仓库的经营管理:中国有没有“封建社会”?

来源:百度文库 编辑:偶看新闻 时间:2024/04/28 05:45:51
关于“封建”一词的“翻译”问题,几十年前上中学时我就听说了。即使在中文,也是有所歪曲的。因为柳宗元的《封建论》中所说的封建,是指先秦时期分封诸侯的社会制度,即春秋时期“封国土,建诸侯”的贵族分封制。而柳先生是反对藩镇割据的。记得中学老师曾特别对我们说,过去中国古代所说的“封建”一词,和今天所说的“封建”,全是两码事,考试的时候不要弄混了。由于欧洲有“封建社会”,我们也用这个词,主要是指秦朝以后直到民国前的中国古代社会制度。欧洲的“封建社会”也与我国古代的“封建社会”很不相同。由于老师这样说了,所以,我一直知道欧洲的“封建社会”、即feudal society既不是柳宗元先生的“封建论”之意,也不是我国古代二千年来“皇帝和地主老财当家的社会”。

  所以,过去国内的人们常说的“封建”,实际是指一种不开放的、封闭的、狭隘愚昧的中国皇权社会的制度,还包括中国古代的思想文化。因此,“封建”一词在中国又有了别的意义。人们通常没有把它和欧洲庄园制度联系起来,相反,谁都知道它是指中国皇权制度下的地主阶级土地所有制时期。柳宗元那时的用法,当然也不用了。如果在我国50-60年代,某人被形容为“老封建”,那时的人们都知道指的是什么,不会搞错的。所谓“头脑封建”,是指该人思想老旧僵化,喜欢“男女授受不亲”那一套,人们当然不会认为这些“老封建”们都是政治上拥护先秦的“贵族分封制”的分子。

  尽管在人们日常生活用语中没有感到不便,但是,在学术上,的确还是有点难受。

  既然秦废除分封制,设置郡县,建立了中央政府和地方政府,那就不是“封建”的了。 因此,我们教科书一直把秦建立的“废除封建”的制度叫做“封建主义的中央集权”制度,在逻辑上仍是不通的。这并不是因为中国的学者们都糊涂得发昏,连几十年前中学老师明白的事情都弄不清楚,而是另有原因。后来,几十年时间过去,一代人也已老去,大家意识上就“疲塌”了,不再讲这些老事了。记得好像塞万提斯说:“没有任何记忆不被时间所磨灭,没有任何痛苦不被死亡来结束。”时间磨损着一切,当初清楚的事情现在也模糊难辨,以至现在大多数青年人还以为中国的“封建”二字与欧洲的feudal society(封建社会)是一回事。

  我们来看欧洲:

  欧洲的中世纪通常从公元5世纪算起,封建的贵族庄园制大概从8世纪末开始,11-15世纪为兴盛时期,待到15-16世纪欧洲则开始进入所谓“资本主义时代”,也就是资产阶级革命的时代了。在欧洲的封建时期,由国王或上一级封建主所封赐的领地,又称“封建领地”,亦称“封地”,属于贵族领主管理的土地。领主对上级有服兵役、纳贡赋和其他义务。开始,领地是一代人为限,死了就算了。约9世纪后,由于封建关系的发展,渐变为世袭制度,但是限制转让,只归这一家贵族所有。在土地制度上,国王有王室领地,各级封建主和教皇、教会均有自留领地,他们经营“庄园”,拥有领地上的附属农奴。在贵族庄园,农奴与奴隶的待遇已经不同,但是也没有人身自由,他们被束缚在土地上,在监督之下每周以一定时间来耕种领主的保有地;领主占有土地和不完全占有农奴或农民,而后者则受到残酷的压榨和盘剥,贵族们甚至享受对农奴们的新婚妻子的“初夜权”;领地还享有自己的立法、司法、征税、募兵和铸币等特权。所以,封建领主拥有行政权和司法权,其政治权力很大。但是,他们与我国唐朝那种“节度使”还是大有不同,节度使也是实施集政治、军事权力于一身的“一元化领导”的统治,但他们仍然是“国家机构”,从制度上讲仍然是皇帝委派的干部。只是节度使又管政治,又管军事,好像“省长兼司令员”,所以容易发生“独立王国”问题。宋“杯酒释兵权”之后,军人举行军事政变、夺取最高权力的“制度原因”消除了,但国家的军事训练和对外作战能力有所削弱。

