短文戈壁滩:边城下坝人民日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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边城下坝

马卡丹

《 人民日报 》( 2012年02月08日   24 版)

  走进下坝,不由得想起了沈从文笔下的边城茶峒。

  同样是两省交界,同样是凭水依山,同样是弹丸之地商贾云集,同样是船舶来去吐纳风云。不同的是地处闽粤交界的下坝,水路直通潮汕入海口,比起湘蜀交界的茶峒,更多了几分勇立潮头开风气之先的大气,尽管这大气,更多地属于昨天、属于历史。

  此刻,下坝河静静地在我眼前流淌,倒映着岸边的芭蕉、芦苇以及新老民居。风,来自福建、广东两省的风,拍打着我的左耳和右耳,也拍打着古码头边滋生青苔的条石、苇丛中隐匿的斑驳石桩,固执地要把下坝的昨天,嵌进我的记忆。

  我身边的民间画师老廖,一位生于斯长于斯画于斯的老人,也有些风的固执。他把下坝的昨天托在手上,热切地解说。那是他亲手绘就的下坝的“清明上河图”啊:拱桥、水碓、船舶,勾勒出古镇的外景;直街、横街、田垄街,铺展开集市的繁华。糕饼店、小吃店、食杂店,百货行、海产行,剃头摊、补锅摊、豆腐摊,药铺、当铺、裁缝铺……难以计数的各色店铺密匝匝依次排开,旗幡猎猎,人头攒动。威震闽粤边界数百年的盐仓兼米行靠近码头,威严高耸的门楣前两尊大得惊人的石狮,盐上米下,不断有挑担客担盐进仓,挑米下船。一船空了,一船满了,开船的号子就在码头上空回荡……

  还有,天后宫、天主堂、文祠塔,这些占据了古镇若干高地的建筑,也代表了古镇的精神标高;

  还有,环绕着古镇的五座山头,那代表了绝佳风水的“五马落槽”;

  还有,走向山路的挑担客的队列,从画中延伸到画外,那画面上看不见的山山水水,不绝回响的,是挑担客艰辛跋涉的脚步声,你甚至能感应到他或她们粗重的喘息……

  这一切,从明代的正德年间下坝开埠伊始,到民国年间的20世纪三四十年代水运衰退结束,差不多延续了400年。400年啊,依水而生的下坝做足了水的文章。她舒展长臂,迎候来自潮汕的海潮;她敞开胸怀,接纳闽粤赣边地的山风;数百条商船日日在她的目光下往还,多少海盐、多少水产在此卸载?多少米谷、多少山珍在此启航?这条连通山与海的动脉,不息律动了四个世纪;这个僻处一隅的小镇,无可争辩地成了遐迩闻名的边城!

  400年辉煌不再,昨日风流,只在耆老的记忆里,只在老廖的画中!我的眼前,是一个新居老屋错杂的集镇。古老的直街、横街依然,田垄般蜿蜒的田垄街不见了,代之以水泥大道与道旁的新街,“张金记”百年老字号糕饼店夹在几家日用品商铺间,猪肠糕、米色月饼亮亮地诱人,一辆摩托车运着一担仙草,一个农妇骑着它呼啸而过……今天的下坝给你的感觉是平常的,平常中却又有那么一点不凡,像是一位历经沧桑起落的大家闺秀,韶光已逝,铅华褪尽,举止间依然有宠辱不惊的从容。

  古街或许是最能体现这种气质的。残存的直街与横街有些破败了,鹅卵石铺就的路面经年累月已凹凸不平,那“伸开双手搭两边,左买火柴右买烟”的街巷依然逼仄,不再有挤挤挨挨的商铺、摩肩接踵的人流。厚而宽的杉木隔板拼成的门面多已朽坏,露出深深的石槽石孔,杂乱的柴草依傍在残破的屋檐下,斑驳的墙面上依稀可见“京果发运”“专办洋货”的字样。更有一些商铺已成废墟,破水缸、石臼、鸡笼、碎木屑、稻草、篱笆桩各占其位,红薯藤、南瓜蔓、野芋荷、茅草在其间蓬蓬勃勃。这样的古街满是沧桑,沧桑得令人痛惜。但行走其间,与每一个擦肩而过的下坝人目光对接,你就会觉得,正是这沧桑赋予了下坝人丰富的内涵,那些五味杂陈的目光中,分明蕴含着昨日的回溯与自豪,今日的失落与寻觅,明日的期盼与梦想!

  在下坝的山山水水间,这样的目光一次次与我碰撞。下坝墟上扶着“樟树和兴堂生熟药材”牌匾的陈家后人,露冕村中建起“仙草培植实验室”的邱姓后生,大成村口指挥新农村建设的退休局长,狮子山下指点丹霞风光的村委会主任……在福兴村、大田村、贵扬村、石营村,在松溪河、下坝河、中山河、民主河,在下坝95平方公里的土地和28公里长的河床上,几乎时时、处处,你都能感受到这样复杂而丰富、这样热切得灼人的目光!

  乡党委书记钟富民上任不久,他的目光更是热切得灼人。也许,全乡9个行政村1800户7800多双目光的温度,都反映在这双瞳仁中了。正是这些热切的目光,交织成乡党代会上不约而同的希望:“生态立乡、边贸兴乡、旅游强乡”,重展古镇雄风,再创边地辉煌。灼热的目光驱动着实施的步伐,沉寂了近百年的下坝,这个风韵依然的客家村姑,在规划、招商、开发的火热人气中渐渐苏醒、渐渐活泛。她古意盎然,却又英姿焕发;她又一次舒展长臂、敞开胸怀,准备着接纳来自内地的山风,来自沿海的海涛,甚至,来自海外的大潮!

  边城下坝,一个宏伟诱人的蓝图,已经铺开。

  一个美丽而大气的憧憬,花一般绽放,在每一个下坝人心中,也在——我的心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