地一半搭在绿化地,看得他气不打一处

来!
  可某种感觉马上覆盖这恼怒,冥冥中他仿佛看见那双目不转睛盯着满展柜水晶制品水灵灵眼睛,

还有那副世界与己无关表情。随着展柜旋转,那表情像Swarovski标志天鹅般光亮舒展,流动着亦真亦

幻色彩,脸上荡漾着淡淡微笑,停在那记忆长河的某处……只记得她那双颊绯红,手捧淡黄色文件夹

,下巴磕在文件夹子上的模样。阳光打在她那被头发遮掩大半张脸上,那头发就像衣服遮掩女人胴体

一样遮盖她的脸。除了神秘,他什么也没看见。而神秘,是她吸住他的第一股力量,此后才是日见生

长的追慕,还有爱……
  他思维漂游于高天远域,足足用5分钟才走完这20级木台阶。
  “你快上来,这儿有好吃东西!”顺着钱雨吆唤声,浩然走进楼上客厅。客厅光线不强,钱雨正

和一运动员身材皮肤黝黑脸蛋方正外国女孩坐在沙发一角,那女孩深棕色长卷发编成辫子垂在背上看

上去更异国风情些。
  “我给你介绍下,这是浩然,其实我并不想认识他,嘻!”浩然发现钱雨跟女孩在一起很会说笑


  钱雨把头转向女孩:“这是Sina,她今天给我们带这么多好吃的蓝莓,美丽的塔希提姑娘!”女

孩摘着蓝莓点一下头,辫子随之起舞。
  “你好,我来自塔希提,很高兴认识你!”
  钱雨马上颇有学问地解释塔希提就是毛姆《月亮与六便士》里的查理斯·思特里克兰德40岁时抛

妻弃子去法国学画,多年浪迹最后流落到的地方。
  “我们正聊她叔叔农场,她叔叔农场需要找摘Kiwi果帮工,我跟她说可以在华文报纸发个广告呢

。”钱雨用中文解释道。
  塔希提女孩很快露出不解神情:“你们在说什么?”然后把兜子里的蓝莓挑些出来给大家吃,并

说这莓子相当干净不用水洗就可以吃的。浩然丢一颗进嘴里,觉得好酸,缓缓睁开眼睛,透过雾蒙蒙

湿气,望着正跟女孩吃蓝莓的钱雨,忽然明白钱雨为什么搬走后就不再给Kate电话了。而钱雨此时那

自信的表情也仿佛在说:我这才是真正男人,和我比起来,你太嫩了,也许只能算个小男孩呢。
  浩然觉得钱雨已经不是儿时那个一起在河边玩沙堆的钱雨了。
  大概发现浩然看破什么,钱雨继而对女孩说:“我朋友最近心情不好。”
  “是吗?他为什么心情不好,怎么样他心情才能好点呢?”塔希提女孩很天真。
  “他大概是喜欢上哪个女孩,又被那个女孩拒绝了吧!”钱雨打趣道。
  这话说到浩然心坎了。浩然悄没声一个接一个吃莓子,还拿起一本《AccountingPrinciple》(《

会计原理》)在那翻阅,钱雨猛地拍一下他肩膀:“喂,你没事儿吧?美女面前装深沉啊!”然后一

把夺过那书说:“有问题,交代吧,刚才又摧残哪朵花儿了?”
  他们一起住破车库里,浩然早出晚归的,钱雨也常常这么戏说他的。而浩然每次见钱雨躺床上若

有所思,就枕头砸在钱雨头上取笑他:“想哪个美女呢?”
  钱雨说想你个头,就把枕头掷回去,有时冷不防还上个空手道给他,让浩然小腰板经受不住直喊

停。可是,这会浩然却神不守舍的。
  “不了,我从良很久了。”浩然靠进床上沙发枕里,一只手支着后脑勺,装出一副笑脸说。突然

想起肚子已经咕咕很久就说:“我还没吃饭哪,帮我泡包面吧。”可是当视线转向对面电脑桌边被吃

空的两个方便面碗,又嗅出韩国泡菜味隐约弥漫一屋子,他似乎觉得不那么饿了。
  “自己动手!还真把自己当客人。有客人一进屋子就躺主人床上的吗?”钱雨假意凶着,眼睛正

瞄着电脑屏幕看什么。
  “我去吧,正好把碗刷出来。”塔希提女孩放下蓝莓,已经从沙发一角里站起来。
  “哎,不用给他打鸡蛋,这吃斋之人不能吃鸡蛋。”钱雨对着姑娘说话好不温柔。
  “靠!”浩然笑着,突然觉得腿酸,顺势提起脚踹一下钱雨坐着的椅子,心里稍稍地平衡了。
  吃完塔希提女孩煮的两包泡面,浩然撑着了。一个晚上都说了什么,听了什么,也记不清了。只

记得塔希提女孩Sina最后邀请:“浩然,过几天我的生日你也一起来吧。”
  “哦,好的。”浩然心不在焉地应承,可是他爱的人迟迟不出现,去了又怎么样呢
 

第33章
  浩然连忙闭上大嘴:“哦,我看看这水晶真的假的。”
  空气湿漉漉的,阳光浸着刚下过雨的路面,车轮轧在上面滋滋作响。浩然从挡光板取下墨镜,突

然一脚急刹车,不过没什么——从路边蹿到马路中间那条狗琢磨了会儿又回路边去了——浩然深吁口

气,心里默念道:这年头成全条想自杀的狗,也不比撞个人便宜啊。
  副驾驶座下咕噜滚出一瓶钱雨什么时候落下的红酒。他一乐,这下好了,真是喜从悲中来啊。他

从Prelude后视镜坏笑着审视自己,很满意新染头发颜色和身后梦游般紧追不舍的一环七彩霓虹。电台

里“MoreFM”几句整点新闻之后平铺直叙着过渡音乐,播音员念着Otahuhu地区找到一名失踪少女尸体

,也和新歌推荐口气一样微笑着自然。
  这塔希提姑娘家真够远的,就算开着法拉利一路200码飙过去少说也得20分钟,再远点,还不如搬

回塔希提算了,然后每天开飞机来奥克兰上学,嘻……咳,如果不是今儿百无聊赖,纵使钱雨说破天

,也不会来凑这毫无情趣家庭式聚会的。不过话说回来,自从钱雨搬出去,还是挺怀念钱雨住他车库

日子的;当然不能住久了,听说每个男人都有同性恋倾向,何况钱雨在他看来很顺眼呢。他甩甩头,

一边嘲笑着自己,一边加速飙向Sina家。
  Sina家住无尾街尽头,浩然到的时候,大树底下停一圈车,孩子们玩儿着Scooter(一种滑轮车)

,树上树下追追打打。浩然望眼那些生于20世纪80年代日产车们,几个二十出头年轻人倚车而立,举

着啤酒,谈笑风生。他们把车子音乐调到同一电台,每部车都打开后备厢把音乐声释放到最大,见站

一边不认识的浩然点头挺Hip-Hop(嘻哈)地跟他招呼。
  浩然似乎对这种老破车有一种特殊情感,眼睛在那些人当中逡巡好久。
  “喂,浩然!”钱雨舒服地靠在院里大树下圆桌边上冲他招手,身边围着好几个肤色各异女孩。

等浩然走近了,钱雨拍着他肩膀叫道:“梦游结束了?太阳都快下山了,你小子终于到了!”说完哈

哈笑两声,转过头去望着身边正仰头朝他微笑的Sina。
  “这是Sina,你已经认识了。”浩然看着身披紫红大花连身裙Sina,觉得这身衣服亮丽耀眼,但

衬着Sina黝黑皮肤,却怎么看都有点不相衬,但也没说什么,随便朝她笑笑。
  “这是Sina姨妈。”钱雨指着对面桌边正为聚会准备烤肉长得像吹了气褐色气球般的老妪说道。

老人好像听得懂中文,抬头跟浩然招呼一声,又低头忙把烤肉、香肠什么的放进大盆子里。
  “那是Lion、Toki。”钱雨指着远处木头台阶边上几个穿无袖紧身上衣上臂纹有图案男孩说道。

他们其中还有一个右耳戴有耳钉的。“Toki是Sina的男朋友。”他特意指指其中身腰最阔大那个说道


  Sina嘴微微翘着,含蓄地得意着。
  Toki眼睛里闪烁着诡异而欢快的光。
  钱雨又指指不远处几个欢快交谈肤色各异女孩说道:“还有,剩下这几个美女就由你自由地亲密

接触了。”说完低头问Sina:“Sina你看见果果没有?”
  “她好像刚刚陪露露到车上拿些东西去了。”Sina答道。
  “原来是这样啊。”钱雨半似思忖地转过头来问浩然,“你猜今天还有两个中国女孩是谁?”
  “我怎么知道?”浩然捋一下不听话的头发。
  “其中一个是你哥们的女朋友,上次买车碰见那女孩。”
  “哦……”浩然顿了顿,似乎闻到洋葱和烤肉香味,眼睛朝四周瞟一圈,无精打采落在钱雨身上

,“钱雨你今天不打工了啊?”
  “串班了啊,快不干了。”钱雨答道,又伸手示意浩然回头。
  “果果,你跑哪去了?”Sina欢快地叫道,
  浩然转过头去,两个女孩正从草地那边飘过来,其中身材矮小肌肤黝黑女孩挺活泼,看上去像小

了一圈的毛利人。他目光却停在另一女孩身上,她身材苗条,低着头,手拿一个小盒,哦,那个身影

是那么熟悉,他惊讶地咧着嘴,整个人瞬时被某种记忆击中,心脏一阵狂跳……
  “浩然,原来是你啊!”直到露露连蹦带跳拍手叫道,浩然才缓过神来。露露喜形于色,因为又

多个可以说中国话的人了。
  “你好,我是Sina的朋友——果果。”果果有礼貌地寒暄道。
  显然,这里每个人她都认识,她一定是在和自己打招呼呢,浩然激动地想。可是我……照理说她

也是认识的啊!这会儿浩然不自信了,浑身都不听使唤了,脖子竟朝身后转了转,一切都那么下意识

,那么不由自主!
  “啊……”浩然刚想跟果果说点什么,果果却转身走到Sina身后,打开手中那只盒子,把一枚水

晶饰物绕着戴在Sina脖子上。水晶在阳光下放出璀璨光芒……
  浩然又一次张大嘴巴……
  Sina低头瞄一眼水晶饰物,发出欢快尖叫,接着用力抱住果果,连声说这是她二十年里收到的最

好礼物,“比Toki送我的大笨熊好多了!”她故意眨眨眼。
  钱雨一旁不怀好意地笑着。
  “你喜欢,我很高兴。”果果由衷地说。她欣赏Sina这种当面赞美礼物的西方表达方式。
  “浩然,你干吗呢?”钱雨用胳膊顶顶浩然。
  凑到果果和Sina跟前的浩然连忙闭上大嘴:“哦,我看看这水晶是真的还是假的。”
  钱雨瞪他,做个要打他的手势。
  草地另一边圆桌子上,Sina爸爸、今天BBQ(烧烤)主“烤”官喊Sina过去。Sina摸摸脖上水晶饰

物,示意大家找凳子先坐一会,又拥抱下果果说:“我想我今天很漂亮。”说话时眼睛瞅着钱雨,好

像她漂亮不漂亮,需要钱雨决定的。
  聚会正式开始。
  其实聚会原本就在一直进行着。Kiwi聚会原本就是这样,没有谁宣布开始或结束的,只是在浩然

眼里才开始罢了。
  两个硕大的六个火眼BBQ架子显眼地摆在屋前。临时搭起的墨绿色塑料遮阳篷下,摆着十几二十几

把同色系折叠椅,但只有寥寥几人坐在折叠椅上手持香槟或红酒小声交谈——他们多是上了年纪的老

人。一排拼起来的长桌子,桌上满满的食物,什么沙拉、奶油拌紫色卷心菜、芹菜、洋葱和胡萝卜之

类,还有熟鸡蛋切开拌白色卷心菜,有抹着黄油的Pancake(薄饼),有带Dip蘸汁的炸土豆片……
  从见到果果,浩然目光就被她牵着,分分钟不离左右了。不过,他几次自我嘲讽地给钱雨扮猴相

,还朝露露打个美式军礼,事后他说是让自己放放松呗。
  几个身穿无袖紧身上衣上臂纹有图案男孩,总是上来跟果果打招呼,找由头说点什么。果果的身

材今天很显眼,哦,少见的苗条得不占空间的身材。终于浩然目光碰上果果目光,浩然又如同触电般

,果果却很平静地点头示意。果果正被人们包围在中间。她的表情像在台上表演,一种热热闹闹的冷

清,一种不真实的浮华,一种很诡谲的光感。
  右耳戴耳钉男孩跟走到果果身边的露露说了句什么。
  “什么,Pardon(对不起)?”露露表情难过地回答道。
  露露拉起果果衣角问他们在说什么。然后趴在果果耳旁嘟囔:“这些人说话口音这么重,本来我

英文就不好,再带点儿方言,唉!”她扁扁嘴,回头冲分一次性盘子的Sina应酬地笑笑。
  果果转过头来对她说:“你也不用这么小声,反正他们也听不懂你说什么。”
  冷餐撤下了,更丰盛的热菜摆上来。
  两台BBQ架子边上围满人,每人手上端着盘子迎接度身订做的牛排。
  果果要的那块是MediumtoWell-done(七分熟)的。
  孩子们每人手上拿着块白面包,里面夹一根香肠和烤熟洋葱,挤上番茄酱裹着吃。这在新西兰很

受欢迎,周末购物中心周围经常都会有这样的DollorRoll,意思是一元卷。
  当烛光把夜空点亮时候,有人拿出吉他。年轻人都站起来又唱又跳又喊。
  蜡烛被风吹灭了好几次。渐渐地有人告辞了。
  Sina坐到钱雨身边把吉他递到他手上。钱雨没有推辞。旋律起了,是伍佰的《痛哭的人》。这是

果果很喜欢的一首歌。
  Sina好奇地问果果这是谁的歌,露露抢先直译,说这个人叫:“FiveHundred(伍佰)。”
  “这是人名?还是歌名?”Sina疑惑地问。大家跟着笑。
  浩然一晚上吃得不多,话更不多。一根根抽烟。突然坐到果果身后,问:“哎,对了,你那辆老

破车方向盘有助力吗?”
  “啊?我的什么车?”果果转过头去望着他,从她诧异表情可以看出,她对浩然是彻底没记忆了


  “你今天没开车来吗?”
  “我没有车啊,我还打算叫Sina男朋友帮我挑一辆呢。”果果朝他笑笑。浩然好像再也不需要答

案了,看也没看她,一倒头仰躺在草坪上,心中陡然涌起失落感。
  钱雨弹起EricClapton的《TearsinHeaven》(《天堂里的眼泪》),Sina跟着唱起来,很有点珠

联璧合意味。远远地,露露又开始叫着Pardon(对不起)了。Sina男朋友熟稔地搂着果果肩膀随着电

台里Eminem(歌手名)音乐晃来晃去,手里酒瓶被兴奋地一饮而尽。
  要回家了,露露蹊跷地坚持不让钱雨送果果回去:“不要,不要,我可以送我朋友回家的,真的

,你们相信我吧。”
  “要不我送果果回去吧,我没喝酒,反正也顺路。”浩然突然很镇定地说。
  露露笑着点点头。钱雨一脸诧异,难道自己看上去真像喝多了吗?

第34章
  毕竟并非每朵美丽的花都是为了果实而绽放的
  浩然心里一阵狂喜:终于可以和果果独处了!
  浩然感到很放松:那老破车不是果果的,那搂着果果肩膀跳舞Toki也不是果果男朋友!
  感情上起起落落,浩然这会终于变得平静、从容,送果果回家的路上,他有说有笑地跟果果回忆

起两人在MIT南院停车场的偶遇。
  “那么说你是因为去邮局邮东西才向Sina男朋友借的车子啦?”
  “是啊,结果搞得特不好意思,车子正好就没电了。”
  “应该车子向你说不好意思才对嘛。”浩然嬉笑着接上说,“不过正好碰见了我?”
  “是啊,不过还是不好意思——我真不知道你后来还在等我。”
  “哎呀,你还要说多少个不好意思啊?”浩然当然不愿意果果对自己这么客气的。通常一个人越

是对你客气,表明你们之间关系越疏远。
  很快就到了果果家——咦,这车速还是放慢又放慢的,浩然想,也不好不让人家下车啊,就学着

钱雨见谁都留电话的样子,跟果果要了手机号输进自己手机里。果果把一长串号码报给他,补充一句

:“我平时总是忘记带手机的,有什么事发短信好了。”说完拉开车门,又朝车里笑着说:“谢谢你

把我安全送到!”
  她又这么客气,浩然真的郁闷了。
  呆望着她美丽背影,浩然心中涌起无限眷恋,恨不得伸出双臂拉住她,把她紧紧抱在怀里。
  果果走到那房门前挂着Vicki’sHouse(Vicki家)牌子下,感应灯突然亮了,果果头顶立刻一片

雪亮,这让浩然突然有了种感觉:她,就是厌倦了仙境生活的天使,张开翅膀飞落人世,以人的模样

混迹人世间!
  “哇——”
  浩然被天使叫声抛回尘世。
  “怎么了?”浩然跳下车,老远奔过去。
  “是莎士比亚。”果果抬脚,脚底是一块淡黄色印迹,那是猫屎。浩然立刻得出结论,莎士比亚

是只猫,而那感应灯不仅照亮了天使,也照出了猫屎。而此刻不懂得察言观色的莎士比亚,正挑衅地

竖起尾巴站在一边讥笑他们呢。
  “需要帮忙吗?”毕竟对手只是只弱小的猫。
  天使却摇头。
  “你家今晚有人吗?”
  “Vicki带着她女儿去看姥姥了。”
  莎士比亚,我今儿一定教训你!浩然想。
  等果果反应过来,莎士比亚已经被塞进抽水马桶,而且连马桶盖都严严盖住。果果冲进来,莎士

比亚已经没有多大反应了。
  她缓过神来,想央求浩然赶快放掉莎士比亚,只见浩然把马桶盖儿掀起来往里看,莎士比亚一双

眼睛正哀怨地瞅着他俩。果果更觉恐惧了。浩然却冷静地扣上马桶盖,继续按住冲水按钮,再把盖儿

打开一点,看老莎士比亚随着水流一圈一圈慢慢旋转着。浩然发出得意笑声。
  莎士比亚浑身湿透从马桶里爬出来,战战兢兢看着浩然,果果上前推开浩然,见莎士比亚还活着

,心里石头终于落了地。它泡水后浑身毛发缩缩着,脊背骨显得特突出,整个身子显得特瘦,便从衣

柜里抽出一条干净毛巾,学着Leah样子给它擦擦身子。莎士比亚却狠狠地瞪着她,仇恨得突然一抖毛

,溅得她身上脸上全是水。
  浩然赶紧拿纸巾给果果抹去脸上的水。这时,客厅那扇原本没上锁的门“砰”地被推开了。一个

戴窄口帽男孩走进来。窄口帽压得低低的,看不清表情和眼睛,肥腿牛仔裤系腰位置褪到胯上。
  “Dillon!”果果惊诧地叫道。她注意到Dillon敛起笑容,一声不吭坐到沙发上。莎士比亚大难