  历史上,领主制经济、即封建经济以中世纪西欧为标本。欧洲贵族庄园生产的目的,是满足封建领主的奢侈消费,属于一种自给自足的自然经济。在有的领地上兴起了城市,这种城市的手工业者和商人也要向领主交纳贡赋。

  欧洲这种大小领主的土地占有形式,是欧洲封建等级制度和隶属关系的基础。

  所以,欧洲这种封建土地所有制形式,显然与中国的情形很不一样。很清楚,即使与柳宗元先生说的那个先秦的“封建”,也是性质和形态很不相同的社会制度。在欧洲,由于封建制度,土地、资本和劳动力三大要素被束缚在封建经济中。所以,当城市中的资产阶级企图兴起一种新的“资本主义生产方式”时,他们的利益与国王、贵族的利益,显然处在对立之中。为了三大要素能够自由流动,为了自由贸易,为了能够雇到大量具有人身自由的工人,于是在西欧爆发了所谓“资产阶级革命”,以期击碎封建枷锁。革命是有深刻的经济原因的。顺便说说,在历史上,工业革命并不是资产阶级革命的一部分,它是由科学家和工程师们来推动的,不是由资产阶级来推动的。这一点,马克思也没有这么说。但我认为,资本主义生产方式发生200年后,乃始有工业革命;而后来的历史证明,不仅是资产阶级,国家、国王、军阀、乃至酋长,谁都可以办工业,只要他掌握了技术人员和资金,所以资本主义并不等于“工业化”。现今不少中国经济学家常常把“工业化”与“西方资本主义”等同起来,把不同的概念搅和在一起,成了习惯,是缘于对历史情况的失察。

  中国的古代,其实与西欧大为不同。即使有保甲和户籍制度,那是国家和官吏对人民的“政治”管理,中国历史上从来没有大多数农人失去人身自由、不得不隶属于“封建领主”的时代。西藏的“农奴制”是个特例(还有其他的少数民族地区可能也有特例)。在中国的中原地区,不仅是庶族地主,就是有官家背景的士族地主,也没有行政权和司法权。一直到近代,阿Q想给哪家打工,或者哪家想雇他,他就给哪家打工,没有庄园主来限制他的“打工权”。他可以在未庄打工,也可以到城里去打工,出卖劳动力很自由,因而阿Q与西欧的农奴全不相同。在中国古代,其实所谓“万户侯”如淮阴侯、武乡侯,所谓食邑几千户,也与西欧贵族庄园主大不相同,对“户”里的农民并没有政治权力,没有司法权。《红楼梦》中,只有53回宁府与乌进孝(庄头)的一段对话,表明了达官贵族与其所属庄户的关系,宁国府可能有8-9个这样的庄子,到府里要走一个多月才到。尽管贾珍对乌庄头说:“不和你们要,找谁去!”但可能还不是宁府收入的主要来源。再说,土地兼并、资本流动、自由贸易,在古代中国从来没有多大障碍。目前大多数中国学者以为,中国各朝代历来是“重农抑商”的,我不以为然。正如鲁迅说中国人老说“中庸”就是因为中国人“非中庸”,我看就是因为历代皇家多不能“重农抑商”,所以才老是喊“重农抑商”,变成了一种呼吁。司马迁的《史记》中,“富商大贾周流天下”,就远远富于农民。宋以后,允许商店进城,不用再到城外的“东市买鞍马,……北市买长鞭”(木兰辞),商业经济异常发达,出现了许多有官府背景的劣商如西门庆一类人,才有了小说《金瓶梅》。再说,在中国皇权时代,农民和农业真的被重视了吗?我看也没有。所以,自由贸易在中国历来不成问题。那么,中国的所谓“封建社会”,需要一个“资产阶级革命”来解放劳动力和资本吗?我认为,中国并没有要求“资产阶级”或“资本主义”革命的经济原因。因此,中国的辛亥革命并不是“资产阶级的”革命,也不是由“资产阶级代理人”所举行的革命。但可以说,它是一次推翻皇权制度的“共和”革命。这是从政治的角度来说的。因为辛亥革命既没有提出发展“资本主义”、解放农奴和自由贸易,甚至也没有“工业化”的诉求。实际上,清朝从1861年开始引进机器工业,到清朝垮台时,还办了99个大工厂,作为留给“中华民国”的工业遗产。而到了后来“共和”的北洋时期,“工业化”进程反倒大大停滞了。

