数学英语词汇pdf:建国历程·7-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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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十一 追溯美国历史

 

独立革命之前,每个殖民地都把美利坚的历史视为本身的历史,因此形成了一种写历史的传统,但这只是地区性的传统,其中含有本地区的自豪、自我宣传的热情以及浓重的文物研究味道。几乎每个殖民地都有描述本地创建、业绩和乐事的著作,然而却没有一个聚合北美殖民地全体人民的忠忱和史家手笔的全美性机构。

 

及至美国独立革命爆发,各殖民地仍然没有一部美国史,无论从本义上讲,还是从文字角度讲,都是如此。独立革命时期的一代人具有极强的表达能力和自我意识,而他们对这极富戏剧性的事件所作的历史记述竟如此之少,不免令人惊诧。对此,有一种解释是当时美国人还不惯于把美国各地发生的事件看作一个整体,无意记述自己所在殖民地之外的事。那时还未有及时和有组织的新闻报道,甚至军队指挥官也常常苦于得不到邻区的消息。新建立的国家政府时常迁移,政府活动记录残缺不全,记载得马虎,也保存得马虎,在具有重大意义的一七八七年费城制宪会议上,肯定充满着创造历史的气氛,但只留下了一些零散记录。假使不是詹姆斯·麦迪逊(他不是官方秘书)恰巧在场,我们对当时审议情况的了解就只能是一鳞半爪了,另外,美国作家们还面临着新的出版困难:一般老百姓的经济状况常常很不稳定,书籍在美国的销路得不到保障,而英国市场对美国书籍则紧闭大门。因此,几十年间美国历史的著述和出版工作少有人做,全无成果,就不足为奇了。美国建国之初的数十年中,对美国历史所做的重要研究是分散而独立进行的,人们从事这种研究主要是出于对本州或本地区的忠诚。在二十世纪,从全国角度看待历史是“正常情况”,撰写地区的、州的或当地的地方史似乎只是偶一为之的点缀,或者属于文物研究性质,但是,我国历史研究开始时并非如此。在其它国家,如英国,早在各郡及地方历史学会开始它们的研究工作之前,已经存在着历时悠久的国史和扎实丰富的民族文学,年轻的艾国则不同,国家历史最初是由地区史拼凑而成,其中见不到广阔的全国性画面。

 

《独立宣言》发表后至少半个世纪内,人们普遍认为美国历史是由各州历史构成的。各州、各地区的历史是基本成分,全美历史则是后人搞出来的派生物。许多年之后,美国人看待本国历史的角度才颠倒过来。

 

各州、各地区大量独立的历史学会都是新国家的副产品;正如戴维·范一塔塞尔所说,它们是作为“争夺撰写国家历史主导地位的武器”而建立起来的,出生于波士顿的公理会牧师杰里米·贝尔纳普在四位朋友(其中包括哈佛学院图书馆馆长詹姆斯·温思罗普和博学多识的威廉·图德,后者是那位使奥蒂斯名垂史册的图德的父亲)的帮助下,率先成立了马萨诸塞历史学会,该学会的宗旨是“褒扬天才,描摹风俗,探索美国社会前进的轨迹……以使我国历史真面目不致毁于日剥月蚀和人们的无知及疏略。”贝尔纳普解释说:“我们打算建成一个积极的、而不是消极的写作团体,也就是说,不能象牡蛎那样静等潮水(情报的潮水,来临,而要努力追寻、发现、保存和传播有关情报,在历史方面允应有所偏重。”一七九四年,马萨诸塞历史学会经本州当局批准成立,会址设于波士顿新落成的唐提环大厦,这座漂亮建筑的设计者是查尔斯·布尔芬奇。此后,这个年轻国家的各州纷纷成立了自己的历史学会。马萨诸塞历史学会着手搜集不存于国会图书馆的美国早期手稿,这桩工作极其重要,而该协会从一开始就把主要力量放在新英格兰。马萨诸塞历史学会大力收藏、编辑、印刷、出版殖民地时期记录原件,以此培育人们对本地区历史的自豪感,任何其它团体在这方面的工作都相形失色,新英格兰文人的声誉也因此而至今不衰。一八O九年,马萨诸塞历史学会把最初十卷《文集》付诸发表,及至二十世纪中叶,该学会整理出版的《文集》已逾二百卷。