不死,这会儿倒被Dillon冷漠表情吓得躲到它仇人浩然身后,就像更强大仇人出现了,只得联手刚刚

的仇人共同抗敌一样。
  果果尴尬,浩然也尴尬。良久浩然起身跟果果告辞:“我刚刚跟你开玩笑的,不过,它不敢再惹

你了,所以,就算我是个罪犯也值了。”说这话时,连捋几下不听话头发。
  果果起身,愣怔地站着,听浩然从外边把门锁上,听引擎发动和远去汽车声,两眼望着泥塑般呆

坐沙发上的Dillon。
  果果只觉得心怦怦跳,跳得没一点规律,所有体温瞬时积聚到两腮。
  “我不会说出去,”Dillon先开口了,然后出一声让人无法理解的笑,笑后旗帜鲜明地说:“因

为我也和你一样不喜欢莎士比亚。”
  “不!不!”果果支吾着,她想说她并不讨厌莎士比亚,虽然她不像Leah那么宠爱它,可她并不

讨厌它啊,可她半天也没把这个意思表达清楚。她总是这样,不长于表达爱和憎。
  “我只想问你,你喜欢他吗?”黑暗中无法看清Dillon的表情。
  “我也不知道,有时觉得它还是蛮可爱的,虽然有点淘气。”果果显然误会了Dillon意思。
  “淘气?可爱?”
  “是的啊,还有幸福,难道不是吗,它总是对着院子里小鸟瞎叫,好吃懒做却又那么受宠爱。”

果果是尽量学着Kiwi式幽默跟Dillon说着这些话。
  Dillon转过头来解释道:“我是说刚刚那个中国男孩,你爱他吗?我只想知道。”
  啊,她爱他,那怎么可能,她刚认识他一下午,即使追溯到从前……可是,她已脱口而出:“我

也不知道!”她是真的不知道了,她虽然不讨厌他,可是又怎么能谈得上爱他呢?别说刚认识他,即

使认识他一年半载又怎么能把“爱”这个词说出口呢,她是说不出口的,就像她对面前的Dillon一样

,她现在只会说她不知道了。
  “好吧,我明白了。”Dillon有些失望地说。
  他究竟明白什么了?果果不明白。可是果果永远不好意思去交心,去深问。
  Dillon双手支撑着戴着窄口帽脑袋说:“其实你并不需要向我隐瞒什么,也许我并不很在乎你到

底喜欢谁。”他用的是“也许”,这个“也许”暴露了另一个“也许”,那就是也许他是真的在乎她

的。
  这点她是明白的。一个人越是说他不在乎你,说明他已经真的在乎你了,可是她依然没有张口把

事情说清楚的勇气。毕竟,并非世间每朵美丽的花都是为了果实而绽放的。

第35章
  漂泊在异国的女孩,内心深处也渴望过这样的呵护
  Vicki直到第二天晚饭后才注意到莎士比亚,盯了很久,还是没找出不对劲地方,便坐回沙发,看

她的肥皂剧了。期间果果看她又瞟莎士比亚两眼,而Leah更是哭泣说,莎士比亚怎么会变成这样了呢


  果果从此每天坐在冷飕飕百叶窗前,不敢去客厅见Vicki、Leah,Dillon偶尔过来,也没什么两样

,依然热情地打招呼。可她每次看见Dillon还是心惊惊的。她担心Dillon把虐猫事件说给Vicki,不过

还好,从Vicki的反应看,他没有食言。
  一辆巨型卡车拖着一幢大房子马路上前行,旁边还有两辆警察摩托护驾,俨然国家领导人出访阵

容。百叶窗前果果好奇地望出去,这么大房子要搬到哪儿啊,得搬多久啊,这么个庞然大物总要快些

安顿下来啊。
  Dillon正在客厅里,哦,他走了。Vicki嘭嘭敲门。她每次交代什么,敲了门说过就走的,可今天

她一直站在门口,等果果给她开门。
  Vicki走进卧室,在百叶窗前椅子上坐下,果果卷起被子一角也坐下来。
  “果果,真不好意思,有件事得跟你说一下。”
  果果有些心虚。
  “是这样,我希望你能到外边找别的地方住。”Vicki说着,不自然地朝她微笑,“我想叫我儿子

回来住段时间,不过也不是特别急,你可以慢慢找房子。”
  果果不理解,Dillon回来住,她就得搬,也不是Vicki家房子不够,Vicki口口声声说喜欢她,却

又不愿Dillon跟她接触,难道这就是所谓人的自私?真不知天下妈妈是怎么想的。
  Vicki走了,她一个人坐在百叶窗前,脑子乱乱的,又想起虐猫事件。她相信Dillon承诺了就不会

说的,可现在又怀疑他说给Vicki了,不然Vicki怎么突然叫她搬家呢?可是,如果他真的说给Vicki了

,Vicki会把她送进监狱的,怎么会对她温声细语说话呢。为了镇静下来,她故意朝百叶窗外望去。记

得某个下午,就在窗外草地上,一个少妇躺在那儿抱个沙皮狗,任狗狗在她细软肚皮上快乐玩耍,她

真是把狗狗当儿子呢。Vicki呢,也这样爱着莎士比亚,当发现它受到伤害,即使不能确定,她也要想

法儿避免可能的伤害。果果突然觉得莎士比亚好令人羡慕。她,果果,一个漂泊异国的女孩,内心深

处也渴望这样的呵护呢。爸爸时常温文尔雅的教诲声,顺着冷飕飕百叶窗溜进来,还有姥姥急促的呼

吸声,掺和在影子情人那褪色模糊影像里,她有种悬空和无助感,鼻子一酸,忍不住趴在Vicki亲手为

她缝制的轻柔羊毛被上哭起来。生怕哭声被楼上Vicki听见,就把哭声尽量压低……
  第二天早上,她照例背书包坐公交到奥大上学去了——她已进入梦寐以求的知名学府奥克兰大学

,成为它商学院的学生。中午放学后,如果下午没课,她依然喜欢到MIT图书馆看书。
  中午,她在公交车上,手机突然飞进一条短信:“你好,果果,我是Sina家聚会那天送你回家的

浩然,房东没有为莎士比亚的事为难你吧?”
  这条短信从浩然手机飞出去时,墙上闹钟正好“滴”的一声,浩然习惯中午起床,知道正是时针

分针重合时刻,该是12点了。阳光顺着落地窗帘未拉好的缝隙悄悄溜进车库,照在他那麦穗般金黄头

发上。好几天了,这迟来的阳光仿佛一道圣谕,使他受到鼓舞……自从虐猫事件后,只要一想起莎士

比亚那哆哆嗦嗦样子,心不知怎么就卡到嗓子眼,早知莎士比亚给他造成的精神折磨远在他给莎士比

亚留下肉体折磨之上,又何苦下那个手呢?好不容易才下决心发了这条短信。当短信像一只自由的小

鸟,从那攥在手里好几天都快攥化了的手机飞出去,他仿佛被那缕阳光刺激得热情陡涨,就像一只刚

刚挨了鞭子渴望在草原上奔驰的骏马。
  果果那边飞过来的答复却像一杯凉水泼到身上:“没事的,挺好的,谢谢你。”
  “嘻,怎么又是谢谢!”浩然有些郁闷,想骂,又不忍骂出口来,激愤得穿个底裤就从床上蹿起

来,瞥见Kate到院子里来开车,忙用被窝遮住脸,他以为只要他看不见别人,别人便也看不见他呢。
  果果坐在公交车上,望着窗外徐徐倒退的景物,她真不记得浩然这男孩长得啥模样了,只怪他总

是黄头发遮住脸,使她只记得他那一头黄毛,至于表情,哦,对了,唯有虐猫现场Dillon出现时的那

一份尴尬。“我只想问你,你喜欢他吗?”Dillon的话又响在耳旁,她不好意思想下去了。她把头靠

在窗玻璃上,望着玻璃里自己的影子摇摇头。
  “下午我去奥大接你放学好吗?”浩然又一条短信飞进来。
  “不,谢谢,我已经在公交车上了。”
  “下午没课吗?出去转转好吗?”
  “不,下午我去MIT图书馆看书。”
  下午她正在MIT图书馆温习统计课,露露像个黑精灵样忽闪忽闪跑过来,挺小个人手里却抱了厚厚

房产杂志,果果情绪不高她似乎并未察觉,在她面前兴奋地翻来翻去:“我喜欢这套,不,这套,来

,果果,你也来看看,帮我拿个主意。”
  见她还是埋头不搭话,忽地把杂志盖她书本上:“看看吧,看看吧,找个两间主人套的房子还不

行?”
  “哎,等我做完这道题……”
  “那你先说好跟我住,我爸说了,就想叫你跟我住,有个好榜样在身边,他也放心。”露露索性

夺了她手中笔。
  “唉。”她服了露露,就把书本合上,托着下颏,准备聆听,“好吧,你先说你看中哪套了?”
  露露给果果端起杂志,往前翻着——哪页有看中的房子,她都折了角的,嬉皮笑脸地说:“就是

嘛,搁着不交房租的房子不住!”
  果果推开杂志,拂开露露,掏出另一支笔,没表情地接着做题。突然,她好像想起什么,转过头

对露露说:“你家现在能搬过去住吗?”
  “啊?!”露露显然被这突如其来的问话吓了一跳。不过,她很快缓过神,大半个身子压在桌面

凑近果果:“早知道你也这么急,我早就买房子了,这样吧,今天你没空,我和马天去看房子。我们

争取尽快定个房子下来好么?”
  果果点点头:“不过我一定要付房租的。”
  露露起身要走:“好了,不说了,房租问题以后再议行不?你也真是的!”
  傍晚七点多钟,果果抱着砖头书来到停车场,身后响起一记口哨声。她转过头去,一身材瘦长前

额覆盖着黄毛的中国男孩蹲坐树桩上,朝她嬉皮笑脸的,让她吓了一跳。她不禁揉揉附着在眼球上的

隐形镜片。
  “是我啊,果果。”她的名字被叫出来,证实了她的猜想。
  浩然在这已经等候有时了。这是MIT学生必经之地,而那个树桩的前身,原本是棵备受鸟们青睐的

老树,据说每天傍晚鸟们齐聚树上,屙下雨点般密集粪便,正赶上学生们放学出来,那“淋浴”效果

让中招者苦不堪言,学生及其亲属奔走呼唤了两年,老树才被请走的。
  “你怎么会坐在这呢?”
  “我怎么会在这?”浩然上前一把夺过果果手里砖头书,嬉皮笑脸回答道,“哈,你不记得你上

次开着Sina男朋友老破车,没电了找谁帮你充吗?能在这遇见你一次,就不能在这遇见你第二次?这

叫守—株—待—兔!呵呵。”说完,为给并不幽默的幽默加点调料,不自然地干笑几声。直到她十分

礼貌地也笑了几声,他才肯定这几句无聊调侃就跟上次格外无聊虐猫事件一样,并没有使自己受到什

么鄙视,才放心地一把拉住她。
  “先一起吃晚饭吧。”
  “不了,Vicki应该晚上给我留了的。”她说这话时神情有些犹豫。
  “好了,Homestay也不真是你妈,走吧。”
  大概正是这份犹豫使她没有力量再拒绝下去。
  五分钟后,他们坐进附近一家麦当劳。果果掩饰不住对垃圾食品的厌恶,浩然为装可爱却故意嘿

嘿直笑,他端来三套欢乐儿童餐,配搭三个小公仔玩具,其中两个他送给邻桌正大吃冰激凌五岁左右

双胞胎女童,最后一个手心托着呈给果果。
  “我挑了挑,就这个丑,送你吧。”
  “为什么特意挑了丑的送我?”果果挑起眉问道。
  “嗯,丑的耐看。”浩然把玩具塞到果果手上,敞开肚子,在果果面前作大吃特吃状。不知怎的

,果果冰封的心里竟漾起一丝暖意。她觉得这个男生,就像儿时每有不悦时,总有家长或幼稚园老师

擒拿来有趣布娃娃给她,让她立刻停止哭泣呢,她这么想着,不好意思地抽了根薯条,掩饰自己的尴

尬,无意中嫣然一笑,可浩然却顺着她的微笑,抛个鬼脸给她,这会儿她真的乐了,心想,明明是被

这家伙雕虫小技给耍了嘛。
  紧接着的周末夜晚,托Mt.Eden(伊甸山)的福,浩然有幸邀果果沐浴灯海星辉交映的夜色。
  白天路灯是海鸥的栖息地,到了夜晚,浩然觉得它们不过是暮色的装饰品。果果抬起头,透过天

窗,望见一缕薄云轻盈地穿行于星星之间,竟低低发一声叹息,让浩然体味到她情绪中的伤感,是了

,她是他所见过的唯一一个宁可让星星轻易夺走呼吸的女孩,这么想着,他不知这是对她的赞美还是

别的什么,可是只要她人在身边,是什么都不重要的。
  “冷吗?我车里有衣服。”不待回答,他把衣服披到她身上。那是他自己的衣服。
  “不要了,谢谢。”果果推脱着。
  他没顾上反感这“谢谢”,也抬头陪果果仰望星海,觉得多少有些难过——在数星星人面前,数

字发明还有什么意义呢。他手扶方向盘,低头扫眼刚刚拾掇过的车子。几次见果果,他都事先打扫车

子,仿佛多一粒灰尘都会破坏他和果果的私人空间似的。似乎一辈子不清扫的车子,不仅惊现墨绿色

外壳,似乎连排气管呼吸也变得顺畅了,里面的破乱东西,更被请到爪哇国去了,就连Kate都瞪大眼

睛捂着嘴巴感到诧异呢。
  他想起什么,打开挡光板后CD盘,试探地抽出一张,问:“肖邦怎样?”
  “随便。”
  “哈哈,你真逗,哪有随便这派别的音乐!”浩然忍不住咯咯笑出声来,但他故意装作在盒里找

碟掩饰慌乱,从她的话,分明感到他与肖邦两人中有一个是多余的嘛。
  “你来吧,还是美女做主!”浩然想起一首叫《让爱做主》的曲子,没好意思报出,脱口一个含

蓄说法。她果真随便抽了一张,是巴赫的小提琴曲。她苦笑一下,觉得这不经意小事都像讽刺,记得

小时学钢琴时就特烦巴赫曲子,左右手都是旋律,不好配合,怪怪的低沉风格也很出位,就跟初中学

语文烦鲁迅一样,一句指桑骂槐的话就是考试重点,谁看都觉得不经意的,却必须与什么揭露白色恐

怖相联系,好像周树人老先生吐一口痰,就能顺着那痰迹发明出痰盂来。
  “美女果真高雅,哪像我只听这些乱七八糟的。”他拍拍手里CD盘包,嬉皮笑脸地讨好道,“我

得好好像你学习呀。”
  “高雅不高雅不都是你买的吗?”果果笑笑。浩然居然羞惭得有些说不出话来,就从椅背拿出摇

控器不停地按——
  钢琴曲、苏格兰风笛,Beegees、LeonardCohen、U2……音乐分别响起FaithHill的《Breath》、

Dido的《Thankyou》,Robbie、陶、王菲……
  “喏,后头那个十碟连放机里的存货。我经常听的都是这些,这才叫POP嘛,不过,好几张都是钱

雨的。”浩然不忍再骗果果,说出实情,毕竟对所爱的人,还是要说实话的。不过,谎言有一不怕二

,天气不热,他却用袖头抹额头,消消汗为下一谎言做准备:“果果,我这车可是从没别的女孩坐过

呢。”
  他含情脉脉地望着她,目光中虚伪成分逐渐消散。其实,他这话并不假,每次他们班那几个叫

Coco、Sisi、Vivian女孩子硬上他车时,他都是不情愿的,他认为那充其量只能算是一种强暴。
  “是吗?”她无话可说地问了句。
  浩然有些不自在地清清嗓子,换了话题:“知道你家在哪儿吗?”
  “嗯,也许不辨方向。”她情绪中透着迷惘。
  他更不懂她了,就说:“看见那架飞机了吗?那个位置就是你家。”
  “太小了,看不清楚。”
  “走,去个能让你看清楚的地方。”不知怎的,他居然有幸带动了她的情绪。
  他们来到奥克兰国际机场,候机楼外有个望台,专供看飞机起降的地方,可以泊30辆汽车大小地

盘。机场不大,但对接送飞机的人性化设计别出心裁。进入机场大厅,送行人可以上二层目送乘机人

过海关;再乘电梯上三层,目送乘机人出了海关露天走一段,直到跨进登机桥;再上四层,就能看见

乘机人将要乘坐的飞机了。最后从机场出来,把车开到望台,还能看见飞机徐徐起飞,飞进遥远的空

中。那么完整的伤感,和果果此刻心情暗暗契合。
  浩然把车子停进线里,车上电子表显示夜里23点了。透过挡风玻璃看去,路灯、导航灯依然闪烁

,仍有这么多人,在这个时刻抵达或离开,把音乐调小声些,飞机起飞滑行跑道声音骤然清晰起来。
  离飞机太近了,飞机尾翼标志清晰可见,刚五分钟功夫,两架澳航、一架新航和一架泰航交叉在

眼前飞过。
  Vicki突然提出要她搬家,让果果烦恼,浩然的呵护,把烦恼逐渐冲淡。
  那天晚饭后,浩然早早送果果回家,果果照例早早下了车。有虐猫事件心理作怪,果果总是叫浩

然老远打回头,不让他跟Vicki碰面。当她悄悄抬腿进了家门,一只脚竟条件反射地弹了回来——天啊

,怎么满地玻璃碴儿!
  她忍着疼,让声音在嗓里堵了一下,打开过道灯,大门边两扇落地花玻璃被砸出两个大洞!
  Vicki已经报了警。她没注意到,她房门外贴张小纸条,写着“小心碎玻璃”之类,是Vicki的字

体,可这就跟前两天下完雨提醒她收衣服一样多余。
  晚餐后警察才来。只有果果住楼下,警察首先问讯她。她告诉警察她不在家,什么都不知道,警

察做了笔录就走了。Dillon大概晚餐前就来了,他看见果果躺在床上数脚上划出的伤口。Vicki在门后

吸地毯,玻璃碎片划入吸尘器管子的声音,令她头皮一阵阵发麻。
  女孩疼起来有些夸张,女孩天生是娇的。但Dillon出现在门口,果果还是给他一个微笑。Dillon

递过来几根香蕉,拉一把椅子,傍着床坐下,未经允许就拉起果果脚审视,这令她很不舒服,可她至

今没学会如何爽快拒绝,只知道往回缩脚,Dillon却不放手,拉扯间脚的疼被放大,她第一次在他面

前一声尖叫,这吓得他松了手,果果也趁机把脚收回来。这时候Vicki出现了,沉积多年的火山爆发了

,尽管Vicki尽量压抑火山岩浆的喷射,她对Dillon说的话仍然很重:“你叫我很失望!你违背了你的

诺言。请你现在离开。我需要跟果果谈谈。”
  果果一时听不明白,什么诺言?他们之间有关于她的许诺?这让她一头雾水,甚至忘了脚的疼痛


  Dillon张开口,想解释什么,Vicki强硬地吐出三个字:“现在,走!”Dillon看了果果一眼,说

了声“拜”就往出走,走到门口又想起什么,转回头,满脸涨红地对果果说:“我只想告诉你,我答

应你的事从没有说出去。”果果完全愣住了,而Vicki大概只顾了气愤,见Dillon还不走又加了句:“

走!!”
  Vicki在Dillon刚刚的位置坐下,灯光下目光立刻变得柔和许多:“对不起。”
  “不,这不是你的错。”果果忙解释。
  “我是说Dillon,我必须告诉你关于他的一些事。”Vicki把门关上,站起来走到窗边背对着果果

