知了幼儿园管理:谆谆教诲 受益终身

——回忆我和李达的哲学通讯及其对我的影响

雷声宏（求是杂志社）

我真正懂得读书的重要性并切切实实地认真读书，是从和李达先生的通讯以后开始的。

这件事情已经过去半个多世纪了，但至今仍深深地铭刻在我的记忆上，一直是激励我奋勇前进的不竭动力。

一九五二年我在湖南军区工作，地点在湖南长沙市；李达任湖南大学校长，地点在长沙岳麓山，与我的驻地仅一江之隔。李达是一位大名鼎鼎的哲学家、教育家，又是中国共产党的创始人之一，还是毛泽东的老战友、老朋友；至于我呢，只不过一个在军队工作的青年人，一个小小的排级干部。初中毕业，文化不高。二者，一个是学识渊博的大学者，另一个是知识贫乏的小兵，加上两人又素不相识，因而两者之间的“代沟”是不言而喻的。

那末，我和李达又怎么会有一段书信来往并让我受益终身呢？

一九五二年八月，我因病住在湖南军区招待所，一边治病，一边疗养，这就给我以很多的闲暇时间，可以抓紧学习。学什么好呢？一本名叫《哲学的学习与运用》（马特著）的小册子启发了我，按照这本书的提示，我拟定了一个哲学自学计划，又从湖南省图书馆借了几本哲学著作，包括部分经典著作和阐释辩证唯物主义与历史唯物主义的翻译著作，开始自学起来。但由于文化水平不高，理论基础不深，对哲学原理知之甚少，甚至连一般的哲学名词都弄不懂，学起来很费劲，身边又没有合适的老师可以请教，有时候简直就是硬着头皮去“啃”，生吞活剥，结果呢，似懂非懂，成效不大。

正当我一筹莫展的时候，我从新华书店见到了《新建设》杂志一九五二年七月号，《新建设》杂志是中国科学院哲学社会科学部主办的学术刊物，是当时有全国影响的刊物之一。上面刊载有李达的《矛盾论解说》第一部分。李达在《解说》中，结合许多生动具体事例，运用简洁明快的语言，对毛泽东的哲学著作《矛盾论》逐段逐句地进行了解说和阐述，深入浅出，通俗易懂，完全适合我这个初学者的口味，于是就如饥似渴地读了起来。这对我加深理解《矛盾论》和领会马列主义哲学的一般原理，起了很大的启蒙和解惑的作用。

但在学习过程中，也遇到了一些理解不透或引起质疑的问题。那时正在全国开展三反、五反运动，资产阶级问题是热门话题。其中有一个问题，就是资产阶级能不能掌握和运用唯物辩证法的问题引起我的关注。

我在李达的《矛盾论解说》中读到了这样一段话：

“新国家成立以来，资产阶级曾经表示愿意遵守《共同纲领》，愿意接受工人阶级的领导。他们的摇摇欲坠的私营经济在国营经济的领导与扶助之下，呈现着欣欣向荣的气象。他们对国家也曾作出了一些积极的贡献，但在另一方面，他们的剥削群众、不劳而食、损人利己、唯利是图、假公济私、投机取巧等思想，便发展起来成为五毒思想了。于是他们便违反《共同纲领》，反抗工人阶级的领导，更进一步要篡夺工人阶级领导权了。他们也懂得了堡垒容易从内部攻破的道理，便欺侮某些缺乏财经工作经验而犯了官僚主义的干部，诱引某些容易接受糖衣炮弹的在农村工作过的干部，并利用某些供他们收买的新干部和旧人员，使用‘拉过去’和‘派进来’的恶毒方法，向着党和政府机关进行猖狂的进攻，使国家和人民的财产遭受了不可计量的损失。”

这段话是为了解释和论证毛泽东在《矛盾论》中所说的“外因是变化的条件，内因是变化的根据，外因通过内因而起作用”这一原理而列举的一个实例，意在说明中国资产阶级背信弃义，通过“拉过去”和“派进来”的手法向党和政府机关猖狂进攻，来印证“堡垒容易从内部攻破”的道理。