 

首先效法马萨诸塞的是纽约。纽约历史学会的发起者名叫约翰·平塔德(他刚在股票推销生意上丢了一百万美元,破了产),此人行为奇特,饶有趣味,“写一张传单就能把人们鼓动起来去做任何好事……凭着一枝生花妙笔,他可以召人聚会,而且事先把一切安排得妥妥贴贴,管保诸事遂意。他摸得透每个人的弱点,自有本事利用人们的虚荣心来挖他们的腰包。”这时,他激于保藏历史手稿的热情,设法依靠塔姆梅尼协会(他是这个协会的首任头领,以后又当上了大头目)的赞助创办了历史博物馆,但这个博物馆竟流为专事赚钱表演杂耍的场所和动物园(P.T.巴纳姆后来买下博物馆,在这里搬演了一些最成功的骗人把戏,包括他那只南海美人鱼标本)。一八O四年,平塔德说服州议会成立了纽约历史学会,一八一二年还为学会争取到一万两千美元拨款。

 

其它各州也很快起而效法,宾夕法尼亚历史学会于一八二四年成立,表现出明显的地方沙文主义色彩:在宾夕法尼亚定居十年以上者才有权成为该会会员。新英格兰其它各州也纷纷成立了历史学会——缅因历史学会(一八二O年,也就是缅因被确认为州的那一年)、罗得岛历史学会(一八二二年)、新罕布什尔历史学会(一八二三年)、康涅狄格历史学会(一八二五年)、佛蒙特历史学会(一八三八年)——向马萨诸塞索述属于自己的荣誉。至于新开发的西部,随着每个新州的出现,几年之中必然成立本州的历史学会。正如旅馆和铁路旨在聚起需要它们的居民,历史学会则要设法造出一段历史。田纳西(一八二O年)、俄亥俄(一八二二年)、伊利诺伊(一八二七年)、密歇根(一八二八年)、印第安纳(一八三O年)、密苏里(一八四四年)、威斯康星(一八四六年)诸州的历史学会在这方面都不甘后人,动作迅速得很。在南方打头炮的是以首席大法官约翰·马歇尔为首的弗吉尼亚历史学会(一八三一年),据该学会一位会员说,它要光明正大地同马萨诸塞和宾夕法尼亚两州进行竞争,“把就要沉没的荣誉在千钧一发时抢救过来。”北卡罗来纳州紧步后尘(一八三三年),该州社会改革先驱阿奇博尔德·德鲍·墨菲呼吁联邦政府拨款修建大规模运河网以改善本州经济状况,抱怨联邦政府到一八二O年为止只给过北卡罗来纳“两座蹩脚的灯塔”。他解释说,这可能是本州缺乏自豪感的结果,所以他提议搞一部北卡罗来纳历史,以便提高本州人民在联邦中的地位,“并使我们对自己的州产生崇敬之情。”

 

就这方面的活动而言,州井非最小的单位。州的某一地区(如一八三三年的东田纳西和一八三四年的宾夕法尼亚西部)、县(如一八二一年的埃塞克斯和一八二五年的伍斯特,这两个县都在马萨诸塞州)、城市(如一八二八年的奥尔巴尼和一八四一年的马里塔),都着手整理自己的历史,维护本地的荣誉。

 

一八二六年,时值《独立宣言》发表五十周年,各州历史学会更趋活跃,竞相从外国档案馆中挖掘资料。南北战争爆发前的十年,对本地区的忠诚以及各地区间的敌意日益增长,把各历史学会的活动推向了高潮。

 

