通牒还是通牒 通牒:[第44期·广州旧闻篇] 夜班街头打鼾 所为毁誉参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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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6-07-18 10:00:43   来源:南方都市报  
  夜班街头打鼾 所为毁誉参半

  上世纪20年代的警察形象

  1925-1927

  历史精神

  上帝的归上帝,警察的归警察

  警察这种制度诞生于欧洲,18世纪是其成熟期,对于中国来说,它100%是舶来品。拜殖民制度所赐,中国人对警察的认识,始于清末的上海租界。而强烈要求将警察制度“拿来”为我所用的,仍然是睁眼看世界开风气之先的广东人。

  警察在中国出现之前,清政府维持治安靠的是“绿营”兵。这种用军队来维持地方治安的做法,明显是“百弊丛生”。改良主义者、广东南海的何启生、胡礼垣,以及香山的郑观应等,都提出中国要设置警察;康有为在香港看到“西人宫室之瑰丽、街道之整洁、巡捕之严密,乃知西人治国有法度”,变法时,他也请求光绪皇帝“裁汰绿营,选改营勇为巡警”。黄遵宪为说服朝廷,更特意指出警察制度源于《周礼》、《管子》,欧洲人不过是“仿效”。黄遵宪不仅说说而已,1898年7月,他亲自在湖南长沙创设了“保卫局”,职责是“去民害,卫民生,检非违,索罪犯”;1902年,袁世凯在天津设立巡警局,清政府下令各地照办;第二年,广州巡警总局在飞来庙(在小北门直街,今省公安厅后面)成立,广州开始有了现代意义上的警察。

  从1906年清政府正式设立全国性的警察中枢——巡警部算起,到今年,刚好是一百年。百年过去,中国警察从警员人数、警种细分、警械配备等方面,早已跟世界接轨,完全配得上“现代化”的称谓。但是,警察的所作所为、国民心中警察的形象,是否也跟着“接轨”、跟着“现代化”,则非三言两语所能道尽。

  刚入报界时,曾听一个前辈说,一个城市的文明程度,可从两种人身上看出来:一是警察,一是记者。你到某座城市,如果发现这两种人威风八面,到处都“得人惊”,那么基本上可以肯定,这座城市尚处于野蛮时代。盖因为,在老百姓心目中,警察代表着国家机器,记者掌握着舆论机器,这两种“公器”如果被私用,便成为“吃拿卡要”的工具,所以,警察和记者的地位,就会得到畸形的提高。

  回看1949年前,广州的警察是个什么样子的,是很有意思且容易令人浮想联翩的事。那时的警察不叫“叔叔”,叫“警伯”,对于从业人员和市民来说,这种刚出现不久的事物,新鲜感十足。所以,一个刚当上交警的新丁,会把“站岗见闻录”详细地记下来(如果当时有博客,这也算中国第一篇警察博客了);而对于“警伯”的滥用暴力驱赶“走鬼”,市民也会觉得“小贩的形状,固是可怜,然而警伯的奉公惟谨,也委实可佩”;同样,针对警察巡夜偷懒睡觉及歹徒劫车等问题,市民也踊跃在报纸上提出童趣十足的解决办法;对于失职的警察,市民也敢于当面讥讽“你们值夜原来是睡在床上的”……而首任警察厅长陈景华,在1913年被袁世凯派人杀害后,竟身无分文,殓葬费由人寿保险公司支付……这些在今人看来,都是天方夜谭般的史料了。

  再看跟广州毗邻的香港,这座法制完善的文明城市,警察该干什么不该干什么,市民和警察本身都一清二楚,“差佬”便是“差佬”,不是“叔伯”,更不是“阿爷”。康有为如能看到,肯定也会感叹一声“国人治国也能如此有法度”的。

  民国后期,由于制度未完善,警察问题多,而且出了名地害怕大兵,所以市民称警察为“老二”;现在个别警察成了黑社会的保护伞,本身威风八面,出入被称为“老大”。其实不管老大老二,都是法制不健全的产物。警察不是救世主,更不是魔鬼,能做到上帝的归上帝,警察的归警察,那便是市民的福分了。

  □ 余少镭

  20世纪30年代广州夏日街头站岗的警察随身带着救暑药箱。

  20世纪20年代后期广州街头的交警。

  检查 丰子恺1926年作

  旧时警相
  
  夜间街头的鼾声 

  据1925年8月20日广州民国日报

  夜间执勤的警察,眼倦了,就在人家门前睡觉,鼾声连连。若每名警察给他鼓一个,小铜锣一面,令他兼理打更。市民听见“咚咚当当”声,便说警察尽职了。

  马路上,尘埃飞扬迷目,令营业汽车,每架加个小洒水器,可保卫生局的不逮。况且近日强徒用汽车行劫,逃去的屡屡不止一次,若附有洒水器,跟着洒过水的路去缉捕匪徒,没有不就擒之理。那时市民便都称赞官厅破案神速。在新闻纸上表扬表扬了。
  