,像是提防窗外谁会冲进来。
  “Dillon被收押过,因为强奸了一个小女孩,这就是为什么我不让他回家的缘故。主要是担心你

的安全。我跟Dillon说过,我不请他,他不许自己来。他现在成年了,可以自己养活自己,可我跟

Leah需要招Homestay这笔费用来生活。”她吸吸鼻子,转身又坐回椅子上,恳切地说:“我真的很喜

欢你,可我不得不请你离开,我不想再有什么可怕的事发生;而且,你现在也应该不会再想留下了。

抱歉我一直没跟你说,Dillon这几年的表现都很好,他是个好孩子,只是有些心理方面的问题,你能

理解吗?”
  她不能理解,可她还是点点头。这就是果果,似乎永远用善解人意的外壳来包装自己:“我可以

在这继续住几天再找房子吗?”
  “难道你一点也不明白我说的意思吗?你一点也不感到畏惧吗?”
  Vicki走了,错好像出在自己身上一样,让她感到深深不安——也许一向的善解人意要使自己无家

可归了,为此,她又感到几丝酸涩和委屈。还有Dillon,她只知道,Vicki所说的Dillon并没使她感到

畏惧,真的,一点都不曾畏惧。
  ——也许只有搬走了,Dillon对自己意味着什么才会明晰?
  她在床上辗转反侧,从小到大,她心中装满疑问、不解,无论那不称职的父亲,还是影子情人,

无论说不清楚感觉的Dillon,还是刚刚结识的浩然,他们都影像模糊而清晰,清晰而模糊……她凝视

夜空,月亮上有一样东西正朝她奔来,她突然感到这场面如此熟悉,好像来自前世的记忆,那是个同

样星汉灿烂的夜晚,Jane闪烁的眸子倏然出现,什么叫Kim一个忧郁的眼神,啊,她突然恍然大悟,冥

冥中仿佛看见浩然眼睛里也闪着那样一种忧郁的光亮,她更加辗转反侧,奇怪的是Dillon那双毛茸茸

蓝眼睛也出现在奥克兰的夜空。天逐渐变成了灰色、浅蓝色,星星不见了,她缓缓闭上眼睛,不知怎

的,她并不想的,可眼泪却滑过她的面颊。
  第二天,她给露露去了电话:“你的房子买了吗?”
  “嗯,快了,马天这几天就带我去看。”
  “哦。”
  “怎么了果果,要不你先搬过来住吧。我和马天现在租的房子有一间是空的呢。”
  “好吧,不过房租我一定要给的。”
  “哦?那好吧。”
 

第36章
  我长嘴没有和屁股说话的习惯
  马天开车,副驾驶座坐着露露,甲壳虫横冲直撞进了Vicki家小院。车没停稳,就看见个挺精神的

小伙正在搬行李,搬向墨绿Prelude车后备厢。细打量,挺精神小伙竟是浩然——黄头发也新漂了,好

像秋天快收割新鲜麦穗,看着挺眼生的;小车也擦得挺亮的,装行李似乎都可惜,可是……马天猪头

从甲壳虫里探出来:“耗子,你前保险杠咋掉了,用不哥们我去……”
  马天话没说完,浩然就知道他什么意思了,他那“去哪儿弄一个”说出口,还不把一旁果果吓着

了?就赶紧截住:“早上出门太急了,撞家里鱼缸上了,不过不麻烦你了,保险杠并没丢……”
  “哦。”马天点点猪头。
  浩然果果一边忙活着,露露挽起马天胳膊,眼睛和嘴一起发问道:“你说,咱们那个房间的床果

果住没问题吧?”
  “当然没问题,”马天猪脑袋转向露露,“她和浩然抱着在上面打滚都没问题啊!”
  露露被逗得特乐,好像这话乃盖世名言,一下记住了。
  车子发动了,果果的家在两辆车子里上了路。
  浩然最担心果果搬露露那边住,会和马天闹不和。他太了解马天这人了,虽然果果在马天那兼有

女朋友的好朋友和好朋友的未来女朋友双重身份,可依然难以保证马天会对果果好到哪里去。
  浩然放慢车速,让车子走得稳当些,突然冒了句:“果果,你要是相信我,就先到我那车库去住

段时间吧?”见果果瞪大眼睛,立刻解释道:“你睡我床,我睡垫子,以前钱雨在我那,就这么住的

。”
  “啊?不要了吧,谢谢。”果果头摇得拨浪鼓似的。果果并不嫌弃浩然车库寒酸,可他们毕竟认

识不久啊,就算露露叫她过去睡沙发,她也不会睡一个男孩让给她的一张床的,何况被露露誉为“有

点小”那间房,比她在Vicki家住的豪华得多呢,至少再也不用面对Vicki家那冷飕飕百叶窗了。果果

说话间,目光又抛向车外,收回的依旧是无心欣赏的绿。她这忧伤情绪被浩然看在眼里,浩然暗下决

心,一定要让这忧伤女孩过上快乐日子。
  露露不知忙什么,房子一直拖到果果期末考完试也没买,期间三天两头跟马天吵嘴,果果觉得若

是没有露露,她大概能一个人回味在奥克兰经历的风风雨雨,可是露露天真的世故,却使她跟Dillon

的点点滴滴成了梦中碎片,回头望去再也捕捉不到踪影,而浩然那深情眼神又使她觉得,彼此好像相

识很久很久了。虽说感动不是爱,可恰是感动催生着美丽的爱情之花啊。
  浩然每天惦记着果果。在浩然心里,果果比一张白纸还要纯洁,当这张纸交给他来书写时,他一

定要让最工整最俊秀字迹出现在上面。浩然把一个表面看上去特乐呵的女孩介绍给果果,目的是让她

忘却烦恼,瞧,这会儿那额前飘着刘海儿姑娘,身子正伏在台球桌摆一个十分到位架势,俨然九球天

后样子,谁知一球下去,球们野马炸窝般乱蹿起来,钱雨忍不住捂嘴直笑。一个花球朝果果飞来,浩

然马上伸手为她护驾:“呦,没事吧?”
  “没事。”果果笑了笑。
  “浩然,你不用紧张吧,这小球又不是炸弹。”左鸣一边从果果手里接过小球,一边问道,“你

是叫果果是吧?”
  “嗯,那你叫左鸣,对吗?”
  “是啊,除她还有谁敢叫这么牛逼的名字啊。”浩然捋着新染黄毛,故意打趣道,逗得果果不禁

想笑,倒不是因为这句话本身,而是这话确实说出了左鸣身上某些东西。她一直在观察这大咧咧女孩

,觉得她特没心没肺的,可观察久了,果果又感叹一个人那么多心多肺干吗,不累吗?看她对那帮所

谓小弟呼来唤去的,小弟们也特买账样子,说真的,她对左鸣印象并不坏,她看着灯光下她那娇艳性

感的脸,那雪亮眸子正朝小球闪烁着,身上装束又那么前卫新潮,果果不禁感叹:女孩呦,你扮酷,

也需要一点资本呢。
  “果果,你今天忙不,要不要送你回去看书?”浩然当然不情愿她“回去看书”,但还是问了句


  “没事的。”果果朝浩然一笑,眼睛却没从左鸣身上移开,左鸣实在太漂亮了,性格也有趣——

有句话怎么说了:你生得如此美丽所以你完全不必如此可爱,可你偏偏如此可爱以至你完全不必生得

如此美丽——呵呵,除了球技差点以外,简直无可挑剔!
  左鸣又一白球进洞,她蹦蹦跳跳到正在一旁磨杆子的钱雨身边。
  “喂,钱雨!”
  钱雨俯着身子瞄球。钱雨是高手:真正高手一定话不多,有什么话杆子都替他说了。瞧,一杆下

去,“啪”——球仙女散花般看得左鸣眼花缭乱,等她回过神,两枚花球已相继进洞。
  浩然马屁精一样在背后鼓掌叫好。
  “老兄,传授点经验吧。”左鸣脖子伸到高手面前,身子更贴过来,手中杆子未经允许地伸到钱

雨臂膀下,一副谦卑恭顺架势。钱雨神情略带讽刺道:“算了吧,免得又被人家说抓她胸了。”一句

话说得旁边果果不禁脸红了——没想还有比浩然更不给美女面子的。
  “扑哧——”左鸣苦笑着,望一眼果果诧异的表情,“保证不会了,这回就算碰到我胸,也会像

石头一样没感觉的!”说完一挺腰板做个展胸动作。
  钱雨继续瞄他的球,左鸣推推他:“哎呀,我那天喝多了瞎说的,你大人不记小人过,全当我是

放屁好了。”说完一只胳膊撑在台子上,空中挥舞着另一只爪子。“你倒是说话啊?你怎么不说话了

!”左鸣着急了,收回空中挥舞爪子搭在钱雨肩膀。
  钱雨收了球,默不作声地磨杆子。
  左鸣索性两手齐上挤他的脸,一副把话从嘴里挤出来架势,这可把钱雨激怒了,一把推开她。左

鸣胳膊没撑稳,差点一个踉跄摔地上。
  “我长嘴没有和屁股说话的习惯。”钱雨这才转过头来说道。
  “你这人,咳,还真会抓人小辫子!”左鸣拍拍手,从台子边上跳起来继续打趣道,“我说,你

是不成心摔死我啊?”
  “我想你还没那么脆弱吧。”钱雨弯腰朝白球瞄准,打趣道。
  “那倒是,”她嬉笑着,“可我要是真是那么脆弱呢?”边说边凑过来。
  “脆弱就该死啊,这不是你一向的理论吗?”
  钱雨一副严肃认真样子,逗得左鸣直想笑:“算了,说不过你了,还是教我打球吧。”说完做个

姿势等钱雨给她纠正,一副特上心样子。
  谁知钱雨又来一句:“我说你大屁股翘那么高干吗!”
  这下,左鸣真是气炸了:“算了,反正我也不想当世界冠军,不学了!”杆子一把甩到果果手,

“你上吧!”然后冲着钱雨喊道:“换果果了,新人你不要不让人家哦!”
  浩然更是护驾地跳到果果钱雨之间:“钱雨,要不你打一杆,让她打两杆吧。”
  “没事,不用了,谢谢!”果果虽然“胸无成竹”却相当沉着冷静。浩然因为这个“谢谢”甚感

沮丧,待回过神来,果果小球已经很有旋律相当灵性地旋转进洞了,这真是叫人领教所谓“不鸣则已

,一鸣惊人”了。
  左鸣感到被忽视,一旁跺脚叫道:“不成,我要去玛格丽特!”
  “玛格丽特就不去了吧,太吵。”浩然回道。他觉得玛格丽特不适合带果果去的。“要不我们去K

歌吧。”他提议道,窃喜正可顺便向某人一展歌喉。
  左鸣以掌声表示赞同。浩然眼睛望向果果,果果朝他嫣然一笑,表示不反对。浩然习惯了她这表

达方式,爱一个人就要接受她的一切,包括这表达方式。浩然甚为高兴,叫道:“我请客!”钱雨忙

扔下杆子跟着去了。
  有左鸣一旁添油加醋,奔向“思乡起”的路上,浩然车子又飙起来,钱雨打趣道:“浩然这是又

急着抢棺材板子了。”浩然不理。直到果果拍拍他肩膀,他才放慢了速度。 第37章
  这个世界就是这样,除了你自己没有人能使你不自信
  左鸣浩然一行人从木制桌椅中穿过,昏暗灯光下坐着姿势各异衣着光鲜的男男女女。一位女生借

桌上烛光微弱光线翻阅时尚杂志,她对桌一个拿着手机边抽烟边打游戏火红头发男孩。果果不明白,

这两人为什么非到这儿受罪,自己在家亮亮堂堂看杂志、打PS不是更爽?浩然摇摇头,趴到她耳旁小

声说:“唉,台湾小岛民。”左鸣耳尖跟一句:“这可不一定,这年头,穿成这样不张嘴说话分不出

来是台北的还是东北的。”
  “喂,话筒呢?”左鸣一进包房,就像掏润喉糖一般自然从包里掏出烟来。
  “去去去,离果果远点。果果,你怕烟味吧?”浩然借机一屁股坐在左鸣与果果中间。浩然在果

果面前戒烟有些时日了,这会儿被左鸣引逗抑不住烟瘾,就站起身找个借口:“服务生怎么还不来啊

,我出去看看。”
  “果果你要喝什么?”
  “原味奶茶。”
  “我要ICE!”
  左鸣嚷嚷道。
  浩然忍不住笑,想左鸣若把酒戒了,八成比戒了男人还难。
  浩然随着服务生进来,左鸣正手操话筒吭唧着,还不停扭动屁股,浩然盯着打量半天,才从一句

“快说破说破以后最赤裸,事后爱不爱我理不理我关系着结果”,才听出她唱的是郑秀文的《眉飞色

舞》,忍不住把耳朵捂住,顺便扫一眼,见服务生将奶茶、Ice啤酒摆放茶几上,那手分明在颤抖……

唔唔,左鸣唱得再难听,也不至骇人至此吧。
  “浩然你终于回来了,我可要去厕所了,憋死我了。”钱雨也忍受不住。
  直到服务生出去,给足左鸣面子的浩然再也按捺不住,一阵爆笑,一边沙发上打滚一边叫:“哎

,我真想把我耳膜戳破了,实在受不了了!”
  左鸣还是满不在乎继续“唱”着。
  果果不禁感叹,这年头自信不但是自信者的墓志铭,自信还是自信者的通行证。
  “喂,我唱的还好吧,你们怎么都不给我鼓掌啊?”左鸣坐到钱雨身边故意撒娇道。
  “为女版孔祥庆鼓掌!”钱雨敲着手中啤酒瓶子。
  “孔祥庆是谁啊?”左鸣平时没空看电视也不关心新闻,对娱乐圈所知甚少。
  “明星啊。”浩然打趣道。
  “那长得帅吗?”
  “帅!”钱雨接道。
  “有苏永康帅吗?”
  左鸣这么一问,浩然差点没在沙发上吐血:“都挺帅的,比康师傅还帅!”
  “哦,那有孔祥庆的歌吗,钱雨你唱一支,我看看他长什么样。”
  “你让浩然唱吧。”钱雨喝口啤酒眨眼道,他今天是难得沾点酒。
  浩然抓到话筒就等于抓到表现机会了,马上转头问果果:“你要唱谁的歌吗?”
  果果吸口奶茶抬起头:“不,谢谢,我还没找到我要唱的呢。”
  “那你喜欢听什么歌吗?”
  “喂,不是叫你唱孔祥庆了吗?”左鸣有些生气了。
  “没孔祥庆的。”
  “果果,浩然是K歌之王,只要你点得出来,浩然就唱得出来,就怕你点不出来。”
  果果听钱雨这么说,不经意抬起低垂睫毛正好碰上浩然凝视自己的目光。若是左鸣碰到男人这样

看她,说不定会立刻回击:“要死啊,你老盯我做什么?”可果果却装作不在意,把目光再次移向屏

幕盯着歌词,荧光屏幕晃得果果心里七上八下的,脖子也僵硬了。
  “那就唱苏永康的吧。”果果说完低下头去。
  左鸣乐呵得找到知己一般向果果凑过去。
  “好,《男人不该让女人流泪》,老歌。”浩然报出歌名,又补充一句:“老歌经典。”
  “你说我让你看不清楚,你说你害怕在爱中迷途……如果是我让你觉得无助,让我告诉你,我对

这一切有多在乎……”浩然抬起眉毛唱得声情并茂。果果似乎掩饰剧烈心跳还是别的什么,跟左鸣聊

得不亦乐乎。果果笑得有些反常地前仰后合,显然她还没准备做演员,就被临时抓来救场了,这未免

让她有几分尴尬。
  “‘如何证明我深情的吻,才能呵护你脆弱的灵魂,我愿用生命阻挡任何能伤害你的人……’,

果果,听着啊!”浩然有点急了。
  可是果果依然谈话进行中。
  “果果,浩然在叫你呢!”左鸣突然说道。
  果果这才抬起头,眼睛又碰上浩然有似乞求的目光。
  浩然自从认识果果,全部生活就是讨好果果了,虽然爱得辛苦,可这辛苦跟内心深处的悲哀比起

来,又算得什么呢?过去在新加坡,跟那猪朋狗友成天打架、泡吧、蹦迪、卡拉OK——据说日本人井

上大佑发明卡拉OK后,日本男人泡卡拉OK不回家,多以“工作忙”为借口,如今卡拉OK已经传遍欧美

乃至全世界,有亚洲人地方就有卡拉OK了——日子过得浑浑噩噩,而自己K歌方面能力,不正暴露了生

活得颓废?若是早年听人劝跟了那个追着包养自己的富婆,没准现在满大街地摊杂志挂的都是他了。

倒不是介意当那小白脸,他像讨厌某些性质稳定的化学元素那样厌倦可预知命运,更重要的,倘若真

的那样,岂不恰恰证实了自己的悲哀?
  钱雨急着站起身为浩然献掌声了,浩然目光却像深秋飘叶样飘落在他身上,不知怎的,浩然突然

很伤感,不是为果果,而是为钱雨——不知是否自己太过敏感,反正钱雨变得很会逢场作戏了。
  果果突然响几声清脆掌声。这不让他意外,倒使他畏忌。
  就在他思维的空隙,钱雨歌声响起。
  “钱雨,我跟你一起唱啊,浩然把那话筒递我啊!”左鸣又嚷嚷道。她那恐怖歌声,就像和面揉

进沙砾般叫人不忍。
  “钱雨,你怎么停了,继续唱啊!”左鸣叫道。
  钱雨手机谢天谢地响起来。钱雨刚走,左鸣就把话筒扔沙发上:“气死了,不唱了,都没人听!