不断有人致力于创建一个包括各州会员、放眼全国的历史学会,但都归于失败,地方主义势力之强由此可见一斑。一八一二年,饱学博识、事业发达的印刷商艾赛亚·托马斯大力鼓吹在马萨诸塞州伍斯特这个内陆城镇(他已在那里建起了美国最大的印刷出版企业)设立历史学会总部的优越性,“这里不必担心大城镇频频发生的火灾及敌人的劫掠——战争期间港口城市遭受的威胁尤为严重。”然而,美国文物学会并没有成为全美历史的著述中心,尽管这个学会收藏各州及地方史料最多,但也陷于逐州探索美国历史的框框而不能自拔。

 

直到一八八四年,美国历史协会才为所有历史学家提供了全国性的研究范畴。迟至一九O七年,撰述美利坚合众国历史的历史学家们方始成立了独立的专业性学会。

 

了寻找能够代表范围广泛的美国历史的象征性人物,一些能力最强的研究者把注意力转向了传记。戴维·克罗克特的《自传》、威姆斯的《乔治·华盛顿》、怀尔特的《帕特里克·亨利》、图德的《詹姆斯·奥蒂斯》及其它诸如此类的传记拥有的读者如此之多,对全国历史书籍感兴趣的人却寥寥无几,两者恰成鲜明对照。早在具有学术价值的全美史专著问世很久之前,就有各种体例、各种篇幅、写作特色各异的美国人传记了。传记作者们踊跃地填补空白着的国家历史,好在建国先贤们逝世未久,自有个人回忆和对家庭、地区的忠诚吸引传记作家们大显身手。

 

《美国人传记:对美国杰出探险家、政治家、哲学家、牧师、战士、作家及其他卓越人物之历史记述》(一七九四年;一七九八年)的作者杰里米·贝尔纳普想成为美国的普鲁塔克。他和他的仿效者们从全国遍选英雄作为传记主人翁,打算以此吸引北美大陆所有地区的读者。宾夕法尼亚州的桑德森兄弟及其合作者另辟蹈径,推出九卷本的《独立宣言签署者传》(一八二O年至一八二七年)。华盛顿·欧文则超然于地方爱国主义之上,他的三卷克里斯托弗·哥伦市传记趣味盎然,该书把哥伦布奉为第一位美国英雄。

 

在这些旨在取代国家历史的传记著作中,最雄心勃勃,从长远来看也最成功的要数贾雷德·斯帕克斯的《美国人传记丛书》(一八三四年至一八四八年),这部丛书最后出到二十五卷之多。他在一八三二年开始计划搞一套丛书,“在某种程度上这是一种与整个国家有关联的历史……它展示我国一些最卓越人物的性格和活动。”斯帕克斯从全国各地约请撰稿人,巧妙地为东南西北的爱国者们提供了一部不偏不倚的英雄谱。

 

斯帕克斯小心谨慎而又慷慨地把荣耀分给全国各个地区,一些名声不大或因年代久远而不至激起党派情绪的人物,他也收入了许多,如宾夕法尼亚的鸟类学家亚历山大·威尔逊和弗吉尼亚的约翰·史密斯船长。后来丛书站住了脚,安安稳稳地出到第二集了,斯帕克斯才有勇气编纂各地区视为圣贤的元勋们的传记。他把法国探险家拉萨尔和帕特里克·亨利的传记收入一册,接着又把马萨诸塞州的詹姆斯·奥蒂斯和佐治亚州的詹姆斯·奥格尔索普的传记编在一册里,在独立革命由谁发难这个敏感的问题上,帕特里克·亨利传记的作者小心翼翼,有意含糊其词:至于究竟应当由谁领受最先推动独立革命的光荣,这个问题极难得到满意的回答,因为在列克星敦战役和宣告独立之前,没有任何一个事件与同期发生的其它许多事件有本质上的重大差别,从而能被视为导向独立革命的第一步。当然,独立革命爆发前的那段时期,亨利在两个主要殖民地之一的弗吉尼亚始终走在大多数感情炽烈的爱国者前面,他建议并利用自己的影响付诸实行的措施被其他杰出的自由事业拥护者指为不成熟和过于激烈。亨利有幸能在有生之年领受因功绩卓著而应得的褒奖,以及全国同胞的无限赞美和敬意。

 

