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龙贵妃盐浴流程:浴锅旧事

来源:百度文库 编辑:偶看新闻 时间:2024/04/30 04:03:24


 朱学东

(按:春节回家,我用手机拍了两张浴锅的照片,发到了围脖上。原本是好玩,加上告诉大家一下我故乡风物,没曾想,却引发了热议。各种议论,读后让我忍俊不禁。连春节朋友见面,也跟我聊这口浴锅。我答应亦农兄,有空写篇浴锅风云,来谈谈故乡旧事,留住那些渐行渐远的记忆,此为记。)

 


 

浴锅,顾名思义,是一口用来洗澡的锅。

在锅里洗澡?许多人乍听之下,都会很吃惊地反问。

是的,在大铁锅里洗澡,是苏南地区的一种旧俗。

有多旧,我不知道。

我只知道打我有记忆起,我就是在浴锅里洗澡的。我的父亲喜欢在浴锅里洗澡的,我的祖父也喜欢在浴锅里洗澡。

我18岁离开故乡来到北京,在人民大学洗过大池子,在印刷学院抢过淋雨头,在宾馆的浴缸里泡过,在那些豪华的澡堂里也泡过蒸过桑拿土耳其温泉冰水。。。。。。

但一到冬天,我还是最想念家里的浴锅,想念自己浴锅洗澡抢头汤的日子,想念自己泡在浴锅里,母亲在灶间烧火,弟弟站在锅台边给我搓背聊天。。。。。。

每到冬天,无论我身在何处,我一看到洗澡的用具,我就想起我家那口浴锅。

没有经历过的人,怎么能理解,一口锅里,有着多少记忆!

1,

浴锅首先是口锅。

在农村,铁锅并不罕见。

比如,早年我家养猪的时候,灶台上通常有三口锅,大中小三口。

大锅主要用来烧猪食,喂猪,因为养两三头猪,食量很大,所以要用大锅。

中锅主要用来煮饭蒸菜,有时也用来煮炖大菜,小锅主要用来炒菜。

这样的灶台,俗称三眼灶。

三眼灶上,无论那口锅,都是活的,可以卸下,定期“刮锅”, 用铁铲把锅外底的烟灰铲掉。

因为使用的是柴火,时间长了,会在锅外底结上厚厚的烟灰,影响开锅的效率,耗时间,费柴火。

所以,这也是农民的智慧。

但用洗澡用的铁锅,却又不同。

首先是体量大,比烧猪食用的大锅还大,是我老家日常所用铁锅中,型号最大的。

其次,锅比那些灶台上的锅厚,看上去更“扎著”结实。

我想所以更厚更结实,是因为人或猪要在里边,得能够承受得起。

当然,烧起来费柴火也是当然的了。

第三个不同,是浴锅通常是固定死的,不像灶眼上的锅,可以取下刮锅。

为什么这样,我有些惭愧,忘了请教父亲了。

也许是因为过去一年里洗澡的次数也有限,锅灰不若灶眼上的锅结的频,也许是因为里边装的是人,要让人有稳定安全感,固定是很重要的心里安慰。

浴锅还有一个功效,过去过年时杀了猪,拖汤褪毛,都是在浴缸里做的,只有浴缸的体量,能够放下2、300斤的猪。

当然,拖完汤褪完毛,还是要好好洗涮之后,才让人烧汤洗澡的。

所以,浴锅也算是一锅两用了。

厨房的锅破了漏了,通常会有人修补,过去专门有补锅的手艺。

我还依稀记得补锅的场景,一个小铁炉里,煤块烧的通红,炉子中间有一个不怕烧的铁制小圆桶,里边大概装的是锡铅一类,融化了,用东西往铁锅破漏处一浇,然后用一个软的不怕烫的东西使劲一摁,一揉,等一凉,锅就补上了。