”还用力踢一脚红皮沙发。“你这话就有些不仗义了,”浩然拾起话筒:“难道我们都不是人啦?”
  “哦。”左鸣瞅着天花板应答道。
  浩然伤感未尽,却在果果面前唱起欢快的歌,还一举惊人站到茶几上。
  “浩然跳钢管舞了!”左鸣嚷嚷道。果果抬起头,只见浩然身子贴着墙壁,一边跳一边解开衣服

抛向沙发,霓彩灯打在他那清瘦而健美的躯体,他扭动着只有ShowBoy军人才有的柔软身姿,舞着刚劲

有力的钢管舞姿势。钱雨从外面进来,还没反应过来是怎么回事,就被左鸣拉住当起伴舞,直到果果

终于被左鸣欢呼声带入状态打着拍子大笑起来。
  当晚浩然把果果送回家,自己回到车库,躺在床上辗转反侧。搬家那天情景又来到眼前。那天他

撞坏Kate鱼缸时,Kate刚刚把女儿送去幼儿园,一个人坐院里神情恍惚样子,浩然下车提保险杠送回

车库,连称过几天就去买新鱼缸赔她,可她却说句特哲理特让人痛心的话,她说:不急的,连鱼都没

了还要鱼缸干什么?真让人觉得女人其实是挺让人怜惜的一种动物。
  就在他开车要赶去给果果搬家时,Kate又问了句:“你朋友钱雨还好吧?”
  “嗯,我也不是很清楚啊。”他犹豫地回答道,然后把车子匆匆开出院子。
  他不知道钱雨究竟好在哪儿,怎么那么多女孩会被他折服呢?就连一向刁蛮任性的左鸣也是。唉

,爱情和友情一样,都是说不清楚的。
  此刻,所有那些在脑子里膨胀,让他窒息。钱雨早不是童年那个一起堆沙玩沙子的钱雨了。钱雨

总是给他一种隐忧,尤其钱雨几次出去接电话,回包房后那副心事重重样子,让浩然特不喜欢,钱雨

这个年龄怎么城府那么深,不说他在左鸣面前逢场作戏……他对别的女人又是怎么样呢?譬如Kate,

还有,从果果那听说的那个塔希提女孩呢?
  想着想着,浩然感到难受,就索性坐到床沿,全然藐视Kate不可房间吸烟规定,在黑暗中点燃一

支烟,望着徐徐上升烟雾,脑子钻进更多东西。
  首先是果果,这是多么敏感多么需要关怀女孩啊,虽然认识她不久,却像老远里观察她不止一年

两年了,只是对她依然不够了解。就这么一腼腆女孩,送她回家路上突然问他一句:“你喜欢左鸣吗

?”他当时不假思索回答:“喜欢啊。”可很快从倒车镜里看到她有些失望表情,连忙嬉皮地解释道

:“我和左鸣是那种再熟悉不过的朋友了,真的,熟悉得已经没有感觉那种,从在酒吧认识那天起,

我们就像哥们一样了。”是的,即使考虑左鸣和钱雨暧昧,也该为她的幸福而祝福的,可也要珍惜自

己的幸福啊。
  自己的幸福?有了果果,他对这幸福是非常向往的,只是还缺少把握。这也不能怪他,在这复杂

纷扰的世界,人们几乎无法说清什么是爱情、友情和亲情。爱情究竟是什么?一些男人矫情地说:“

男人先有性后有爱。”浩然不敢苟同。浩然不但不是来者不拒,在爱情上似乎还有种洁癖,一种心灵

上的洁癖——在爱情上他一直在追求这近乎圣洁的纯洁,可是……当他期待的爱情朝他靠近,他却迷

惘了。也许他能做的,仅仅是捍卫爱的纯洁,拼力修造一个爱情小窝,这小窝,是他或他爱的人在外

面受到伤害,能像小鸟一样飞回来寻得呵护的地方。就为这,他鄙视把爱情当一桩生意去经营,鄙视

视爱情为获取金钱、利益或者其他东西东西的手段。他和酒吧里认识的左鸣结为朋友,正是因为与左

鸣有某些相同的东西——两人都那么厌恶世俗,可这又恰恰是他不会爱上她的原因——就像人永远不

会爱上镜子中自己一样。可是果果不一样,果果几乎是一种神奇的存在,果果可以满足他任何一种情

绪需要……
  那个夜晚之后某个炎热中午,太阳下柏油马路像是热气中融化的冰糕,浩然领果果去倒霉路一家

名叫“爱上一只鸭”餐馆吃午餐。这是浩然最喜欢光顾两家华人餐馆之一,另一家是名叫“赖着不走

”茶餐厅。“赖着不走”就在市中心。平日果果市里上学,只要穿过Albert公园就到了那里。而“爱

上一只鸭”果果跑来不那么方便,正值假日,浩然好不容易抓住机会,带果果来让她尝尝鲜的。浩然

用心良苦不知能否使果果一扫忧郁,不管怎的,至少她脸上已渐渐浮出些喜气。
  浩然正为果果情绪感到满意,果果却学着左鸣语气说:“耗子,一会陪我去Panmure资生堂特卖场

转转好吗?”话音未落,浩然裤兜手机响起,电话里传来真人版语言恐怖袭击:“死耗子,有女朋友

就忘了老姐了是吧?”一边串猛烈袭击,吓得浩然差点失落手中筷子,当反应出如此口气说话女孩除

了左鸣别无他人,又不紧不慢夹起一只鸭腿送到果果盘里,一边说道:“是啊,没啊,人家暂时还没

答应做我女朋友呢。虽然我……”
  “死耗子啊,我警告你啊,你若对我妹妹是玩的,回头一定把你给阉了!”这话把浩然惹毛了:

“啊,你说啥呢,就算把我阉了,我都不会对她是玩的。”说完,才注意到果果已经为这对话方式脸

红了,就不自然地清清嗓子,餐厅音响似乎为缓解他的紧张,悠然响起《童话》的曲子。
  “喂,耗子,浩然!”
  “嗯,放。”
  “嗯,我们什么时候一起出去玩吧,叫着你女朋友。”
  “嗯。”
  “顺便叫着钱雨一起吧。”
  “嗯。”
  “那就这么说定了。”
  “说定什么了?”
  “你给钱雨打电话,算了,我自己给钱雨电话好了。咱们下周,哦,在你女朋友开学前去吧,把

北岛好好转转,咱们自己开车去,蛮有意思的呢。”
  浩然注意到果果冲他微笑,显然,由于左鸣说话声特大,手机控制不当,她什么都听见了,她正

用微笑表示赞同呢,浩然又怎么忍心拒绝呢。 

第38章
  为了一百个理由我要冲出城市,不需要理由我就回来了
  钱雨犹豫一下还是答应去了。
  最近他一直琢磨到Sina叔叔农场做点什么,不过没到收果旺季,去了也没有更多收益。也是浩然

恳切态度起了作用:“我长这么大都没求过你啥,就当你帮次忙做个陪衬好了,油费、乱七八糟费用

,都我一人包了,你和左鸣分担一下房费就行了。”
  “好啊。”钱雨一口答应下来。其实钱雨也酷爱旅行。秉承山东人的睿智,他从小学到大学都是

学校、班里优等生——国内学校喜欢以成绩好坏简单划分学生优劣的——来新西兰去奥克兰大学报名

,面试题竟有旅游经验一项,这使他豁然懂得,除了学校,社会也是大学,甚至旅游也是增广学识重

要途径呢。若是经济富裕,他真想周游世界,不过眼下财力只能撑到这次旅游回来就得老老实实谋些

事情了。
  钱雨开着他那老破车载着一行四人上了高速。
  这老破车若在中国早得退役了,钱雨却一门心思开它远行。本来浩然扬言开他Prelude来的,钱雨

叫死叫活硬给顶回去——他知道浩然的,这么远的路,警察又少,肯定又要狂飙,那样能不能活着回

来都难说,更别说玩个痛快了。
  何谓房车?看左鸣如何汪洋恣肆就知道了。此刻她身子卡在前座两男孩座椅中间,浑圆屁股对着

果果,两只手鼓鼓捣捣的……——浩然真担心果果不悦,不过从果果从容表情看,她那“忍功”确不

是一日两日修来的。
  “喂,小姐,若不想车子出事最好把你大屁股放下去。”钱雨瞟眼倒车镜,喝道。
  “我马上就坐,马上就坐。浩然你看看车上有什么歌儿?”
  左鸣好像不指挥浩然心里就痒痒,可浩然却在倒车镜里注视着果果,暗暗猜度果果所想。
  “喂,有容祖儿的歌吗?”左鸣有些恼怒,她最讨厌被别人忽视了。
  “跟谁说话呢?”浩然慵懒地应了句。
  “跟你,猪!”
  “哈,有,小爷这俱全。”若是浩然听清最后那个字,绝不会在问过果果不要后就把盘包轻易递

到她手上。
  “是那个只能听不能看的容祖儿吗?”钱雨瞄眼倒车镜,倘意志不似他这般坚定如山,这会儿一

准把车开到阴沟里——左鸣又像找什么东西,把化妆包瓶瓶罐罐后座一倒,真是崩溃了,所有东西居

然没一样是完整的——没盖的润唇膏,没螺丝的眼线笔……
  果果也惊讶了,扭头看稀奇。这不是左鸣第一次大家面前耍宝了,临行前去超市,本来说只买几

桶大可乐带着,她倒像玩超市大赢家买东西不要钱一样,什么一次性纸杯、红酒、香肠、面包、爆米

花、鱼罐头、毛巾、乳液……除了婴儿尿布,差不多都收入囊中了。所谓乐极生悲:一桶可乐被她撞

到地上,本不丢人的,可她硬从钱雨手抢过来——只是包装变了点形——眼睛贼溜溜四下打量,看没

情况,一把塞回架子最里头,还弄一句:“不要毁容了的。”逗得大家一阵乱笑,浩然甚至想问她下

届可乐瓶子选美是什么时候。
  这倒使果果想起小时候,每次从大人那得到糖果,总喜欢把它们排排队,小心翼翼从挤压变形者

吃起,把形状最标致的揣在包里舍不得吃,直至最后融于体温成了糖稀。眼前左鸣呢,却是个永远不

会等着梦想破灭女孩——果果默念着,不知怎的,竟有些羡慕左鸣了。左鸣还为偷吃散装果仁跟钱雨

展开舌战,钱雨毫不留情斥责她“别给咱中国人丢脸!”好像只要不给中国人丢脸,光丢她自己脸便

不算丢脸似的……
  “人家容祖儿那叫耐看,人长得还是很邻家女孩的。”左鸣一边涂润唇膏一边说。这真是女孩中

难得没嫉妒心的,果果盯着她看,她好像也注意到了,涂完润唇膏抿抿嘴,把润唇膏连同一些残叶败

叶瓶瓶罐罐丢回拎包,然后咧开油光光大嘴毫不吝啬地朝果果笑,果果却想:也许对女孩来说,化妆

品是种给生活添麻烦的东西,但即使你从来不用,却不代表你可以不去拥有。
  “哼,只有心理承受力强,才敢说什么耐看啊。”钱雨还在对容祖儿摇头。
  “就这张吧,她的老歌还可以。”浩然好心地帮左鸣把CD放进音响,环绕音响立刻响起“抱抱”

前奏。
  “从来受惯伤害,从头为你等待,别要完全没往来……”左鸣和着音乐把车窗打开,整条胳膊伸

出去乱打节拍,满手腕叮叮当当银白链子在风里敲响。钱雨就像安全监察局长似的喝道:“喂,丫头

,注意点胳膊!”她才不紧不慢甩甩被风吹乱的头发,伸伸舌头,然后舌头和胳膊一起缩回来。
  浩然顺势扫一眼钱雨。今天钱雨一身浅格衬衣,加上新理短发,说不出的简洁明快。这带给他很

阳光感觉,心想,钱雨当选司机真是再恰当不过;只有钱雨,能在这欢欣愉快日子把车开得如此小心

,使时速表针始终指向100公里,一副不紧不慢样子。钱雨呀钱雨,你看去是个多给人安全感男人,可

现实中你果真这样吗?
  也许不习惯坐副驾驶座,浩然往后调调座椅,身子往后一仰,侧视镜正好映出果果侧脸。果果朝

车外张望着,美丽原野在她脸上打出绿油光亮。浩然是不会错过观察她的机会的,每看一眼,给他感

受都不一样。他甚至觉得并不需要看她正面,她侧面比正面更优雅,更诱惑。他久久凝视着果果,直

到果果把视线从窗外移回车里。他们目光不经意在侧视镜里相撞,果果像犯了错的小姑娘腼腆地低下

头。也巧,她手正触着刚刚被左鸣打开的盘包,便顺手翻阅起来,以使自己尽量不去看浩然。
  “果果,饿不饿,要不在汉密尔顿下来吃点东西吧?”浩然问。
  “啊,看大家吧。”习惯性善解人意的回答,显然是果果专利了。
  “我要,我要,我都要饿死了,再开下去你就要给我收尸了,钱雨你还是找地方停下来吃点东西

吧。”
  “真是,干活的没叫累,不干活的瞎嚷嚷。”
  “钱雨,又不是我一个人没干活,你怎么不说别人呢。”
  “人家比你长得苗条一圈,谁像你一肚子赘肉还叫饿。”
  “哼,我胖又不是我想的。”左鸣底气不足地憋出一句。
  “好了好了,人家这是丰满。”浩然大概从果果冲左鸣微笑表情中猜出果果心思,道了句。
  “是啊,人家都要饿死了。”
  “好吧,那你说说你饿死后想要什么牌子花圈吧。”钱雨边打趣边变道,让车子下了高速。左鸣

既已获胜,也不计较钱雨的讥讽了。
  汉密尔顿郊外。
  怀卡托河边。
  四人拎着刚刚在肯德基买的外卖,凑到一个石凳前。
  “果果,还吃不吃?我从左鸣那抢了个大的!”浩然晃着一根鸡腿向果果招手,样子有点滑稽。

果果兴奋地从浩然手接过鸡腿。
  左鸣撑得大肚婆一样坐在石凳上揉肚子。浩然从包里搜出照相机,朝着两岸青翠欲滴山林,河面

飘浮烟雾,做起摄影家姿势。
  果果刚好结束一根鸡腿,来了句:“你不知道新西兰风景只可入眼,不可入画吗?”
  “哦?此话怎说?”浩然立刻转过头去。
  果果就是喜欢说些听来深奥很有诗情画意的含糊话,而他就是喜欢在果果含糊其辞面前一派兴趣

盎然。
  “新西兰的美是要待在其中才能体会的,并不像欧洲景色可以立此存照。”
  钱雨把一块扁平石头扔进河里打个水漂,插嘴道。浩然像是明白了,点点头,又继续拍照。左鸣

闷得无聊,从车里取烟递给浩然,遭拒后,只好一边儿独享。
  “喂,所有风景里大家最喜欢什么?”左鸣吐烟圈挑高声郑重提问。
  “海!”浩然不假思索脱口而出。
  “哎,我也喜欢海!”左鸣欣然赞同,“宽阔得好像什么都不重要了。”
  “你呢?”左鸣突然转头问果果。
  “河吧,我喜欢河。”果果被动思考后得出被动结论,“海对我来说太空洞了,很有距离感,河

亲切些,也没那么压迫。”
  “我同意,河给人时间让人品味。”钱雨出其不意补充道。三个人脸上立刻露出惊诧。
  时光荏苒,美景在暮色中隐退。几个人又上路了。钱雨坚持直达目的地,浩然拗不过,便用帽子

盖头上假睡。钱雨倒车镜里瞄见左鸣睡得香甜,就把音量调小些,换上20世纪70年代爱尔兰乡村民谣

。经过一个陡峭山坡,左鸣脑袋像夏日熟透西瓜擅自滚到果果肩头,浩然回头悄悄帮果果移开,小声

冒了句:“她再靠过来你就在肩膀上放根大头针!”逗得果果捂嘴直笑。
  Waitomo,他们在一家叫HolidayPark的Motel(汽车旅馆)租了一整幢房子。Motel(汽车旅馆)

像一个巨人背靠山坡坐着,面前一爿半凹陷青草地。他们从后备厢取出食物时,街灯不知什么时候已

经亮了。
  四个人有说有笑走进这临时的家:厅跟厨房连着,四人方桌,四人沙发,客厅一角摆一张双人床

,隔着门另一间屋是一张单人上下铺,每张床都整齐摆着白浴巾、叠成三角形洗脸毛巾。钱雨放下出

发前从菜店要的大纸盒箱,箱里塞满晚餐所需电饭锅以及一应食物。他望着这些,笑着摇摇头。
  “干吗啊?”左鸣坐沙发上,“砰”地击爆一大包装袋,白花花爆米花洒了一地。
  “没啥啊,”钱雨笑着继续摇头,“只是觉得你买这乱七八糟东西除了面包香肠,还有什么是有

用的呢?”说完表情严肃地从门后拿把扫帚给左鸣:“别以为哪都是自己家,先扫干净再吃。”
  “正吃着呢,怎么扫,多不卫生。”左鸣咀嚼嘴里的爆米花,“世界上哪那么多实用东西?”见

钱雨已经自己扫起地来,又加句:“哎呀,我们交了钱,等会有服务生来扫的。”等钱雨把扫把放回

门后,准备去厨房洗手了,好像又想起什么,“我是说这些东西有没有实际意义不那么重要。”
  “哦。这东西都是你买的,你当然这么认为了。”钱雨朝厨房走去,意味深长地回了句,“不过

,生活中没意义事你偏要做,那你可就是个傻姑娘了。”
  左鸣好像想起什么,嘴上咀嚼放慢速度。不到一分钟,她叉腰站在厕所门口:“讨厌,快出来。


  浩然正在里面。
  “靠,你死里面了?那么慢。”
  浩然为证实还活着,立刻回应道:“你就屋外随便吧,反正黑灯瞎火的。”
  “少废话!”左鸣从口袋取出烟,不见火机,正好钱雨从厨房出来就跟钱雨要车匙,不一会儿回

来时,刚好跟洗手间出来浩然撞个满怀。
  “靠,不让厕所给你,也不至于这么对我吧!”浩然揉着脑袋叫道,又指指厕所说:“算了,让

给你还不成吗?”
  “啊,免了。”
  “咋了?”
  “搞掂了。”
  “搞掂了啊?”浩然惊诧,就问:“你不会比我认识你那次还牛逼吧?”
  “你认识她那次?”钱雨不解地问道。
  “是啊,你知道世界上在哪结识美女概率最大吗?”不待钱雨回答,浩然大声自答道:“男厕所

!”听得钱雨嘴都歪了。左鸣反倒没什么,冲进洗手间放开水龙头假装洗手。
  “哈,哈,哈……”浩然越想越好笑,抱起肚皮床上打滚。正在厨房里忙活的果果放下活儿跑出

来。一见果果浩然立刻收敛了,人模狗样坐起身来。果果瞥眼被蹂躏得不成样子的床单,问:“钱雨

,你跟浩然住外间大床还是睡里屋上下铺?”
  “你们女孩挑吧,我都成吧。”钱雨低头说。只听左鸣洗手间里用盖过水龙头声音叫道:“我要

睡大床,大床!”叫喊声中脸上滴着水就跑到大家面前。
  晚饭后桌上一片狼藉。钱雨见左鸣抱个抱枕直打饱嗝,挖苦本事上来了:“胖就胖呗还拿个枕头

挡着!”还故作严肃坚忍不笑,让另外三人笑作一团。
  左鸣饱受讥讽,似乎悟出击败讥讽最好是在讥讽面前毫无尴尬之色,竟迎着钱雨讥讽勇敢站起来

,跳到沙发上,掀起上衣亮出肚上赘肉彻头彻尾讥笑自己一番。其实无论她怎样说自己“ChubbyGirl

”(稍胖女孩),果果都觉得她是身材标准的长腿美女,而果果最羡慕的,还是左鸣自由开朗个性,

似乎那是自己一生都无法拥有的呢。果果笑得坐不住了,就起身煮水,准备给大家泡咖啡。
  左鸣从浩然屁股底抽出遥控器调整电视频道,心不在焉地问:“一会儿有什么节目啊?不会这么