我读了《矛盾论解说》中这一段话之后，反复思考，觉得李达在这里虽然揭露和批判了资产阶级的“五毒”思想和行为，但他在不经意之中却说出了资产阶级“也懂得了堡垒容易从内部攻破的道理”，我认为他实际上说了资产阶级也能懂得并利用唯物辩证法来攻击无产阶级。这在当时反对资产阶级猖狂进攻的政治氛围中，是不可思议的事。于是，就这一问题，我大胆地给李达写了一封信，向他请教。

过了不多久，我便收到了李达的回信，对我提出的问题作了认真的回答。原信如下：

声宏同志：

来信中提起拙稿《矛盾论解说》中所说的资产阶级也懂得堡垒容易从内部攻破的道理一段话，你认为我好像说了资产阶级懂得了唯物辩证法，可以用来攻击无产阶级，而资产阶级是不能掌握和运用唯物辩证法的。

的确，资产阶级是不能掌握和运用唯物辩证法的。我那里只是说资产阶级用“拉过去”和“派进来”的方法向党和政府机关实行猖狂进攻，是合乎辩证法的。

《矛盾论》说：“辩证法的宇宙观，不论在中国，在欧洲，在古代就产生了。”又说：孙子兵法的“知已知彼，百战不殆”，魏征的“兼听则明，偏听则暗”，都是合乎辩证法的。《水浒传》中合乎辩证法的例子很多。那些人都不是无产阶级。

辩证法是事物矛盾法则在人类头脑中的反映。事物的矛盾法则是客观地存在着，是时时被人们反映的。所以辩证法的片断知识，是人人所俱有的。从古以来，人们在生活中，经常地要解决问题。问题就是事物的矛盾，解决问题就是克服矛盾。许多克服矛盾的方法，都是合乎辩证法的。

古来许多统治阶级的哲学中，多含有辩证法的成份。这就说明无论什么阶级的人都能反映事物的矛盾法则的。黑格尔的唯心辩证法，便是统治阶级哲学的最高峰。

马克思所创造的唯物辩证法是科学的完整的世界观，是无产阶级革命的精神武器。它为着无产阶级并专属于无产阶级。资产阶级决不能掌握和运用唯物辩证法。因为在唯物辩证法面前，一切剥削阶级都是要死亡的。资产阶级如果能掌握和运用唯物辩证法，那就是拿着武器自杀。资产阶级如果真能彻底掌握和运用唯物辩证法，那便不是资产阶级了。这个道理，你来信已经触及，不多说了。

李 达

一九五二年八月二十六日

李达的信是用毛笔竖写的，字迹工整、清秀，一丝不苟，显示了一个大学者严谨认真的治学态度。

收到李达的回信，内心非常激动，反复阅读，仔细琢磨，感到他的回信，把唯物辩证法的深奥道理，用生动明快的语言，讲得清清楚楚，深入浅出，通俗易懂，切中要害，极富说服力。

经过几天的思考和领会，我又于一九五二年九月一日给李达写了一封较长的回信，谈了我读完他的信和学习《矛盾论解说》之后的心得和体会。回信主要内容如下：

李达先生：

八月二十六日回信，当天就收到了，十分高兴。从回信中受到深刻的启发和教育，非常感谢。

由于资产阶级的阶级本性所决定，它是不可能掌握和运用唯物辩证法的，这是肯定无疑的；但是，正如您在《矛盾论解说》中所列举的，它在进攻党和政府机关时所使用的“拉过去”、“派进来”的方法，是符合“堡垒容易从内部攻破的”道理，亦即符合辩证法的。这也是客观存在的事实。这样，问题就出现在我脑子里了。

这个问题，从回信得到了解决。正如您在来信中说：存在于客观事物中的矛盾法则（辩证法），是时时被人们所反映的。不论哪个阶级的人都是如此。社会生活就是在矛盾不断产生和不断克服之中前进的。在日常生活中，人们经常地要找出合适的办法去解决各种问题。许多解决问题的方法，都是合乎辩证法的。所以，辩证法的片断知识，是人人都俱有的。