传记丛书陆续问世不久,斯帕克斯本人撰写了一部《本尼迪克特·阿诺德之生平与背叛》,这个题目自然会得到全国爱国者的衷心赞成。拉尔夫·沃尔多·爱默生在题为《历史》的论文(这本是一篇演讲稿,他据此作过多次讲学,一八四一年收入他的《论文集》付诸发表)中声称:“确切他讲,美国没有历史学,只有传记。”他不仅点出这个难以解释的事实,而且还描述和论证了美国学术上的这片空白,那就是:有关全国历史的著述仍然少得可怜。爱默生对“代表性人物”的共和主义思想一直都很着迷。然而在美国,若想把传记这类历史性著作写得受大众欢迎,殊非易事。在有些地方,如欧洲,历史创造者是骑士、贵族、国王、王后,甚至连他们的私生活都充满了魅力。但在美国,正如圣乔治·塔克告诫帕特里克·亨利的传记作者怀尔特时所说的:“我们的活动舞台完全局限于国内,既不能致新奇,又无法求变化。”所以,难怪约翰·马歇尔想用整个新大陆的历史代替传记主人公的生平,而威姆斯则总想虚构或渲染琐事。

 

直到南北成争之后,从全国角度撰写美国史才开始变得通行起来,不过,甚至早在十八世纪末期,就已有人打算。尽管并不具备这种能力)展示美国历史的全貌。当时,有关国家历史的著述量少而且无力,这最清楚地显示出民族感情的不成熟,对国家前途(而不是对某一州或某一地区)的悲观情绪以及地方爱国主义势力之强大。许多年来,美国人主要依靠英国方面的材料撰写本国历史。英国辉格党有一份叫作《年度纪事》的刊物,埃德蒙·伯克写的独立革命时期历年事件慨要就刊登在上面,美国历史学家对独立革命的描述大抵取材于此。在半个多世纪内,美国人写独立革命(如韦斯利·弗兰克·克雷文所示)都跳不出英国托利党人乔治·查默斯那本生气盎然的大作《当前联合起来的诸殖民地之政治编年史》(一七八O年)的框框,这部书着力描述了英国殖民地政策的弱点、新英格兰地区争取独立的漫长斗争以及根据英国近期立宪史考查美国独立运动各项要求的重要性。

 

第一部由“美国人”写的详尽的独立革命史出自威廉·戈登之手,这位牧师热情洋溢却不大可靠,他出生在英国,一七七O年来到北美,投身于争取独立的事业。多年来他一直为撰写独立革命史搜集资料,临到写成发表之前,他发现这部书不会被美国人接受。于是,他回到英国,经过一番大删大改,又大大缓和了书中的语气,终于出版了这部《美国独立的起源、过程及实现》(四卷本,伦敦,一七八八年〕。其实,这部书的大部分内容也是从《年度纪事》抄来的。美国第一部内容充实而全面的独立革命史(三卷本,一八O五年)出自默西·奥蒂斯·沃伦的手笔(她是詹姆斯·奥蒂斯的妹妹,艾比盖尔·亚当斯的朋友)。值得注意的是,被美国各党派人士认可的权威性《独立战争史》(一八O九年初版为意大利文,一八二O年译为英文再版)的作者并非美国人,而是一位名叫查尔斯·博塔的意大利人。约翰·亚当斯认为博塔写得最好,杰斐逊更预言此书将成为“我国独立革命史的通用手册”。

 

艾比尔·霍姆斯牧师“早餐桌独裁者”的父亲)打算把他的《美国编年史》(两卷本,一八O五年出版;一八二九年再版)写成一部综合性美国史,从初建殖民地写到此书出版的那一天;动笔之初,他十分坦率他说:“虽然已经有人写了美国地方史,但说到全美历史,甚至连概要都没有。”然而,尽管他雄心勃勃地试图率先撰述全美史,但由于缺少贯串全书的总纲,他最多只能写出一部《编年史》——北美大陆所发生事件的逐年记录。

 