无聊坐在一起看SkyTV(有线电视)吧。”
  果果不在,浩然抓紧贫了句:“真逗了,不坐一起还抱一起看啊?”
  左鸣“咯咯”两声,兴致勃勃建议:“咱们趁夜BushWalk(健行)吧!”眼睛望向钱雨:“刚才

在Reception(接待处)我看见可以外借手电筒。”
  “行啊。”浩然灵机一动,附和着,起身叫了句:“果果,钱雨,走吧。左鸣说要去BushWalk(

健行)呢。”拎起外套又赶紧找打火机,生怕慢了大家会改变主意似的。
  “我先把碗洗了吧。”大概浩然只顾自己乐呵,忽略了自己,果果第一次感到不自在,非要把一

摞空碗端到洗碗池。
  左鸣一把挡住,嘻嘻叫道:“喂,你又不是小时工!”
  “回来我洗!”浩然上前拉住她,一副不快走决不甘心样子,果果这才笑了。
  “丫头,多穿件衣服,外面冷。”钱雨跟在左鸣身后,随便哼了句。
  “哎,那是银河吗?”左鸣指着星空一条狭长薄云状东西。
  “那是云吧。”浩然倚着一根木桩边点烟边回答。
  “我也觉得是银河,这儿空气好,能见度高……”钱雨把车锁好又谨慎地拉拉车门。
  果果却没说话。她觉得需要保存体温。她担心吐出字都会结冰。虽然刚吃过饭,冻得她胃里又有

饥饿感了。
  浩然站立一块阴影下,昏黄路灯灯光给他一种戴了墨镜感觉。“站在黑暗里方便把别人当作靶子

”,他想起哪本小说的这句话,不禁笑了笑。他注意到果果,她穿这么厚翻毛边外套,还能让人感到

她是那么清瘦。果果把高领翻起来围住下颌,一直仰首望天,好像无意参与任何讨论。浩然回一下神

,他最近经常像果果一样深陷自我世界,他不明白,经常使他沉思的是她,可使她沉思的是什么呢。

他有意咳了一声:“银河就银河吧,大家一致口径是银河了……”不经意看眼左鸣,又在左鸣眼睛里

望见那种不可捉摸的光彩,这光彩是什么呢——是当时驱使他主动结识她的力量?他无法用语言说清

那是什么力量,可他那时就是喜欢跟她在静夜里拥抱着靠在一只软皮沙发上,望着窗外车灯扫向天花

板又渐渐暗去,而后不约而同相视而笑,似乎那道光线蕴含着除了他俩连上帝都无法读懂的秘密。
  浩然脸有些烧热,幸好果果没有留意到。左鸣眼睛不离不弃盯着钱雨,这让浩然忍不住扭头望了

眼钱雨。钱雨两眼漠然朝着夜空,在钱雨眼里,浩然读到一种极不情愿见到的沧桑感。为了打破沉静

,浩然故意低头掏出手机摆弄一下,说:“现在是7月16日,惠灵顿时间晚上8时36分。我记下了。”
  浩然拉着果果手,四个人坐进附近唯一一间酒吧,每人要一杯Tui啤酒。
  酒吧里好多人但没一张亚洲脸孔,也许是灯光作用,每个人皮肤也不像白人那样白,倒像成天在

树丛中打滚,染上半青半黄颜色。酒吧尽头靠洗手间地方,摆两张司诺克台子和一台点唱机,正播放

Beatles(披头士)的《Imagine》(《幻想》)。一张台子空着。那正用着的台子,两个男人轮流把

肚皮先放到台上再开始瞄准,却一直不见红球减少。 左鸣捧着酒杯试着照照自己影子,沫子太多,她先喝了一口,然后卖句乖:“唉,早知道咱们别

做饭那么麻烦,随便吃点就是了,弄得连手电这廉价物品都被人一扫而光。”
  “嗨,有早知就没乞丐了。”钱雨不紧不慢把衣服解开一点,让脖子放放松。左鸣毫无顾忌地盯

着他。她觉得他总是不嫌麻烦爱穿扣子很多的衣服,不像浩然都是套头T恤,要不也是带拉链的。
  “也不一定是坏事,大晚上的,BushWalk(健行)最短也得35分钟吧,万一电池没电怎么办?”

果果笑着把胳膊搭在左鸣肩膀安慰她,心里却想室外BushWalk(健行)估计比室内温度要低许多,自

己好不容易恢复的关节炎又隐隐作痛,待在这温暖酒吧实属再好不过。
  钱雨借助窗外汽车驶过射进灯光注意到左鸣左手无名指有个晶莹闪烁东西。
  “喂,你怎么老是盯着我手看个不停?”左鸣说。
  “呵呵,听说你已经结婚了。”钱雨表情奇怪地答道。
  “这事我自己怎么不知道?”左鸣突然觉得跟这智商不低人瞎贫也是种乐趣。
  钱雨指指她手指上东西说:“其意自明啊。”
  “是啊,傻子也能看出来。”浩然更是一把抓住那手,嘴上大做文章。浩然的动作使钱雨笑容不

知不觉转成畸形茄子状。
  左鸣想反问浩然是不是你长了那话儿就是采花贼,碍于果果在一旁就端起杯子一饮而尽道:“哈

哈,难道你们没听说我啊,还是个处女吗?”
  “哎哟妈呀!”浩然做个跌到凳子底下姿势,“你是处女?”这已经是她今晚第二次让他捧腹大

笑了,“你要是处女,我就……”浩然从凳子底下激动地半站起来。
  “我要是处女怎么着,我要是处女你上山跟野兽搏斗怎么的?”左鸣尽管注意到钱雨表情,依然

忍不住说道。
  “新西兰山上没有野兽。”果果插嘴。
  “你要是处女,我就是处男,哈哈!”浩然话刚出口就觉得说了蠢话,瞄眼果果。
  果果一脸不自然神情,就干巴巴笑几声给自己捧场。
  “那这戒指哪来的?”
  钱雨居然无聊到对这问题穷追不舍,倒叫左鸣觉得有趣。
  浩然几天来第一次在左鸣脸上看到宁静,就说:“还用问?当然是哪个想拴住PLMM(漂亮美眉)

男人送的啦——”浩然故意学广东人腔调,把个“的啦”拉得很长以作强调,最后又来句,“可是心

是不能靠拴的。”
  “那靠什么的?”左鸣有些好奇。
  “要靠吸引啊,你没听说过心心相印,心有灵犀一点通……”
  “好了好了,”果果心里有些酸涩,看上去有些不快地说,“想点儿什么玩儿的吧,总不能就这

么待着干喝啊。”
  浩然这才老实下来。
  “要不来玩TruthAndDare(真心话大冒险)?”左鸣最拿手就是这个,乐趣在于每轮到她提问可

以问得别人都有去死的心,轮到别人问她什么了,纵使任何指令都不过是小菜一碟,这种高回报游戏

她当然喜欢。
  浩然却铁了心扫人兴致:“这种游戏别在熟人里玩儿,应该在那种玩完了一不小心就老死不相往

来那种人里玩儿。”
  “那来接故事吧,我先起个头,”钱雨出游后第一次像个大哥样子低头琢磨片刻,也不等大家同

意就先说,“一个女人长发披肩站在悬崖上……”
  左鸣扑哧一笑,见钱雨正认真地看她,清清嗓子很快进入角色:“导演说‘卡’,故事结束了。


  谁知钱雨好像看破她心思似来了句:“想当演员想疯了吧,你让别人还怎么往下接,刚到你那儿

就‘卡’!”搞得她不好意思起来。
  浩然也举起啤酒杯要往她脑袋上敲的样子。
  “靠,那我最后接好了,你先往下接吧。”左鸣翘起好看嘴巴。
  “这个女人扭头走了,叹气说,又白站了一天,一个前来相劝的人都没有,那还自杀什么劲啊。

”果果抢着先接了。
  浩然被堵得没法儿往下说了,他只觉得屋里暖气太热了,自己好像被装了燃料火箭射上太空又返

回地面。一旁钱雨摇摇头:“哈哈,怎么连过程都没有就结束了,我可是悲剧开头,没想无厘头而终

,真是浪费我的初衷。”
  一个长得超像麦当娜的男人摇曳着走过来,坐到果果身边,热情地跟大家握手,自我介绍说在附

近农场工作。钱雨趁机向他询问些农场情况。浩然注意到果果被刺鼻香水熏得直想打喷嚏,便头一遭

在果果面前点上一支烟,想把那股味盖住,果果竟会意地跟浩然碰一下杯。
  男人一走左鸣就压低声音说:“一看就是Gay(同性恋)嘛。”
  “你不用压低声音,反正人家也听不懂,”钱雨语气硬硬地说,“Gay(同性恋)怎么了,Gay也

是人啊,喜欢异性或同性也不是他能控制的。”
  “我也没说什么,就觉得他那样儿特女人。”左鸣奇怪钱雨居然会为这么男不男女不女家伙跟她

生气煞风景。一路上,钱雨不像浩然对果果那般对她百般宽容照顾细微,但也不像浩然那样魂都被果

果拴住地沉迷儿女私情不顾其他,钱雨为大家做这做那的,像个管家事无巨细,任劳任怨又有主见,

使她不知不觉有了对男孩的崭新看法,钱雨偶尔几句讽刺她也从未介意过,可这会儿他脾气却跟火箭

筒一样说来就来,真叫人受不了。
  “浩然,你干吗老盯着我啊?”为给自己下台阶,左鸣问了句。
  “哦,晕,我没。”不过浩然刚才的确顺着昏暗光线注意了她,这是他今晚第二次心思不在果果

身上,和上一次理由相类似——他已经从左鸣望着钱雨的闪烁目光中看出,倘说自己曾和左鸣关系暧

昧难辩,可此时当自己爱上别的姑娘,而左鸣也爱上别的男孩时,她真的是这样一个大气姑娘——只

要别人真心把她当朋友,她是不会怪他拒绝她而选择别人的。
  顶灯隔几分钟闪几下,知会顾客要打烊了。浩然晃晃抽空的一包烟,摸摸口袋,知道打火机装上

了,才随着大家起身出去。每次大家在一起,左鸣总是走在最前面。钱雨大概觉得刚才对左鸣有些过

火了,竟追上两步把帽子递给她:“丫头,又忘了吧,一会儿冻出鼻涕就美丽动人了。”左鸣不计前

嫌地接过帽子戴上。
  回到汽车旅馆,屋里还开着暖气,热空气扑在窗玻璃上,一片雾气蒙蒙的。果果搓搓手,望望窗

外刚刚熟悉的满天星斗,哈一口气,一股白烟就飘散开,嗬,低气温下看星斗,星斗清澈得仿佛会滴

出水来似的。
  左鸣大半夜从果果身边爬起来,跑到里屋满屋子跳着脚把帽子戴头上,从镜子里注意到睡浩然下

铺的钱雨正朝她微笑,就问:“好看吗?”接着不顾自毁形象地跟他做个鬼脸。
  “吓死了人。”钱雨说罢翻过身去。
  “喂!”左鸣气得把帽子砸到床上。
  “我已经睡着了。”说着钱雨打起呼噜来。
  后半夜,左鸣做了一个梦,梦见钱雨追出来把帽子帮她戴上,甚至还感觉他手背划过她太阳穴温

热痕迹。她在梦里笑出声,梦醒了继续笑,这个游戏多有意思啊,她想。
  Waitomocaves(怀托摩萤火虫洞),wai的意思是水,tomo的意思是洞。这种名字组合,不能不使

萤火虫洞成为旅游热点——是啊,Glowworms萤火虫都藏身潮湿近水地方的。第二天,四个人跟导游进

了钟乳石洞,左鸣还是走在最前面。
  这种萤火虫其实是尾部会发光小蠕虫,它还会拉出约半米长类似蛛丝样东西把身体挂在上面。想

看萤火虫,需要坐船进到黑暗水洞里。那里洞顶成千上万萤火虫忽闪着宛如晴朗星空。由于每次进洞

人数仅限两船,坐船看Glowworms时不许说话,一种人工营造神秘气氛甚至比景观本身更迷人。
  浩然挨着果果坐着,四周黑暗处映着满洞顶的萤火虫,密集处宛如灯火。萤火虫那细小的光互相

铺展着,结连着,好似一股力气压迫下来。浩然隐约闻到果果身上淡淡香气,那是香水味吗?忽然暗

下来,他侧过头努力看她专注仰起的脸……哦,不管未来怎样,他真想永远永远记住这一刻!
  导游站在船头,从上船处到远方出口有一根近洞顶的长绳子,导游拉着绳子使船缓缓前行。没有

马达噪声,没有人说话,滴水声音清晰可辨。果果安然坐着,萤火虫光芒辉映她生动的脸。刚才还在

大厅里吵嚷的浩然,坐上船看萤火虫出奇地安静。他正面无表情作DV拍摄,像是对逝去永不回的纪念


  回奥克兰路上风景依旧。一路上果果安静,浩然一会睡一会儿醒。旅程接近尾声时司机是最累的

,多亏左鸣依然兴趣不减,不停跟他讲些什么。她讲昆汀“低俗小说”里的冷笑话,听得钱雨忍不住

跟着笑:两个西红柿一前一后马路上走,其中一个被一辆车给轧了,另外那个说了句:“Ketchup”(

番茄酱,又可听成“Catchup”,快赶上的意思)。左鸣还学着电影里乌玛瑟曼语气重复道:“Catchup

,catchup”,钱雨侧头看倒车镜时,看见她嘴里念念有词样子真是忍俊不禁。
  “哪天想不开了我蹦极去。”钱雨瞥眼挡风玻璃前小册子,瞎贫了句。
  “啊?”左鸣不知疲倦一下瞪圆眼睛,一把抓起那小册子,“哎,对呀,这附近有能蹦的吗?”
  “我不去,拿生命开玩笑啊?”浩然不知在装睡还是被吓醒,略带倦意地睁开一只眼睛,说完还

故意耸耸肩,把脑袋藏进竖起衣领里作颤抖状,“害怕,不行,我害怕!”逗得果果咯咯直乐。
  “果果,你看看——”左鸣故意把小册子递给果果,果果忙着把小册子翻开:“如果想去,下一

个路口往左拐就是了。”
  “哈,我今天决定想不开了,去蹦去蹦!”左鸣乐得从车上站起身,看架势若不带她去蹦,可能

直接从车上蹦下去的。
  蹦极起源于新西兰附近瓦努阿图部落的缚藤跳跃,如今演变成一种全球性极限运动,新西兰最高

蹦极在南岛南端,高度一百多米,不过在北岛,Taupo蹦极也很受欢迎,虽然高度四五十米,也够心脏

悬一阵子了。这不,排着队准备迎接挑战的真不少,他们脚上绑上绳子被送上高台个个脸上都是一副

英勇就义神情。左鸣伸头看一眼,心里不免打鼓,有人跳下时的尖叫声,更让人毛骨悚然。
  浩然猜透她心思了,刚想损她雷声大雨点小,话没出口就被果果胳膊肘顶了一下。钱雨老远坐着

欣赏着与己无关的半自杀场面。虽然谁都没说什么,左鸣却是下不来台了,只好排到等待的队伍里。
  队伍越来越短,排在前面一个华人男孩抱住围栏柱子不撒手,腿不听使唤地哆嗦着,大概以此减

轻一些恐惧吧,左鸣开怀大笑几声,然后自我安慰地来了句:“不跳也没什么丢人的,真的。”
  “别他妈废话,有本事你先跳!”男孩自尊心被人扒了皮凶凶地瞪着她。
  “跳就跳!”赌气反倒帮左鸣减弱恐惧,她爽快地付钱买了阎王殿的门票。一个毛利男人给她的

脚绑上绳子,她弯腰仔细检查绳子保险系数。毛利男人跟她说:“你自己数一、二、三,跳。”左鸣

低头往下看,分不清果果她们到底站在哪儿,一边犹豫着,脚步已经挪到台边上,又退回来,扭头笑

着对毛利男人说:“你能推我下去吗?我会感觉好点。”
  “不行,你得自己跳。”
  “好吧。”她心一横身体向前倾去终成自由落体,她觉得她的魂飞离了啊,她觉得Taupo蹦极过瘾

,她唯一后悔跳之前怎么没拥抱钱雨一下……她突然想起朱德庸的漫画,一个跳楼的女孩,每下落一

层经过人家窗台就看见不同的悲剧人生,觉得活着挺好……她又被弹了起来,她觉得如果能活着下地

再也不减肥了。这样来回若干次,她终于被人拯救回人间。
  “没什么可怕的,挺好玩儿。”左鸣腿软得只能跪在草地上,一边抹着眼泪一边还逞能。
  “哦,是吗?那刚才也不知是谁在尖叫吓得鸟都大小便失禁了。”浩然从烟盒里递过一根烟给左

鸣调侃道。
  “我叫了吗?我怎么不记得了。”左鸣接过烟任浩然给点上,狠狠地吸了一口,目光落到果果身

上,“我叫了?真叫了?”
  果果笑着点头确认。
  “特有人生感悟吧!”钱雨目光依然盯着现场版正在尖叫着的自由落体,“跳之前都想什么了?