  床上值夜

  据1925年12月18日广州民国日报 那天晚上。我家里不幸失了窃,我便和我哥子往街外报警。哪晓得全条街细细地寻完了,也不见一个警察的影子。我们没奈何,只得往区里报,到了区,看见那守门的两位警察,抱住枪,倚在墙上“呼呼呼”地睡着了。

  我便摇摇他,那警察惊了惊地张开眼道,什么什么,换班了吗?连打哈欠数次。我们看见又好笑又好气。那警察定了神道,你们来做什么呀?我哥子便把失窃事情告诉他,并问他们有值夜没有。那警察说道,有的有的,大约在里面睡觉了。

  我便叫他带我们入房,看见一个穿着警服的男子,拥住被睡在床上,警察把那男子推了推说,有人找你呢。那男子醒了,忙说谁呀。我哥子带讥诮地问道,值夜是足下吗?那男子点了点头。我哥又说,哦,你们值夜原来是睡在床上的。那男子听了,光着眼睛,呆望住我哥子。

  巡警和贩夫

  警察和贩夫,城市街头猫和老鼠似的一对冤家。一个以城市管理为本位,一个以个体生存为诉求,而具体到执法又是另一番景况。这种现象从80年前延续至今。
  
  他的货物是流通的

  据1925年6月2日广州民国日报 卖汽水的小贩,私送了警伯两千钱的茶资,他便安安然然地在马路边做起买卖了。一个不识行规的男子,他以为租铺子做买卖,第一是要用出铺租,第二又不是什么好生意,怎像得在马路边既不用出铺租,又有许多路过的人客来买呢。他于是也买了许多生果,在卖汽水的侧边设了一个小小摊位,正在生意滔滔的时候,猛不提一声叱喝:“阻碍交通……快些搬开”,把他嚇了一惊零二跳。

  他看看那个警伯,且看看侧边那位卖汽水的小贩,最后才嚅嚅地说:“这位卖汽水的兄弟,也都是一样设在这里,为什么又不阻碍交通呢。”

  警伯说:“他的货物是流动的,流动就不阻碍交通。”他没有法子,只得收拾走了。
  
  警伯的心肠

  据1927年3月10日广州民国日报“嘿,你们可晓得这里的规矩么?”一位警伯很和气地说。五个卖菜的小贩,面上同时露有犹疑之色,面面相觑不敢吱声,警伯登时换转面孔,除下揖在腰间的木棍。菜贩瞧在眼里,挑着担子飞奔。

  一位因为正在交易、走得迟些的,无情的棍,已经和他亲近了。那小贩肩挑菜箩,一路行一路说,“我宁愿被你赶绝,我宁愿被你打死,我也不能给你的。”顾客喃喃地说,跟你买三个铜板的菜,倒令你挨了一……

  这是我昨日行经第十甫街市的横墙时见到的,那时我脑里想到,小贩的形状,固是可怜,然而警伯的奉公惟谨,也委实可佩……

  旧闻回眸

  1927年7月,广州民国日报两次刊登了一位交警的日记。日记记录了他第二次上岗时的所见所闻。这是当时一个警察眼里的世界,也是我们回味老广州街头景象的一面好镜子。
  
  站岗见闻录

  据1927年7月23日广州民国日报 一宵无话,又是天明,娇艳的太阳还没有起来,可是我已经站在岗位上了。马路上清静得很,店铺门还未开,车儿和行人也很少。只有街东茶楼上,传来了茗客的谈话声。我记得那是十九日的早晨,也就是我第二次站岗的时间。

  不久,有的店铺门开了,行人和车子也多了,就算那代步的唯一妙品——“加拿大”(编:指公交车)也有几驾启行。我从此做我的工作。

  我见到一个车夫拖住了一驾手车,不依“左上右落”的规矩乱跑,我就过去干涉他,打了他几棍。

  我远远地看见了一群顽童,紧紧追随住一个头发像鸭屁股一般的青年女郎,从后讪笑。那个女郎,因为被包围住,便涨红了脸,急得眼泪几乎夺眶而出。闻道是因睡眼朦胧中“错认了情人的缘故”(编:此句难懂,原文如此)。我心里不觉暗暗地叫“有趣”。

  像飞鸟一般的没牙老虎(编:指汽车,当时的汽车,广州市民叫“市虎”),风驰电掣地驶来。我恐防它又来咬人,乃急急举起“交通棍”。

  “来,不怕你,看谁打得赢,就谁做这一宗生意……”