对“美国”历史各有偏重以及对尚未成熟的民族传统模模糊糊的崇敬之情,在其它方面也有所表现,例如历史文件的收藏、保存和重印。费城的埃比尼泽·哈泽德属于最早一批历史文件收藏者,也最热心,他在革命期间任邮局总检查长(一七七七年至一七八二年),借助于在各地视察之便,利用力数一千美元的政府拨款,誊写和收藏文件。但是,他编纂的《历史文集》(两卷本,一七九二年至一七九四年)只涉及美洲的发现、最早建立的几个殖民地和新英格兰联盟,而且销路太差,以致无法继续搞下去了。尽管如此,哈泽德毕竟开始从全国角度观察历史,这一点在彼得·福斯编辑的《短文选编》(四卷本,一八三六年至一八四六年)和《美国档案》(九卷本,一八三七年至一八五三年)中得到了更广泛的体现,直到现在,研究独立革命的当代历史学家还在使用这两种书。就这样,美国人要么全力以赴地搜集殖民地时期的手稿和数量很少的印刷文件,要么耽迷于传记写作——他们还不知怎样把精力用来撰写具有连贯性的全美历史。

 

这时,乔治·班克罗夫特登场了。要了解班克罗夫特所造成的巨大而持久的影响,必须首先搞清当时的形势。美国虽然有了自己的文化,但毕竟建国伊始,立足未稳,人们正在热切地寻找显示自己民族性的标志和象征。时至一八三四年,也就是班克罗夫特第一部著作问世的那一年,美国历史著述界不再是杂树丛生的一片蛮荒,其中已结出累累果实:文件选辑,洋溢着爱国热情的传记,以及对本州本地区过于虔敬的著作。在整个新大陆的过去与国家的现在之间,还有待开辟一条宽阔的通途。

 

因此,一旦某位极其勤奋、想象丰富、学识渊博的天才致力于这桩开拓事业,他的著述自然就成了那个世纪伟大的不朽之作。然而,谁又能料得到,这指导美国人阅读和思考国家历史的第一部美国史巨著竟不是出于沙文主义者之手,而是一位世界主义者的作品。在班克罗夫特看来,美国史只是人类全部历史的一部分。

 

乔治·班克罗夫特生于一八OO年,他的父亲是艾伦·班克罗夫特牧师(美国上帝一位论教派协会第一任会长,他曾把马歇尔所著五卷本华盛顿传记节略为一卷)。乔治十三岁进哈佛学院,一八一七年毕业,深得安德鲁·诺顿和爱德华·埃弗雷特两位教授及约翰·柯克兰校长的宠爱。他先学了一年神学,随后由柯克兰校长在哈佛校友中筹资送他留学海外(学习三年,每年七百美元,此外还有一千美元供他在意大利和法国旅游一年,他父亲又添了五百美元)。年轻的乔冶拿着这笔在当时相当可观的钱,在欧洲大陆和英国度过了四年学习和旅游生活。他先用了两年时间在哥廷很大学学习东方语言和圣经,然后在柏林和海德堡进修了一个短时期,再赴巴黎和伦敦求学,最后去瑞士和意大利游历了一番。

 

班克罗夫特于一八二二年八月回到美国,当时极少有人象他那样遍游欧洲。他不仅掌握了只有少数美国知识分子懂得的当代各种欧洲语言,而且结交了一班显赫人物,其中包括哥德、亚历山大··洪堡、居维叶、拉斐特、加勒廷(当时任美国驻法国公使)、华盛顿·欧文、拿破仑的妹妹、波琳·博尔吉斯公主、吉西奥丽伯爵夫人、拜伦勋爵,班克罗夫特的老导师安德鲁·诺顿教授看到自己送出海外留学的这位有出息的年轻人如今留着柔软光滑的络腮胡,衣着花里胡哨,见面时竟吻自己的双颊以示问候,不禁大为震怒,写信和他断了交情。尽管班克罗夫特日后成果赫赫,但永远失去了波士顿人对他的尊敬。这种疏远把他推入了各种观点纷然杂陈的思想境界,使他能够从全世界的角度看清美国的独特命运。

 