  “想……”左鸣揉揉鼻子,不自然地撒了句谎,“想活着真骂人是不对的好。”

第38章
  为了一百个理由我要冲出城市,不需要理由我就回来了
  钱雨犹豫一下还是答应去了。
  最近他一直琢磨到Sina叔叔农场做点什么,不过没到收果旺季,去了也没有更多收益。也是浩然

恳切态度起了作用:“我长这么大都没求过你啥,就当你帮次忙做个陪衬好了,油费、乱七八糟费用

,都我一人包了,你和左鸣分担一下房费就行了。”
  “好啊。”钱雨一口答应下来。其实钱雨也酷爱旅行。秉承山东人的睿智,他从小学到大学都是

学校、班里优等生——国内学校喜欢以成绩好坏简单划分学生优劣的——来新西兰去奥克兰大学报名

,面试题竟有旅游经验一项,这使他豁然懂得,除了学校,社会也是大学,甚至旅游也是增广学识重

要途径呢。若是经济富裕,他真想周游世界,不过眼下财力只能撑到这次旅游回来就得老老实实谋些

事情了。
  钱雨开着他那老破车载着一行四人上了高速。
  这老破车若在中国早得退役了,钱雨却一门心思开它远行。本来浩然扬言开他Prelude来的,钱雨

叫死叫活硬给顶回去——他知道浩然的,这么远的路,警察又少,肯定又要狂飙,那样能不能活着回

来都难说,更别说玩个痛快了。
  何谓房车?看左鸣如何汪洋恣肆就知道了。此刻她身子卡在前座两男孩座椅中间,浑圆屁股对着

果果,两只手鼓鼓捣捣的……——浩然真担心果果不悦,不过从果果从容表情看,她那“忍功”确不

是一日两日修来的。
  “喂,小姐,若不想车子出事最好把你大屁股放下去。”钱雨瞟眼倒车镜,喝道。
  “我马上就坐,马上就坐。浩然你看看车上有什么歌儿?”
  左鸣好像不指挥浩然心里就痒痒,可浩然却在倒车镜里注视着果果,暗暗猜度果果所想。
  “喂,有容祖儿的歌吗?”左鸣有些恼怒,她最讨厌被别人忽视了。
  “跟谁说话呢?”浩然慵懒地应了句。
  “跟你,猪!”
  “哈,有,小爷这俱全。”若是浩然听清最后那个字,绝不会在问过果果不要后就把盘包轻易递

到她手上。
  “是那个只能听不能看的容祖儿吗?”钱雨瞄眼倒车镜,倘意志不似他这般坚定如山,这会儿一

准把车开到阴沟里——左鸣又像找什么东西,把化妆包瓶瓶罐罐后座一倒,真是崩溃了,所有东西居

然没一样是完整的——没盖的润唇膏,没螺丝的眼线笔……
  果果也惊讶了,扭头看稀奇。这不是左鸣第一次大家面前耍宝了,临行前去超市,本来说只买几

桶大可乐带着,她倒像玩超市大赢家买东西不要钱一样,什么一次性纸杯、红酒、香肠、面包、爆米

花、鱼罐头、毛巾、乳液……除了婴儿尿布,差不多都收入囊中了。所谓乐极生悲:一桶可乐被她撞

到地上,本不丢人的,可她硬从钱雨手抢过来——只是包装变了点形——眼睛贼溜溜四下打量,看没

情况,一把塞回架子最里头,还弄一句:“不要毁容了的。”逗得大家一阵乱笑,浩然甚至想问她下

届可乐瓶子选美是什么时候。
  这倒使果果想起小时候,每次从大人那得到糖果,总喜欢把它们排排队,小心翼翼从挤压变形者

吃起,把形状最标致的揣在包里舍不得吃,直至最后融于体温成了糖稀。眼前左鸣呢,却是个永远不

会等着梦想破灭女孩——果果默念着,不知怎的,竟有些羡慕左鸣了。左鸣还为偷吃散装果仁跟钱雨

展开舌战,钱雨毫不留情斥责她“别给咱中国人丢脸!”好像只要不给中国人丢脸,光丢她自己脸便

不算丢脸似的……
  “人家容祖儿那叫耐看,人长得还是很邻家女孩的。”左鸣一边涂润唇膏一边说。这真是女孩中

难得没嫉妒心的,果果盯着她看,她好像也注意到了,涂完润唇膏抿抿嘴,把润唇膏连同一些残叶败

叶瓶瓶罐罐丢回拎包,然后咧开油光光大嘴毫不吝啬地朝果果笑,果果却想:也许对女孩来说,化妆

品是种给生活添麻烦的东西,但即使你从来不用,却不代表你可以不去拥有。
  “哼,只有心理承受力强,才敢说什么耐看啊。”钱雨还在对容祖儿摇头。
  “就这张吧,她的老歌还可以。”浩然好心地帮左鸣把CD放进音响,环绕音响立刻响起“抱抱”

前奏。
  “从来受惯伤害,从头为你等待,别要完全没往来……”左鸣和着音乐把车窗打开,整条胳膊伸

出去乱打节拍,满手腕叮叮当当银白链子在风里敲响。钱雨就像安全监察局长似的喝道:“喂,丫头

,注意点胳膊!”她才不紧不慢甩甩被风吹乱的头发,伸伸舌头,然后舌头和胳膊一起缩回来。
  浩然顺势扫一眼钱雨。今天钱雨一身浅格衬衣,加上新理短发,说不出的简洁明快。这带给他很

阳光感觉,心想,钱雨当选司机真是再恰当不过;只有钱雨,能在这欢欣愉快日子把车开得如此小心

,使时速表针始终指向100公里,一副不紧不慢样子。钱雨呀钱雨,你看去是个多给人安全感男人,可

现实中你果真这样吗?
  也许不习惯坐副驾驶座,浩然往后调调座椅,身子往后一仰,侧视镜正好映出果果侧脸。果果朝

车外张望着,美丽原野在她脸上打出绿油光亮。浩然是不会错过观察她的机会的,每看一眼,给他感

受都不一样。他甚至觉得并不需要看她正面,她侧面比正面更优雅,更诱惑。他久久凝视着果果,直

到果果把视线从窗外移回车里。他们目光不经意在侧视镜里相撞,果果像犯了错的小姑娘腼腆地低下

头。也巧,她手正触着刚刚被左鸣打开的盘包,便顺手翻阅起来,以使自己尽量不去看浩然。
  “果果,饿不饿,要不在汉密尔顿下来吃点东西吧?”浩然问。
  “啊,看大家吧。”习惯性善解人意的回答,显然是果果专利了。
  “我要,我要,我都要饿死了,再开下去你就要给我收尸了,钱雨你还是找地方停下来吃点东西

吧。”
  “真是,干活的没叫累,不干活的瞎嚷嚷。”
  “钱雨,又不是我一个人没干活,你怎么不说别人呢。”
  “人家比你长得苗条一圈,谁像你一肚子赘肉还叫饿。”
  “哼,我胖又不是我想的。”左鸣底气不足地憋出一句。
  “好了好了,人家这是丰满。”浩然大概从果果冲左鸣微笑表情中猜出果果心思,道了句。
  “是啊,人家都要饿死了。”
  “好吧,那你说说你饿死后想要什么牌子花圈吧。”钱雨边打趣边变道,让车子下了高速。左鸣

既已获胜,也不计较钱雨的讥讽了。
  汉密尔顿郊外。
  怀卡托河边。
  四人拎着刚刚在肯德基买的外卖,凑到一个石凳前。
  “果果,还吃不吃?我从左鸣那抢了个大的!”浩然晃着一根鸡腿向果果招手,样子有点滑稽。

果果兴奋地从浩然手接过鸡腿。
  左鸣撑得大肚婆一样坐在石凳上揉肚子。浩然从包里搜出照相机,朝着两岸青翠欲滴山林,河面

飘浮烟雾,做起摄影家姿势。
  果果刚好结束一根鸡腿,来了句:“你不知道新西兰风景只可入眼,不可入画吗?”
  “哦?此话怎说?”浩然立刻转过头去。
  果果就是喜欢说些听来深奥很有诗情画意的含糊话,而他就是喜欢在果果含糊其辞面前一派兴趣

盎然。
  “新西兰的美是要待在其中才能体会的,并不像欧洲景色可以立此存照。”
  钱雨把一块扁平石头扔进河里打个水漂,插嘴道。浩然像是明白了,点点头,又继续拍照。左鸣

闷得无聊,从车里取烟递给浩然,遭拒后,只好一边儿独享。
  “喂,所有风景里大家最喜欢什么?”左鸣吐烟圈挑高声郑重提问。
  “海!”浩然不假思索脱口而出。
  “哎,我也喜欢海!”左鸣欣然赞同,“宽阔得好像什么都不重要了。”
  “你呢?”左鸣突然转头问果果。
  “河吧,我喜欢河。”果果被动思考后得出被动结论,“海对我来说太空洞了,很有距离感,河

亲切些,也没那么压迫。”
  “我同意,河给人时间让人品味。”钱雨出其不意补充道。三个人脸上立刻露出惊诧。
  时光荏苒,美景在暮色中隐退。几个人又上路了。钱雨坚持直达目的地,浩然拗不过,便用帽子

盖头上假睡。钱雨倒车镜里瞄见左鸣睡得香甜,就把音量调小些,换上20世纪70年代爱尔兰乡村民谣

。经过一个陡峭山坡,左鸣脑袋像夏日熟透西瓜擅自滚到果果肩头,浩然回头悄悄帮果果移开,小声

冒了句:“她再靠过来你就在肩膀上放根大头针!”逗得果果捂嘴直笑。
  Waitomo,他们在一家叫HolidayPark的Motel(汽车旅馆)租了一整幢房子。Motel(汽车旅馆)

像一个巨人背靠山坡坐着,面前一爿半凹陷青草地。他们从后备厢取出食物时,街灯不知什么时候已

经亮了。
  四个人有说有笑走进这临时的家:厅跟厨房连着,四人方桌,四人沙发,客厅一角摆一张双人床

,隔着门另一间屋是一张单人上下铺,每张床都整齐摆着白浴巾、叠成三角形洗脸毛巾。钱雨放下出

发前从菜店要的大纸盒箱,箱里塞满晚餐所需电饭锅以及一应食物。他望着这些,笑着摇摇头。
  “干吗啊?”左鸣坐沙发上,“砰”地击爆一大包装袋,白花花爆米花洒了一地。
  “没啥啊,”钱雨笑着继续摇头,“只是觉得你买这乱七八糟东西除了面包香肠,还有什么是有

用的呢?”说完表情严肃地从门后拿把扫帚给左鸣:“别以为哪都是自己家,先扫干净再吃。”
  “正吃着呢,怎么扫,多不卫生。”左鸣咀嚼嘴里的爆米花,“世界上哪那么多实用东西?”见

钱雨已经自己扫起地来,又加句:“哎呀,我们交了钱,等会有服务生来扫的。”等钱雨把扫把放回

门后,准备去厨房洗手了,好像又想起什么,“我是说这些东西有没有实际意义不那么重要。”
  “哦。这东西都是你买的,你当然这么认为了。”钱雨朝厨房走去,意味深长地回了句,“不过

,生活中没意义事你偏要做,那你可就是个傻姑娘了。”
  左鸣好像想起什么,嘴上咀嚼放慢速度。不到一分钟,她叉腰站在厕所门口:“讨厌,快出来。


  浩然正在里面。
  “靠,你死里面了?那么慢。”
  浩然为证实还活着,立刻回应道:“你就屋外随便吧,反正黑灯瞎火的。”
  “少废话!”左鸣从口袋取出烟,不见火机,正好钱雨从厨房出来就跟钱雨要车匙,不一会儿回

来时,刚好跟洗手间出来浩然撞个满怀。
  “靠,不让厕所给你,也不至于这么对我吧!”浩然揉着脑袋叫道,又指指厕所说:“算了,让

给你还不成吗?”
  “啊,免了。”
  “咋了?”
  “搞掂了。”
  “搞掂了啊?”浩然惊诧,就问:“你不会比我认识你那次还牛逼吧?”
  “你认识她那次?”钱雨不解地问道。
  “是啊,你知道世界上在哪结识美女概率最大吗?”不待钱雨回答,浩然大声自答道:“男厕所

!”听得钱雨嘴都歪了。左鸣反倒没什么,冲进洗手间放开水龙头假装洗手。
  “哈,哈,哈……”浩然越想越好笑,抱起肚皮床上打滚。正在厨房里忙活的果果放下活儿跑出

来。一见果果浩然立刻收敛了,人模狗样坐起身来。果果瞥眼被蹂躏得不成样子的床单,问:“钱雨

,你跟浩然住外间大床还是睡里屋上下铺?”
  “你们女孩挑吧,我都成吧。”钱雨低头说。只听左鸣洗手间里用盖过水龙头声音叫道:“我要

睡大床,大床!”叫喊声中脸上滴着水就跑到大家面前。
  晚饭后桌上一片狼藉。钱雨见左鸣抱个抱枕直打饱嗝,挖苦本事上来了:“胖就胖呗还拿个枕头

挡着!”还故作严肃坚忍不笑,让另外三人笑作一团。
  左鸣饱受讥讽,似乎悟出击败讥讽最好是在讥讽面前毫无尴尬之色,竟迎着钱雨讥讽勇敢站起来

,跳到沙发上,掀起上衣亮出肚上赘肉彻头彻尾讥笑自己一番。其实无论她怎样说自己“ChubbyGirl

”(稍胖女孩),果果都觉得她是身材标准的长腿美女,而果果最羡慕的,还是左鸣自由开朗个性,

似乎那是自己一生都无法拥有的呢。果果笑得坐不住了,就起身煮水,准备给大家泡咖啡。
  左鸣从浩然屁股底抽出遥控器调整电视频道,心不在焉地问:“一会儿有什么节目啊?不会这么

无聊坐在一起看SkyTV(有线电视)吧。”
  果果不在,浩然抓紧贫了句:“真逗了,不坐一起还抱一起看啊?”
  左鸣“咯咯”两声,兴致勃勃建议:“咱们趁夜BushWalk(健行)吧!”眼睛望向钱雨:“刚才

在Reception(接待处)我看见可以外借手电筒。”
  “行啊。”浩然灵机一动,附和着,起身叫了句:“果果,钱雨,走吧。左鸣说要去BushWalk(

健行)呢。”拎起外套又赶紧找打火机,生怕慢了大家会改变主意似的。
  “我先把碗洗了吧。”大概浩然只顾自己乐呵,忽略了自己,果果第一次感到不自在,非要把一

摞空碗端到洗碗池。
  左鸣一把挡住,嘻嘻叫道:“喂,你又不是小时工!”
  “回来我洗!”浩然上前拉住她,一副不快走决不甘心样子,果果这才笑了。
  “丫头,多穿件衣服,外面冷。”钱雨跟在左鸣身后,随便哼了句。
  “哎,那是银河吗?”左鸣指着星空一条狭长薄云状东西。
  “那是云吧。”浩然倚着一根木桩边点烟边回答。
  “我也觉得是银河,这儿空气好,能见度高……”钱雨把车锁好又谨慎地拉拉车门。
  果果却没说话。她觉得需要保存体温。她担心吐出字都会结冰。虽然刚吃过饭,冻得她胃里又有

饥饿感了。
 浩然站立一块阴影下,昏黄路灯灯光给他一种戴了墨镜感觉。“站在黑暗里方便把别人当作靶子

”,他想起哪本小说的这句话,不禁笑了笑。他注意到果果,她穿这么厚翻毛边外套,还能让人感到

她是那么清瘦。果果把高领翻起来围住下颌,一直仰首望天,好像无意参与任何讨论。浩然回一下神

,他最近经常像果果一样深陷自我世界,他不明白,经常使他沉思的是她,可使她沉思的是什么呢。

他有意咳了一声:“银河就银河吧,大家一致口径是银河了……”不经意看眼左鸣,又在左鸣眼睛里

望见那种不可捉摸的光彩,这光彩是什么呢——是当时驱使他主动结识她的力量?他无法用语言说清

那是什么力量,可他那时就是喜欢跟她在静夜里拥抱着靠在一只软皮沙发上,望着窗外车灯扫向天花

板又渐渐暗去,而后不约而同相视而笑,似乎那道光线蕴含着除了他俩连上帝都无法读懂的秘密。
  浩然脸有些烧热,幸好果果没有留意到。左鸣眼睛不离不弃盯着钱雨,这让浩然忍不住扭头望了

眼钱雨。钱雨两眼漠然朝着夜空,在钱雨眼里,浩然读到一种极不情愿见到的沧桑感。为了打破沉静

,浩然故意低头掏出手机摆弄一下,说:“现在是7月16日,惠灵顿时间晚上8时36分。我记下了。”
  浩然拉着果果手,四个人坐进附近唯一一间酒吧,每人要一杯Tui啤酒。
  酒吧里好多人但没一张亚洲脸孔,也许是灯光作用,每个人皮肤也不像白人那样白,倒像成天在

树丛中打滚,染上半青半黄颜色。酒吧尽头靠洗手间地方,摆两张司诺克台子和一台点唱机,正播放

Beatles(披头士)的《Imagine》(《幻想》)。一张台子空着。那正用着的台子,两个男人轮流把

肚皮先放到台上再开始瞄准,却一直不见红球减少。
  左鸣捧着酒杯试着照照自己影子,沫子太多,她先喝了一口,然后卖句乖:“唉,早知道咱们别

做饭那么麻烦,随便吃点就是了,弄得连手电这廉价物品都被人一扫而光。”
  “嗨,有早知就没乞丐了。”钱雨不紧不慢把衣服解开一点,让脖子放放松。左鸣毫无顾忌地盯

着他。她觉得他总是不嫌麻烦爱穿扣子很多的衣服,不像浩然都是套头T恤,要不也是带拉链的。
  “也不一定是坏事,大晚上的,BushWalk(健行)最短也得35分钟吧,万一电池没电怎么办?”