  “你这样不要脸的东西也敢来兜我的生意吗?”两个卖报的小童争执起来,旋即你一拳,我一脚打起来,可是那个买报的客人,已经远去了。可怜他们只赚到一身痛,和旁人的讥笑声。我回想起“同行是敌国”这句话,又想起从前在学校里念书时,听教员说过什么“商业的竞争”。哦!原来如此。

  马路的中央,发现了一队拖男女(指恋爱),施施然来,一路嗷嗷,不知说的是什么话。看见他俩越讲越大声,那个水做的(编:指女人)忽然间杏眼一睁,竟然抛离那个泥人(编:指男人),自向骑楼跑去。那泥做的便顿时憔容满面,依依不舍地跑上跟住,那女子大概是他的“屎弗黑”,又来嗷嗷几句,那水做的方才肯和他一起同行。我以为他一定已经说了赔罪的话罢。老乡的我,是破题儿第一遭见过,在未见过以前,我的心中,总以为凡是已成为拖侣的男女,都是很愉快地努力来进行他们的目的——恋爱。

  哈哈。光阴如跑马,换班了。我跑回警署时,忽然想起,站岗时,所见所闻,何止千万,如果是站一次岗便记一次,那么,我的手一定有很不得了,一定会有“断”的一天。倒不如不记为好。
  
  
  街头的更夫和巡夜

  据1925年8月20日广州民国日报 广州无谓两件事,一是打更,二是巡夜。

  打更:做更夫的通通都是“蛀米大虫”一流。我们每月给他一二角钱,实觉不值得。(他们收费分一角二角半角,按街巷及大小住户而定)天冷时候,有打三更不打四更,打四更不打五更,况且广州这般繁盛。晚上常常都像不夜天,所以我说,不独无谓,而且扰人梦咧。

  巡夜:巡夜这事更不通了,为什么呢?当这种职务的人,自然又是蛀米大虫一流,且他们收费比打更还巨。每于晚间四鼓时,就在人家天台上乱走乱叫一顿,号角吹得震天响,常常惊人好梦。呵呵,人家防贼捉贼,都手拿刀枪,而他们只用口怪叫两声,就可防贼捉贼。我恐怕贼大哥见了,不但不会躲闪,还叫他们一声蠢猪呢。

  警界旧闻

  来自报纸的时政报道和来自报纸的民生报道,会给我们得出截然相反的警界形象。这有新闻业的规律,更多则是警察本身行为投射的结果。
  
  冬防期过 驻区警员返局

  据1927年3月1日广州民国日报 公安局现以冬防之期已过,昨岁年底派出驻区办理冬防之侦缉员,无久驻各区之必要,将令调返局服务,并决定此后常派驻区侦缉员办法,正区派定二员,分区派定一员,负责维持各区治安事务。

  解读:从上世纪20年代的广州民国日报可以看到,当时的广州市公安局对街道、路面交通与治安并不懈怠,在不同时段,有不同的防范措施,在冬天火患、盗患等多发季节,当时的广州警察有“冬防措施”,而平时,也在各区派驻巡差和警员若干,负责路面交通安全和日常治安,在大的行政区,警力配置也较多。
  
  抢劫屡发 警察恢复枪照检查

  据1927年3月1日广州民国日报 公安局长邓彦华,现以市面抢劫之案,又时有发生,昨特训令各区署分署一律恢复检查枪照,务使匪徒无所施其技,各区署奉令后,每于夜间,各要隘路口,即由区员率带武装警察,遇有形迹可疑者,即施以检查,始准通过。

  解读:邓彦华上任公安局长后因当时枪杀等案件时有发生,治安状况不太乐观,随后恢复了检查枪照的规定,以便减少枪杀案的发生。除了“恢复检查枪照”中明确规定外,在广州民国日报的另一篇副刊文章“检查枪照中之搭客汽车”中也表明,当时经常有人持枪在公共汽车上走动,公安局便派巡差检查搭车人员是否无照带枪,并责令汽车司机协助维持治安,发现可疑者可以拒绝让他搭车,不要害怕没有生意。
  
  公安局长关注西关治安

  据1927年3月4日广州民国日报 市公安局以上下西关一带,地面辽阔,商务殷荣,交通往来,每处阻滞,遇有掳粮抢劫等案发生,而局派侦缉驰往,赶到现场而匪已先远飓,似此援应,贻误甚大,兹为调遣便利,防患未然起见,特就陈塘南警察第九区署内,借掇相当之房舍,设立侦缉课分驻所,遴派课员三十人常川驻所,仍由课长督率办理,酌量支配,日夜分班巡查,随时就近会区协办,以饵匪患。