  当然,有人会说,“共和”一词也用得不对,不是Republic的意思,此词起源于公元前841年的“周召共和”。当时,暴君兼昏君周厉王逃走后,由周公和召公两人在没有周王的情况下,共同执政14年,直到周宣王继位,史称“周召共和”。不过我认为,“共和”并没有“封建”一词引起的岐义为大,没什么大关系。词汇是因历史而存在的,不是历史因词汇而存在。

  真正的困难,可能还在学术界。

  不久以前,中央电视1台在黄金时间播放了一个很长的电视连续剧,叫《走向共和》。遗憾的是我一集也没有看,无法讨论其内容。但是,像“民主”一样,“共和”一词,作为“皇权”的对立面,我认为是没有问题的。事情往往不在于名称是否好听,而在于它的实质。希特勒的党,名叫“德国国家社会主义工人党”(简称“国社党”,即“纳粹”),用的倒都是些好词,到头来不还是成了残暴、恐怖和邪恶的代称了吗?

  不少人、当然也包括经济学家,看了《走向共和》之后,就认为甲午战争的失败,责任并不在于慈禧和李鸿章的昏聩无能、不敢抗战。失败的原因,是因为日本先进,是资本主义社会,而中国落后,没有资本主义,没有市场经济,而只是个“封建社会”的缘故。我听人这么说,实在很难苟同。真是天知道,究竟什么叫“中国的封建社会”?

  甲午战败的责任到底在谁?因为中国是封建社会,所以责任应当让全中国人民背起来。而精英们(李鸿章之流)则都有他们的道理,有他的难处,他们“已经尽力了”,应当原谅他们。惺惺惜惺惺,精英爱精英,挂着“学者”牌牌的人们当然要原谅精英。不能原谅的是人民,谁让中国没有搞资本主义,没有搞市场经济,只搞“封建主义”,所以中国的军力就不如日本,“弱国无外交”么!这真是把人搞糊涂了。李鸿章做的事情真有道理吗?他不仅签字把台湾、澎湖,而且签字把辽东半岛都割让给日本。我想,如果不是三国“干涉还辽”,让日本1895年就占有了辽宁省,变为日本国土,那就是插进中国胸口的一把钢刀,日本就用不着等到1931年发动918事变,只消1900年就可以乘“八国联军”之便把全中国拿下。中国早就变成日本的一个大省了。李鸿章也就不会成为千古罪人,而成了“日本国史”上的一大功臣。所以我说,李鸿章就是再怎么退让和屈膝,打死也不能割辽东啊!台湾一个孤岛,离北京远着呢,辽东近在眼前,给了日本,除了迅速亡国没有别的路。李鸿章难道真不知道割让辽东的厉害吗?做那么大的官,干什么吃的!他要不是头号卖国贼,还能是别的什么?李鸿章的“海防派”还认为新疆也可以不要。甚至在中方冯子材赢了法军后,清政府仍然与法军签订了中法条约、承认“李福协定”(李鸿章、福禄诺),既不要法国赔款,还把越南让给法国作殖民地。对李鸿章,竟有这么多当代中国人喜欢他,实在令人不能明白国人的心思。有人还说,如果不是李鸿章去日本谈判,事情就会更糟。我不知道还会更糟到哪里去?无非是“抗战”吧,为什么中国就不能抗战呢?而什么“弱国无外交”,这是帝国主义的语言,是弱肉强食的“社会达尔文主义”。照此理论,1949年建国时国力那么弱,也不要搞外交了!其实,正是在那个时候,中国人民却站起来了,政务院总理兼外长周恩来在我近代中国自有“外交”以来、第一次向外交部的人员们提出:“绝不跪着办外交”。中国还在经济极端困难的条件下,与世界最强大的对手打了一场抗美援朝战争,并立刻赢得了全世界的尊敬,包括美军在内。西洋人形容说,仿佛中国一夜之间就变成了强国。当时尽管有苏联100个师的装备,但我国与美国的武器差距,绝对大于甲午战争时中日两国军事装备的差距。但是,就因为1950年中国没有李鸿章,所以,中国的抗美援朝战争就没有输掉。真的是“弱国无外交”吗?就看你是站着还是跪着了。