在国外,班克罗夫特受到德国历史学家们尤其是阿诺尔德·黑伦的熏陶,学会了尊重史料以及探索客观真实的方法。黑伦那种认为人类是一个整体的理论源于古希腊和欧洲的政治制度,班克罗夫特本人深刻的上帝一位论教派背景更加强了这一理论。早在一八二八年班克罗夫特最初想到撰写历史时,他所构想的似乎就是一部全人类的历史,美国史不过是其中的一部分而已。他于一八三四年发表的第一部历史著作虽然以美国为中心,但他笔下的美国史只是人类历史上近期发生的重大事件。

 

班克罗夫特是美国宣传家,但并非沙文主义者。在他看来,美国历史揭示了人类的一支在人类大踏步演进过程中所起的作用。这一宏大的主题微妙地表露在以下事实中:尽管他把自己的著作称为美利坚合众国历史,但严格说来,他整部原作的笔墨全部用来描述这个新国家诞生之前的时期。三十多年间(一八三四年至一八六六年)陆续出版了前九卷,从法国人和西班牙人于十五世纪末至十六世纪初始建定居点写到一七七六年。第十卷(一八七四年)写的是一七七六年至一七八二年这段历史,副标题仍是《美国独立》。后来,他才增写了两卷《宪法制定史》(一八八二年)。由此可见,他那部开创性的全美历史巨著描述的乃是一个尚未成其为国家的国家,然而,他并不认为这里面存在什么矛盾:美国历史主题的特点在于这部历史在国家形成之前就出现,而且具有世界性意义。美国的使命——聚合各族人民来寻求人类自由,这一点在殖民时期体现得最彻底。当时人们刚从世界各地来到这里,各族人民首次携手合作,共同奋斗。美国人对自己的使命抱着一种信念,那就是要把这个国家建设成为圣经里烟憎生辉的“山巅之城”,而班克罗夫特

这部著作的持久影响力则加强了这种信念。

 

在一次题为“人类进步的必要性、现实性及前途”的演讲(一八五四年)中,班克罗夫特概要说明了他的从全球着眼的主导思想:上帝与人类的相互关系构成了人类的统一性。彻底认清这种统一性,就能为未来开拓最美好的前景。诚然,各个民族有着不同的信仰、制度和家庭。把作为一个伟大整体的人类合为联邦,绝非一朝一夕能够完成的事业,但我们要把各族人民看作这个伟大整体的组成部分,就象许多弹簧和车轮,将来有朝一日会组合到一起的……在这桩伟大事业中,我国处于最光荣的行列……我们这片土地不仅接纳所有各国的人民,而且接纳他们的思想观念。抹掉世界任何一个主要民族留下的印记,我们的命运就会是另外一种样子。意大利的哥伦布和西班牙的伊沙贝尔发现新大陆,为移民和商人敞开了大门;法国为我国的独立贡献了力量;我们的语言起源于印度;我们的宗教来自巴勒斯但;回响在我们教堂中的赞美诗产生于意大利、阿拉伯沙漠、幼发拉底河畔;我们的艺术来自希腊,我们的法律取自罗马;我们的海事法典本于俄国;英国为我们提供了代议制样板;而北美各殖民地立旨崇高的共和联盟也遗留给我们一系列宝贵的财富:在思想领域,教导我们要各种意见兼蓄并收;在行动领域,则留给我们那富有创造力的联邦原则。因此,我国比任何其它国家部更充分地体现出人类的统一性……结论是,为了适应人类走向统一和融合的趋势,社会的组织必须越来越符合自由的原则。

 

班克罗夫特几乎一刻也没有背离这个主导思想,第一卷开宗明义第一句话就是:“美利坚合众国乃是包含世界上所有文明民族的伟大政治体系中的重要组成部分。”第十二卷最后一句话指出,在一七八九年,“全世界的朋友们都祝愿这桩史无前例的事业获得成功——把各州和准州统一为一个幅员辽阔的联邦共和国。”班克罗夫特描述了历史较久的各民族的支流如何流入美国历史之河,在那里混合,纯化,然后又流向它方。他虽然主要写的是美国,但放眼全世界,列举了欧洲各民族的活动和贡献,探究了西班牙、法国、英国所发生的事件对美国产生的影响。要想找到沙文主义气息更少的描写民族特性的著作,恐怕是不容易了。