单浴锅破了,只能敲碎了当废铁卖,重新买口浴锅。

过去穷,买口浴锅可是件大事,所以,大家都会很爱惜浴锅的。

连我烧火的时候,也知道尽量控制住火叉,不让它乱敲锅底。

浴锅这口锅,装的地方也讲究。

我曾经在同学家见过跟厨房灶眼装在一起,仅一墙之隔,这边煮饭,薄墙那边就可以“煮人”。

虽然离厨房近,抱柴路短,少了麻烦,但我总觉得离饭锅太近,心里不太舒服。

我们村上过去所有的浴锅,都是离厨房有些距离,跟猪圈茅坑在一起。

记得有一次,村里有人家洗澡时没注意,放在猪圈边凳子上的衣服,被猪拉近猪圈啃了。

当然,这是极偶然的事故。

我们家的浴锅换了很多地方,当然这跟我们家经济条件好转有关。

最早的时候在老村子里,现在老村子都坍塌了。

后来在前面地里盖了平顶,浴锅也就迁到平顶里。因为早年养猪有两个猪圈,所以浴锅就装不下了,只能在另外一间对柴草杂物的屋子里装了浴锅。

那个时候的冬天,装柴草和杂物的屋子是很暖和的,当然,注意火烛,极为重要。

现在我们家的浴锅,装在前面的屋子里,屋子里也堆放着各种杂物,由有柴草,也有父亲打渔的用具,也有稻子麦子,还有腌过的猪肉,什么都有。

不过,那间房实在很大,这点东西在里边,一点都算不上。

2,

从我记忆起,我家一直就有浴锅。

过去条件差,并不是所有人家都有浴锅。

一般是经济条件较好的人家,会装浴锅。

人口少的人家,比如只有三四口人的,为省钱,也就不装了。

没装浴锅,总不能老不洗澡吧,尤其在南方地区?

想洗澡,那就跟邻居提前打好招呼,得到主家同意之后,就把邻居家的浴锅弄干净,挑好水,到晚上抱捆稻草,烧水洗澡。

烧好水,还要跟主家客气,让主家先洗。当然,这都是客套,一般主家也很少会在这个时候跟借锅的人抢洗澡。

洗完澡,烧剩下的柴火,一般就留给主家了,某种意义上也算是酬谢。

当然,不能忘了第二天去主家给人把浴锅里的脏水出掉。

人口比较多的人家,哪怕经济条件不好,也会装口浴锅。

毕竟,自家人一多,到别人家洗澡,实在有不方便处。

早年我们家和我堂叔家在一起住,人不少,所以,虽然经济条件差,也一直安装了浴锅。

如今弟弟又在浴室边上,改建了一个太阳能浴室。

在我老家,太阳能并不能解决冬天洗澡的问题。弟弟就把太阳能水缸里的水,和自来水一起,接到了浴锅边上,烧浴时,只要拧开水龙头,就可以放凉水了。省了从井里拎水的差事。

不过,出浴锅水,还得用传统的撩勺和桶,把脏水舀干挑走。

家里有浴锅,却并不等于经常洗澡,过去洗澡也是件很奢侈的事。

夏秋能下水时,男人小孩总是尽量在河里洗个凉水澡,省下柴火。

浴锅真正的功用,是在春秋冬天凉时。

早年生产队时,会定期指定某一家有浴锅的烧浴,从生产队领了柴火,到家烧汤,全村人可能都会去洗。

不是官方指定时,几家关系好的,也会谈好轮流烧汤。

比如,我就在我堂叔公家洗过好几回。

当然,如今都是每家每户自己烧了。

3,

有人担心,在浴锅里洗澡会不会烫伤?