在收到来信之前，我在这个问题上引起了疑虑，是因为没有把人们在日常生活中所获得的片断的辩证法知识，与作为无产阶级完整的科学的世界观的唯物辩证法加以区别；没有把人们在日常生活中对某些问题的解决符合辩证法的原理这种现象，与无产阶级自觉地运用唯物辩证法这个科学的精神武器去认识世界和改造世界的革命行动加以区别。前者是人人都可以做到的，后者只有无产阶级才能做到。所以，当我从《矛盾论解说》中最初读到资产阶级“也懂得了堡垒容易从内部攻破的道理”时，就推论出“资产阶级也懂得唯物辩证法”，可以用来攻击无产阶级了。读了来信，这个疑虑已经完全消除。

从您的回信中，还使我懂得了哲学并不神秘。人们只要留心观察，生活中处处都充满了辩证法。正如您在回信中所说：“事物的矛盾法则是客存在着，是时时被人们反映的。”在现实生活中，人们时时处处都要解决各种问题。“问题就是事物的矛盾，解决问题就是克服矛盾，许多克服矛盾的方法，都是合乎辩证法的。”事实确实如此。

当然，这并不是说，人人都可以成为通晓唯物辩证法的哲学家。唯物辩证法是一个完整的科学的理论体系，是无产阶级的世界观和方法论，正如您信中所说：“它为着无产阶级并专属于无产阶级。”要学会掌握和运用这个精神武器，必须结合实际，刻苦学习马克思主义哲学著作，领会其精神实质，才能把自己从日常生活中获得片断的零星的辩证法的感性知识，上升为系统的科学的理论，成为自己有血有肉的世界观。

感谢您的指教，我将以此为开端，坚持下去，努力学好哲学，做好工作。

今后，还盼望您多多赐教。

这封信发出之后，没有及时收到李达的回信。看来，我和李达的文字交往，似乎可以告一段落了。其实不然。

那时候，全国各条战线，正在大张旗鼓地、雷厉风行地开展反对贪污、反对浪费、反对官僚主义的运动，简称“三反”运动，部队也不例外。我所住的招待所，在上级派来的工作组领导下，也开展了“三反”运动。由于我入伍后没有做过经济工作，与经济问题不沾边，所以一开始就吸收我参加调查组，并分配我对“审查对象”的经济问题进行了调查取证。在调查工作中，我运用毛主席《实践论》、《矛盾论》的原理，“将丰富的感觉材料加以去粗取精、去伪存真、由此及彼、由表及里的改造制作工夫”，得出符合客观实际的结论，取得了较好的成效。我将在这一段调查活动中学习哲学的体会写信给李达。没有想到他很快就回了信。信中说：“你结合斗争实践学习马克思主义哲学理论，在调查中运用《实践论》、《矛盾论》的原理，取得了成效，这就是理论联系实际，是学习理论的正确方法。希望你坚持下去。”这对我又是一次很大的鞭策和鼓励。

运动快要结束时，我竟然萌生了一个大胆的想法，幻想通过李达校长的介绍，让我去湖南大学哲学系学习哲学。那时我真是太天真了！由于幼稚无知，又由于上大学心切，所以不顾一切，冒冒失失地给李达写了这样一封信，表达了上述愿望。这可能给李达出了一道难题，好多天没有收到回信，我又着急，又很后悔，不该这样冒昧从事。但是，有一天终于收到他的一封回信。信中说：“声宏同志：我校没有哲学系。你既然想去深造，何不请求部队领导保送你去中国人民大学呢？”去人民大学“深造”当然是件好事，我明知在当时这是不可能办到的事，但还是按照李达先生的建议，向部队领导提出了这个要求，但由于没有指标，这个愿望暂时未能实现。

此后，我因工作调动，离开了长沙,而他也调到武汉大学当校长去了，从此便和李达便失去了联系。

我和李达先生的文字交往，时间不很长，讨论的问题也不多，只不过短短的几封通讯。但他对我的学习、工作和生活，对我的人生观、世界观的形成和发展，乃至对我一生的人生道路，却产生了不可磨灭的影响。