果果笑着把胳膊搭在左鸣肩膀安慰她,心里却想室外BushWalk(健行)估计比室内温度要低许多,自

己好不容易恢复的关节炎又隐隐作痛,待在这温暖酒吧实属再好不过。
  钱雨借助窗外汽车驶过射进灯光注意到左鸣左手无名指有个晶莹闪烁东西。
  “喂,你怎么老是盯着我手看个不停?”左鸣说。
  “呵呵,听说你已经结婚了。”钱雨表情奇怪地答道。
  “这事我自己怎么不知道?”左鸣突然觉得跟这智商不低人瞎贫也是种乐趣。
  钱雨指指她手指上东西说:“其意自明啊。”
  “是啊,傻子也能看出来。”浩然更是一把抓住那手,嘴上大做文章。浩然的动作使钱雨笑容不

知不觉转成畸形茄子状。
  左鸣想反问浩然是不是你长了那话儿就是采花贼,碍于果果在一旁就端起杯子一饮而尽道:“哈

哈,难道你们没听说我啊,还是个处女吗?”
  “哎哟妈呀!”浩然做个跌到凳子底下姿势,“你是处女?”这已经是她今晚第二次让他捧腹大

笑了,“你要是处女,我就……”浩然从凳子底下激动地半站起来。
  “我要是处女怎么着,我要是处女你上山跟野兽搏斗怎么的?”左鸣尽管注意到钱雨表情,依然

忍不住说道。
  “新西兰山上没有野兽。”果果插嘴。
  “你要是处女,我就是处男,哈哈!”浩然话刚出口就觉得说了蠢话,瞄眼果果。
  果果一脸不自然神情,就干巴巴笑几声给自己捧场。
  “那这戒指哪来的?”
  钱雨居然无聊到对这问题穷追不舍,倒叫左鸣觉得有趣。
  浩然几天来第一次在左鸣脸上看到宁静,就说:“还用问?当然是哪个想拴住PLMM(漂亮美眉)

男人送的啦——”浩然故意学广东人腔调,把个“的啦”拉得很长以作强调,最后又来句,“可是心

是不能靠拴的。”
  “那靠什么的?”左鸣有些好奇。
  “要靠吸引啊,你没听说过心心相印,心有灵犀一点通……”
  “好了好了,”果果心里有些酸涩,看上去有些不快地说,“想点儿什么玩儿的吧,总不能就这

么待着干喝啊。”
  浩然这才老实下来。
  “要不来玩TruthAndDare(真心话大冒险)?”左鸣最拿手就是这个,乐趣在于每轮到她提问可

以问得别人都有去死的心,轮到别人问她什么了,纵使任何指令都不过是小菜一碟,这种高回报游戏

她当然喜欢。
  浩然却铁了心扫人兴致:“这种游戏别在熟人里玩儿,应该在那种玩完了一不小心就老死不相往

来那种人里玩儿。”
  “那来接故事吧,我先起个头,”钱雨出游后第一次像个大哥样子低头琢磨片刻,也不等大家同

意就先说,“一个女人长发披肩站在悬崖上……”
  左鸣扑哧一笑,见钱雨正认真地看她,清清嗓子很快进入角色:“导演说‘卡’,故事结束了。


  谁知钱雨好像看破她心思似来了句:“想当演员想疯了吧,你让别人还怎么往下接,刚到你那儿

就‘卡’!”搞得她不好意思起来。
  浩然也举起啤酒杯要往她脑袋上敲的样子。
  “靠,那我最后接好了,你先往下接吧。”左鸣翘起好看嘴巴。
  “这个女人扭头走了,叹气说,又白站了一天,一个前来相劝的人都没有,那还自杀什么劲啊。

”果果抢着先接了。
  浩然被堵得没法儿往下说了,他只觉得屋里暖气太热了,自己好像被装了燃料火箭射上太空又返

回地面。一旁钱雨摇摇头:“哈哈,怎么连过程都没有就结束了,我可是悲剧开头,没想无厘头而终

,真是浪费我的初衷。”
  一个长得超像麦当娜的男人摇曳着走过来,坐到果果身边,热情地跟大家握手,自我介绍说在附

近农场工作。钱雨趁机向他询问些农场情况。浩然注意到果果被刺鼻香水熏得直想打喷嚏,便头一遭

在果果面前点上一支烟,想把那股味盖住,果果竟会意地跟浩然碰一下杯。
  男人一走左鸣就压低声音说:“一看就是Gay(同性恋)嘛。”
  “你不用压低声音,反正人家也听不懂,”钱雨语气硬硬地说,“Gay(同性恋)怎么了,Gay也

是人啊,喜欢异性或同性也不是他能控制的。”
  “我也没说什么,就觉得他那样儿特女人。”左鸣奇怪钱雨居然会为这么男不男女不女家伙跟她

生气煞风景。一路上,钱雨不像浩然对果果那般对她百般宽容照顾细微,但也不像浩然那样魂都被果

果拴住地沉迷儿女私情不顾其他,钱雨为大家做这做那的,像个管家事无巨细,任劳任怨又有主见,

使她不知不觉有了对男孩的崭新看法,钱雨偶尔几句讽刺她也从未介意过,可这会儿他脾气却跟火箭

筒一样说来就来,真叫人受不了。
  “浩然,你干吗老盯着我啊?”为给自己下台阶,左鸣问了句。
  “哦,晕,我没。”不过浩然刚才的确顺着昏暗光线注意了她,这是他今晚第二次心思不在果果

身上,和上一次理由相类似——他已经从左鸣望着钱雨的闪烁目光中看出,倘说自己曾和左鸣关系暧

昧难辩,可此时当自己爱上别的姑娘,而左鸣也爱上别的男孩时,她真的是这样一个大气姑娘——只

要别人真心把她当朋友,她是不会怪他拒绝她而选择别人的。
  顶灯隔几分钟闪几下,知会顾客要打烊了。浩然晃晃抽空的一包烟,摸摸口袋,知道打火机装上

了,才随着大家起身出去。每次大家在一起,左鸣总是走在最前面。钱雨大概觉得刚才对左鸣有些过

火了,竟追上两步把帽子递给她:“丫头,又忘了吧,一会儿冻出鼻涕就美丽动人了。”左鸣不计前

嫌地接过帽子戴上。
  回到汽车旅馆,屋里还开着暖气,热空气扑在窗玻璃上,一片雾气蒙蒙的。果果搓搓手,望望窗

外刚刚熟悉的满天星斗,哈一口气,一股白烟就飘散开,嗬,低气温下看星斗,星斗清澈得仿佛会滴

出水来似的。
  左鸣大半夜从果果身边爬起来,跑到里屋满屋子跳着脚把帽子戴头上,从镜子里注意到睡浩然下

铺的钱雨正朝她微笑,就问:“好看吗?”接着不顾自毁形象地跟他做个鬼脸。
  “吓死了人。”钱雨说罢翻过身去。
  “喂!”左鸣气得把帽子砸到床上。
  “我已经睡着了。”说着钱雨打起呼噜来。
  后半夜,左鸣做了一个梦,梦见钱雨追出来把帽子帮她戴上,甚至还感觉他手背划过她太阳穴温

热痕迹。她在梦里笑出声,梦醒了继续笑,这个游戏多有意思啊,她想。
  Waitomocaves(怀托摩萤火虫洞),wai的意思是水,tomo的意思是洞。这种名字组合,不能不使

萤火虫洞成为旅游热点——是啊,Glowworms萤火虫都藏身潮湿近水地方的。第二天,四个人跟导游进

了钟乳石洞,左鸣还是走在最前面。
  这种萤火虫其实是尾部会发光小蠕虫,它还会拉出约半米长类似蛛丝样东西把身体挂在上面。想

看萤火虫,需要坐船进到黑暗水洞里。那里洞顶成千上万萤火虫忽闪着宛如晴朗星空。由于每次进洞

人数仅限两船,坐船看Glowworms时不许说话,一种人工营造神秘气氛甚至比景观本身更迷人。
  浩然挨着果果坐着,四周黑暗处映着满洞顶的萤火虫,密集处宛如灯火。萤火虫那细小的光互相

铺展着,结连着,好似一股力气压迫下来。浩然隐约闻到果果身上淡淡香气,那是香水味吗?忽然暗

下来,他侧过头努力看她专注仰起的脸……哦,不管未来怎样,他真想永远永远记住这一刻!
  导游站在船头,从上船处到远方出口有一根近洞顶的长绳子,导游拉着绳子使船缓缓前行。没有

马达噪声,没有人说话,滴水声音清晰可辨。果果安然坐着,萤火虫光芒辉映她生动的脸。刚才还在

大厅里吵嚷的浩然,坐上船看萤火虫出奇地安静。他正面无表情作DV拍摄,像是对逝去永不回的纪念


  回奥克兰路上风景依旧。一路上果果安静,浩然一会睡一会儿醒。旅程接近尾声时司机是最累的

,多亏左鸣依然兴趣不减,不停跟他讲些什么。她讲昆汀“低俗小说”里的冷笑话,听得钱雨忍不住

跟着笑:两个西红柿一前一后马路上走,其中一个被一辆车给轧了,另外那个说了句:“Ketchup”(

番茄酱,又可听成“Catchup”,快赶上的意思)。左鸣还学着电影里乌玛瑟曼语气重复道:“Catchup

,catchup”,钱雨侧头看倒车镜时,看见她嘴里念念有词样子真是忍俊不禁。
  “哪天想不开了我蹦极去。”钱雨瞥眼挡风玻璃前小册子,瞎贫了句。
  “啊?”左鸣不知疲倦一下瞪圆眼睛,一把抓起那小册子,“哎,对呀,这附近有能蹦的吗?”
  “我不去,拿生命开玩笑啊?”浩然不知在装睡还是被吓醒,略带倦意地睁开一只眼睛,说完还

故意耸耸肩,把脑袋藏进竖起衣领里作颤抖状,“害怕,不行,我害怕!”逗得果果咯咯直乐。
  “果果,你看看——”左鸣故意把小册子递给果果,果果忙着把小册子翻开:“如果想去,下一

个路口往左拐就是了。”
  “哈,我今天决定想不开了,去蹦去蹦!”左鸣乐得从车上站起身,看架势若不带她去蹦,可能

直接从车上蹦下去的。
  蹦极起源于新西兰附近瓦努阿图部落的缚藤跳跃,如今演变成一种全球性极限运动,新西兰最高

蹦极在南岛南端,高度一百多米,不过在北岛,Taupo蹦极也很受欢迎,虽然高度四五十米,也够心脏

悬一阵子了。这不,排着队准备迎接挑战的真不少,他们脚上绑上绳子被送上高台个个脸上都是一副

英勇就义神情。左鸣伸头看一眼,心里不免打鼓,有人跳下时的尖叫声,更让人毛骨悚然。
  浩然猜透她心思了,刚想损她雷声大雨点小,话没出口就被果果胳膊肘顶了一下。钱雨老远坐着

欣赏着与己无关的半自杀场面。虽然谁都没说什么,左鸣却是下不来台了,只好排到等待的队伍里。
  队伍越来越短,排在前面一个华人男孩抱住围栏柱子不撒手,腿不听使唤地哆嗦着,大概以此减

轻一些恐惧吧,左鸣开怀大笑几声,然后自我安慰地来了句:“不跳也没什么丢人的,真的。”
  “别他妈废话,有本事你先跳!”男孩自尊心被人扒了皮凶凶地瞪着她。
  “跳就跳!”赌气反倒帮左鸣减弱恐惧,她爽快地付钱买了阎王殿的门票。一个毛利男人给她的

脚绑上绳子,她弯腰仔细检查绳子保险系数。毛利男人跟她说:“你自己数一、二、三,跳。”左鸣

低头往下看,分不清果果她们到底站在哪儿,一边犹豫着,脚步已经挪到台边上,又退回来,扭头笑

着对毛利男人说:“你能推我下去吗?我会感觉好点。”
  “不行,你得自己跳。”
  “好吧。”她心一横身体向前倾去终成自由落体,她觉得她的魂飞离了啊,她觉得Taupo蹦极过瘾

,她唯一后悔跳之前怎么没拥抱钱雨一下……她突然想起朱德庸的漫画,一个跳楼的女孩,每下落一

层经过人家窗台就看见不同的悲剧人生,觉得活着挺好……她又被弹了起来,她觉得如果能活着下地

再也不减肥了。这样来回若干次,她终于被人拯救回人间。
  “没什么可怕的,挺好玩儿。”左鸣腿软得只能跪在草地上,一边抹着眼泪一边还逞能。
  “哦,是吗?那刚才也不知是谁在尖叫吓得鸟都大小便失禁了。”浩然从烟盒里递过一根烟给左

鸣调侃道。
  “我叫了吗?我怎么不记得了。”左鸣接过烟任浩然给点上,狠狠地吸了一口,目光落到果果身

上,“我叫了?真叫了?”
  果果笑着点头确认。
  “特有人生感悟吧!”钱雨目光依然盯着现场版正在尖叫着的自由落体,“跳之前都想什么了?


  “想……”左鸣揉揉鼻子,不自然地撒了句谎,“想活着真骂人是不对的好。”

第39章
  谎言这东西就是这样,一个能扯一个相信,谎言便成功完成使命了
  从小镇回来,左鸣很快就把出游所见和大部分欢乐忘干净了。
  大多数时候人们快乐都不是真的快乐,这是她早说过的,所以她轻易就可以把快乐和痛苦团成废

纸毫不吝惜扔掉的。可生活中那些触动她心弦的细节,她却无法忘却。她记得小镇一间古董店里,浩

然买了一盒包装古里古气火柴,她觉得挺逗的,刚想拍浩然肩膀跟他说点什么,浩然却悄悄趴果果耳

朵边说以后日子里要用它们一根根划亮记忆。这一席话她听得清清楚楚。以往这种肉麻话,准叫她嗤

鼻一笑,可这回她竟莫名其妙感到鼻子酸酸的。
  多好啊,她想,她不怪浩然一路沉迷儿女私情了。当时她也不知为什么,特意把头转向钱雨,而

钱雨又是一副畸形茄子式笑脸。究竟什么是“河给人时间让人品味”呢,她再次陷入本不属于她的严

肃思考。可很快她又朝镜子里的人笑了。是的,她的生活永远都应该像游戏,充满玩笑,难道不是吗

?而钱雨呢,在小镇酒吧,望着她手上的戒指,他那副严肃神情是否说明他对她动心了呢?以至后来

玩大冒险游戏,他都有一种豁出去的感觉?她又朝镜里人自信地点点头。她,一定要亲耳听到他对自

己说“以后日子里要用它们一根根划亮记忆”之类的话。
  没几天,浩然便接到她电话:“耗子,最近背老姐又干什么见不得人的事了没?”
  “拍拖,当车夫,件件事都见得了人的啊,怎么了?”浩然笑嘻嘻回答。
  “哦,什么时候有空?”
  “怎的?”浩然叼起根烟卷问道。
  “陪老姐去逛街买点东西?”
  “啊?”
  “算了,你知道钱雨衣服码数吗?”
  “你不是吧你,干吗啊你,又要残害钱雨了?”
  “还不是跟你学的嘛。”
  “哦,那就是从良了,呵呵。你不是追不到我改追钱雨了吧?”
  “去你的死耗子,别找了女朋友,就不知道天多高地多厚了,哼。”
  “呵呵。”
  浩然多少有些得意的,但有种担忧却在脑袋里膨胀,只是担忧重心早从左鸣转移到钱雨身上。不

过担忧很快从脑海掠过——呵呵,小镇的新鲜空气延续呼吸到现在,对他来说这是爱情的空气。
  浩然带果果躲在鸭子湖畔树丛后等着看帮派群架。两人来得有些时辰了,怎么连个鬼影也不见?

果果望眼那片一圈落地灯照射下像光亮空荡舞台的平坦草坪,突然有种当特务的感觉。
  “还得等多久啊?你确定是今天吗?”果果问。
  “放心吧。”不过他回答得也不自信。他的依据只是前几天因为心情极佳回语言班上课时的道听

途说——几个小同学议论一对冤家约定今天决战鸭子湖,就特意带果果来长些见识。
  浩然一些疯狂而无聊举动,逐渐成了果果休闲娱乐主打节目。从小镇回来,先是带果果去LongBay

海滩,两人在那比谁捡的海藻更像死人头,输了的现场编一段鬼故事……浩然好像每次都故意吓得果

果晚上睡不着觉好打电话给他叫他把她接去睡到他车库床上一样充满恶意。
  这会儿,鸭子湖畔开来两辆车,直接冲上草坪,打群架的来了。两分钟后又开来两辆。开始的准

备活动真有点叫果果开眼:两边学生模样人都挺酷地下了车,手里握着棒球棍,一手握着棍头敲打着

另一手掌心,很有点枪战片意味。浩然把身子使劲往前凑,眼里冒着兴奋的光。
  “啊!”他突然叫出了声。
  “怎么了?”果果问。
  “马天!”他用手一指,连忙对果果做个别出声手势。
  果果望眼停在草坪上那四辆车里有一辆就是露露那部红色甲壳虫。
  “他们打架要是殃及我们怎么办?”她反倒不那么惊奇地问道。
  “跑呗!”浩然小声地回答。
  让人失望的是,厮杀声还没持续一分钟,就听见哀嚎声占了上风,能开车的开车跑了,马天开着

露露甲壳虫也东跌西撞地跑了,也有没来得及上车撒腿就跑的,有的连武器——棒球棍都扔了,呵呵

,一支棒球棍还“咣”地砸到露露甲壳虫尾翼上。
  浩然擦了把冷汗:“呵呵,还好,光打雷不下雨。”
  几个月后露露买了房子。果果并没把马天打群架的事告诉露露,虽然马天落荒而逃挺屎的,可毕

竟比打个半残好多了。马天还是经常招呼也不打,就开了露露车出去,露露要出去就打车。在奥克兰

打车挺贵的,露露眼睛眨都不眨,还总说过些日子给马天也买部车就是了。甲壳虫尾翼被棒球棍砸出

那块伤疤,马天说是超市购物倒车不小心撞了树——咳,真是扯谎连草稿也不打,果果长八只眼睛也

没见奥克兰哪个超市停车场有什么大树呀,用屁股想想都知道这是谎言,不过世上偏有露露这样女孩

深信不疑。谎言这东西就是这样,一个能扯一个相信,谎言便成功完成使命了。
  露露的豪宅是通过中介买的,中介叫TommyHu,说是从事地产业务已经七年了。那天露露打电话过

去,约好了见面地点。TommyHu并没有他声音那么年轻,从眼角皱纹沾带的喜气,还有微微隆起肚皮,

就可看出新西兰新移民涌入数量令人惊喜,不,是令他惊喜。从前卖房就赚点辛苦钱,跑跑颠颠的,

只见自己车子公里数赛车似的往上蹦,好不容易成交了,还是分期付款,什么银行告贷之类,跑断你

的腿,想想,就像新西兰无感地震一样没个痛快劲儿,真够招人烦的。到了1999年,移民政策变了,

日子陡然变了样,就说中国内地携了赃款的家眷们,呼隆隆涌进来,哪个不忙着把黑钱洗成绿色新币

,置房置地拍板之快,现金或一次性付款之多,直让这“最后一块净土”簌簌战栗。房价暴涨之后,

到处房子都是一片拆了盖盖了拆的欣欣向荣,本地居民趁机大肆炒作,今天卖旧房,明天再买进有升

值潜力新房,中介Tommy赶上好时候,在汹涌泡沫里游泳,悠哉游哉,那份美气!
  露露上了车,Tommy往后视镜里一看,偷笑今天又是好运气——做房产中介就是有贼一样眼力,瞄

你一眼立马知道你是不是有钱人——露露正有滋无味地嚼着口香糖,不用说,这女孩家有钱,看着不

像生意人家,像是官家,哼,又是笔赃钱,不宰白不宰啊。跟这样的留学生做生意,成交就更快了,

倘不出所预料,她关心的不过是房子“长相”,而不是什么建造质量、社区环境之类。不过,今天这

姑娘也很难说,她皮肤黑但人不丑,却搂了个那么个猪头男孩,这是否预示她买房上也会别出心裁呢

。Tommy今天把注下在露露身上了,居然关心起买房以外的事情了……
  “叔叔,还有多远啊?”露露有点坐不住了。
  “不要叫我叔叔好吗,我有这么老吗?好啦,马上到了,你不是想要海景房吗?又不要太大的,

不好找呢。”Tommy一脸和善。
  “是啊,房太大了害怕。”她扭头拉拉马天胳膊,“马天,果果说搬进新房一定要付我房租了,

怎么办?”
  “怎么个意思?”马天把套在脑袋上露露送的MP3耳麦摘下来,里面传出Hip-hop嘭嘭声。
  “我说果果非得给我房钱才住!”露露提高音量。
  “那就让她付。”嘿嘿一笑,耳麦套回耳朵,猪头跟着音乐动起来。
  “真是的!”露露从兜里掏出刚才包口香糖的纸片,把嚼完了的口香糖“啐”地吐了进去。
  露露看了三套房子后,还是选中最先在MissionBay看的一套豪宅。一个人选择什么,往往第一眼

见到时便有了定数,所以还继续往下看,不过是为自己决策寻找些佐证而已。
  “你俩谁买房?”TommyHu心中有数但还是职业地问问,被马天搂着的露露接过笔在购屋协议上签

了名。
  “你这签的谁的名字?”马天指着协议上那陌生名字问道。
  露露脸红扑扑地支吾过去。不过TommyHu真佩服这出手阔绰女孩,她分明连价都没讲就落了单。
  住进新房那天,露露躺在特意为果果从澳洲定作的柔软大床上得意地说:“这……打着滚睡都没