确实有人被烫过屁股。

不过,这样的人,通常是没习惯在浴锅里洗澡的人。

老家还是很有智慧的。

浴锅洗澡,必备工具除了浴锅以外,还有一块椭圆形的厚木板,一条浴巾。

木板通称乌龟板,因为做的外形似乌龟,一边平,一边略有弧形,当然,也有许多人家两边都是平的。

洗澡的时候,通常将乌龟板垫在屁股底下,尤其是烧火的时候,隔离屁股和铁锅的接触,也就不会被烫着了。

玩球的人玩久了,就会熟悉球性,知道怎么控制球而不让其失控。

浴锅也有自己的个性特色。洗的次数多了,怎么巧妙地使用乌龟板是一门技术,而对自家的锅熟悉了,更可以充分享受铁锅里洗澡的乐趣。

浴锅比较厚,但任何一口锅,这种低级产品,材质都不会均匀;浴锅是椭圆形,烧火时,火苗也不会均匀地覆盖锅底的每一处,所以,浴锅有些地方会很容易很烫,有些地方却一直处在温乎乎最适合皮肤的状态。

一口锅里洗澡多了,也就知道那个地方容易烫人,那个地方适合靠着。掌握了这个门道,才能真正享受铁锅洗澡。

生活到处都有学问,难道不是么?

过去的浴巾跟我们现在洗澡用的都不一样。

过去经济条件差,浴巾通常是用废弃的布襟头或旧衣服上衣料,用针线缝扎一起,厚厚地,既适合锅底发烫时垫在屁股底下,又能扛住洗澡时自己搓背牵扯之力,实在是有一举数得的功效。

过去我奶奶在世,总是喜欢做了几条放着,家里来了客人,也洗澡的话,就拿一条新的出来。

现在洗澡换成了毛巾,但毛巾薄,烫屁股时不顶事,搓背牵扯几回便破烂了,外强中干,中看不中用。

现在浴室洗澡常用的洗涤用品,浴缸里是不能使用的,当然,过去也没有。

4,

过去洗澡,通常是一家人一锅水,哪怕一村人洗,也是一锅水。

过去生产队时,不仅仅是洗澡,还是聊天的好机会,有些像四川人摆龙门阵。

生产队烧汤,女人们烧好之后,男人们开始拢聚端着几条长凳矮条的,围坐在浴锅周围,排队等候洗浴。

男人们聚在一起,什么都谈,从国家大事到家长里短,嬉笑怒骂,这个时候最是放松,最无利害关系。

都要赤条条下锅去,最终从同一口锅里出来,开始新的生活,还有什么放不下的?

现在我回家,洗澡也常是谈家里重要事情的一个场所和时间。

一般母亲在灶膛间烧水,父亲坐在长凳上抽烟,我躺在浴锅里,一起聊聊一年来或者最近来家里的事,亲戚朋友的事,有哪些难处,有哪些好消息,要注意那些事,等等。

这才是回家最重要的交流。

按过去的习俗,通常是家长或者最有权威的第一个下锅。

我家最早是爷爷第一个下水,接着是父亲、叔叔,然后是我和弟弟们。

女眷们排在后面,最后一个通常是我母亲,后来是我婶婶。

一锅水,凉了,有人接着烧,加热。

所以浴锅里一直可以保持自己喜欢的温度。

一锅水,一家人,按现在人的感觉,想起来都可怕。

连我想着心里都忍不住打了个激灵。

不过,这是我们曾经真实的生活。

我们老家还自我调侃地创了句俗话:“浑水洗萝卜,越洗越白。”