  解读:1927年,邓彦华接任广州市公安局局长一职,新官上任,他针对当时广州警察的一些不良行为和习惯以及交通安全、街道治安等进行一系列整治。前一条旧闻是警署对路面交通、治安的重视,后一条旧闻是对西关市民生活安全的保护,两条旧闻,可见其治警风格一丝不苟。

  民间记忆

  巡差和更夫,老广州街头常见的两种人物。民间碎片般的记忆和旧报凌乱的报道,已很难让我们得出真实的“高清画面”。记者在广州老城区随机采访了一些老人,以下是他们对于旧时警察和更夫的记忆片段。
  
  警察“三六九”查户口

  李婆(77岁,家住越秀区德政路)

  说到旧时警察,最出名的还是“三六九、查户口”的事,“三六九”就是:为了增加收入,警察隔三差五查户口,故意刁难居民,户口相关手续和证明不全的,不给钱就带走,给钱就放行,甚至户口没问题的居民也被警察“找茬”,目的是得点“好处”。如果有什么把柄在他们手上,那就更惨了。市民有苦无处说。
  
  巡差来喝茶 父亲都会送东西给他

  周先生(57岁,其父上世纪20年代从广东其他地方迁到广州荔湾)

  听我父亲说,他从外地迁到广州时,在街边开了一家小小的当铺维持生活,来我们家铺子当东西的也多是穷苦人家。有个巡差经常来我家店里喝茶,临走时父亲都会送东西给他,有时送茶叶,有时是钱,每次都不让他空手回去,因为我们当铺需要这些差爷“保护”。因为我父亲比较会做,警察来了,都笑脸相陪并随时准备小礼物,所以我家的当铺越做越大,直到解放前夕。
  
  更夫一晚打五次更

  陈婆(78岁,家住越秀区文明路)

  小时候,一到晚上九十点左右,就有更夫开始走街串巷打更,“梆梆梆”的声音贯穿我的整个童年。那时我睡得早,一更天,阿妈就安排我们小孩子睡觉了,他们大人还要干活。阿爸在一家米行帮忙,生意旺的季节下班很晚,听阿妈说,阿爸回到家通常已经二更天了。

  更夫一般都是上了年纪的人,几乎都是男人,没有女人做更夫的。本地人和外地人都有。他们每天晚上九点开始(一更天)打更,到次日五更。白天是不打更的,所以更夫都是到了晚上才活跃,他们一晚上要打五次更,同时还得负责一般巡夜治安责任,或者一边打梆子一边喊“天干物燥,小心火烛”,有时候也喊别的口号,比如“各家各户,防火防盗”等等。
  
  更夫很多人是兼职的

  骆先生(81岁,住上下九附近)

  民国年间,更夫和巡差可以说是治安队伍的两种。更夫只在晚上出去打更,很多人是兼职的,当时我家就有一个河南(现海珠区)的亲戚,因为家里孩子多,生活情况很差,他不得不白天在码头做完工,晚上兼职做更夫以贴补家用。

  更夫的工作看起来简单,其实辛苦,因为晚上不管晴雨,都要工作。一晚下来,脚板都走痛了。我那个亲戚曾因舍不得点灯笼,黑灯瞎火打更,一个雨夜掉到壕里,三五天无法上工。

  史海钩沉
  
  孙中山的父亲当过更夫

  孙中山改变了中国的历史,但其实他家里并不富裕,他们全家数口住在村边一间简陋的小砖房(约长二丈六尺,宽一丈二尺)里,以番薯为主要食粮,家境相当艰难。他的父亲孙达成年轻时曾在香港做过鞋匠,后来回家务农,他们家是佃农,完全没有自耕地,为了贴补家用,孙达成还在夜间兼任更夫,每年挣得几石谷的工钱来补助家庭费用。
  
  总统与巡差平起平坐

  1924年,孙中山在题为《民权主义》的演讲中将包括国家总统、总长在内全体官吏比作车夫、巡捕、厨子、医生、木匠、裁缝。他说,“讲到国家的政治,根本上要人民有权;至于管理政府的人,便要付之于有能的专门家。把那些专门家不要看做是很尊贵的总统总长,只把他们当作是赶(开)汽车的车夫,或者是当作看门的巡捕,或者是弄饭的厨子,或者是诊病的医生,或者是做屋的木匠,或者是做衣服的裁缝,无论把他们看做是哪一种工人,都是可以的。人民要有这样的态度,国家才有办法,才能够进步。”

  本版撰文(除署名外):本报记者 陆勇平

  本专题由本报与广东省立中山图书馆合作编写。

  感谢中山大学图书馆提供馆藏报纸。 责任编辑:杨拂玄 何洁