 

班克罗夫特的著作一鸣惊人。据估计,第一卷于一八三四年出版后刚刚一年,就进入了新英格兰地区三分之一的家庭。班克罗夫特靠版税发了财。十年之内,第一卷出到十“版”,及至一八七八年,共再版二十五次。以后各卷也颇受欢迎,销路极畅。

 

班克罗夫特之所以获得成功,主要是因为他超越了地域观念,也正是由于这样,他的著作自然不可能令各殖民地的人们完全满意。保守的新英格兰地区辉格党人不喜欢他那种杰克逊式的民主观点。忠于本州的弗吉尼亚人感到愤愤不平,因为他把他们同马萨诸塞人混为一谈。尽人皆知,高贵的波士顿居民鄙视那种只在全国范围有名气的人,而班克罗夫特也被归入了此类。班克罗夫特公然不讳地支持杰克逊、范布伦,波尔克,以致几乎失去了波士顿人对他的尊敬。不过,他总算由于对党忠心耿耿而得到了报偿,先是被任命为波士顿港收税官,然后又先后担任波尔克手下的海军部长、代理陆军部长、驻英国公使。班克罗夫特所从事的政治活动使他脱离了带有排他主义倾向的波士顿人,南北战争爆发前夕,他对美国历史所持的全国性观点更加彻底了。

 

在班克罗夫特走完他那不平凡的生活路程之前,他的声名早已超出了党派范围,而他最显赫的成就并不表现于他所担任的公职。利奥波德··兰克称他的历史著作是“本着民主观点撰写的空前佳作”(这种说法使他多少有些着恼),他的老师黑伦则称赞他的著作是“一部真正充满灵感的历史”。作为撰述本国历史的美国历史学家而能受到国外人士如此广泛的称许,从建国之始直到今天,仅他一人而已。在国内,班克罗夫特的名气也是与日俱增。在一八四五年安德鲁·杰克逊总统的葬礼上,他代表国会致颂词,二十一年后,他又于一八六六年二月十二日的国会两院会议上宣读悼念林肯演词。一八六七年,安德鲁·约翰逊总统任命他为驻柏林公使,后来格兰特总统又请他继续留任——这都是出于总统个人对他的赏识而与党派无关。后来,他当上了国会议员。他于一八九一年逝世,遗体运回故乡伍斯特时,哈里森总统命令下半旗致哀。

 

在班克罗夫特声名鼎盛之日,哪位美国历史学家要想吸引广泛的注意,最容易的办法(有人认为这是唯一的办法)就是同班克罗夫特唱对台戏。辉格党人、律师兼编辑理查德·希尔德雷斯(他也是马萨诸塞人)就这样干过,发表了一部六卷本的历史著作(一八四九年至一八五二年),写到一八二O年密苏里妥协案。他力图利用班克罗夫特来衬托书中强烈的联邦主义观点、故意装出来的公允态度以及对经济因素的重视。弗吉尼亚大学伦理学教授乔治·塔克是位多才多艺的学者,他在一部著作(四卷本,一八五六年至一八五七年)中试图纠正班克罗夫特的偏见,此书写到一八四一年,作者为奴隶制辩护,南部色彩很浓。然而,在班克罗夫特的熠熠光彩之下,上述西部著作显得黯然无色。

 

为什么班克罗夫特的著作这样快地受到欢迎,并产生了如此深远的影响?原来,美国建国初期几十年中民族精神之薄弱、相互冲突的地方观念之盛行以及对美利坚民族的意义和意向的认识之模糊、混乱,赋予班克罗夫特以独特的使命和独特的机会,使他成为美国民族性的大宣扬家。在很多美国人眼中,他首先是一个预言家,然后才是历史学家,因为他用美国民族的历史证明了这个民族的使命。他在宣扬民族使命时,没有丝毫沙文主义论调和仇视外族的色彩,因为正是人类的使命向他展示了美国的独特命运。班克罗夫特在探索第一代美国人的意向时,找到了民族意向的象征,它不为政见所囿,而是体现着全人类的希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