  因此,我感觉有必要弄清楚中国是否有“封建社会”。

  中国的“封建社会”,不是马克思给的定义。实际上,虽然马克思很有学问,但是作为一个19世纪的欧洲人,他不可能深切了解中国社会,这是毫不奇怪。马克思从来不讲没有影儿、自己也不清楚的事,所以他也从未讲过中国的什么“奴隶社会”和“封建社会”问题。同时,他也没有把中国归为“亚细亚生产方式”。马克思当时所指,可能是埃及和两河流域的巴比伦。马克思知道这些国家是没有“奴隶社会”的,而且与西欧的庄园制封建社会也不相同。我感觉,马克思并没有把人类社会的发展普遍归结为“原始共产社会”、“奴隶社会”、“封建社会”、“资本主义社会”和“社会主义社会”这样几个发展阶段。我感觉,列宁也没有这样总结人类的道路,他在1914年为一本词典所写的《卡尔·马克思》一文中的“唯物史观”一节中,列宁只是简单引用了《政治经济学批判》序言中所说的“大体说来,亚洲生产方式、古代生产方式、封建生产方式和现代资产阶级生产方式,可以看成社会经济形态的几个演进时代”。后来,事情是到了“斯大林时代”才搞定的,那是在1938年秋天,著名的《联共党史简明教程》的四章二节,由斯大林亲笔写出。从此,斯大林把马克思主义的理论空前系统化了,以后大量出版了单行本,名叫《论辩证唯物主义和历史唯物主义》。他提出,“历史上生产关系有五大类型:原始公社制的、奴隶占有制的、封建制的、资本主义的、社会主义的。”同时,“辩证唯物主义”的提法从此清晰了,“历史唯物主义”也条分缕析了,还出现了现今中国几乎人人皆知的“生产力和生产关系”的学说。问题是,在这里,与西欧情况不同的“亚洲(亚细亚)生产方式”没有再提了,全部人类的历史被归为“江山一笼统”式的“五大类型”,理论倒是整齐了,但是,不符合欧洲以外的世界的实际历史演进情况。而中国的情况尤为特别,中国有着自己独特的文明演进史,与非洲、美洲和中亚、南亚相比,还有更为独特的文化,在二千年皇权制度下有较为完善的“国家行政管理制度”。

  实际上,从古到今,中国的社会形态和结构,都与西方世界不同。中国的古代社会,既没有奴隶社会,也没有封建社会,当然,也就不会自然出现欧式的“资本主义社会”,也更不会有什么“资本主义萌芽”了。

  但是不然,建国后的社会科学界,因循斯大林的“四章二节”,也要把中国的社会发展史套进“五大类型”的模子里去。“原始共产社会”好办,由于太过遥远,既无史料可查,也没有多少考古遗迹可资判断其社会形态,反正说它有它就有呗。但说起“奴隶社会”就有困难了。可是依照斯大林理论,中国不可能没有奴隶社会呀,于是学者们就写了不少东西来论证中国的奴隶社会,还特别热衷于讨论奴隶社会和封建社会的“分期”问题,另一个热点,就是关于“资本主义萌芽”的学术大讨论,一直到文革之前。关于中国奴隶社会的权威著作,是郭沫若先生的《奴隶制时代》,初版于1952年,并一再再版,“文革”中的1973年又出了改编本。在书中郭先生自己也说,奴隶制和封建制的分期,他变动过几次。可见扑风捉影之难,因为与欧洲的情况实在不容易套上。我感觉,当时社科界主流是没有怀疑斯大林理论的。可能即使怀疑,也不好说出来。现在我们知道,著名的学术前辈顾准先生,就是不认为中国存在奴隶社会的。他在1974年8月写道,“中国的历史学家闭起眼睛跟斯大林走,现在读郭沫若《奴隶制时代》、李亚农的《史论》,觉得他们实在可怜。”但是顾准先生没有谈到中国是否存在“封建社会”的问题。在我国大陆,把中国古代秦以后定位为“封建社会”,在宣教上,可以说几十年铺天盖地,排山倒海,已经是板上钉钉、深入人心了。现在大陆上几乎所有有初中文化的人,都会自如地、不假思索地说起我国“封建社会”时如何如何……

  所以,即使说中国有封建社会,那也只能是个“有中国特色的封建主义社会”。当代的人们应当了解这一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