后来我读杨绛先生的《洗澡》一书,我突然间想,杨绛先生把思想改造比成洗澡,当与杨先生钱先生的苏南世家背景该有些关系吧。

无锡的洗澡风俗,与我们武进大致一样吧。

思想改造,就是要在浑水里洗白成新人啊。

扯远了。还是回到洗澡上。

今天回想起来,抢头汤是不能忘怀的。

所谓抢头汤,就是抢着第一个下锅。

到我们渐渐长大,我们也明白晚洗澡时水很脏了,所以,我们开始抢头汤。

那时主要是我和弟弟抢。

我的祖父和父亲,都是恬淡之人,看我们起劲,就把一二顺位让了出来,让我们哥仨去折腾。

那个时候,烧水的通常是奶奶的,为了抢头汤,我们哥几个总是喜欢钉在浴锅边,甚至不惜说要自己亲自烧汤,其实目的只有一个,就是要抢到头汤。

这里可没有孔融让梨。

我那个时候读书很认真,在抢头汤中,往往因为做作业而错过。

不过,也正是因为我最初的错过,确立了我后来头汤无可动摇的地位。

因为我学习成绩还不错,到我初二的时候,在头汤上,弟弟们基本上已经没有竞争力了,等我考上前黄中学高中以后,弟弟们连抢的念头都绝了,有时我大弟弟还跟我开个玩笑,但纯粹是玩笑。

因为我爷爷奶奶父母都站在我一边了。

等我上了大学,更像中举了的范进一样,每每烧好汤,父母总是在院子喊:“学东,汤烧好了,快点去洗吧。”

哪怕我迟缓着,我弟弟也不跟我抢了。

当然,现在条件好了,换水方便,柴草也不怕少,所以每次洗澡,都有好几个头汤了。

也不一定是晚上洗了。今年春节回家,我在锅里洗了三次,两次是白天,只有一次是晚上。

5,

我冬天特别喜欢在浴锅里洗澡,比在浴缸或澡堂里更甚。

无他,除了那些美好生活的记忆(当然很多并不美好,记忆会自动屏蔽那些不太美好的记忆,我想这也是人性的一个方面),更在于冬天浴锅里洗澡确实很爽。

浸在锅里,即凉即烧,泡透了,浑身放松,这种放松,松弛到了骨髓,舒坦极了,多冷的天都不觉冷。这种感觉,我只有在老家浴锅里洗澡有过。

今年的三次澡,我都有这个感觉。

这三次澡,通常都是头天喝酒过多之后泡的。

我说这多少有些多情剑客无情剑里,天机老人要把受打击后自甘沉沦的阿飞身上的酒意和绝望之意蒸掉的味道,异曲同工吧。

反正我浸泡过后,浑身是劲,又可以开始新的战斗了。

这个认识,来自于我过去的经历。

高中一年级,我跟村上的一位大哥和他母亲一起去常州,我是第一次去,我想去看看常州火车站,我想,将来考上了大学,要从常州火车站走,但我此前从未进过城,更没见过火车(除了在电视里)。到了火车站,村里人去办自己的事了,我看完火车站,搭车到兰陵,却找不到回家的农工车站了,于是步行回家,二十多公里,靠一包傻子瓜子,我走回了家,脚肿了,有水泡。

正好村上有人烧汤,父亲背着我到村上那户伯父家洗澡。

父亲站在浴锅外,一边责骂我赤佬傻子啊,一边给我揉发肿的脚。

我至今记得父亲的心疼,以及父亲说的,好好泡泡,泡透了就舒服了。

泡澡,就成了我自我放松的绝佳方法。

至今我在北京的家里,喝多了酒以及写文章遭遇阻滞时,泡在浴缸里,放松自己,是让我获得解放的有效之道。

 

 

我家太座早年到我们老家时,曾在浴锅里洗过澡,虽然是专门为她烧的汤,但她至今没有学会在铁锅里洗澡,一听说这个话题,就打颤,没法子,回家后,只好跑镇上的澡堂,跑湖塘常州的宾馆去洗,好在现在常州的公共浴室极其发达。

我一直批评太座,有福不会享。

想想,有多少人能够享受在浴锅里洗澡的经历?

前些天丫头问我,她小时候在浴锅里洗过澡没?我的记忆有些模糊了,依稀记得很小的时候跟大人一起洗过。

但我还是希望,丫头下次回家,至少能够尝试一下,在铁锅里洗澡,怎么也是一种很奇特的经历,奇特的文化吧?



浴锅、怕烫垫屁股乌龟板、舀水用的撩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