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来源:百度文库 编辑:偶看新闻 时间:2024/04/26 21:47:47

巴尔扎克《论艺术家》  

论 艺 术 家

〔法〕巴尔扎克

    我们已经提出了有关艺术尊严的这个颇为重要的问题,现在我们先来研究一下其中多少与艺术家个人有关的一些方面。艺术家在社会上所遇到的许多困难来自艺术家自身,因为凡有违反常情的一切,都会引起常人的厌恶、迷惑和反感。

    不论艺术家取得力量是在于他对人所共有的某一机能作了不断运用;不论艺术家所发挥的威力是由于他脑子畸形的发展,而在这意义上,天才是人的病态犹如珍珠是蚌的病态;不论艺术家的一生精力都用来为写成一部作品,或是为表达天赋的某一独特思想,总之,他自己并不知道他才能的秘密所在,这一点是人所公认的事实。他在受某些环境因素的影响下进行工作,然而这些因素是如何组成的,却正是问题的奥妙之处。艺术家无力控制自己。他在很大程度上受一种擅自行动的力量的摆布。

某一天,在他自己不知不觉中,一阵风来,一切都松懈了。纵令有最高的爵位,最多的资财也都不足以吸引他去拿起画笔、塑蜡制模,或是写出一行文章来;如果他去尝试的话,那么这个执笔、化蜡或是握管的人,绝不是他本人,而是另一个人,是他的替身,是那个骑在马上、爱用双关语、嗜酒贪睡、胡闹取乐的素济罗马喜剧作家普劳图斯的喜剧《昂菲特里翁》中默居尔所冒充的仆人形象。。

某一天晚上,走在街心,或当清晨起身,或在狂饮作乐之际,巧逢一团热火触及这个脑门,这双手,这条舌头;顿时,一字唤起了一整套意念;从这些意念的滋长、发育和酝酿中,诞生了显露匕首的悲剧、富于色彩的画幅、线条分明的塑像、风趣横溢的喜剧。这是转眼即逝、短促如生死的一种幻象;看去像悬崖峭壁般深沉,海面波涛般壮丽;这是五彩缤纷令人目眩的色彩;这是可以使一个垂死者笑逐颜开的喜剧性场面;熔炉中火光闪闪,这是艺术家在劳动,在静寂与孤独中展示出无穷的宝藏;你想要什么就有什么。这是忘掉了分娩的剧痛在创作中所感到的无上喜悦。

艺术家就是这样的人:他是某种专横的意志手中驯服的工具,他冥冥中服从着一个主子。别人以为他是逍遥自在的,其实他是奴隶;别人以为他放浪不羁,一切都随兴之所至,其实他既无力量也无主见,他等于是个死了的人。他那庄严无比的权力和微不足道的生命本身是一种永续的对照:他永远是神或永远是一具尸体。

世上大有想从思想的产物中牟取暴利的人。他们中大多数贪得无厌。然而寄托在纸上的这种希望,从来不是那样容易地就能实现。由此,艺术家承担了诺言,却很难守信;由此,招来了责难,因为在铜钱眼里打算盘的人很难体会从事思想工作的人。社会上一般人以为艺术家可以日复一日的创造,就像公事房的杂役每天早晨拂去文件上的灰尘一样容易。由此,也招来了贫困。

确实,思想常常好比是宝藏;然而这些思想正像分布在地球上的金刚石矿一样,是十分稀有的。需要长时间地去探寻,或者不如说是去等待;需要使用测探器遍访思想领域的汪洋大海。一件艺术作品作为思想来说,其威力相当于发明彩票,相当于给世界上带来蒸气的物理观察,相当于在整理和对比事实时放弃了思辨性的旧方式而代之以生理分析。所以一切智力上的表现不分高下,拿破仑是和荷马一样伟大的诗人;拿破仑写了诗就像荷马打了仗。

然而对一个在无人知晓的领域中作探索的人来说——牧人用木块雕成一个美妙的女像,说:“这是我的发现!”对他来说,这样的领域并不存在,——换言之,也即对艺术家来说,外在世界是毫不足道的!他们从来不如实地叙述在神奇的思想领域中所见的一切。当一个诗人、一个画家或是一个雕刻家能使他的作品予人以栩栩如生的感觉,那是因为他的创作构思和他的创作过程是同时实现的。艺术家最优秀的作品就是这样创作成的。反过来说,艺术家自己特别珍惜的作品却总是最拙劣的,因为他们和心目中理想的形象久久相处,体会过深,反而难以表达了。

艺术家在思想探索过程中所经历的那种美妙境界是难于描绘的。据说牛顿有一天早晨思索一个问题,直到第二天早晨,人家发现他还保持同一个姿态在那里沉思,而他自己却没有觉察到时间已经过了一天。

节选自《巴尔扎克论文学》,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1986年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