问题了。”又突然想起什么,学着马天口吻点着头说:“或者你跟那谁抱着打滚都没问题了。”
  大的还不止床呢,这儿什么不大啊,房子大,电视大,冰箱大,音响大——嘿嘿,马天猪耳朵也

大呢。而且什么都是成双成对的,车库两个,主人套也两间:马天露露一间,果果一间。就是路人从

外面观赏,也不能不对房间内饰豪华艳羡不已。整幢房子除了玻璃就是实木,门口种有两棵足有两人

高香椿树。
  果果不是从小没见过世面孩子,可是这房子,说句实话,简直就跟童话故事里城堡一模一样,即

使刊登《HomeandGarden》(《家与公园》)杂志上,也算得高档高端的。想那TommyHu做成这桩生意

必是狠赚一笔,半夜都得乐得中了风的。果果坐在自己这间主人套里,温馨漂亮感觉让她不禁联想起

电影《ThePrincessDiaries》(《公主日记》)里的场景。
  果果把几件款式简易衣裳搭回雪白大衣柜,这多是她从国内带来的。露露房间有个一模一样雪白

大衣柜,衣服都挤得装不下了。记得刚认识Jane的时候,Jane教自己如何着装展示女性气质,可她一

直穿些学生味十足淡雅衣裳,以致常被追赶时髦女孩取笑是冰激凌色调。并非她对Jane服饰品位有怀

疑,对于习惯了的东西,就和她那优柔寡断性格一样,轻易是改不掉的……露露大衣柜里衣服不像

Jane柜子里的那么经典,乱七八糟的,像是什锦大餐,而且多是穿一次就挂那不穿了,还有露露梳妆

台上的首饰、香水……一看就知道是不懂货乱买的,几乎什么新潮买什么,什么贵买什么。不过,有

钱就是好,女人有钱实属上天的眷顾,有时候,钱的确能使一个俗气女人变得有品位或者看上去有气

质呢。
  “这些衣服是我的也是你的,你随便穿吧。”露露常常对果果说。露露对金钱所能换来的一切都

不在乎的,她要的只是一种简单明快东西:快乐。
  果果随便从她梳妆台拾起一个链子问:“这个多少钱啊?”
  “不记得了。”其实向一个不在乎钱的人问价钱本身就愚蠢。
  “是K金的吗?”
  “不知道啊,不就是戴着玩的,你拿去玩吧。”说着就套在果果脖子上,还说,“这些东西很多

是朋友从香港带过来的。”
  为了使窗外光线照射进来,露露突然掀起落地窗窗帘,一个硕大私家泳池沐浴夕阳金色光芒下。
  “这多费水啊,这附近好像有公共游泳池吧。”果果说。
  露露皱起鼻子:“公共游泳池多脏啊,”又趴到果果耳边:“听说常有小孩在里撒尿呢。”说完

又倒在床上打个滚儿,“对了,你也可以叫浩然兄也搬进来住啊。”
  果果当然不会叫浩然搬来同住,她才不要跟浩然同居呢,虽然身处寂寞异国,同居或者认认真真

找个异性朋友本是乖孩子所为,什么一夜情、性交易,简直不值一提,骗财骗色也不算什么大坏,真

正恶棍是连人家感情都骗呢。就这么个世道,果果居然还把同居当回事。果果也常感寂寞,可她就是

也无法接受同居——呵不,她并不是接受不了同居本身,而是内心深处总有一种担忧,尽管她也说不

清担忧什么,可在没有排除这担忧前,她宁愿选择不要同居。因为这,她时常都觉得,她似乎不属于

这个时代,或者,她若能不属于这个时代就好了。
  果果不肯叫浩然同住,露露却招了两个房客。通常只有穷,为了赚钱,才愿意出租房子,有钱人

谁愿意跟别人合住啊?出入不便不说,保不准房子会折旧也快呢。露露不然,连果果房租都是在果果

拼力坚持下勉强象征性收点的。露露招房客进来,是为了人气,图个热闹。露露没过过穷日子,一点

不知道穷有什么可怕,可来新西兰后,她饱尝寂寞滋味,只觉得世上寂寞最可怕,若是家里每天都跟

开Party一样热闹,她就特开心,若是对她心思的房客,倒找钱都乐意。
  两个房客,一个就是以前住上海人家那个Jacky。Jacky性格特蔫,这号人住进一百个,也不能使

家里跟开Party一样热闹呀,可露露还是叫他住进来,原因是露露添了新癖好:喜欢吃自己做的饭。如

今,她已从Jacky那把广东厨艺学得差不多了,没事就做给马天吃,把猪头养得滋滋润润的。Jacky呢

,还是以前那副德行,每天除了做饭、上学几乎足不出户,打游戏——睡觉——打游戏——再睡觉,

真是活成二等神仙了。大概他也知道受了露露恩惠,偶尔照面总乐呵呵的,赶上双眉紧锁笃定是第二

天要考试。一次,他跟果果说:“我好烦啊,躺床上看见那些尸体(习题)在我眼前眼前晃来晃去的

我就想睡觉。”这广东名句后来广为流传被留学生们奉为经典。
  另一房客是叫Benny的男孩,与Jacky相比,这可是个活跃分子,只是活跃得过了头,每月只是象

征性交点房租,却经常带女孩留宿。据说这家伙以前频繁搬家,不是房东受不了他,就是他受不了房

东说他,而这回住进露露家,嗬,他可是找着称心如意安乐窝了。露露图的就是热闹,还怕你多个人

留宿不成,何况Benny一副书生面相,嘴又跟说相声似的,整天逗得你不乐也得乐,露露哪舍得他走。

刚开始Benny带人留宿还躲躲闪闪的,女孩一来马上进屋。露露只能在门外看见女人鞋,一回是粉色尖

头皮鞋,一回是帆布旅游鞋。后来Benny见露露一副无所谓便也公开了。这不,今天露露想跟Benny借

张DVD看电影,第一回敲门里面女孩说Benny去洗澡了,第二回想敲门Benny屋里灯已经黑了。更让露露

佩服的是,听说Benny在国内还保留几个关系非同寻常女朋友,千百个线头他都理不乱,没八百年修行

如何了得。

第40章
  对于一个平时极少流泪女孩,人们又怎么会在她偶尔流泪时,质疑她眼泪中的真实成分呢?
  露露以“HouseWarming(暖房)”名义在新买豪宅聚会,是几周后,过生日那天。有钱人号召力

就是了得,露露一番话:“越热闹越好,不认识无所谓,是朋友就可以带来”,把聚会弄得就像美国

总统竞选拉票,热闹得跟AsianParty(亚洲人聚会)似的,最叫露露高兴的,还是面对一屋子中国人

,再也不用没完没了地“Pardon”(对不起)了。
  虽说八十多万新币房子,对许多有钱人来说算不得什么,可光从外表看,其豪华还是令来者震惊

的。其实,豪华这东西是有限度的,超过一定限度,就像水煮到沸点,再煮下去也无非是开水——煮

成气体那要多大道行啊,房子豪华到一定程度,也就是个豪华罢了。很快,大家开始在豪华客厅哇哇

地叫来叫去,把个豪华过眼烟云般抛到注意力之外。
  “露露,你有钱,别让那么多人知道哦,小心被绑架哦。”Jane打趣道。今天她特意染了一头红

发。
  “八十几万买房子怎么了,如今有钱人大街一抓大一把,只可惜就我遇不上。”Water这老冤家又

和Jane对付上了。
  “是啊,是啊,”露露溜缝似的,“我就认识个比我还有钱的呢,花十万块买毕业证呢,这事我

可做不出。”
  “是啊,其实辛辛苦苦读书有什么用,那毕业证,掏钱便能买来,咳,还是钱有用啊……对了,

露露,你把那买文凭朋友介绍给我吧。”Water凑过来好亲热样子。
  “啊,我……”露露支吾着,见果果正在对浩然交代什么,压根没听这边“有失体统”对话,才

放了心。
  “算了,看我是没那个命了!”
  露露从Water眼里看到失望紧忙安慰道:“Water,你急什么啊,你还年轻。”
  “什么啊!我马上就老了。”说完,Water夹了夹腰,对着镜子顾影自怜起来。露露突然想起

Water常常挂在嘴边那句话:“有些东西不用不就等于没有吗?”
  直到Rain也来了,两人膜拜金钱的对话才打住。Rain是她们几个中家境最不好的,又跟果果一样

“正统”,在她面前说钱,不是守着矮子说矬子吗?——看看,她们已经长大了,不再像过去不顾忌

朋友内心的感受了。
  Rain一进门就面带微笑。Rain真的比过去开朗多了。Rain还主动谈起打工的一些趣事:“……店

里来了个印度人,人蛮好的,可他印度名发音和中文‘傻逼’很相像,所以店里人一起说话,说到谁

谁傻逼,他总以为在叫他,马上上来答应,闹得大家都特不好意思。嘻嘻,也没人敢告诉他,大家只

能尽量减少骂人话了……”
  是谁接了句:哈,语言文明要靠傻逼来促进啊。大家哄堂大笑。
  Rain笑着说这些趣事,表情生动,蛮可爱一个小姑娘。是的,她现在不那么臃肿了,视觉效果好

多了,难怪女孩都闹着减肥呢。不过,大家还是在她表情中看出一丝忧愁。
  “其实我还是挺烦恼的,”Rain突然转换话题,牵出女孩们几许诧异,“在一起打工的人常常讨

论,说父母的钱是不是白花了。他们都觉得,跟国内的孩子比,会不会不但没学到什么东西,还浪费

了家里那么多钱?”
  “好了,你要是浪费,浪费的也是你自己的钱,也不是家里的钱!”Water插嘴,把个“你”说得

重重的。
  不知为什么,一时间所有人都陷入沉默。
  豪华客厅来了两个新朋友,一个是迄今没能说服果果同居的浩然,一个是到哪儿都光彩夺目的左

鸣。此时,左鸣正拍着浩然肩膀问:“钱雨呢?”好失落好不忍的样子,好像她跟钱雨是连体人似的

。浩然却神情恍惚的,一低头,让头发帮着遮住眼睛,回了句:“他最近忙他的事,再说这些人他也

不认识,来干吗?”
  这时候Jacky还在小屋里猫着,Benny却出来寻觅美女了,Benny才不管什么窝边草不窝边草呢,人

家说了,都什么时代了,兔子不吃窝边草,就等着饿死吧。所以他眼睛一直在几个女孩身上逡巡着。

不过,马天这会儿却不在家。
  “马天呢?”浩然走过来问露露,趁机拉起果果手。
  “去Casino(赌场)上班了,”这年头竟把赌博说得特好听:“Casino上班”!
  “太过分了,老婆生日都不回来啊!”
  “估计他都不记得了……他,昨天就没回来啊。”露露神情恍惚地。
  Water参观完豪宅一边叫道:“怎么,露露,听说你学会做饭给我们吃了?”
  露露连忙跑厨房洗西红柿,大声说是啊,大家不要客气,随便看,随便玩,愿意玩什么玩什么。
  左鸣是新来的,果果本想给大家介绍,谁知左鸣自来熟,已经跟Jane阳台上抽烟去了。两个女孩

性格中许多相似成分,难怪这么投缘。
  “HappyBirthday(生日快乐)!”晚饭时Water突然叫道,“今天是露露21岁生日哦!在国外这

可是大日子,18岁是成年,21岁是成人,意思是这个人已经Matureenough(足够成熟)!”
  Benny从冰箱里搬香槟,搬啤酒、红酒,然后凑到Jane身边。
  “今晚大家不醉不归啊,”露露高兴地叫道,“大家一起哦!”
  “归也就是各回各屋啊,”Benny厨房里找开瓶器,老远地说,“不过都在一个屋檐下。”
  “哎?今天怎么没带女朋友回来啊!”露露奇怪地问他,“不是每天都带新人回吗?”
  果果似乎也习惯这气氛了,一旁静静地笑着。
  “女孩不能跟着来就带呀,惯坏了呀!偶尔,偶尔也得放放鸽子哦。”Benny坏坏地笑。
  “Jacky怎么搞的?还不出来!我去叫他。”Benny使劲晃晃香槟瓶子,举着瓶子轻手轻脚跑到

Jacky房门口,冲着门里开瓶塞,“扑”地一声巨响,瓶塞射到墙上,喷射出来香槟溅了正聚精会神打

游戏Jacky一脸一身。
  “喂,你有没有搞错啊!”Jacky第一反应是摘下眼镜来擦。他还没看清干这事儿的是谁。Jacky

是果果遇上的第一个不是死读书眼镜片竟然厚成吐司片一般的奇人。而且他还是所有房客中比赛房租

效益的冠军,一天除了上厕所泡碗方便面外所有时间都在屋里,这会儿,他那句“我好烦啊,躺在床

上看见那些尸体(习题)在我眼前晃来晃去的我就想睡觉”,又被大家拿出来当笑料了。
  “露露,你不是做了鸟肉给我们吃吧?”Water指着一盘子肉打趣道,“吃鸟肉可要被遣送回国的

,去年有个老PR(新西兰永久居民简称)捉鸟吃结果被遣送了。”
  左鸣夹了片苦瓜道听途说道:“听说那厮自己做了簸箕,簸箕下放了鸟食——你知道新西兰的鸟

都是被喂惯的,不躲人——鸟就飞过去吃他的鸟食,他把扣住的鸟都煮了吃,没多久就被邻居报案了

……”
  “就被遣送了?”Rain吃惊地问。
  “先上的法庭又被遣送的。”
  “是啊,还有一个华人把狗闷死在车里也被遣送了。”果果补充道。
  “人家国家就是讲究人权、狗权、猪权、猫权什么的。”
  “是啊,现在洋人也从华人那学聪明了,什么都能发现了。洋人的法律总是把人想象得普遍善良

的啊。”左鸣从过来人角度上评论这个事情。
  “哎呀,不就是个遣送吗,遣送就遣送呗!”露露插了句。
  “是啊,只要露露不给我们吃‘狗肉罐头’就成。”有时候果果也挺黑色幽默的。
  Rain不解地问:“奥克兰哪有狗肉罐头卖?”
  露露当然知道果果所指何物,也近墨者黑地学马天那样直截了当说出自己逸事,还指着那盘牛肉

大声说:“这绝对不是给狗儿们吃的罐头!”她这个“狗儿们”说得特圆滑,听上去就像“姐儿们”

,逗得大家一阵哄笑。露露自己笑得让口可乐呛住。
  晚饭后,这些家伙东倒西歪在沙发上歇着,果果独自到阳台看月亮。
  “还记得我们那时候的蝴蝶帮吗?”露露朝她走过来。所谓蝴蝶帮,就是露露、果果、Water、

Jane、Rain五个女孩子刚认识时,循着奥克兰帮派风气给自己“结帮”起的雅号。当时,全帮派的宗

旨就是保持处女身,虽然Jane有男朋友也开了后门进来了。
  “嗯,记得。”果果若有所思。
  “现在大家好多都有男朋友了。”露露不是指浩然和果果,也不是指她和马天,而是指Jane和

Benny,他们刚刚认识两个小时,已经亲昵地搂抱在一起了。
  “我还记得你说过,男孩和女孩之间很难有单纯的朋友,女孩和女孩之间很难有长久的朋友。”

露露又说。
  “你怎么了,露露?”果果突然在露露眼里看到泪水,她是这么个小东西:若非感同身受,她是

不会记住任何有深意的话的。她那天真样子原本就不是为复杂而生的。
  “马天又去Casino(赌场)了吗?”果果问。果果也住这房子里,可她已经两天没见到马天了。
  露露点点头。
  “奥克兰的好男人都死光了!”Rain凑过来。这是大家认识她以来,第一次听到她呐喊,却一喊

惊人。
  “对,这年头找男朋友就是找车夫。”Water也凑过来应和着。
  突然,几个人都没声了,女孩们都聚一起了,唯独Jane——大家不约而同望向那边一手搂着Jane

,一手教她打游戏的Benny。这会儿,Benny是客厅里唯一的男士了,因为Jacky早回房间去了,浩然呢

,正和左鸣躲在另一阳台吸烟呢。
  奥克兰的夜色是那么清雅,微风吹拂着左鸣宛如瀑布黑发。
  “左鸣,你真要进奥大读书?”浩然突然问。
  “嗯?”
  “不是为了钱雨吧?”
  “不啊。”她狡辩。
  “那最好了。”
  “为啥啊?”
  “钱雨要结婚了。”
  “啊?”浩然这话宛如突如其来利剑刺进左鸣心,她表情立刻不自然了,“跟谁啊?”
  “果果的一个朋友,岛人。”
  ——啊不!左鸣脑子轰地一下,眼前漆黑一片。等她缓过神来,眼泪已经特没出息地流淌出来。

她想,一场爱情游戏才刚刚开始,他怎么能就结婚了呢?生活中有很多值得流泪的事情,可眼泪为什

么偏偏这个时候才来凑热闹呢,不,我不喜欢钱雨的,我只是玩个爱情游戏……可是,她头已经不听

指挥,要往浩然身上倒了。浩然连忙退后一步,看看对面阳台果果有没有朝这边望过来。
  果果正跟露露说着什么,Water掺和进来,声音很大,大到浩然都能听见:“那个追你的TommyHu

他有钱吗?要是有钱,就介绍给我好了,哈哈……反正你有马天也脱不开身。”半似认真半似诡谲笑

声飞扬在奥克兰的黑夜中。
  左鸣的头终于靠在浩然肩膀上,她甚至伸出手去搂他的脖子,就像过去在酒吧那样。浩然又瞄瞄

果果,果果并没关心这边有什么情况——他们的爱情一开始就是不公平的,她似乎从没像他在乎她那

样在乎过他,就像这会他不停朝她望去,担心她会误会什么,可她呢,似乎压根没有留意他。
  “我一直觉得我好可怜的……从小就是这样,虽然我有一大筐布娃娃,可却没有人知道,我想要

的,是男孩子喜欢的飞机、大炮和手枪……”左鸣哽咽着。说得倒是蛮真心的。在左鸣看来,一个人

精神再萎靡,眼神再矫情,唯独真心的话,才值得说出口,哪怕伴以半真半假的情绪。然而,这已使

深有感触的浩然鼻子一阵酸楚。是啊,对于一个平时极少流泪的女孩,人们又怎么会在她偶尔流泪时

,质疑她眼泪中的真实成分呢。
  “浩然你在干什么?”露露尖叫着,突然笑着朝这边指道,“果果可还在这呢!”浩然注意到果

果好像并没多大反应。
  “果果你快来安慰下左鸣!”浩然变相解释道。
  “左鸣。”果果走过来,轻抚着左鸣宛如瀑布般秀发,Sina和Dillon一直把自己称为中国娃娃,

殊不知真正楚楚动人的中国娃娃却在这儿呢,她想。
  “左鸣,有时候去喜欢一个现实的人是很痛苦的事情。”她出其不意地安慰道。
  左鸣抬起头望了眼果果,为什么所有人都误会自己喜欢钱雨呢?自己是否真的喜欢钱雨呢?
  左鸣第一次怀疑起自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