第一、从那以后，我对马克思主义哲学的学习抓得更紧，兴趣更浓，我从学习毛泽东《实践论》、《矛盾论》以及李达的对这两部著作的《解说》开始，由浅入深，由点及面，循序渐进,锲而不舍,陆续学习了多部马、恩、列、斯的经典哲学著作。我把1953年定为“哲学自攻”年。在这一年里，除了学习经典著作外，还学习了一批解释和论证辩证唯物主义和历史唯物主义的通俗著作，加深对经典著作的理解；通过刻苦学习，使我初步理解和掌握了马克思主义的哲学原理，即辩证唯物主义和历史唯物主义的基本原理，为我日后的理论学习、工作和研究打下了较为扎实的基础。

第二、从那以后，我上大学学习的愿望和信心更加坚定了。原本只有初中文化水平的我，由于李达先生的建议和鼓励，曾大胆地向部队领导提出到人民大学去学习，虽然没有及时得到批准，但我上大学学习的愿望始终没有放弃。到了1956年春天，党中央召开了关于知识分子问题的会议，周恩来总理在会上做报告，号召青年人向科学进军。这对我是极大的鼓舞，重新点燃了我报考大学的愿望。我的要求得到领导的支持，终于考进了天津南开大学，圆了我的大学梦。在大学我学的是文学专业，但我并没有放弃学哲学，而是把两者结合起来，相互促进，相得益彰，取得了较好的学习效果。

第三、大学毕业以后，我主要从事文艺理论的教学和文艺编辑工作。从实践中，我深深体会到，从事这些工作，时刻离不开马列主义哲学的基本原理，即辩证唯物主义和历史唯物主义的指导。经典作家在分析和解决马克思主义文艺理论的一系列根本问题时，创造性地运用了辩证唯物主义和历史唯物主义的立场、观点和方法，深刻地揭示了文艺的本质及其发展的规律。如果不站在马克思主义哲学的高度来研究文艺问题，就无法理解文艺的发展的方向和根本规律。

辩证唯物主义和历史唯物主义是科学的世界观和方法论，是放之四海而皆准的普遍真理，它反映了自然界、社会和人类思维发展的根本规律，是人们正确地观察问题、分析问题、解决问题的科学工具。掌握了它的科学原理和基本规律，有助于人们洞察过去、把握现在、预察未来，是人类智慧和实践经验的结晶。无论从事实际工作还是从事理论研究；无论是在自然科学领域还是在社会科学领域，只要遵循它的指导原则，就可以辩明方向，少走弯路，顺利地达到成功的彼岸。

我们党的历代领导人都十分重视马克思主义的理论学习，以胡锦涛为总书记的党中央，提出要“推进马克思主义中国化、时代化、大众化”的要求，要学习中国特色的社会主义核心价值理论体系，要建设学习型党组织，最近又出版了《马克思恩格斯文集》、《列宁专题文集》，这将极大地推进党的思想建设、理论建设，从而推动社会主义现代化建设的伟大事业。

李达先生写给我的信，转眼间已经快60年了。在较长的一段时间里，无论我走到哪里，或工作或学习，我都没有忘记李达先生对我的教诲，而他给我写的几封信的原件，我一直妥善地保存着，视若家珍。它随我走南闯北，激励我前进。然而，在“文化大革命”中，李达被打成“三反分子”，遭到批斗、游街、关押，并被迫害致死。那时我在南开大学任教，红卫兵每时每刻都有可能闯进寓所抄家。一旦查出我和“三反分子”李达有过一段书信来往，其后果是不堪设想的。为了避免将原件被抄走，也为了避免不必要的麻烦，我曾将原件转移藏匿，但却不慎丢失，至今下落不明，实在可惜！好在我接到李达的回信的当时，曾将原文抄写在日记上，上面的引文就是从我过去的日记上转抄的。

今年10月2日，恰逢李达先生诞辰120周年。仅以此文表达我对这位不曾见面的老师和尊敬的长者深深的感激和怀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